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30日 星期五

關於發給小孩零用錢

很久沒有針對「時事」發表意見。前幾天,我剛好在思考:如果要設計一個「文字表達」的測驗給小孩,我該怎麼設計?我想的是──寫作多半是「有感而發」,但如果你給的題目,他們無感,就很難發。如果我想了解是「小孩透過文字表達自己想法的能力」,那我就該設計一個跟他們有關的題目,請他論述自己的想法;然後再透過他們的論述,觀察他們的文字表達。

我想了一下,決定試試看「零用錢」這個題目。

我不是單給一個問題,而是透過提問,請他們先想想跟零用錢有關的面向。而且也不是要他們馬上寫,一方面顧慮到他們目前寫字的速度慢,而且寫作需要專心與時間。所以給題目時,我說,你們可以決定想要現在寫,或是回家慢慢寫。萬一都不想寫也沒關係,但我們可以先討論一下,你們看一下題目,然後試著把想到的說出來。

【文字表達測驗】

請問你有零用錢嗎?你的零用錢是怎麼獲得的?你的零用錢都用來做什麼?請問你覺得小孩應該擁有零用錢嗎?應該的原因是什麼?不應該的原因是什麼?你覺得小孩應該有條件獲得零用錢?還是無條件獲得零用錢?原因為何?請思考以上問題,然後寫出你對小孩是否該擁有零用錢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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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看完題目後,就開始說:有啊,爸爸媽媽給的。每個禮拜固定給一次。拿去買吃的啊,有時候也會拿去買玩具。我們算是無條件獲得零用錢吧,但XX家就是有條件,他們要做家事才有零用錢。要有條件還是無條件獲得零用錢喔?嗯,我覺得是要看小孩拿去做什麼吧,要是全部都拿去買玩具不行吧,如果想要買很貴的不行吧,這樣可能就要用做家事來交換。如果是吃的,基本需要的就可以固定獲得。小孩該不該有零用錢喔?有當然是很好,可是也要看家裡的經濟狀況啊,要是都吃不飽了,怎麼可能給小孩零用錢?

小克和皮蛋七嘴八舌地講,看來蠻有想法的。我說,那你們要不要試著整理自己的想法,把剛剛說的那些都寫下來,搞不好就有兩百字喔。皮蛋說,哪有可能啊那麼多字?我說有可能喔,不然你試著講,我先幫你簡單記錄看看。

皮蛋說:「要不要給小孩零用錢喔,這可以從兩個方向來說。」我聽他一開始先列點,想說是誰教他的,但想想可能沒人教他,可能他的個性就是屬於條列邏輯式的?他說:「看小孩要拿去幹嘛啊?還有看家境好壞。」

「接下來就是看要給多少啊?這個也是從兩個方向來看。看他要拿去做什麼。如果玩具買太多,就要做家事。」皮蛋說。

我把皮蛋說的記錄下來,「你後面講的,跟前面有一點重複耶。但已經很厲害了,光是可以條列重點就很厲害。」

皮蛋彷彿受到鼓勵,他說,那我再想一下。過了一會,他又重講,這次果然更有脈絡。他說,畫一條線重來──

「第一個是,要不要有零用錢?第二個是,零用錢怎麼發?」我一樣手寫關鍵字快速記錄,皮蛋在一邊看我寫。寫完後我跟他確認想法,我說,你用這些重點再擴寫成文章,隨便都兩百字超過。皮蛋看著我的手寫稿,問:「你可以幫我把重點打字印出來,我想帶回家看慢慢寫。」

吼,沒想到他會主動要求,我當然說好。

以下是從手稿轉換成的打字稿(標題是他自己想的。另外,「看吃的平均價」這句,是他看完打字稿後,自己補充打字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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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發給小孩零用錢〉小羽皮蛋

一、 要不要有零用錢?

1. 看家中經濟
2. 看零用錢用途

二、 零用錢怎麼發?

1. 如果花在生活經費,比如買吃的,固定一段時間給一些,看吃的平均價
2. 都拿去買玩具的話,就要用家事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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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打字稿印出來給皮蛋,他看來很滿意。我說,你要不要猜猜看打字稿有多少字?他馬上說我來數我來數。他數了數,大概八十幾個字。我說word的字數計算是96個字,「這96個字包括標點符號,所以比較多。」

「用標點符號也算一個字喔。」我說。

皮蛋看來很開心,又跟我要了一張白紙,說:「我要帶回家寫。」

但他帶回家究竟會不會寫呢?我也不知道。搞不好不會XD。但我光是知道他有快速條列整理自己想法的能力,光是能點出這個能力讓他自己知道,就很值得?

而小克,小克雖然也對零用錢有想法,但她並不特別想寫這個題目。她說,可以寫別的嗎?我說可以啊,你想寫什麼都可以,我只是想了解你的文字表達能力

我說,其實我多設計了一個問題:「請寫出文字課中,最令你印象深刻的一件事。請描述事件經過,以及你的感受。」小克馬上說:接龍!我說接龍兩個字很快就說完了,但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何印象深刻,中間發生的哪些事令你印象深刻?如果你想寫的話,請慢慢寫,然後儘量寫細一點,這樣我就能透過你的文字表達,了解你的優點和特質,以及可能需要加強的地方。

小克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但就我認識的她,其實是喜歡寫東西和畫畫的。她腦袋裡總是有許多故事。而她目前的關卡是,寫字的速度太慢,跟不上腦袋想的速度。

那麼,最後他們會不會寫出東西來呢?我想只要他們對寫作的胃口沒有被打壞,他們就有機會自己跨過寫字弱點的那個坎。

 

解讀,或是辨別能力,是怎麼長出來的呢?


最近沒有餘裕。可沒有餘裕,哪有可能寫下現在這些?所以還是有的,時間上是有的,只是心理上覺得沒有。不是「心裡」,而是「心理」。突然想到,小孩什麼時候能夠辨認「心裡」與「心理」呢?在心裡面的,在心理上的。前天我讓自學生小孩做了文字測驗,這真的很奇妙,他們究竟是什麼時候「學到」那些辨別的方法?這樣想來,許多能力並不是「教學」而來的,不是教一件事學一件事,而是他們從生活中接觸到的許多事物、許多讀物,然後用他們的腦袋去思考,漸漸的能夠辨認許多。當然,這也得等到他們的腦袋發展到一定的程度。像是,你就很難要求四歲小孩要能夠讀懂新聞標題。

小克十歲,皮蛋八歲半。我給他們四個新聞標題,是一則交通意外事故。我請他們讀完後,回答兩個問題。

● 12月初,高雄發生了一起交通意外。以下是四家媒體針對同一事件所下的新聞標題:

1. 高雄機車違規右轉,與輕軌列車擦撞,騎士送醫不治(自由時報)
2. 騎士右轉未依號誌撞輕軌,送醫救治中(今日新聞)
3. 跟列車同向遭撞,高雄輕軌擦撞機車,男倒地瞬間重擊頭部,失去生命跡象(風傳媒)
4. 太會出事,高雄輕軌撞機車!騎士遭擊落,頭部重創命危(中國時報)

問題1:請問以上哪一個標題,會讓讀者認為這起交通意外的責任是「輕軌列車」?
問題2:請問以上哪一個標題,會讓讀者認為這起交通意外的責任是「機車騎士」?

我本來想,他們會不會讀不懂題目的意思?畢竟他們幾乎沒有做過紙本測驗。有回跟朋友聊天,我才意識到用口語敘述問題給小孩聽,跟要他們直接看文字題目回答問題,是兩回事。但是,能夠看懂題目,也意味著一種文字能力。當然,萬一小孩看不懂題目,也可能跟出題者有關,出題者的敘述無法幫助小孩理解題意。

但皮蛋很快就回答了:「第一題答案是3啊,第二題答案是1。」我很驚訝他這麼快就回答出來,「你是怎麼分辨的?」皮蛋指著第3個標題:「輕軌擦撞機車嘛,看起來是輕軌的問題。」又指著第1個標題:「這個是機車違規右轉,它有說他違規啊,所以是機車的問題。」

哇,所以他是真的懂。「那除了1跟3,還有2跟4。你讀讀看2跟4,你覺得標題暗示的責任歸屬在哪一方?」我問完後又附加解釋,責任歸屬的意思是,這則意外事故是誰的錯?

皮蛋又看了一下,「2是機車騎士,4是輕軌。」

「所以說,1跟2的標題,讀起來是機車騎士的錯;而3跟4是輕軌的錯。但同一個事件為什麼會有不同立場的標題?哪一個是對的?」我並沒有要他們回答,而是請他們讀接下來的新聞內容,然後再選出一個最符合事實的標題──

「高雄市前鎮區二聖路與凱旋三路口今早(9日)近8點發生一起輕軌與機車車禍事故,59歲李姓男子騎車沿凱旋三路與輕軌同向,行經二聖路口時,右轉欲過軌路口,遭同向的輕軌列車撞擊,初步研判李男倒地後頭部撞到地面受傷,救護人員抵達時李男已無生命跡象,送往民生醫院急救,再轉送高雄長庚醫院搶救,約下午5點多宣告不治。

這車禍事故,經警方初步瞭解,機車騎士未依號誌指示右轉彎,警方將製單舉發處600至1800元罰鍰,而未禮讓大眾捷運系統車輛部分,另600至1800元罰鍰。警方呼籲,行經輕軌路口應放慢速度,號誌應皆為箭頭綠燈,遵守號誌指示行駛,確認安全無虞時再通過路口。」

新聞不難,但都是資訊,我有點擔心他們會沒有耐心,不想讀。所以我提示他們慢慢讀,從新聞所提供的線索,找出最符合內容的標題。皮蛋很快的又說,「我找到了,這裡,這裡說『機車騎士未依號誌指示右轉彎』,所以是2!」我說你有找到關鍵,很厲害,但你再看看第一段,第一段的最後寫機車騎士送醫搶救,宣告不治,「你看看哪一個標題同時符合機車騎士違規右轉,跟送醫宣告不治這兩個線索?」

我請皮蛋再看一下,但皮蛋好像有點卡住,可能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於是我說,你剛剛選的第2個標題,「是說機車騎士送醫搶救中,並沒有說他死掉對吧?但新聞的第一段最後說他死了。」

皮蛋一聽完,就喔喔!那是1啊,「高雄機車違規右轉,與輕軌列車擦撞,騎士送醫不治」。我說對喔,第1個標題符合那兩段新聞內容的條件,但我們也不能說第2個標題是錯的,「第2個新聞標題發稿時,機車騎士還正在搶救,記者還不知道結果……」

那麼,第1個標題和第2個標題,你們覺得哪一個標題的發稿時間比較早?那一個比較晚?小克說,「送醫救治中的那則比較早啊。」這次是小克回答。小克做這題時,反應不像皮蛋那麼快,皮蛋的個性是發現什麼就會馬上講馬上反應;小克則是是會慢慢看,觀察現場狀況。

我說對,沒錯,「所以有時候光是看新聞標題,就可以看出發稿的時間順序。」我說完後,小克又提出一個觀察:「我覺得第一段讀起來是輕軌的錯,第二段讀起來是機車騎士的錯。」

我又跟著小克一起讀那兩段。我說對耶,你的觀察很敏銳,「第一段讀起來是事件發生當下的現狀描述,機車騎士右轉,被輕軌撞擊。但第二段經警方調查後,發現是機車騎士違規在先。」

我沒有想到小克還會發現兩段描述的觀點不同,這代表我前面提到關於「立場」,她有聽進去。「你真的有細細的讀內容耶。」我說:「第一段是描述事件現場,還不清楚責任歸屬;第二段是描述調查過程。所以新聞要讀全部,不能只讀前驗或後面,要全部讀完之後綜合判斷。」

「一則新聞其實提供了很多資訊,包括事件發生的地點,」我指著新聞的第一段說,「這起事件是發生在高雄的二聖路跟凱旋三路口,」我隨手畫了個十字路口,又畫了輕軌行進方向,「假設輕軌是這樣走,你們可以知道哪一條是二聖路?哪一條是凱旋三路嗎?」

皮蛋馬上說我知道我知道,然後把紙拿過去,拿過去時一邊對照新聞一邊說:「我看看吼……男子騎車沿凱旋三路與輕軌同向,同向的話就是跟輕軌騎一樣的方向……我知道了!」他先寫下了「二聖路」,然後寫下「三路」,他說凱旋筆劃太多了。

接下來他又說,「我要畫紅綠燈,他可能是紅燈右轉。」我說,新聞上是寫未依號誌指示,無法確定是不是紅燈右轉……。「新聞說他違規啊,我猜他紅燈右轉啦,紅燈不能右轉。」皮蛋畫了個紅燈(但對面卻畫了綠燈)

皮蛋興致勃勃畫著地圖。現在來看,地圖太簡易,而且忘了畫輕軌軌道,輕軌像是走在凱旋三路上,不過沒關係,一開始只是想知道他們能否依照新聞敘述,畫出案發路口,以及輕軌和機車的相對位置;如果能夠畫出來寫出來,代表有讀懂。其實,這原本不在我題目設計的範圍內,是意外發展成這樣,也可看出皮蛋被這則新聞引出了興趣。但我發現他們不是一開始就感興趣,而是隨著提問,才慢慢去看新聞中的線索。

我訝異小孩的發展,他們是在何時學到辨別?我不用「學會辨別」,因為辨別不是「學了就會」,而是因應事件的複雜程度,不斷學習的一種能力。辨別一段發言,辨別一篇文章,辨別文字表面的意思,辨別文字暗藏卻又希望別人讀出來的意思,辨別立場、辨別用意。寫到這裡我又忍不住去想更多的辨別,這已出超出我原本想寫的記錄。

看到小孩在長。但無法確切知道是怎麼長的,就算是自己眼前的小孩,更不要說不是在自己眼前的小孩。好像知道一些,但更多的是像秘密的東西。

原本覺得自己沒有什麼餘裕寫,卻花了一個早上來寫。總覺得,有些重要的東西沒寫下來,會讓自己感覺更沒有餘裕。好像,竟然連一個早上都不能撥出來給自己,給對自己來說重要的東西。辨別,辨別重要的事。但有些東西無法比較。無法比較,卻不能都要,只好取捨。而有時取捨,自己也說不出道理。

2022年12月24日 星期六

關於書店

先是看到尚樺的po文,短短幾句,感覺有事,但我不是書店圈內人,沒看懂。接著是鄭宇庭的po文,嗯,好像大概知道是什麼事了。接著是夏琳的po文,讀完大概看懂七八成,也知道矛頭並非指向店長,而是文中所指的現象。後來又讀到好土,好土以獨立書店一員分享經驗,也可從中了解一二。

以下為建議閱讀順序,並非發文順序。(本來還想多寫點什麼,但這題太大,很難寫全。想了解的人就自己讀文章吧,然後,不要只讀一篇)(不過,所幸高雄市文化局出手,希望事情能往好的方向走)


▸原來開書店這麼簡單……你想要開幾家都行(Shang Hua Chung)
https://reurl.cc/KXLmQg

▸昨天聽聞合作社去向那家潮流型書店催七位數字的帳,從七月至今都沒付過錢,要專程去催帳款。錢是催到了,幕後大老闆豪爽支付了全款,並約定100天後退書的款項必須歸還,今日起開始退書。(Shareen Shao)
https://reurl.cc/91LjVx

▸今天,我還沒開始退書,也不會全退,我比留言的人還懂退書與合作社軋現金的痛苦,我還在協調,還在想方法,書店仍有長路要走(鄭宇庭)
https://reurl.cc/lZ4qZj

▸昨天書業燒開的某潮流書店積欠書款事件,陳社長看了電源今早報告的三方說法,遂命電源也要寫一篇,電源不敢不從,現在速速寫,但容我從好土經驗開始。(好土)
https://reurl.cc/YdR28x

▸潮流型書店所到之處都會捲起一陣旋風,但不會是人潮或錢潮,更多是書業上中下游的鋪張浪費與地方資源的排擠效應。(Shang Hua Chung)
https://reurl.cc/kq3RoK

▸書店合作社經銷商出版社弱弱相殘不必要,書店品牌一步踏錯,帳期延遲(再說一次,我扛我認我對帳我負責,後續已經排定,一筆一筆在處理)就牆倒眾人推?我來高雄簡單兩個目的:個人挑戰大書店,向下培養書業新生代。中生代書店的喃喃自語我聽夠了,要有人也該有人願意行動,出版社經銷商中盤商店頭門市書籍銷售庫存銷報營業報表餅圖折線圖⋯,上下游你我他和他是什麼關係,書店入行作了才知道。(鄭宇庭)
https://reurl.cc/Z1q0lp

▸ 從昨天得知事件開始,文化局便積極瞭解承風青鳥與友善書業,希望台灣最脆弱的獨立書店系統,不要受到傷害。大家所關心的退書退款問題,已經確定不會發生,承億酒店與青鳥書店雙方也已對近日的問題進行溝通,文化局亦請雙方持續對未來在經營上的規劃進行討論與尋求共識。(高雄市文化局)
https://reurl.cc/MXLaym



2022年12月20日 星期二

那會是自己嗎?或是自己身邊的人?

看完《該死的阿修羅》。以電影來說,很喜歡,編劇、導演、演員表現,都引人進入故事核心。尤其是「臨界點」,它把臨界點處理得極好。只是看完後,我在想,我們看到的是不是他人的臨界點?與我無關的臨界點?雖然編劇盡力讓戲裡的角色都有跨越臨界點的可能;但那是劇中的人,那會是自己嗎?或是自己身邊的人?

有的人距離邊邊很遠,有的人離邊邊很近。而離邊邊極近的人,有些人自己知道,有些人不知道。而離邊邊很遠的人,不代表沒有踩線的可能。但戲裡放了一個很美的,像是希望的東西──那就是當你感覺有個,對你來說重要的人,重要的東西──重的,要的,有重要的某個什麼,人就能穩定下來。

聽起來很俗濫,但真的是這樣。當然也有將一切都拋開的時候,重的變輕了,要的不確定要不要了。怎麼又講回這麼現實的狀態?但只要那重要的東西還在,只要還記得,我們總是有機會,從邊界擦身而過。



2022年12月16日 星期五

進到那個小鎮時已經晚了

進到那個小鎮時已經晚了,亮著的店沒幾家,倒是好幾間漫畫店。肚子很餓,走啊走看到一間看起來像是賣早餐的,意思是格局像是中式早餐店賣燒餅油條的那種,燈亮著好像還在營業。走近看發現一長條桌面上好幾鍋,蒜香蒸魚。為什麼我知道那是蒜香蒸魚呢?因為前面櫃檯的人喊著:「三份蒜香蒸魚,兩份蒜香蒸魚……」我看著桌面上的,這是等著要出餐的嗎?一份不知道多少錢?看起來跟之前在台北吃過的某家店的蒜香蒸魚很像,我開始想像那個味道,很想吃,肚子很餓,可是台北一份賣兩百塊,不曉得這裡一份賣多少錢?我只有一千塊,只剩下一千塊,要等著過好幾天。

於是我晃晃又走出去,想看看有沒有便宜的麵店可吃,晃啊晃都只有看到漫畫店。哪來那麼多漫畫店啊?走了沒多久又走回來。蒜香蒸魚,我想吃蒜香蒸魚,不管了不管多少錢都給我來一份蒜香蒸魚。

結果還沒吃到,就醒了。



我在賽璐璐板上寫字,寫了不見,寫了又不見。「水性筆不行啦!」我知道啊,可是我沒有油性筆啊。



媽的吃不到又寫不了,真是慘。

 

2022年12月13日 星期二

自畫像

早上,久違的畫了自畫像。一手拿墨筆一手撐著本子,站在鏡子前面。我面前是鏡子,鏡子裡有個我。我看著鏡子,想著要先畫什麼。

我先畫了眼鏡。為什麼先畫眼鏡呢?可能是因為眼鏡的位置比較好掌握吧。之後對照眼睛和眼鏡的相對位置,畫了左邊眼睛。左邊眼睛,其實是現實中的右邊眼睛。下筆時,發現眼睛的線條會與眼鏡重疊,在鏡框的後面。接著是右邊眼睛(其實是現實中的左邊眼睛),然後鼻子。下了鼻樑的線條後,點了鼻孔的位置,但沒抓好點太高了,於是往下點,現在看來有點像流鼻血。然後是嘴唇線條。我的眼睛盯著鏡子走,我的手跟著我的眼睛走,線條是這樣出來的。

最後是頭髮,脖子。

畫完了。我覺得有點像我,又有點像別人,像任何一個短髮戴眼鏡臉型差不多的女人。我忘了畫臉上的痣。但我回頭看2005年的自畫像,臉上也沒有痣。

2005的自畫像,其實像畫,但好像也更像自己。今天畫的,好像像我,又不是很像。因為是自己,所以搞不清楚像不像。我不確定2022畫的自己像不像自己,可能要等到五年後來看才會知道。

拍照的時候,我們會說,這張像,那張不像,但明明都是自己。那麼自畫像呢?是什麼讓它像與不像?只是因為線條的相對位置對了嗎?我想不只是這個問題。

但不管像不像,2005年的自像畫不會令我害羞,但今天的會。我也還在想為什麼。

最近讀《明室》,讀到第122頁才知道為何書叫做「明室」。明明在講攝影,但攝影不是暗箱嗎?為何是明室?直到最後,羅蘭巴特說起一種比攝影更古老的描像器名稱,藉著透過三稜鏡來描繪一物,一眼看著被畫對象,一眼看著畫紙。所以他是認為「看」才是攝影的本質?「攝」「影」?他引用了布朗修的話:「影像的本質完全在於外表,沒有隱私,然後又比心底的思想更不可迄及,更神秘;沒有意義,卻又召喚各種可能的深入意義;不顯露卻又表露,同時在且不在。」

我看著自己,我畫下自己。但我卻看不懂自己。其實,我是想看懂自己所以畫,但越畫我是越看不懂了。比起文字所呈現的自己,我看著自己的臉,我的臉真的能說出我是什麼樣的人嗎?


2022年12月12日 星期一

乘著單軌電車

 

它應該幾年前就廢站了,現在卻似乎還營運著。站務人員站在票口。沒有售票機,所以我直接向站務人員買票。

票面寫著:「往地獄」。

我的表情肯定變得一臉茫然吧。「開玩笑的啦。」站務人員笑著說。這是通往遊樂園的單軌電車,所以地獄一定是其中一項遊樂設施吧。這個想法對我而言,莫名有說服力。

站在月台上的乘客只有我一個。我腦袋放空,等了一會電車。一等再等,電車遲遲不來。難道說,這也是一個「玩笑」嗎?就在我突然感到不安之際,一塊板子滑進了月台。

這是什麼?我滿心驚訝的同時,發車鈴聲響徹站內。這是在叫我「上車」嗎?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杵在原地。發車鈴響個不停。

突然感到好像有什麼在催促著我,我於是坐上了板子。板子開始靜悄悄地在軌道上滑動。載著我的板子起先緩慢移動,接著漸漸加速,在軌道上順暢地滑行。風吹在臉頰上,好舒服。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我仍摸不著頭緒。哎,不過這大概是大眾運輸機構的服務,應該不會發生無法挽回的差錯吧。我就這樣把自己的命運,託付給軌道和一片小小的板子了。

──〈乘著單軌電車〉,西岡兄妹。收錄於《漫漶》(下)



雖然是漫畫,但西岡兄妹的〈乘著單軌電車〉,也可以單純做成文字書摘。作者西岡兄妹,顧名思義就是哥哥跟妹妹,哥哥西岡智負責文字腳本,妹妹西岡千晶負責作畫。

不帶表情的人物,沒有情緒的線條,意外符合這種像是夢境又像是寓言的故事。故事的開頭是:「平日的白天,我翹了班,在附近散步,走著走著有點迷路了……」這是一個脫軌的故事,脫離常軌,接下去會如何,「我」也不知道。故事主角沒有名字,這個「我」,可能是每一個人。

順著故事走,我彷彿也進入不曉得會通向何處的緊張感。日常是早就知道,非常則是冒險。如果能夠回得去原處,冒險就是刺激;如果回不去,冒險就是危險。

「我」不知道該不該踏上板子。但最後「我」踏上去了。板子開始啟動,「我」已經沒有選擇。還未讀到結局前,「我」不知道故事裡的「我」會如何;但還好我是故事外的「我」。在故事的外面,我是安全的。但如果自己就是那個故事裡的「我」呢?



2022年12月11日 星期日

跳繩

看朋友說跳繩跳1000下,心想我也來試試看,應該不會很難?結果昨天一試,咻咻咻咻,咻咻咻咻,頭50下輕輕鬆鬆,沒想到進入70下之後,手臂開始有感覺。喔喔喔,原來關鍵點是手臂的力氣啊,雖然還不喘,但跳躍的節奏開始有點亂,整體協調不再像剛起步時自然,不過還算是順利跳完100下沒有間斷。

但第二個100就無法一次完成,跳個50下就拌到腳,或30下拌到腳。進入第三個100就更亂了,大概跳個20-30下,就要重新起步。所以接下來的100下都是在這樣斷斷續續的狀態完成。進入第4個100時,明顯感覺到自己手臂和頸肩有壓力,所以儘管覺得還不太喘,也可以再跳,但就先停在500下。

跳完後回顧自己跳繩的狀態。甩繩的力氣不夠,大概到70就開始有感。手臂力氣影響甩繩速度,影響繩子擺盪幅度,接著影響腳步,腳步影響跳躍,影響呼吸。所以說,跳繩真的是一種訓練全身協調的運動。現在我的手跟不上我的腳,不該勉強自己一口氣跳太多下,應該循序漸進。假設目前50是輕鬆,可以先以50下為單位,跳一個單位休息一分鐘,再跳一個單位休息一分鐘,做10個單位完成500下。等這樣的節奏跳得很有餘裕,就每個單位往上再加個10-20下,也是一樣等到有餘裕後再往上加,直到一個單位100下,做10個單位。

這樣的結論是在今天跳繩後得出的。因為今天也是跳500下,但感覺昨天肩頸的壓力沒有消除,所以今天跳的節奏比昨天亂,雖然500下也是跳完,但不太順,而且跳完後肩頸感到更痠。後來上網查跳繩建議,原來肩頸會痠痛是因為跳的時候肩頸沒有放鬆。這樣想想,好像是這樣沒錯,我因為要夾緊上臂,無意間肩膀就用力了。

再來就是不要迷信一次要跳很多下不間斷,要量力而為。以適合自己目前的身體負擔來訓練,再慢慢往上加。不用一次加好加滿,不要以為自己一次可以跳1000,不要以為自己一天可以寫一萬字。

(找不到跳繩,Y就做了條跳繩給我。)

 

2022年12月10日 星期六

命盤。命的盤子。你的命運就在那個盤上。那麼你現在的苦惱與掙扎,便與你無關?「那是我的命,不是我。」好是因為命,壞是因為命。是這樣嗎?我怎麼想都不想接受。但如果我接受,那是否代表我可以將一切丟給命,不用對自己負責?

早上讀今敏 的《opus》,還沒看完,但我看到裡面的角色在掙扎。「我不想死。」琳偷走了自己會死掉的那頁。作者說,「你稍微相信我說的話嘛,我可沒在說謊喔。」理子說:「我知道你沒在說謊,這種程度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啦!就是因為知道,我才這麼頭痛嘛!」

知道一切都是命,不是就不需要頭痛了嗎?反正一切都交給命,不需要自己決定嘛。但真的是這樣嗎?

真的有命這種東西嗎?命又是什麼?人身而為人,或身為角色,是為了什麼?



水滾了
它一直響

一直想怎麼辦?


把火關了




2022年12月9日 星期五

你不能有兩個最愛

你無法給不同的文件相同的檔案名稱
請為你想儲存的文件輸入不同的名稱



2022年12月8日 星期四

左右顛倒的世界


去倉庫找跳繩,沒找到跳繩反而翻出了雙眼相機。我還以為以前從台北搬下來時就賣掉了。是說這台好像也不是我的,可能是老斌的,我已經忘了是誰的。總之,從前也沒想過有一天會寫跟沖印和拍照有關的題材,什麼相機根本沒想到要留。今天發現,像是挖到寶。

從前在台北,雙眼相機擺在客廳當骨董,也沒想到要用用看。剛剛把觀景窗打開,頭低低,手捧著重重的雙眼到處走。看一看,看一看,發現好像哪裡怪怪的,噢……好像……好像左右顛倒。我說,雙眼相機的景象是左右顛倒喔?老斌說對呀,因為它只有反射一次。只有反射一次,說得理所當然。

現在我捧著這台相機,到處移動,看著從雙眼相機反射出左右顛倒的世界,感覺像是,發現了一個新的世界。但其實我每天都看鏡子,每天都面對著那面左右顛倒的世界,只是鏡子是固定的,我習慣了,我習慣了那面固定左右顛倒的世界。而現在,有個左右顛倒的世界,跟著我的手和眼睛移動著。我像是小孩第一次拿到相機,儘管沒有底片,我還是一直盯著那左右顛倒的世界,走來走去。

 

2022年12月7日 星期三

生中或許也有一些,類似這樣的關鍵時刻

「那你呢?你滿意你現在的人生嗎?」

「飛機起飛有一個術語叫做V1速度,這個速度將會決定飛機的命運。如果低於這個速度,你可以取消起飛。但一旦高於這個速度,就沒有退路,無論如何都要起飛。人生中或許也有一些,類似這樣的關鍵時刻。」

──《初戀》第八集



沒想到我會看《初戀》看到哭,在第八集結尾的時候(有人叫我不要看第九集)。

但其實開頭第一集我是感到不耐的,太多命中注定的術語,以及初戀就是最美的堆疊,老套與芭樂,如果我再年輕個二十歲可能才會買單(天啊那我現在到底是多老)。

但因為想看滿島光,心想著這劇集應該不至如此(或是繼續看下去印證它就是如此),我撐著一集兩集三集,到了第四集後,慢慢那個老掉牙卻深刻的東西出現了──人生一輩子的命題:「選擇」。選擇,在某個時間點之前,你有選擇;但當你超過了某個飛行高度,或跨越了某條線,就沒有選擇了。

沒有選擇,不代表行進終止。你仍舊必須前進。所以永遠的難題是,在那個決定性的瞬間,或是明明預見再繼續下去將通往地獄,你仍走下去,或決定在越線前停止。

但什麼是地獄呢?被困在過去是地獄?還是遺忘過去是地獄?可是地獄,不是他人口中的地獄。地獄是自己的。

「我這把年紀已經知道什麼是理智了。」我這把年紀,已經知道。已經知道,又怎麼樣呢?另一個命題是「老」。老是什麼?老是理智?老是接受一切?可是當你老的時候,你能好好的對待那些,你所有獲得與無法擁有的,在某個瞬間,你就能連結到最初的自己,那個無法回到的過去。

 

 

2022年12月6日 星期二

我丟了一枝筆

我丟了一枝筆
四處找不著
又削了一枝筆

我削了一枝筆
寫沒幾個字
又不見了

我四處找筆

或許
我該找的不是筆



等發芽的時候,就會知道是什麼

在地板上,男孩撿到一個乾癟的小顆粒。他問那是什麼,會不會是一顆去年發芽的疹子。

雪人讓他種在盆裡,等發芽的時候,就會知道是什麼。

如果開了玫瑰花,就是玫瑰。如果結了覆盆子,你就知道是覆盆子。

「喉,真的?」

一個人活著的時候,可能沒有人認識他。

但等他過世,種到土裡,便會發芽長出名字來。大家看過墓碑,就認識了,也叫得出他的姓名來了。

如果你對哪件事,覺得有點迷糊,那最好是把它埋在土裡,慢慢地想。等到想清楚了,名字就會破土而出。

──盧郁佳,《帽田雪人》



有些人沒有墓碑,有的植物沒有名字。有些東西,就算長出來也認不出來。可是認不出來,不代表不存在。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可是知道名字,不意味著認識,不代表了解。我聽過他的名字,但我認識他嗎?我認識他,但我了解他嗎?

我手邊有一大堆資料,從一開始只是文字堆疊,現在終於產生意義。但它們亂成一團,彼此糾結。我從資料中爬出來,站遠一點看,希望能抽出線頭。我離開位子,讀一篇寓言。寓言想說的都已經說了,讀的時候就能明白。

不急著把資料都抽絲剝繭,抽絲剝繭需要時間。不急著找出線頭,停下來慢慢想。有時想清楚了,眼睛會亮起來,線頭就會出現。想不清楚也沒關係,就再次鑽進去。有時出來,有時進去。不要被眼睛蒙騙,不要被心蒙騙。

──20221203‧寫作筆記


2022年12月5日 星期一

那張照片很像你
這張照片不像你

這張照片是你
但不像你

不像嗎?
那為什麼說「是」?
又為什麼說像?
難道「不是」嗎?



百人團照
人臉模糊只剩輪廓

「這個是你
那個是他」
我還是辨認了出來

為什麼呢?
那些臉根本只有線條色塊和陰影



我拒絕這張照片
我刪掉它
那不是我

「既然不是你
為何要刪掉呢?」


ㄊㄚ

ㄊㄚ一再被寫,距離ㄊㄚ越來越遠。
距離我寫下的ㄊㄚ,也越來越遠。
ㄊㄚ已經是讀的人自己所想像的ㄊㄚ了。
已經是他人的ㄊㄚ了。

 

 

Migu看著老斌騎車出去

引擎發動
Migu從房間跑了出來
牠站在門口
看著老斌騎車出去

這次是機車
有時是汽車

引擎聲走遠後
Migu趴了下來
庭院的八哥很吵
Migu的耳朵
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