2021年11月17日 星期三

我的黑手父親

天早餐讀《我的黑手父親》,才讀一點點,就好想介紹這本書。但昨天吃完早餐後小孩就要來上課了,所以沒寫。今天又讀,又想到新的東西,但是今天有今天工作進度啊……好吧趕快寫一點點。​

一、 這種論文改編的書,真是又紮實又好看。同樣是游擊文化出的《靜寂工人──碼頭的日與夜》也是一樣,看完後的感覺是──花那麼多心思寫的論文真是值得。​

二、 作者寫自己的爸媽,把自己也放進去,放進去後發現,自己最剛開始想要書寫的角度,有了很大的轉變。我覺得這是書寫非常迷人的地方,它不是一開始訂定了目標就往前走,而是越走才會越清楚自己的目標(然後過程中幾乎一定會經歷困惑)。​

三、 作者在第一章寫到小港。小港,對我來說真是非常陌生的地方,但明明我就是高雄人?現在回想,一個人的生活方式真的是影響了他的生活空間。我住苓雅區,我們家沒有汽車,小時候爸爸帶我們去玩的地方,就是騎機車可以到的地方。高雄很大,但我們去過的地方極少,而像小港這樣的工業區,我爸媽幾乎沒有帶我們去玩的理由?我對小港的認識真的很少。​

然後,三年前有一次去到小港,竟然是去某鋼鐵公司去幫他們上寫作課。這真的是超奇妙的緣分,這緣分是怎麼來的之後有機會再說。我想說的是,那天因為是早上九點的課,所以我大概六點多就起床了,因為要搭捷運到小港,到了之後還要轉搭接駁,還要提前到先做準備。現在想來,還好還有捷運可以搭,換作是以前,從苓雅區要搭公車去小港恐怕要花上更久的時間。到了小港捷運站,我在公車候車亭等那位找我去上課的大姊,大姊說,他們公司會有接駁車。等了大概五分鐘,接駁車來了,整台車上都是他們公司的員工。我跟大姊上車後,大姊指著某個位子說,「這人今天請假沒來上班,你可以坐他的位子。」​

其實搭捷運到小港的路程中,就感覺到與平常高雄不同的樣子。越近小港,穿藍色制服的人越多。一出小港捷運,上班時間幾乎都是穿藍色制服的人。我跟大姊搭他們公司接駁車,一路經過的全是工廠,不然就是廠房。那時的感覺是,天啊我在高雄住那麼久,但我對同是高雄的小港真是很不熟悉。​

那天來上課的,幾乎是年紀比我大的長輩,只有少數是新進員工,年紀最小的據說是二十八歲。找我來的那位大姊,已經在這家鋼鐵公司待了超過三十五年,而當天來上課的學員年資大概在二十到四十年(我好意外)。那家公司有自己的刊物,大姊是編採組的,而來上課的學員是每個部門派一到兩位,負責要交稿子的。所以很有趣,當我們還是小學生時,有不得不交的作業,但當我們是大人時,也有不得不交的作業?XD ​ 所以那位大姊找我去的原因,就是被「不想寫可以不要寫」吸引,她想說試試看「不想寫可以不要寫」,說不定這些大人們會開始想寫?真是一位很有趣的大姊。​

好了,我的廢話也太多了。不是說只要寫一點點?為什麼寫那麼多?而且為什麼寫了一堆自己的事?​

以下是《我的黑手父親:港都拖車師傅的工作與生命》的節錄──​

◆​

某次田野觀察,我照例蹲在一台製作中的平板車台下方,斷斷續續地思考論文的構成與需要的素材,當時工廠有一對聾啞夫婦,兩人在工廠中主要是合力製作平板車台。這對夫婦的丈夫拿著兩個空著的線圈紙捲互相拍了拍,敲掉上面的灰塵,放在地上並友善地對我笑著,示意我可以坐在那上面。​

那一刻我簡直無地自容,越是受到受訪者友善的對待,就越是焦急掙扎,總是希望自己可以做出一個有意義的、不負這些師傅善意的研究。不過,這樣的想法越是強烈,就越容易在膠著時陷入低潮的迴圈。​

那之後好一陣子,我一想到要前往田野地,就忍不住產生抗拒心理,尤其是前一天晚上,我的情緒總是會鬱鬱沉沉、沒來由地想哭。​

訪談時得到的答案似乎不能帶給自己更多的收穫,日復一日的現場觀察也找不到新的發現、無法讓論文的問題意識有所突破。在這樣的狀況下,研究者很容易產生壓力與焦慮,尤其當自己在田野現場只是一味接受好意、完全沒有貢獻時,就越是焦慮。​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好一段時間,直到某天看著師傅說起自己孩子時那無奈又和藹的笑容,我突然領悟這些師傅以自己的生命鍛鍊出一身技術,並讓自己在工廠獲得一席之地,他們並不需要我透過論文來替他們發聲鳴不平。​

雖然他們的工作很辛苦、環境滿是髒污,雖然他們並不認為自己的工作是值得孩子繼承的好工作,但在談起自己的技術、工作經歷、工作狀況時,他們卻總是充滿驕傲與自豪。​

那以時間打磨的工作知識、手藝與皺紋,一同銘刻在他們的身體當中,成為這群師傅最傲人的無形財產。無論是他們的工作還是人生,都不是從未離開過學院、腦袋裡只裝了幾本理論的我,可以置喙的。​

對於這群只專注在眼前工作的師傅來說,我的論文完成與否根本無關緊要,認清這一點對我心態的調整至關重大,論文的方向也從原本設定尖銳的批判性變成人類學民族誌性質的觀察紀錄。我也轉而以「重新認識自己的出身背景」來看待這個研究。​

透過研究者的眼光、透過女兒的眼光,我認識了父親這數十年來用以養活一家子的唯一武器;也從師傅們的工作態度、生命態度中學習並自省。​

──謝嘉心,《我的黑手父親:港都拖車師傅的工作與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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