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30日 星期三

謝謝


(照片:林世仁)


這幾天在想,出詩集後的自己,跟出詩集前,有沒有什麼不一樣呢?

嗯,如果要這樣問,那麼,昨天的自己,跟今天的自己不一樣;前一秒的自己,也跟下一秒的自己不一樣。但是這些不一樣的自己,卻也都是同一個自己。

有些寫詩的人擔心出了詩集之後,就會被一些「什麼」給綁住,會越來越在意一些「什麼」,然後,就越來越難寫出詩了。目前我倒是沒這個問題,因為本來,我就不覺得寫詩是最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讓你去寫的那些什麼。

今天有朋友問,「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想要成為詩人?」

因為問題來得很突然,所以我回答得很拉雜。但我心裡的OS是:「我沒有想要成為詩人,我只是一直在寫而已。」

明天,《沒用的東西》就出版三個月了。聽說賣了大概七成。三個月賣了七成,好像算是還可以的成績,看來有機會在半年內將一刷完售──如果這麼順利,我就不用擔心出版社賠錢了,也算了了一樁心事;我就不用對黑眼睛覺得不好意思,對鴻鴻覺得不好意思,對小米覺得不好意思,對克韋不好意思。

書能這樣還算順順的去到喜歡或需要他的人手上,真的要謝謝每間獨立書店、以及讓我辦分享會的朋友們。嗯,有時候詞窮的時候,就只想到說謝謝。

也謝謝,每個喜歡它的人。


2015年12月29日 星期二

【邀請】 有沒有人也想來寫一寫,你的政黨票選擇,以及你是如何做這個選擇的呢?

不只是說我支持誰這樣而已,而是把自己的想法說一說。當然,如果你還沒有想好要支持誰,你對這次的選舉有所疑惑,這個也可以說。

想做這樣的邀請是因為,老實說我一直不太認同投票這個方法,因為投票太簡單了,你想得清楚也可以投,想不清楚也可以投;想清楚的人投的是一票,想不清楚的人投的也是一票。所以,我在帶小孩做活動時,如果遇到意見不合,需要做決定的時候,我都會努力的不要讓小孩使用投票這個方式來做決定。

但老實講這個很難──很多小孩都覺得討論很煩,「投票很快呀!為什麼不投票呢?」

因為投票結果是「少數服從多數」,但基於我剛剛說的理由,那個多數不一定全是想清楚之後才做的決定;就算是想清楚之後才投的票,但是少數為什麼就一定要服從多數呢?

在小孩願意討論的情況下,我希望他們是透過討論的方式,來做出他們最後的決定。討論最重要的目的是什麼?不一定是說服,而是增進彼此的了解。

所以現在我也想邀請大家,不只是在選舉當天投票,而是在投票之前,好好的想一下自己為什麼做這個選擇。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寫文表達自己是如何做這個選擇。

我們現在沒辦法改變投票這個制度,但說明自己是如何決定自己的一票,或許可以讓投票這件事更有意義。

比如我有個朋友,他表明他的政黨票會投給台聯或自由民主黨,他說,「有政黨票以來我一直是給綠黨,但這次綠黨沒辦法拿到我的票。因為我認為台灣主體意識現在更為重要,然後再以獨促左。」

而我也有個朋友,她對綠社盟一直有疑慮,她擔心政黨之間的合作會造成妥協或讓步,也擔心公民力量一旦進入體制後會被削弱。

本來,每個人的生活背景,以及看重的事情都不一樣,得出不同的決定也是自然。而這種不同是好的。好好的思考,然後表達自己的想法,並不會讓朋友變成敵人。

我擔心並且不喜歡的是,人云亦云,只想簡單了事。如果你真的不關心政治,那麼我寧願你不要投票。

當然,投票是你的權利,你想要憑喜好投,想要閉著眼睛投,當然也可以。

但這樣實在太可惜了。可惜我們所擁有的,選擇的自由。

2015年12月28日 星期一

為什麼我支持「13號.綠社盟」?因為,無論是社會運動或是參政,都是要讓土地和人民更美好。


我在電腦前面坐了好久好久,打了一堆字又刪掉,想來想去想說的事情太多太複雜──唉,政治本來就是很複雜的事啊──沒有那種萬靈丹,你只要投給某個人或某個政黨就可以救台灣,沒有這種事──所以我現在也不可能說服你,政黨票投給「13號‧綠社盟」,台灣從此無紛無擾一片光明──這是不可能的,我自己也不相信。

既然是這樣,我又為什麼要替「13號‧綠社盟」拉票呢?

老實說,我是最近一個月才決定政黨票要投給綠社盟,因為,在這之前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公民力量進入體制,究竟是會擴大公民參政的力量?還是會因為進入體制內在面臨可能的協商與妥協之後,反而削減監督的力度?坦白說我覺得兩者都有可能(關於「公民力量進入體制」的討論,可見胡慕情與吳紹文的對談)。

但是,基於我對綠黨的認識,我這次將決定押在第一種可能──先讓他們進去闖闖看再說,不進去闖,怎麼會知道呢?

可是很現實的,依照台灣現有的選舉遊戲,小黨光是要獲得進去闖關的門票就已經是一個難關,這也是為什麼我要特別為「綠社盟」拉票的原因。(當然,修法改變選舉規則才是治本,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所以先拉票)。

小黨的不分區立委要進入立法院的門有多難呢?以綠黨為例,綠黨在上一次選舉的政黨票中得到約23萬票,23萬票聽起來不少吧!有至少23萬人支持綠黨耶!這個數字直逼洪仲丘案凱道遊行的25萬,如果大家走上街頭空拍一定很壯觀。但是很抱歉,這23萬票沒用,因為這23萬票只占了政黨票總數1.7%,按照現有的選舉遊戲規則,一個政黨至少得拿到至少5%的選票(約65萬票),才能獲得2名不分區立委的席次。簡單的說,你綠黨的選票才占了1.7%,儘管有23萬人支持你,但你連門都沒有(這就是「門都沒有」的由來……嗯,我好無聊……)

總之呢,綠黨如果想拿下不分區立委的席次,至少得拿到65萬票。但是小黨再怎麼努力都很難打贏大黨啊,光是所擁有的選舉資源就天差地遠。這也是為什麼這次的立委選舉,「綠黨」要跟「社民黨」結盟的一個原因。

是的,這次的立委選舉,「綠黨」與「社民黨」結盟為「綠黨社會民主黨聯盟」。在我前幾天的FB小調查中,我發現我的朋友中有不少人知道「綠黨」,但不曉得這次「綠黨」已經跟「社民黨」結盟為「綠社盟」。沒關係,現在知道還來得及,如果你支持「綠黨」,這次請將政黨票投給「13號‧綠社盟」。

可能有人會問:為什麼綠黨要結盟?又為什麼是跟社民黨結盟?

第一個問題比較簡單:我前面解釋了,依照現有的選舉遊戲規則,綠黨如果不結盟,幾乎沒有進門的可能(連門都沒有)。

第二個問題比較難,但也可以簡單回答──所謂的結盟不等於合併,而是合作。綠黨在現有的新興政黨中,找了一個還算可以對話可以合作的對象。當然,合作不代表兩個黨的想法和做法都會一致,也難免會有矛盾與衝突。但社民黨的大方向──捍衛勞工權利,以及尊重多元,這個大方向我是支持的。

綠黨主打「永續環境」,社民黨主打「勞動尊嚴」,我認為這兩個方向對目前的台灣來說最重要的。

為什麼呢?

因為台灣每到選舉就講經濟發展,不管國民黨還是民進黨都講經濟發展。但經濟發展講了十幾年,人民的生活有變好嗎?人民的生活不只沒有變好,還有貧富差距日漸擴大的趨勢。

但是貧富差距這種事,不是什麼調漲基本工資就可以解決的,老實說,這牽涉到價值觀的問題;這不只牽涉到政黨的價值觀,也牽涉到人民的價值觀。如果一個政黨看重經濟發展優於人民的真實生活,而人民也不斷地被經濟發展的神話所哄騙,那麼,透過選舉所造成的發展主義災難,只是剛好而已。

仔細檢視發展主義在這些年來造成的問題:

1.東海岸如雨後春筍的開發案(我跟都來不及跟)。
2.長期飽受空氣汙染的西部(這個我每回從台東去西部都感受深刻)。不只空氣、還有土壤與水資源,以及垃圾問題。
3.總歸一句都是因為「錢」所造成的食安問題。
4.因為發展最重要,企業賺錢最重要,所以大家都薪資凍漲、放無薪假。

以上我說的這些事,大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不要再說政治與生活無關了。

最後我只想再說一件事:

所謂的政黨票選的是「不分區立委」,不分區立委也就是「全國性立委」,既然是全國性立委,你就要從國家的角度來看,你認為對台灣來說,什麼是最重要的。我知道有些人覺得台灣的主體性很重要,但這個你可以透過總統票來決定。而我前面提的「永續環境」與「勞動尊嚴」,如果你覺得這兩個價值十分重要,而且是台灣目前所缺乏的,請將你的政黨票投給「13號‧綠社盟」。

但老實說,如果最後綠社盟真的「門都沒有」,那他們真的輸了嗎?我想引李根政在文宣上的一段話──

「政治」影響了每一個人,我們無法不去面對它。
而我深信,取得政治權力並非目的;
無論是社會運動或是參政,都是要讓土地和人民更美好。

不過,話是這樣說,但我真心希望「綠社盟」的政黨票能過5%,至少將主張「勞動尊嚴」的「張麗芬」以及主張「永續環境」的「李根政」送進立院(如果能將排名第三的詹順貴律師也送進去就更好了)。但說真的,光是兩席就要65萬票,65萬票真的不容易,但請大家至少讓綠社盟能拿到45萬票達3.5%的政黨票補助門檻好嗎?如果未達3.5%,就拿不到一票50元的政黨補助金(相較之下,國民兩黨每次選舉都可以拿到上億的補助金),這對小黨的存續影響真的很大。

唉,萬一真的連3.5%的門檻都達不到,那麼只能這麼想──至少我是一個清楚他們政見,一個實實在在支持他們的人;萬一我們這樣的人不夠多到幫綠社盟換得席次,換得補助款,但是所謂的選舉,就該是一個一個實實在在的人,為自己所希望的生活投下自己相信的一票啊!

嗯,希望實實在在的票夠多,夠多到可以改變這個社會。這容易嗎?不容易。但套句鴻鴻的話:讓我們悲觀進取吧!



延伸閱讀:

‧「改變,贏回臺灣美好價值!」(影片:51秒)
https://youtu.be/C9z6iaXqNao

‧綠社盟共同政見:
https://www.facebook.com/TaiwanGreenParty/posts/10153868213661159

2015年12月24日 星期四

某些時候,我們想要沒有自由的和平?

不訂規則,讓他們自己挑自己想要的照片。剛好有兩人挑到同一張喜歡的,發生了衝突。這時開始有人抱怨,有人覺得不公平、有人哭。然後大家覺得「自己選」的這種方法不好。

如果換成另一種──我先幫他們訂好規則(比如隨機分配或抽籤),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絕大多數的人不一定會剛好分配到想要的照片。但他們不會抱怨,不會覺得不公平。

這很有意思。

在某些時候,我們想要沒有自由的和平。

簡直就是《我們》的縮影。

2015年12月23日 星期三

他們所寫出來的很棒的東西,對他們自己的意義是什麼?


(左:三甲,陳米可。右:三甲,盈盈)


我最近發現,小孩其實對自己寫出來的東西,並不一定有很多感覺。那麼,那些東西我們覺得再怎麼厲害,有用嗎?當然我知道對讀的人來說很有用(我已經見識到小孩文字的威力);但是,我想問的是:對小孩自己來說有意義嗎?

從跟小孩的互動中,我發現他們不一定對自己寫出來的東西有感覺。那個很棒的東西,對「現在的他們」來說,不一定有意義。於是我一直在想,那麼那個很棒的東西的意義是什麼?

那個意義是──那是他們自己裡面的東西,那是還沒有被外在框架束縛太多的東西。

這個東西在小的時候,對小孩自己來說,他們不一定有所感覺。小孩慢慢長大,有些人會失去,有些人還能擁有。有些人會嘆息,有些人依舊沒有感覺。

而我想做的是,在有限的能力與有限的時間內,儘量保有與延長這個東西在他們身上的時間;然後有一天,或許他們會對自己裡面的東西有所感覺。

如果運氣好,他們之中有人很早就體會到那個裡面的東西的美好,那他們自己就能把握住;那接下來,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當然也很有可能,我所做的事只是激起了一點浪花;浪花還來不及驚動水底下的魚,水面就安靜了。


2015年12月21日 星期一

填空

從填空格開始
從填考卷開始
從填假期開始
你不斷地填空
不只是要填滿
還要填得正確

假放好長
時間好多
你不斷地想要怎麼填才是正確

你說人生就是要學會填空
如果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填那最好交給別人填
在職業欄上填上一個正確的頭銜
在配偶欄上填上一個正確的人
在帳戶裡填上正確的安心的數字
你得不斷的填
因為你是個人
不是阿貓阿狗
不是石頭海浪

2015年12月20日 星期日

有時間生病

有的時間生病
有的時間不生病
有的時間不想生病
有的時間沒有時間生病

2015年12月19日 星期六

養病

把病養好
把病養大
我們把病
養得好大好大

我們在不知情下養病
我們在知情下養病
我們養只要便宜有什麼不可以
我們養隨便
我們養方便
我們養沒有感覺

我們養習慣
我們養無良
我們養權力
我們養只要有錢法力無邊



(今天等候看診時,讀隱匿的〈養病〉。等候拿藥時,我也寫了一首〈養病〉。)

2015年12月17日 星期四

已經發生的事情

已經發生的事情
雖然是同一件事
這個人看到的是這樣
那個人看到的是那樣

已經發生的事情
這個人的理解是這樣
那個人的理解是那樣

已經發生的事情
這個人明白了一種心情
那個人明白了另一種心情

已經發生的事情
想跟我們說的是什麼
這得我們自己去想

我相信那個我覺得好的東西

在他裡面
儘管在裡面所以並不摸得到
但我相信
它在裡面
並不是故意要讓人難過
不是存心讓人覺得不被理解

而我相信那令人生氣的東西
也在他裡面

我們的身體
同時存在著
讓人喜歡的東西
讓人討厭的東西
他不曉得自己被討厭了
他不曉得自己被喜歡了

有時候
他有時候真令人討厭
但大部分的時候我喜歡

2015年12月15日 星期二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不發展」反而會吸引真心喜歡這裡,以及適合生活在這裡的人,來到這裡。

最近鹿野分別有兩個政府的案子正在進行,用意大致上是對鄉村的需求與資源做盤點,看看鄉村可以發展什麼,讓年輕人能回來工作、生活。

老實說,我對政府的案子多半沒有什麼信心,其中一個原因是預算多半先決定了,才來評估在地有沒有需求,才來討論該怎麼用這筆錢來做事。由於預算的編列與執行都有時間性,因此計畫的結果經常淪為報告與核銷,然後錢就那樣灑出去了。

不過,假如在地真的有需求,計畫執行者也確實認真的討論以及做事,倒也不見得是件不好的事。

但即使如此,我仍舊對這一類的計畫抱著相反的看法。所謂的相反,不是反對;相反,就只是反方向而已。

就像選擇在鄉下生活,並不是反對都市生活,並不是反對都市所有的一切。覺得環保重要,不代表否定開發;如果有所反對,反對的是不合理。(不過,合不合理又因人而異,這似乎又會講很遠……)

我想說的是──關於「鄉村可以發展什麼,讓年輕人能回來工作、生活」的這個想法──我的想法是剛好相反。

我們搬來鹿野兩年了。我們身邊的朋友,有的搬來三年、五年,有的已經十年。而這一兩年,陸陸續續又有一些年約三十多、四十多的中壯年,離開都市,來到鹿野生活。

這些人來到這裡,幾乎都不是因為政府在這裡有了什麼什麼計畫,創造了什麼什麼機會;這些人來這裡的原因多半是,這裡還沒有太多的計畫。

想過簡單生活的人來到這裡,用他自己可以生活的方式生活。有些人務農、有些人做加工、有些人做手工、有人上山工作……每個人用他自己會的、做起來開心的、可以溫飽的方式,過生活。

這裡還算乾淨、這裡還算平靜、這裡還算自然、這裡還不太貴;所以我們來到這裡。

但這幾年其實慢慢地有了一些變化。舉一個自家租金的例子。

兩年前我們搬來,還有自己整修房子抵房租的機會,之後每個月再以多少多少錢來算租金。但「現在」我所知道的,鹿野地區的租金,已經是兩年前的兩倍。

租金是兩倍,地價就不曉得多少倍……

這當然有許多原因,有民間的原因,也有政府的原因。民間的原因很複雜,暫不討論;而政府的原因是因為,鹿野在政府眼中漸漸變成一個值得發展的地方,所以它能申請到的錢越來越多,跟其他鄉鎮比起來,也相對容易。

發展不好嗎?這可能要看發展的定義,以及發展的方向;而好與不好,當然也是看在地人真實的生活需求,以及他們的價值觀。

而我想說的是,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不發展」反而會吸引真心喜歡這裡,以及適合生活在這裡的人,來到這裡。

政府的思維經常是,因為看到「離農」的現象,於是想辦法想要創造吸引年輕人回來的需求。但我看見的是,有選擇離開農村的年輕人,卻也有選擇來到農村的年輕人;離農與歸農,是生活的選擇,而不是年紀的選擇。

維持一個地方原來好好的樣子,自然會吸引喜歡這個地方的人,想要在這裡生活下去,也有辦法在這裡生活下去的人。並不是要把農村變得像都市一樣,年輕人才會回來;當農村一再地被發展,真心想要歸農的年輕人,反而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當然還是有人會來,但可能不是歸農的人。


寫這篇本來只是因為發現瞇拓繪已經超過五百件了……沒想到拓畫T竟然變成我在鹿野生活的經濟主力,這是我在搬來鹿野之前沒想過的。

一方面覺得幸運,一方面想起鹿野這邊的朋友,各自都有自己謀生的方式,加上前幾天跟朋友聊到政府的計畫,寫著寫著不知不覺就寫了這篇。

本來是開心的寫,寫著最後卻忍不住想:再過幾年,我們還能在這裡生活下去嗎?老實說真的不確定。當然是希望啦,只是覺得,在台灣想要簡單生活,為什麼那麼不容易?



2015年12月11日 星期五

小孩與狗

有地域性
會呼朋結伴
驅趕他者
也會跟自己的朋友吵架
下一秒又和在一起玩

他們天真
他們快樂地玩
他們用閃亮亮的眼睛望著你
不明白眼前這隻動物的臉為什麼扭曲

《祖谷物語》一切都是人自己的選擇而已



看完《祖谷物語》,我一直想著爺爺拖著身子,往大雪的山裡走去。
然後就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死了嗎?應該是死了吧。

老實說我很羨慕那種死法,不用埋葬、沒有墓地、不需喪禮。

但這種死法不容易喔,首先你得先要有能在深山裡活著的本事。
你要能在山裡活著,才能在山裡死去。

爺爺消失後,春菜來到城市。城市裡一切都那樣方便,水龍頭一轉開就有水,便利商店隨時都有食物可吃。

可是春菜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男朋友說,啊,工作好辛苦喔,好想搬到鄉下悠哉過生活。

春菜聽著,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爺爺從頭到尾,沒開口說過任何一句話。
隧道開通時,也沒有任何一句話。
像山一樣。

沒有批判,沒有批判那些想要東西的人,
或聲嘶力竭地努力要回什麼東西。
一切都是人自己的選擇而已。

不說話,但不是沒有聲音。

2015年12月10日 星期四

2015讀完跟讀一半的書



排列順序為從書架上取下就往上疊沒有排序也沒有分類......

【讀完】

《假牙詩集‧我的青春小鳥》/假牙
《失去論》/eL
《找死的兔子》/安迪‧萊利
《貓面具》/馬尼尼為
《我不是生來當母親的》/馬尼尼為
《帶著你的雜質發亮》/馬尼尼為
《種下200%的幸福》/林義隆
《玩偶之家》/易卜生
《希區考克神秘小說選》/希區考克
《希區考克緊張小說選》/希區考克
《黏土》/胡慕情
《新手》/瑞蒙‧卡佛
《暴民之歌》/鴻鴻
《沒用的東西》/瞇
《犧牲的體系》/高橋哲哉
《BANKSY 你就這點能耐》/大家出版


【讀一半】

《騙了50年》/許赫
《越車越遠》/葉覓覓
《光上黑山》/胡家榮
《旅行的異義》/伊莉莎白‧貝克
《我愛黑眼珠》/七等生
《搖搖晃晃的人間》/余秀華
《足夠的理由》/隱匿
《女孩馬力與壁拔少年》/鴻鴻
《冬之夢》/費滋傑羅
《出詩婊》/賈文卿
《河貓》/隱匿
《看電影的人》/詹正德

……其實有太多沒讀完的根本記錄不完

美的邊緣 (隱匿)

今天我注意到一件事
不管什麼東西的邊緣
都很美

雲的邊緣
是白色浪花翻捲的盡頭

山的邊緣
是毛絨絨的綠色稜線
接獲一片藍色的天空

一大片紅樹林的邊緣
是溼地上成群揮動巨螯的螃蟹
而在這喀喀作響的邊緣
則是河流的開端
另一片葉脈的湧動

至於水鳥的翅膀的邊緣呢
是風

柏油路面遭時間侵蝕的邊緣
是一株美麗的酢醬草

至於我呢?
我總是沿著美的邊緣走過
不願意置身其中

──隱匿,《足夠的理由》

2015年12月7日 星期一

她正在掃的這塊地

灰塵從這裡到那裡

現在掃地的這個人
三年後會在哪裡

那塊田是鳳梨田
五年後是什麼田

衣服洗淨又晾起
小狗慢慢長大

2015年12月5日 星期六

我不喜歡上課(二)

那天那個小孩手拿著籃球,在球場上說,「我要請假。」
我說,你要請假喔,那你上次寫到一半的東西怎麼辦?

小孩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他說,「不給我請,我就退課。」

他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聰明到他已經明白大人與小孩的權力關係,然後他也明白我不要那個大人「與身俱來」的權力:所以他知道,我不會拒絕他的請假。

或許更正確的說,他只是告知我他要請假,他並不是在取得我的同意。

從這一點來看,我應該要高興。因為每年每遇到新的班級我都要重覆再重覆,強調再強調──你們自己做決定──能不能喝水啦,上廁所、吃東西,這些事不需要經過我的同意,這是你們的事。但老實說,多數的小孩已經練成不能不問的本領。

所以,面對那個小孩的挑戰,我應該要很開心。
但是當天的我感到非常潰敗。

那個潰敗在於,他用退課做為要脅,而我也真的被要脅了。本來請假與否這件事可以討論,我是想跟他討論的,但是當他斬釘截鐵地說不給請假就退課,突如其來的談判使得現場幾乎沒有討論的氣氛與空間;如果我不說好,他下次就真的不會再來上課,因為我知道對現在的他來說,寫作沒有什麼好不能放棄的。

於是我說好。可是那是因為不希望他退課。所以我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我知道自己被要脅了。

有一種輸了的感覺,超不爽的。
而更令我對自己生氣的是,我發現自己竟然被體制下的強制性給影響了。

我上次寫〈我不喜歡上課(一)〉,講到上課是一種強制性的活動。我試著在強制性的活動中鬆動一些事情,但老實說我自己也多少被這強制性所束縛。時間固定、時間有限、小孩並非全自願,光是要讓他們明白可以不寫、可以不用寫成什麼樣子,就可能花掉了半學期一學期的時間,而還來不及讓他們感覺到寫作跟自己的關係時,有膽識的小孩就懂得說「我不要上課」。

但是我又明白,那個「不要上課」並不是真的討厭或不要,而是如果跟玩比,當然是選擇玩啊!但這是因為他還沒跟寫作這件事建立起關係,所以他會順著自己的心性。當然這也不是說一旦建立起關係,他就會選擇寫作,不是這樣的意思;而是既然都有這樣一個機會了,我希望小孩繼續試試看,我希望小孩不要退課,因為時間有限,一個禮拜只有一個半小時,然後只剩沒幾次課,就要期末了。

但是,我的這些「希望」,都是在「上課」的這個脈絡下才存在。

所以我討厭「上課」,但我又不得不在這樣的脈絡下做一些妥協;我無法很帥氣地說不想上課就不要上課啊,相反地我要花很多力氣來跟小孩討論關於上課這件事。

然後老實說我也擔心其他的小孩受影響──

「為什麼XXX就可以請假?」

我心裡想你也可以請假呀但重點是你真的想請假需要請假嘛?

「為什麼XXX打字只打一點點,我就要打那麼多?」

這位天才,因為你寫得多自然打字就多啊,而且你不是也覺得自己寫系列故事寫得很開心嗎?你到底在亂比什麼?

心情好的時候可以慢慢跟他們討論,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忍不住想到底是什麼鬼教育制度把這群小孩變成愛比較的小鬼……

然後其實,真的其實,我知道這些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知道這種事只要放鬆就好。但是有時候想想還是很煩,覺得花了很多力氣但還是沒有用。雖然我明白有沒有用不是看當下,很多更重要的事也不是講有沒有用……

但是人活著怎麼這麼麻煩……

2015年12月4日 星期五

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今天早上醒來,我想著那曾經發生過的事。小時候的事。

我沒有辦法說出那一件一件發生過的事情,雖然它們都曾經發生。國語課本的第一課、第二課,數學考卷上的第一題、第二題。每天早上很早起床,然後去學校,在學校裡待了一天三分之一的時間,然後六年、三年、又三年,在那樣長的時間中,有那樣長的時間在課堂與課堂中度過。

可是我究竟記得了些什麼。那樣長那樣多那樣密集的課本,疊起來不曉得有幾個自己身高高的課本,那些曾經讀過的東西,那些老師說過的話。但是我所記得的,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並不是像記事本那樣,按著時間順序條列,一件一件地收納在名為記憶的腦子裡。

而是像浪拍打石頭。

我記得的不是一個一個的浪,而是曾經被對待過的方式。
那曾經發生的事,在我身上所留下的樣子。
是溫柔的浪,還是粗暴的浪。

可是有些石頭軟,有些石頭硬。
不同的石頭在不同的浪下有了不同的樣子。

曾經發生的事,像曾經打在身上的浪。
但是石頭,不記得每次的浪。

2015年12月3日 星期四

跨國媽媽

他叫那個阿姨,媽媽
叫媽媽,阿姨

那個阿姨為了照顧他
離開自己的小孩
成了他的媽媽

他媽花錢請阿姨照顧他
然後又花錢領養
當那個沒媽的小孩的媽媽

2015年12月2日 星期三

我不喜歡上課(一)

決定來寫一寫。

說到上課,我很難用「喜歡」來形容。

我喜歡寫。
我喜歡讀小孩子寫的東西。
我喜歡跟小孩子聊天跟討論。

但是我不喜歡上課。

上課是強制性的,雖然說是選修課,但老實說多半是班導師希望小孩去上,或家長希望小孩去上;當然也有小孩自己選擇要上,但他們在選的時候其實不太知道自己選了什麼。為什麼我說是強制性是因為,如果讓他們在同一段時間選擇上課(不管上什麼課)或玩,他們幾乎都會選擇玩。會選上課是因為沒有玩那個選項。

所以當小孩知道「自己可以決定要不要上」的時候,真正會來上課的人就少之又少了。

小孩真的不喜歡上課嗎?對,小孩不喜歡上課。但這不代表小孩不喜歡學習,或不喜歡做些什麼。

小孩喜歡做,也喜歡學。或者這樣說,人對他想做,或興趣的事情都喜歡做,也喜歡學。但是,在他不是主動想要做這件事的時候,要挑起那個讓他想做的心,不是不可能,但是要花很多力氣。

而「上課」就是這樣的東西。

小孩會乖乖上課,幾乎是因為強制性,因為強制所以他們只好乖乖上課,不能說不。如果把原本的強制拿掉,小孩就會鬆掉,在強制後又鬆掉的情況下要喚回他們的主動性,很辛苦也很難,卻是不得不做的事。

所以我說我不喜歡上課。我覺得最好的學習是在生活中學習(這是我最近深刻感受到的東西,但這要慢慢另外論述)。

我不喜歡上課。但每次看到小孩因為鬆掉後,寫出我意想不到的東西,問出我意想不到問題,我就覺得好想要再繼續觀察思考下去。因為在與小孩們互動中,在學校現場實際發生的問題,都讓我不得不去思考人跟人的關係究竟是什麼?大人與小孩的權力關係是什麼?教育是什麼?學習是什麼?寫作又是什麼?所以說「上課」給我的刺激與收穫真的很多,但我還是沒有辦法說「喜歡」。

我經常記錄小孩在「鬆動」後所寫出的作品,但我很少寫過程中的拉扯與混亂;那拉扯與混亂是重要的,但我還沒有時間一一拆解。我還沒有時間一一拆解,一一處理與思考,新的混亂就又來了。

我今天在想,不上真的比較輕鬆啊,比較舒服又自在。比起個人創作,不管是寫還是畫,寫跟畫真是愉快,雖然也有寫不出來的時候,或畫不滿意的時候,但是跟自己在一起真的好舒服喔。

但我又想日子不能過得那麼爽。現實就是存在著那麼多的問題,我對「上課」這件事存在著不滿,那就更要繼續,即使就算我繼續也不見得能「有效地」改變什麼(因為實在太慢太慢太小太小了)。

可是有一個我真的想要爽爽的過,躲在自己的祕密基地就好。

2015年12月1日 星期二

很會畫的人與象形文字

我一直想寫阿宏的東西,但遲遲未寫。因為裡面有太多東西可講,他又畫了好多圖,我都來不及整理。

昨天去朋友家拿了資料夾回來,開始整理小孩寫畫的東西。經常是這樣,本來只是在整理,結果一邊整理就一邊讀起來,然後就又忍不住開始記錄起來。

阿宏很會畫、很會講畫中的故事,但是他不太會寫。我本來以為他是不想寫,他說會手痠。後來有一次在電腦教室上課,請他們把自己的故事打字下來,我才發現他不太會使用注音,會的字也不多。

這時我才發現阿宏不是不想寫,是不太會寫。

但是,我從他的畫,與他講的故事中,我覺得他不是學習能力有問題,而是因為某些外在因素,沒有把字學好。但究竟是什麼原因我還是不太清楚。

所以,阿宏講了很多故事,他一邊畫一邊講,但那些故事都像風一樣飄散了。還好他很能畫,所以也或許,阿宏覺得自己寫字的速度趕不及自己說故事的速度,所以他乾脆用畫來代替寫。

然後畫就非常厲害地豐富。

阿宏的畫從以前到現在,很多都跟打仗、跟死亡有關。有些人可能會問為什麼小朋友會畫那麼多打仗的事,我也不知道。但我從阿宏畫的字中,看到古時候的象形文字。

這學期阿宏寫的字變多了。感覺得出來他很想要寫出許多句完整的話。

「天使是在天堂,可是變成鬼死亡了。」

阿宏安安靜靜。同學們還在吵鬧的時候,他坐在位子上,說,「我可以開始寫了嗎?」












2015年11月30日 星期一

我無法說出海浪

那風拍打海
海拍打岸的聲音
但我一聽就知道它
它們一直在說話

海沒有時間
石頭沒有時間
它們不趕著
做下一件事


自然筆記(五)人看到漂亮的石頭,忍不住想要帶回家

從海岸走回來,我們在涼亭下圍成圓圈分享。我發現每個人記錄的方式真的很不一樣,每個人的感受力都很強。

每個人都說了一些,但我想他們所說的應該都只是感受到的幾分之幾而已,我隨手記錄下他們所說的,就變成像是碎片的東西。但其實記錄確實就像碎片,你看到這塊碎片,你就能回憶起當時的景象與感受。

「那邊海水不斷地湧上來,而這邊的人潮不斷地湧過去,兩邊在海岸線交會。」

「石頭的小洞穴中,我發現有個貝殼卡在裡面,讓我想到新聞裡吃得很胖卡住的人。」

「我看到泡泡的影子。」

「我聽見風哭泣的聲音。我聽見風嘻笑的聲音。」

「人飛上天空,鳥飛上天空。鳥飛上天空是為了生存,人飛上天空是為了慾望。」

「真的坐下來看五分鐘,一開始什麼也看不到,後來才慢慢看到潮間帶的小魚。」

「我一開始是跟著別人看,別人一喊那裡有什麼我就跟去看。但後來我發現我跟去看的時候,人就散了,然後就只剩下我。但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己在同一個地方慢慢看,才能看到自己會看到的東西,眼睛像是被打開一樣。」

「我第一次走下去,我發現真的有好多洞,我好想看看洞裡面有什麼。我知道不要摸不要打擾,但是真的很想摸摸看。我沒有筆記,因為又要摸又要寫的,一直來來回回,反而不能好好地看跟摸,所以我用拍的。」

除了上面的那些碎片,其實討論的更多的是撿石頭。那天剛好是週末,加路蘭遊覽車多,陸客多;真的不是要對陸客有偏見,因為那是真實存在的現象。荒野的夥伴們有人出聲制止,有人拿起相機拍照,但撿石頭的人仍然不予理會。

大家討論起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減少這類的事情發生,討論得很熱烈。然後我問了幾個問題:

「究竟為什麼不能撿石頭啊?」
「大家小時候撿過石頭嗎?」
「到底人為什麼會想撿石頭回家呢?」

後來慢慢,大家從理所當然地覺得石頭本來就是不能撿啊,到後來有夥伴說自己其實也撿過石頭,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那些石頭實在太漂亮了,她實在很想撿幾顆回家做裝置藝術。

這樣想起來,十多年前還在讀大學的我,從臺北到花蓮玩,也曾經在七星潭撿過石頭,而且是好興奮好開心地在那邊看石頭,仔細想著要挑哪幾顆石頭回家。

然後有另一位大哥說──好像也不是說人類撿石頭就是破壞,大自然也是一直在變化。

其實這樣討論並不是要為撿石頭找理由還是什麼,而是,撿石頭這件事竟然已經演變到需要透過法律來制止──撿一顆罰多少錢──這實在是有點荒謬的事。

關於撿石頭這件事有許多更細緻的事可以討論,比如究竟是要透過內化來影響,還是要透過外在來規範。最理想的情況是最好大家都懂,都明白,但那幾乎是超現實;為了遏止太嚴重的情況發生,只好規範。

但如果人人都能思考人與自然的關係,也就不用訂出「撿一顆石頭罰多少錢」這種規則──但問題是「現實」很難「人人」都這麼做。

寫到這裡我想到一位荒野夥伴說的──鳥在天上飛,是為了生存;而人在天上飛,是展現自己的慾望。關於撿石頭這件事,似乎也可以這樣來想。

如果順著這樣想下去,關於生存,人類真的做太多太多無謂的事;但問題是人類已經不再為了能夠生存而滿足,人有生活有美感有藝術的需要,所以人不再只是住在洞穴中,人開始蓋房子;人用樹木與石頭蓋房子,人不僅蓋房子,人也畫畫。

人看到漂亮的石頭,忍不住想要帶回家。我完全可以理解這種心情。

如果只是停在這兒,就好。但問題是人類的欲望無窮無盡。






自然筆記(四)海浪一直都在,但我們不是一直聽見

分享完自己對於筆記的想法,我們就下去走了。我說,看要一起走,還是自己走自己的,都可以。「一個小時後我們回來,我們再來分享彼此的筆記。」

我走下去,第一句聽進耳朵的話是:

「出不了海關啦,會被罰錢。」
「石頭不能撿,帶不走的。」

那天陸客很多。

我接著走,加路蘭有許多有洞的石頭。我在筆記上寫了「有些石頭特別容易有洞」。寫完這句話我心裡想到的另一句是「有些人的腦子特別容易有洞」。

然後呀,加路蘭的海邊的石頭,遠遠地看都是石頭,但當你近近的靜靜地看著自己腳下的那一小區塊,還真是有各式各樣的石頭。這很有趣,當我不曉得它們的名字,我當然叫不出它們,但不知道它們名字的我,還是可以分辨它們的不同。

我不一定知道它的名字,但我可以看出它的樣子。

不過有一件事情令我困惑,就是那種想要把什麼帶走的心情。不是想要把石頭帶走,而是想要把進入眼睛裡面的畫面帶走。人類最常用的方式就是拍照,而當我沒有相機的時候,我聽到自己的心在唉唉唉唉。

但其實我是刻意不帶相機的。也因為我沒有相機,那個當我看到某個我好想帶走的畫面的時候,我更深刻地聽到自己。如果我手邊有相機,我可以輕易地把那個畫面帶走,我就聽不到了。但究竟為什麼我們那麼希望把某個畫面帶走呢?

我實在太想帶走了,所以用畫的。畫也只是畫下一個大概的樣子,一個可以跟人訴說的樣子。

當我看到那像是只存於人類世界中的數學,存在於自然世界,那平行線與弧線像是原本就存在石頭裡的線條,只是等雨跟風去雕它出來;我就忍不住覺得好感動,這個好浮濫的形容詞,然後在我感動的時候,我都不曉得自己為什麼。

不過就是自然的景象罷了。

然後我看到一塊像石桌的大石,它的紋理像木頭;它表面的雕痕像是正在進行式,與其他石頭幾近完美的弧線比較起來,它的線條與洞都是碎裂的。我呆著看它很久,然後動手畫下來;我的記性太差了,我得用畫來幫自己想起它。

畫的時候,我聽見荒野的夥伴有人叫著看到螃蟹。是什麼蟹我也不曉得,牠的腳黑白相間,像珠串,看起來很軟。

遇到這幾件事的時間好像很長,又很短。等一下就要往回走了。我聽著海浪的聲音。海浪是這樣的,它一直都在,但我們不是一直聽見。





2015年11月29日 星期日

自然筆記(三)筆記因為需要

實際上課的時候,我問大家,「你為什麼筆記呢?你想做什麼樣的筆記?」有人說因為怕忘記呀,有人說想做「有效的」的筆記,有人說想做漂亮的筆記。

我問,有人是為了自己做筆記嗎?

我這樣問完,大家反應有點呆,那個表情像是在說:「當然是為了自己,要不然要為了什麼?」

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因為筆記本來就是為了自己,但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段時間的我,筆記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老師,「筆記要符合某種要求才行」。

一直到很大之後我才知道不是這樣。筆記是給自己看的,而每個人做筆記的原因不同,做出來的樣子也會不一樣,當然方法也會不一樣。

比如今天如果我跟一堂戶外解說課,解說課的老師一定是邊走邊講嘛,面對這種知識性的東西,我的方法是很快地記下關鍵字,或畫個簡圖。關健字與簡圖,是之後回溯整理重要的鑰匙。而除了聽到看到的記錄,那個時候腦子裡想到的東西也很重要。前面說了,自然筆記不只是記錄,還包括想。

當然,當下可能沒有足夠的時間好好將想法寫下來。一樣,先寫下關鍵字;有了鑰匙,之後就能把想法的門打開。

那如果不是解說課,而是自己與自然相處的時間,這種時候我多半就不急著記什麼。因為在自然裡,本來就是一直看一直聽一直感覺,不可能全部都寫下來嘛,所以就別急著寫了,好好地感覺就好,然後,有個你覺得不寫不行的東西浮起來時,再寫就好。

不過,不是每個人都會用寫的。有些人用畫的,有些人則是拍照,當然更多的時候是並用。我想的是,不管寫、畫,還是拍照,都不要急著記錄什麼;特別是拍照,因為拍照太容易了,一直拍一直拍一直拍,究竟感覺到什麼了呢?

反而是好好地,感覺著尋常的景象就好,甚至什麼都不記也沒關係。





自然筆記(二)尋常的景象

我想跟荒野的夥伴分享的第二件事是──尋常的景象。



河面上無限多的
菱形的水紋
隨著船隻的航線而搖曳著
每一隻菱形的中間
都有一個同心圓
同樣晃盪著
同樣凝望著天空

像是眼睛
或者孔雀的尾翎

而在菱形和同心圓之間
水面雖然破碎
卻能完整地映照出
天空的顏色

無限多的眼睛
只為映照出
同樣的天空
因此

我們有一整座
搖搖盪盪的天空
但雨雲和陽光
灰白和靛藍
翡翠綠和某種懷舊的古銅
從未模糊自我的界限

──隱匿,〈渡輪〉


我看過
可是我記不住
每一場在我眼前的景象
我看著海上的雲
想把她們的形狀顏色看來鬆軟的樣子
像照片一樣留在腦子裡
但是沒有辦法,連一秒都無法
只剩下感覺
所謂的感覺

有時會忘了一些事
比如,那蛋黃一樣的太陽
在我眼前掉進那條線的下面(後面或裡面)
我會以為
她正在緩慢地降落
以為
海是一條線
山是一條線

五分鐘
可能更長或更短
很奇怪
世界好像只剩下那顆蛋黃
平常時候她其實也都在

海上的雨
遠遠的那邊的雨
原來雨有那種樣子
一團會走路的灰色
我好像可以想像在那團灰色裡面
雨會怎樣的打在我的身上
可是好遠好遠的雨只剩下樣子了
就像好遠好遠的雲只剩下雲的樣子
而星星永遠只有星星的樣子

──瞇,〈好遠好遠的雨只剩下樣子。太陽是蛋黃的樣子。海是線的樣子。〉


好想說點什麼 
不過已經找不到真正的話語
今天早晨路上的風好透涼 
太陽 明亮金黃
沿著敦化南路要騎去運動中心的路上
一陣又一陣的風吹來 
刷下路樹上無數的小枯葉
小枯葉在面前隨著風的氣流 
不由自主的一起旋轉 飛舞
然後衝向我的安全帽面罩 
也有那麼一點宇宙片裡頭 
穿越蟲洞或什麼洞之時
那種時光事物快速
向後飛去消失的感受
當然 真的只有一點點點 
他們畢竟
只是敦化南路上無數的小爛黃葉
當葉子落到柏油路上 
竟依然隨著地面的風的推動 
像是整群小家禽一樣
一跳一跳 成群結隊的往前 
在車道之間穿梭 
我差點就停在車道上看入迷了

透著剛升起角度還不高的春日 
影子也很美 
跳動摩擦的細聲 也很美
然後再那麼一下子 
葉子們就真正地被吹散了
剛才那一種好像每一片和每一片 
共有著清明透徹 
一起哪邊去晃蕩的意志
忽然就被拔掉了 
葉子一起離開了樹 
落下然後分解成為真正的塵埃之前
最後一起的亂舞 真美 真難忘
但是再怎麼難忘的事情 
也會慢慢的淡去 
搖搖晃晃地沉入回憶的海底沙丘上
如果記憶不是這樣運作著 
就算人生再短再快 
也會感到無比的壓迫負荷 
而無法走向未來
剛剛洗完澡還很香的沙威隆香味 
已經淡到快聞不出來啦
夏天好像也已經來到了 
氣象報告說接下來的一周都是大晴天

──阿豬



寫下的
都是該忘記的?

寫下,是因為
我們不能記住?歌聲呢?

──張耳


一塊老木板的自傳,是一種學校未教過的文學;但是河岸上的任何一座農場,都是一座圖書館,在這兒,拿鐵槌的人或拿鋸子的人,可以隨興閱讀。河水高漲時,河岸上總是多了幾本新書。

——《沙郡年記——李奧帕德的自然沉思》 

自然筆記(一)不只是筆記,而是思考

昨天帶荒野的夥伴在加路蘭進行自然筆記課程。老實說剛開始有點擔心,因為關於自然的知識,我肯定比不上他們的。那麼,我可以帶給大家些什麼呢?

我想到了兩件事,第一個是「重新思考」──
為什麼我們要筆記?特別是在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

關於加路蘭的自然生態,上網google就能查到為數不少的資料。既然是這樣,為什麼我們還要走到加路蘭海邊,在那麼冷的天,去看那些在網路上就可能找得到的資料呢?

我翻出10月18日那天去走訪加路蘭的手記。看著手記,我重新思考「為什麼要筆記」這件事。



10月18日那天,沒像11月的現在那麼冷,但風很大。在海邊吹了一個多小時的海風,臉和頭髮都變得鹹鹹黏黏的。我們才吹一個多小時,而海邊那些植物們可是吹了連月連年;而石頭們呢?那些躲在角落的小生物們呢?

施炳霖大哥帶著我們看海邊的植物。在地上爬的馬鞍藤多半在第一排,接著有鵝鑾鼻蔓榕跟草海桐,這兩種植物的葉子對我來說長得有些像,我在筆記本上這樣註記著。然後有黃槿,有刺刺的林投;在更後端有欖仁跟血桐。它們由矮到高,由匍匐到站立的姿態,它們所在的位子與它們的樣子,都代表了它們與海邊的關係。

施大哥說長在海邊的植物多半都適應海邊的環境了,烈日與帶著鹽的風。海邊植物適應了屬於海邊的辛苦;海邊植物無法選擇,它們只能去適應;或者說,能適應的便成了海邊的植物。

那麼無法適應的呢?

那麼人呢?人似乎比植物自由多了。但當人類無法選擇的時候,卻也因此顯得比植物更不自由。



所以,說是自然筆記,但更接近思考筆記。不過這樣說也不太對,因為對我來說,筆記就等同於思考的歷程;既然是筆記,也就承載了自己的思考。

而這就是我想帶給荒野夥伴的──當我們筆記,不只是記錄,而是思考。



第一張是1018記的。



第二張是1124回溯補記。


2015年11月27日 星期五

有時候我也會誤以為,自己一直穿著拖鞋


昨天開始冷,終於開始穿襪子了。禮拜三學校的小孩還問,你都一直穿拖鞋喔?我問一直是什麼意思?小孩說一直就是你從小就都穿拖鞋去學校喔。

我說不是啊,我搬到鹿野之後才一直穿著拖鞋。

所以呀,有時候我也會誤以為,自己一直穿著拖鞋。誤以為自己本來就過著現在的生活。現在的生活對我來說那麼容易,好像本來。

木瓜樹一直長,已長到伸長手採不到的高度。在許多很討厭的事情發生的時候,木瓜樹仍舊不停地長著。

不開電腦,不上網,會以為世界就是這樣長著,好像很容易。而世界確實是這樣長著,開花、結果、枯萎、落地再長;也確實可以很容易。

可是人類已經走上不容易的這條路了。
我也是。

你要去到遠遠的阿拉斯加然後在那裡死掉嗎?那沒有比較容易。
然而在這邊生活,也沒有比較容易。

我們可以很簡單的生活,真的。
可是怎麼那麼不容易。

2015年11月25日 星期三

根露出來,像狗狗被拋棄的感覺




今天帶小孩培土。最近我請假跑來跑去,小孩也沒去顧,蘿蔔們很可憐,都徒長,根還露出來。

我說,他們根露出來耶,不曉得是什麼感覺?
曾祖富說,像狗狗被拋棄的感覺。

我把曾祖富的那句話寫在白板上。我說,這句話形容得好有感覺,你想寫下來嗎?曾祖富搖頭。

我說,我今天忘了帶相機,沒辦法拍。你要不要寫?不然就不見了。
曾祖富還是搖頭。曾祖富說,還好你沒帶相機。

然後一直到今天下課,曾祖富都沒有把那句話寫在自己的本子上。
我覺得好可惜,於是我寫在自己的本子上。

寫完之後我想到一件事──

是不是對某些人來說,不需要留下那些字呢?我本來以為是大人和小孩的差別,大人需要留下,而小孩不需要;就像我現在覺得該寫下我這個時候想到的東西,而小孩不覺得需要。

但後來又覺得,應該不是大人小孩的差別。
有些人寫,有些人不寫;有些人不寫,但不是不會寫。

陪小孩寫作也快兩年了,歷經了三批不同的小孩。不得不承認,真的有天賦這件事。曾祖富就是其中一個。

曾祖富說,「沒用的東西南北,沒用的目的地,沒用的哭泣」;
曾祖富說,「根露出來,像狗狗被拋棄的感覺。」
但曾祖富都不寫。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覺得,好東西沒被留下來真是可惜。但不曉得為什麼,今天我突然有一種,唉,有什麼關係呢?

特別是當作者都覺得沒關係的時候。

今天的我感覺著,我好想叫曾祖富把自己寫的話記下來喔!真的好想好想喔,好想強迫他喔(要強迫很容易,在學校體制裡,只要稍稍用一下老師的權威,學生就聽話了)。可是我不想「叫」他記下來,他不想,不能要求他。

但我實在很喜歡那句話,所以就自己記下了。
我說,你不記,那我記好了。
然後我就記了,然後我就寫了。

寫作與天賦不必然有關,與需要有關。




2015年11月24日 星期二

好毒

廠商許諾嚴格把關

「我們放進去的
全是好毒」


人類的天才 (隱匿)

天堂太無聊了
於是人類來到這裡
為世界製造難題

為了解決難題
又製造出更多難題

這就是
人類的天才

──隱匿,〈人類的天才〉,《足夠的理由》



2015年11月23日 星期一

生而為人,我們活在一個評斷有用無用的世界(回應《秘密讀者》)

其實,就算沒有《秘密讀者》的評論,我也打算寫一篇「有用、無用」的論述。

《沒用的東西》想說的是「無用之用是為大用」嗎?

不是。

應該這麼說,《沒用的東西》並不是先有了書名,才開始寫;而是,當我回顧這五年來所寫的東西,我發現自己似乎不知不覺寫了不少關於有用無用的思考。既然是在不同時空下寫的,也就不會有對有用無用的定論。

有時候我質疑有用,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沒有用;有時候我看著自然我覺得在意著有用無用的自己很可笑;有時候我發現自己不論如何思考,都無法逃離有用無用的框架。

然後我也發現,整個回頭來看,有個不斷出現的東西──

生而為人,我們活在一個評斷有用無用的世界。我們評斷人類世界,我們也用有用無用去評斷自然世界。

所以,《沒用的東西》裡所說的沒用,並不是「無用之用是為大用」。它沒有結論,它只是一個思考有用沒用的歷程。而現在的我看著自己的思考歷程,仍繼續思考著所謂的「有用、無用」。



「寫,不是為了越寫越好」說的究竟是什麼?

前面說了,沒用是對於有用無用的思考。而這其中的思考還包括了──寫作是有用的嗎?

我到現在還是無法下定論。就某個層面來說,我當然覺得寫作是有用的,也希望它是有用的。但是判斷「有沒有用」,這是人的世界的事。也就是說,覺得某個東西有用無用,那是別人家的事;別人家心裡的事,不是我該管的,也管不著。

你覺得有用,他覺得沒有用,人們對於有用無用的判斷,這件事的掌握不在我手中。我能掌握的只有,這件事對於自己的意義(而就這層意義而言,我仍舊陷在有用無用框架裡)。

那麼我想要逃離這樣的框架嗎?

某部分的我想逃,但知道逃不開。某部份的我知道逃不開,卻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人就是糾結在這樣的世界裡,很可笑。我看著可笑的自己活在可笑的世界裡,卻也可以開心的笑。

我說,「寫,不是為了越寫越好」,是因為某次鴻鴻說「你越寫越好了」。坦白說我是高興的,但在那個瞬間我也突然明白一件事──好,不可能一直好下去,而我無法也不該為了希望越寫越好而寫。

希望越寫越好,會陷入某個「好」的框架,會陷入他人認為的好,會陷入鴻鴻認為的好,會陷入某個文學體系所認為的好。於是之後我就會只想寫好東西,只希望自己的東西被說好,而不再只是表達。

我寫的東西,他人若覺得好,那好。而好只是剛好。
覺得不好,也好。
好與不好,是評論。
寫,不是為了評論而寫;不是為了越寫越好。



《沒用的東西》,作為某種寫作態度的表現

所以,沒用的東西能出版,也是剛好。因為它並不為了出版而寫。

但出版也是要有個道理。雖然說我一直想逃脫有用無用的框架,但我也真的害怕出一個「沒用的東西」。沒用的東西已經太多了,真的不需要再多我一個。

所以,出版這《沒用的東西》的道理是什麼呢?

寫作作為一種思考歷程,歷程的意思就是全部。全部是什麼,就是所有都在裡面了,不是只挑出合乎某種標準的東西給你看。我這個時候這樣想,那個時候那樣想,我用文字將生活與思考的過程記錄下來。

《沒用的東西》不是一幅幅掛在牆上展覽的畫,而是一本塗鴉日記。

對我來說,塗鴉不遜於掛在牆上展覽的畫,它們沒有比較的問題,因為兩者是不同的東西。塗鴉日記做為一種整體精神的展現,而給這種東西分篇評分,就像把精神切開。

你要怎麼把精神切開?



詩意與詩

「我始終認為,當『寫什麼』和『為什麼寫』都不再是問題,當我們只剩下了『怎麼寫』的時候,文學就走到了自己的末日。沒有人懷疑形式主義能帶來『詩意』,但我懷疑,詩意與詩之間的距離;如同月光不是月亮一樣,那些拋灑在我們身邊的灰塵也不是泥土本身。」

──張執浩

張執浩在《動物之心》的詩論中,提到了詩與詩意。就張執浩的看法,「怎麼寫」帶來詩意,「寫什麼」與「為什麼寫」則決定了「詩」。

這讓我想到一個十歲小女孩寫的東西。
小女孩寫:「很努力長大並沒有辦法。」

「並」字的用法,帶來了詩意。而在我與小女孩討論的過程中,小女孩說「並沒有辦法就是還是沒有辦法」。而當「並」替換成「還是」,這句話就少了一點詩意。

可是,不管是「很努力長大並沒有辦法」或「很努力長大還是沒有辦法」,令人感動的不是「並」或「還是」,而是「沒有辦法」。小女孩說沒有辦法,小女孩說這就是我,在這個教導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的世界裡,小女孩簡單卻沉重的沒有辦法,戳破了這世界的謊言。

「並」帶來詩意,但「沒有辦法」才是這句話為什麼是詩的精神。



關於我這個人

關於我這個人,沒有正確也沒有特別愛惜生命。做人沒有正不正確的分別,愛惜生命也不會因此特別正確;況且我也沒有特別愛惜,因為我就是那個車子開過去,壓爆小蟑螂的那個人。

如果讀者誤以為我在講愛惜生命的大道理,那我確實該思考跟反省一下關於寫法的問題XD

──瞇.20151113

2015年11月22日 星期日

後來才發現,《沒用的東西》想說的是自然



最後一場在有河,講材與不材,有用無用,自然就是本然,講自由不自由,講得像是哲學討論,自己腦筋有點打結,臺下也一片靜默(哈)

最後一場講「自然」,真的是歪打正著。「沒用的東西」說著說著,才發現原來「自然」是自己最想說的東西。

但這個「自然」指的不是我們說的「大自然」。
「自然」說的是「自己本來的樣子」。

自己本來的樣子,這句話好簡單。可是,什麼是自己本來的樣子呢?如果有所謂「本來的樣子」,是否就意味著有「與本來的樣子不同的那個樣子」?

但時間在走著,一秒一分地走著,就算沒有秒跟分,它也在走著。在不斷變化的世界裡,本來是什麼樣子?

或許可以回到〈有用〉來看。

你太有用了
你太好用了
你太容易用了
沒有人比你更好用了
你生出來就是要被用的

孩子,你要做個有用的人

──〈有用〉



本來的樣子意味著,自己的樣子。自己的樣子意味著,不被他人所捏塑的樣子。但在人類的世界裡,人類一直在捏塑自己想要的世界。

人類捏塑世界、捏塑動物、捏塑土地、也捏塑著同為人類的自己。



那麼人類如何避免被捏塑或捏塑呢?
這是不可能的。就如同人類不可能不下價值判斷或被他人評斷。

因為人已經是人了,現代人已經是現代人了。現代人再怎麼想「回歸自然」,也是在「思考過後」才決定要回歸自然。先不論回歸自然是否真正可能,當人類能夠思考後,他就離開了自然。

但似乎又不能這麼說。對一個人來說,你要叫一個人如何能不思考呢?除非你讓他活在一個無法思考的環境,比如把他當一隻狗一樣訓練。

思考,是人的自然。

所以這裡產生了一個悖論。思考,是人的自然;但人又因為思考而離開了自然。人因為思考而開始去捏塑他人與自己,卻也因為思考而試圖希望自己不要被他人捏塑也不要捏塑他人。

有時候覺得很神奇,自己可能從以前到現在都在思考著同樣的問題,只是問題以不同的樣子出現。《沒用的東西》分享會結束後再回頭來看,不論是在說「住在鄉下都在做什麼」、「在資本主義的世界裡是不是除了錢都是沒用的東西」,以及「陪小孩寫作」,似乎都在企圖回到自然,卻也在想要回到自然的過程中感到無奈。

前幾天重讀〈生死〉。

火柴不點就會死,意味著火柴沒用就會死。沒用就會死,東西必須有用才有價值,沒用的東西就是死的。

然後包括花的生,花的死,被延續的生命才是有用的生命;所以生命必須生也必須死。人類也是。

可是對於自然沒有必須。自然沒有必須生必須死。自然的生死只是現象。自然沒有有用的生命。



火柴不點就不會死
火柴不點就會死

花不開就不會死
花不開就會死

不出生就不會死
不出生就會死

──〈生死〉

為什麼是你的

那是什麼
這是我的手機
為什麼是你的
我花錢買的

這是我的果醬
為什麼是你的
這是我做的
為什麼是你的

這是我的詩集
為什麼是你的
這是我寫的
為什麼是你的

你是我的小孩
為什麼是你的
你是我生的
為什麼是你的



2015年11月21日 星期六

最終場會後murmur

資本主義的世界裡,是不是除了錢之外都是沒用的東西?

當我這麼說時,好像是質疑現在的人都太愛錢了。可是,愛錢有錯嗎?

今天最後一場分享會,會後有個女孩說,「我以為今天會講一些跟資本主義有關的東西。」我說不是耶,今天沒有講什麼資本主義。但後來想,其實〈誰說錢買不到太陽〉這首剛好可以講。

是不是除了錢以外都沒有用?言下之意好像在說這個社會的人把錢看得太重了。但是,你要對那為了生活為了微薄薪資為了只要可以活著的人說,錢沒有用嗎?那太看不起了人吧!

「我可是辛辛苦苦工作了八小時,才領到那一點工錢,你要跟我說錢不重要嗎?」

錢沒有好壞,而太陽不是平均灑在每個人身上。
不是每個人都能夠享受太陽。



〈誰說錢買不到太陽〉

今天天氣真好
比起雨天太陽還是比較好
可是站了二十分鐘以後我開始覺得有點昏

小孩好開心
那些穿短裙網襪的女孩看起來也很開心
那個菲傭推老人出來看起來也很開心
那些打領帶的人走路變慢了
我好熱

我好熱
我的頭髮很熱頭很熱臉很熱
背很熱手臂很熱
我的眼睛要睜不開了

「媽媽,那個人為什麼躲在招牌後面?他不喜歡太陽嗎?」

小孩,我也喜歡太陽喔
可是我今天要曬八個小時的太陽
八個小時的太陽太多了
所以我先躲一下
躲在我手拿的招牌後面
等我下工領到錢
我明天就可以出來曬一點點太陽了

2015年11月17日 星期二

偶然與巧合

在等紅燈時
我突然明白了什麼是
偶然與
巧合

巧合是
一件事加上一件事之後
對某個人產生了意義

如果沒有意義
沒有發生對那個人來說的什麼
那麼事件與事件的碰撞就只是偶然

他因為多停了一個紅燈
而與他相遇
他說
真是巧合

他因為多停了一個紅燈
而與她相遇
他們什麼也沒發生

他什麼也沒說
甚至不記得那個紅燈
以及相遇

因為所以

因為
忘了手機

所以
漏了電話

如果沒人
愛你
如果沒人
找你

就沒有
因為
也沒有
所以

切菜是切著活生生的道理

他寫了魚生
給他吃的最後一條魚
他說他想著魚在水裡翻游的樣子
水貼在皮膚上魚覺得涼涼的感覺
他想著魚開心
他想到這些
他就無法再多吃一條魚

那天她聽了他說這些
她想著
可是我們看著自己種出來的菜
吃得很開心啊
我們看著種子往下長出腳、往上長出身體和手
迎著陽光和雨水長得很開心的樣子
我們也好開心
然後開心地把菜吃掉

「你要是知道魚的一生,
你就無法忍心吃牠。」

「我們知道菜的一生,
我們更開心吃它。」

這個秋葵是信廷家的小孩
這個鳳梨是李萬枝家的小孩
這個菜豆是曉萍家的小孩
好好吃喔

小田說那顆高麗菜擺著擺著自己竟然又發了根
淑勤說那根蘿蔔擺著擺著自己竟然又長了芽

「切菜是切著活生生的道理」
小田說


2015年11月6日 星期五

該喊左了

廖小瞇

楊老斌

林小左

張漸右


右右右右右右右
我們從小右到大
走路也靠右邊走

該喊左了

2015年11月4日 星期三

分數(二)

有的分數是真分數
有的分數是假分數

分數還有假的喔
有喔
其實分數都是假的

分數(一)

他說分數重要
她也覺得好重要
分數沒學好
怎麼分蛋糕

你說一把刀
沒學分數也能分好
學好分數
只為了分數好

分數好要做啥
蛋糕可以分得
更好嗎


大便當動詞是有用的 (派)


小麻雀場,有個看起來像高中或大學的女生,她說她整本《沒用的東西》都看完了。
她說她想到一個東西。

大便當動詞是有用的
當名詞是沒用的

被沖走了

哈哈,好厲害

結束時她說她可以把那幾句寫給我。
我給了她我隨筆的紙,
她寫在上頭,寫了日期,最後寫了「派」。

這個叫「派」的女生,還沒開始前我們一起吃派,拉麵幫她切派,刀子切過派皮碰到磁盤「扣」地一聲,這個叫派的女生,突然像被按到笑的開關,一笑就笑個不停。

可能是因為她叫做「派」吧!


2015年11月3日 星期二

「要保護我們的毛小孩,就開放吃狗肉吧?」


1.以「法律之前人人平等」和「尊重生命是普世價值」來保護貓狗,這我也不太同意,因為邏輯不通,其他動物不是生命嗎?

2.貓狗作為動物,人作為雜食者將動物視為食物;有些人會吃貓狗,這我同意。

3.不同意的是該文的預設立場:該文預設越勞是因為買不到貓肉狗肉,所以才宰殺貓狗。但這個預設無法確認。

4.如果預設不成立,那麼標題「要保護我們的毛小孩,就開放吃狗肉吧!」也就不成立。因為開放貓肉狗肉,不代表想吃貓肉狗肉的人就一定會以購買代替捕捉宰殺。不過標題也不一定是作者下的。

5.換個方向想,假設預設成立,開放貓狗宰殺後,越勞可以買得到狗肉貓肉而且他真的會去買。但在這樣的情況下,越勞遇到不用花錢買的流浪貓狗,他可能還是會宰來吃耶!因為這跟我們買得到雞肉,可是抓到雉雞還是會宰來吃;我們吃得到豬肉,但獵到山豬還是會宰來吃一樣。

6.在城市的越勞會殺貓殺狗大概是這種食物比雞啊豬啊好取得吧。

7.該文的結論「支持狗貓不得宰殺的禁令,你可能也無謂地成為了促使越籍移工偷狗殺狗的原因之一。」基於上述,前者跟後者應該沒有關係吧。



新聞評論:要保護我們的毛小孩,就開放吃狗肉吧!

不能說不(三甲,曾品富)





要死的人不能說不
爸媽叫你去睡覺不能說不

早上太陽想要休息不能說不
大便不想沖到馬桶不能說不

外星人想更帥不能說不
委員不想應酬不能說

──三甲,曾品富


小孩讀了我寫的〈不能說不〉,寫了自己的不能說不。

哈哈,「外星人想更帥不能說不」是怎麼回事?下次來問他。
委員不想應酬不能說不,吼吼吼,他怎麼會寫這個!

我選了《沒用的東西》裡頭的一些詩給小孩讀,小孩對〈不能說不〉特別有感覺,不只一個小孩寫「不能說不」,哎呀......




煩惱(四甲,高霈諭)


要寫還是不要寫
要吃還是不要吃
要想還是不要想
真煩惱

──高霈諭


我忘了問高霈諭想用什麼名字發表。我下次一定要記得問小孩這件事。

高霈諭寫〈煩惱〉,跟涂敏茜寫〈很努力長大並沒有辦法〉,是同一天。他們都是四年級的學生。四年級的小孩有時候會說,吼,要一直想,好累喔,可不可以不要想啊?尤其是陳宥安,陳宥安會說好煩喔,你可不可以直接告訴我要我做什麼?

「我可不可以吃零食?」
「你自己決定。」

「我要寫什麼?」
「你想不到的話,我們來討論。」

可能是這樣吧,高霈諭寫了〈煩惱〉。
哈哈,我覺得這煩惱真不錯呀!



久了就會習慣的難過 (嘉麗‧賈文卿)

〈久了就會習慣的難過〉

每次都會流血
每次每次每次的每次
每次剝落的子宮內膜都是
新的

──嘉麗‧賈文卿,《出詩婊》



嘉麗這首詩跟我從前對她的詩的印象,很不一樣。
老實說我對這種比較有感覺。
但一個人寫詩不是為了別人寫,所以嘉麗可以不要理我。

流血流久了,會習慣;
可是每次流的血其實都是,新的。

對耶,這件事我沒想過。

新的血是新的難過,但卻習慣了。
新的傷是新的難過,卻習慣了。

2015年11月2日 星期一

印成書之後的樣子──關於內文給人的感覺

「我回去以後有繼續想關於印成書的詩集和網路上讀你的詩到底差別是什麼?所以就找了幾本別的詩集來對照。」

「本來想像以為『只要印成紙本詩集都會很有氣質』(這裡指的是斯文、優雅、秀氣、文氣之類的那種氣質),但實際上翻了幾本詩集還是不大一樣,各自說話的方式都不同,包括字體、字級大小、標題大小、行距、天地留白比例、紙質、紙張顏色......都會影響呢(這都還沒講到詩內容本身喔。封面封底也先不管,因為只比較翻開來的感覺)。有的詩集比起來沒有那麼有氣質(比如拉麵那本,就比較大喇喇),而你的這本相較起來就非常有氣質(這裡的『氣質』解釋都同上面)。用個很不怎麼樣的形容方式是:這本詩集有點像是用一種刻板印象的方式去想像的,一本『很有氣質的詩人的詩集』。(這是什麼形容啊XDDD)。」

「但可能因為一直以來是在網路上讀你的作品,原本的感覺是更加直接、簡潔明快的,而印成的詩集比較溫(溫和)和收斂。又加上翻頁的節奏(會中斷一下),也與網路捲動的連續感不同。」

「覺得詩集很漂亮也很好看,單獨來看也喜歡。但就和本來認識的你(和你的詩)不太一樣。可能是因此有些在意吧。」



D在唐青問了關於字印成書之後,我的感覺是什麼呢?D說了點她自己的感覺,然後,回去之後她又寫了這段話給我。

因為她的這段話,我再一次想,在網路上的字,以及後來被編成詩集的字,讀起來的感覺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老實說,詩集設計與編輯的過程,因為一校二校三校,自己已經有點磨得沒有什麼感覺了。有點不太知道第一眼剛拿到書,自己真實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彷彿因為看過照片太多遍,結果真的看到本人時,有點搞不太清楚當下的感覺。

所以,聽到D說很不一樣,還蠻高興的,因為如果感覺一樣,就不用編成詩集了。不過我想D那段話的重點是──她覺得詩集讀起來的感覺「很有氣質」,而她對我的詩以及我的人的印象,是比較直接明快的。

D那樣說是客氣了,套句小孩說的,我可是「開心會說髒話、不開心也會說髒話」的廖瞇耶!嗯,人確實不是那種「很有氣質」的人(D說的「那種氣質」),那麼詩呢?我的詩是那種「很有氣質」的詩嗎?

嗯,當然也不是。

那為什麼這本詩集會編得讓人覺得很有氣質的感覺呢?

決定要出詩集時,有朋友問我要自己做設計嗎?我說不要好了,因為我還想像不太出來自己的字被印成書,它該有的樣子。我不太知道它該以什麼樣的感覺和姿態來跟人見面。這樣說有點奇怪──我明白自己的詩,卻不太曉得它的樣子;有點像是我認識那個人的本質,但卻不太知道該讓她穿上什麼樣的衣服。

所以,我決定將穿衣這件事,交給美術設計克韋。

克韋很認真,在我們碰面討論設計時,他已經把每首詩都好好地讀過了。而我在跟他討論時,也只跟他說了「關於減法」,以及我想要乾乾淨淨的,「讓字自己講話」。

所以說,要說我對設計完全沒有想法也不是,而是說,我還想不到適切的表達方式。同樣是減法、同樣是乾淨,不同的人來做,也可能會做出不同的感覺。

而當我把希望的感覺「大概」地說過之後,剩下的幾乎就都交給克韋了,之後我這個作者大概就只剩下校稿的功能。這不是說我不參與,而是,一開始我就覺得克韋應該能做到我希望的減法與乾淨,所以請黑眼睛找他來做,而實際合作的過程也確實如我想像。既然大方向一致,剩下的就都交給克韋來發揮,畢竟美術設計以也是詩集的共同作者之一,而且如果自己這樣那樣出一堆意見,那不如一開始就自己編就好了。

後來看到書,我覺得克韋確實做到了「讓字自己說話」。我現在一邊寫,一邊慢慢在感覺這個東西。我在想,D所說的「這本詩集感覺起來很有氣質」這個東西,對我來說是克韋營造了一種緩慢的氛圍,一種可以讓人安靜下來慢慢讀的氛圍。

也就是,詩本身(文字本身)一樣並不是很有「氣質」,大便一樣是大便;但克韋的編排讓這些字處在一種緩慢的氛圍中,讓讀的人可以慢慢地讀。

我一開始沒有想到要慢,而克韋做出來的「慢」卻是我喜歡的。因為我的詩雖然直接,卻多半要想。

這還沒說到封面,還只是內文給我的感覺。

謝謝D,讓我想了這些,寫了這些。

2015年10月29日 星期四

用詩歌閱讀世界,而非用世界閱讀詩歌


在臺北詩歌節的大師專題中,阿多尼斯說:「用詩歌閱讀世界,而非用世界閱讀詩歌。」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我想起一件事,或許可當一個例子。

上自然生態寫作課時帶小朋友種蘿蔔。小朋友種了紅、白蘿蔔,採收後我們就直接在教室煮來吃了。有些小孩在切、在煮;有些小孩跑來跑去;有個小孩在黑板上寫:

白蘿蔔吃了會變白
紅蘿蔔吃了會變紅

哈哈,好有趣的句子。我對小孩說,我手在忙沒空拍,你要不要把它拍下來。

之後有回跟大人們分享小孩寫的東西,我就分享了這個變紅變白。一個朋友說,「我一直在想,為什麼白蘿蔔吃了會變白,紅蘿蔔吃了會變紅?」

當時我沒有回答,只有笑(哈哈,因為當時我不曉得該怎麼回答。)現在我知道該怎麼回答了(過了好久好久),其實是阿多尼斯回答的。

「白蘿蔔吃了會變白/紅蘿蔔吃了會變紅」,這是用詩歌閱讀世界。

「為什麼『白蘿蔔吃了會變白,紅蘿蔔吃了會變紅』?」這樣的提問,是用世界閱讀詩歌。

後來我在找照片時,發現小孩在黑板上的字是加雜著注音的:

白ㄌㄨㄛˊㄅㄛ˙吃了會ㄅㄧㄢˋ白
紅ㄌㄨㄛˊㄅㄛ˙吃了會ㄅㄧㄢˋ紅

哈哈,吃白的會「ㄅㄧㄢˋ」白,吃紅的會「ㄅㄧㄢˋ」紅……嗯,其實那個大人朋友的提問要回答也是可以回答得出來……



2015年10月28日 星期三


等等
等等等等等

聽三次就會等的是
聰明的小狗

聽一百次還不願意等的是
想變成人的小人

2015年10月26日 星期一

當我們說愛國

一下子太多訊息,要好好整理並不容易。那麼多訊息,要先整理哪一個呢?我想先說關於「認同」、關於「國家」、關於「故鄉」好了。

這幾個東西在這幾天的座談會中反覆出現。先是西藏文學講座談會中,一個中國學生的提問:

「一個人對於國家的認同是哪裡來的呢?比如以中國這塊土地來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是本土政權;以臺灣這塊土地來說,中華民國是外來政權。政權的本土與外來,是影響土地上人民認不認同的原因嗎?我的意思是,以廣義的華人來說,都是黃皮膚黑頭髮的,但是這些人對於國家的認同並不一樣。我想問的是:認同是哪裡來的?」

她是中國來的交換學生,看起來年約二十。我說,你的問題好厲害。

鴻鴻說了一些他的想法。接著我也說了些我的想法。

我說,我沒辦法決定自己的出生,但當我長大之後,當我懂得思考之後,我能不能選擇我想要的國家呢?國家認同與政權是本土還是外來的,沒有絕對的關係(事實上也無法真正界定這件事)。如果我所生長的國家,能讓我自由地去選擇,那麼我就會認同它。如果這個國家無法讓我自由地選擇,那麼就算我生長在這裡,我也無法認同它。

接下來又有另一個中國學生提問,也是一個女孩。說是提問,但其實是在說自己的想法。

她問:「當我們說『愛國』,那個『國』指的是什麼?是政權嗎?我覺得不是。我覺得我們沒有必要去愛任何一個政權,我覺得愛國應該是愛自己生長的土地、以及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

她還說了很多,說得很激動。而我也聽得很激動。

當天的西藏自由文學講座談會有許多中國學生參加,因為時間的關係,我沒有機會好好地跟他們都說上話,但我不得不說那兩位發言的學生,她們的問題與思考,讓我對台灣與中國的關係,燃起了一絲(嗯,不只一絲)希望。

後來在臺北詩歌節的大師專題中,我又看見了那個提問認同問題的女孩。會後我看到她,我輕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說:

「你那天問的問題,阿多尼斯回答了耶。」

有人問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故鄉對你們來說那麼重要,那麼在有生之年,你會想回到你的故鄉敘利亞嗎?」

阿多尼斯說:

「祖國,是可以讓人受到尊重的地方。」
「最好的國家,就是可以接受你的那個地方。」
「故鄉對我來說,既不是地理、也不是政治上的,而是人性、道義上的……」

最後,分享一首阿多尼斯的詩。

〈祖國〉 

為那在憂愁的面具下乾枯的臉龐 
我折腰;為我忘了為之灑落淚水的小徑 
為那像雲彩一樣綠色地死去
臉上還張著風帆的父親
我折腰;為被出賣、
在禱告、在擦皮鞋的孩子 
(在我的國家,我們都禱告,都擦皮鞋) 
為那塊我忍著飢饉刻下
「它是我眼皮下滾動的雨和閃電」的岩石 
為我顛沛失落中把它的土揣在懷裡的家園 
我折腰──
所有這一切,才是我的祖國,而不是大馬士革。 

──阿多尼斯。薛慶國譯,收錄於《2015臺北詩歌節.詩選》


小孩愛老師

「如果我這樣撇
沒有那樣撇
稍微直一點點
就會被劃掉
說重寫
我們老師
超嚴的」

很嚴喔
說的時候在笑

「隔壁班老師不會,他超善良」

小孩說嚴
小孩說善良
小孩都覺得好
小孩都手舞足蹈
老師都是對的

小孩愛老師



──20151026,在捷運上聽到兩個小男生聊天,年約小學中年級。

2015年10月22日 星期四

從運氣運氣,到有意識地寫,到不受他人影響地寫。這不只是小孩的功課,而是所有寫作者的功課。

昨天我對小茜說,我覺得你這段東西寫得很好,你會想投稿嗎?小茜說這個可以投稿喔?我說我覺得不錯啊,不過我也不確定投了之後,編輯會不會用,因為編輯有編輯的考量,所以不管有沒有刊登,都不用太在意。就算投了之後沒有刊登,但我想放在我的部落格上跟大家分享,可以嗎?分享就是讓大家可以看到你的作品。

小茜點頭。

然後,昨天貼了小茜的文,也簡單敘述了當下的狀況。Fb上的回應超越我的想像。許多人說這個小孩寫得很棒,有好多人說「並」這個字真的是用得太好了,然後版上也有人討論起關於並這個字的意思,以及它該怎麼用。

我現在想說另一件事。

從前我讀工業設計,大一的時候上基礎設計課。因為是基礎設計,所以我們可以天馬行空地想,暫時不用受到使用者取向的限制。而那門課第一個題目是「與自己對話」。

我現在的重點並不是要說我做了什麼。我要說的是當時的一個感受與經驗。當時我的作品受到老師的好評,但我卻不太了解為什麼。我所謂的不太了解是,我順著直覺選擇了材料做出一個我心中的模型,但是我對於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選擇這種材料而不是那種材料,我並不是非常清楚。

然後對應到寫作上。老實說我對自己一開始被說寫得很好的詩,也是有點不太明白。因為我幾乎是很直覺地寫,而對於自己那樣寫為什麼會被說「好」,不是很清楚。但是隨著一直寫一直寫,在不為了「寫好」的情況下一直寫,慢慢地我越來越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這樣寫」。

我從下意識地寫,慢慢變成有意識的寫,我越來越清楚自己為什麼要用這個字,而不是那個字;為什麼要用這樣的口氣,而不是那樣的口氣;為什麼選擇這種語感而不是那種語感;但儘管如此,還是有不是很清楚的時候。

但這些都需要時間。這些並不是誰誰誰告訴你,哪個字要怎麼用,而是要自己隨著一直寫一直寫,慢慢地去感覺。

我說下一次上課,我會跟小茜再討論關於「並沒有辦法」,以及「還是沒有辦法」這兩個表達的方式,對她來說有沒有不一樣。但是老實說,我不認為這是寫作課的重點,寫作課的重點並不是仔細地討論哪個詞該怎麼用。重點是:我說說我對她寫的東西的感覺,她聽聽看我說的是不是她要表達的。比如說,大家都覺得「並」字表達了一種不甘心和憤怒,覺得這個字「用」得真好;但是這個感覺真的是涂敏茜要表達的嗎?小茜是很清楚要用「並」字而使用「並」字嗎?從跟她討論的過程中,我不確定她是不是有意識地使用,而我也不確定小茜本人確不確定。

她當然有可能是有意識地用,也有可能像我從前一樣是很直覺式地用。

很直覺地用,可能跟語感有關。但涂敏茜知不知道語感是什麼呢?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我寫的這些這麼囉嗦的東西是因為──我覺得有些人突然把一個小孩說得太厲害了。當然,我也覺得小茜寫得很好,但那個好不是她用字有多厲害,而是她慢慢開始知道「寫作」是可以寫自己的感覺,寫真實的感覺,而不是「作文」。

而一個人寫自己的感覺,本來應該是很「正常」的事。但不曉得為什麼,這樣正常的事在現在被認為很值得鼓勵、很厲害。當我這樣說的時候,我也正是那個覺得這件事很值得被鼓勵的人,因為有太多小孩會問:「老師,我要寫什麼?」「老師,這樣寫可以嗎?」

帶了小茜他們班一年,一個禮拜就上一個半小時,老實說小孩們的改變非常緩慢。但是漸漸地,他們從一開始一直問「這樣寫可以嗎?」到會說「我現在不想寫」、「我要有靈感才要寫」、「我靈感來了趕快給我紙……」「我靈感來了可是有一個字我不會寫趕快幫我……」

而上寫作課最難的是,你無法設計出「有用」的課程。比如幾次小孩寫出令大人驚訝或感動的東西時,幾乎都是在無預期的狀態下。比如這次小茜是在還不想寫,所以想要先寫功課,然後寫功課寫到一半突然想到要寫的東西……

所以呢?這種事很難說,如果一開始就跟小茜說「上寫作課不能寫自己的功課喔,」那小茜就可能不會寫出那幾句令大人們感動的話(但是上課時大家都說自己要做其他的什麼事這樣可以嗎?這又是另一個問題……)

所以我說,有時候「寫出好東西」真是運氣運氣。所以寫作的重點真的不是「寫出好東西」,小茜並不是為了「寫出好東西」而寫那幾句話(不管用的是「並」或「還是」),她只是單純地寫出自己的感覺而已。

而當她知道自己寫的那幾句話,獲得那樣多人的認同時,她一定會開心的。然後接下來她會不會被影響呢?她會不會期待自己之後寫的東西,一樣獲得大家的「讚」跟「分享」呢?有可能喔!而這也就是寫作之路的另一個考驗。

如何從運氣運氣,到有意識地寫,到不受他人影響地寫。這不只是小孩的功課,而是所有寫作者的功課。

不過,小茜那幾句「並沒有辦法」,不管是在有意識還是下意識的情況下寫出來,它在無形中都感動與安慰了許多大人,這就是文字的力量。而這個力量可以讓小孩知道,就是因為「不為了什麼而寫」(不為老師、不為功課),文字才有可能產生這種力量。

但老實說,要明白這件事,也是需要時間;而就算明白,要做到也不容易。



2015年10月21日 星期三

很努力長大的人還是沒有辦法(四甲,小茜)後記

後記:其實後來在寫記錄時,我發現「並沒有辦法」比「還是沒有辦法」更有感覺。但當下因為並沒有讀通,所以就建議了小孩用更口語的方式來表現。

現在回想,當下太快給意見了,而小孩也習慣性地太快接受意見了。所以,給任何建議的時候,都要小心。

而老實說,我覺得「並沒有用」,與「還是沒有用」,這兩者在意思上和語感上是有著差距。小茜的意思到底是哪一個呢?是一開始她自己寫的「並沒有用」,還是她後來口說的「還是沒有用」呢?

不過這個東西要跟四年級的小孩討論,有一點點難度。但下次上課我還是會試試看。要是可以跟四年級的小孩討論「並」跟「還是」,那實在太厲害了!這個東西很多大人都不一定感覺得到啊.......

但先撇開「並」跟「還是」,小孩說了「很努力......,沒有辦法」,這個東西在我搬到鹿野後接觸這些小孩後,感受無疑。我第一次那麼深刻感覺到,一個人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家庭,以及自己生長的環境。我從前是一個看起來好好地、正常地長大的小孩,我從前對「沒有辦法」這件事沒有太深刻的感覺。

而現在,我有感覺了。上個學期我自己看到了他們身上的「沒有辦法」,現在,小茜自己講出「沒有辦法」。

其實,我真的有點希望,她是在亂寫,她沒有感覺到那個東西。但不管怎樣,下次我會跟她說,很多人喜歡你寫的「並」喔,我後來也是。

很努力長大的人還是沒有辦法(四甲,小茜)



小茜寫出這幾句話的時候,我超驚訝的。又驚訝又有點難過。

今天一開始,我先選了幾首詩給小孩讀。幾個小孩一開始很吵,好不容易開始寫了,各自在角落寫。小茜說她不想寫,她想寫功課。我說,你那麼喜歡寫功課啊?小茜沒講話。

後來我給她一張紙,「你功課寫一寫,如果突然有靈感想要寫東西,看要不要寫在這張紙上。」我說。

小茜就開始寫功課了。

寫著寫著,我陪其他的小孩寫他們的東西。小茜突然問:「老師,『並』怎麼寫?」過了一會她說:「我寫好了。」

「喔?你寫什麼?」我接過來看。

〈努力〉

很努力寫功課的人並沒有辦法。
很努力讀書的人並沒有辦法。
很努力長大的人並沒有辦法。

讀到這幾句話,我嚇一跳。

「很努力寫功課的人並沒有辦法......你的意思是?」我問。
「就是沒有辦法啊,很努力還是沒有辦法......」小茜說。

「沒辦法怎樣?」我又問。
「成績變好啊!」小茜說。

「喔......」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好繼續跟她討論她寫的東西。

「你寫 『並』沒有辦法,一開始我看不太懂耶,但你後來說『還是沒有辦法』,我就懂了。你是想說很努力做某件事還是沒有辦法,是這樣嗎?」我問。

「對呀。」小茜說。

「那你會想要把『並』改成『還是』嗎?你覺得這樣別人會不會比較讀得懂?」我問。

後來小茜改了,又拿給我看。

〈努力〉

很努力寫功課的人還是沒有辦法。
很努力讀書的人還是沒有辦法。
很努力長大的人還是沒有辦法。


「你怎麼會想到寫這個?」我問。

「就功課寫一寫突然就想到啊,在寫圈詞的時候。」她說。

「你知道嗎,你把一些很努力想做好某件事但卻沒辦法的人的心情,全寫出來了。」「你怎麼會寫這個?」我又問一次。

「我就是在寫我啊!」小茜說。

老實說,小茜還沒說「就是在寫我啊」的時候,我就在猜她應該是在寫自己。但我還是問了。

「你大概沒有感覺,但我覺得你真的寫得很好。因為你把你的心情寫出來了。」我說。

「是喔,這樣有很好喔?」小茜說。

「是啊,我覺得很好。」我說。

過了一會,小茜在另外一面又寫了:


〈堅強〉

很堅強的人還是沒有用
很堅持的人還是沒有用

唉......讀了之後有點難過......不過,這是不是多少受到《沒用的東西》的影響啊?

不過,「很努力長大的人還是沒有辦法」,她到底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寫出這句話呢?或許多半有點造樣造句的可能,但就算是造句,還是跟自己有關。



2015年10月20日 星期二

給四年級的信(賴X潔那一班)

你們有很多理由請假,有的是說爸爸媽媽要早點來接,有的是說功課很多寫不完,有的是很直接地說想要玩。其實,你們不管是因為什麼理由請假,我都會尊重你們,你們也不用擔心我會不會去猜你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只是想跟你們說,我們相處的時間,一個禮拜就一個半小時;而等到你們上五年級,你們就沒有自然生態寫作課了。如果你覺得在過去一年,我們上自然生態寫作課的時間裡,你有學到一點東西,或是你覺得我們在相處的時候,你有過一些特別的感覺,如果你想繼續上課,我很歡迎你留下來。

但是,如果你決定留下來上課,我希望你不要輕易地請假。因為你請假的時候,你就失去了一些東西,但因為你沒有來上課,所以你也不曉得你失去了什麼。這樣很可惜,對我來說也很可惜,我花了很多時間準備的東西,你們輕易地請假了,我準備的東西就白費了

學習是自己的事,我不會要求你們一定要上課,我希望真心想要上課的人再來上課。

這堂課看起來很輕鬆、很簡單,但其實很難。它難在有很多事情你要自己去想、你要自己去決定。我不會告訴你一定要怎麼做,這就是最難的地方。但一旦你會自己思考、會自己想、自己決定,你就完成了最難的事,以後你也就有能力獨立完成許多事情。

這麼難的事情,你們做不做得到呢?



今天寫了一封信,打算明天給四年級的同學。寫這樣的信有沒有用呢?不曉得耶。會不會太難呢?不確定耶,萬一太難,就明天當場再說得更簡單一點好了。

這班升上四年級的同學,今年有一個狀況──本來在名單上的八個學生,自從其中一個說爸媽要早一點來接要早走,所以請假,然後第二個說她阿嬤要她早點回家,所以請假,後來我發現這兩個同學請假後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學校操場玩。問他們說不是家裡有事要早點回去嗎?他們就說因為家裡人還沒有來接,然後就繼續玩。

接著,又有一個男孩說他可以晚點來上課嗎?我問為什麼。他說他想要玩,這麼直接的回答,我怎麼能不說好呢?

過了十分鐘男孩回到小菜園,問:「我可以請假嗎?」我問為什麼,他說他還想玩,「可以請假嗎?」小男孩問。

我說,這個你自己決定。他又問一次:「到底可不可以啦?」我說,我希望你留下來,但是如果你想要請假,我也不能逼你留下來。」

結果小男孩就去玩了。

在小菜園的同學剩下四個。

涂說:「為什麼他們都可以去玩?」
陽說:「人很少很好……」
賴說:「我喜歡在小菜園。」
陳說:「人好少好無聊喔……」

嗯,所以我寫了上面那封長長的信……有沒有用呢?明天就知道了。


2015年10月19日 星期一

我在想,我們可能永遠無法教會別人「負責」

我們說要教小孩負責任。但什麼是「責任」?怎樣的作為又才叫做「負責任」呢?

駿逸帶的小孩,我不確定是什麼戶外課,還是旅行課,總之,小孩把社區的東西弄壞了。東西弄壞了,是要叫小孩賠錢嗎?是要叫小孩說對不起嗎?小孩如果能賠得起錢,或小孩說了對不起,就代表他負起責任了嗎?

關於這個弄壞東西事件,駿逸有以下的思考。然後各位,這個思考是駿逸花錢換來的,他已經夠窮了XD

〈不推託的樣子〉
http://blog.roodo.com/edu_genelu/archives/49599311.html

然後我想到另一件事。

我上自然寫作課時,也會把相機借給小孩。借給他們的第一件事,除了教他們如何操作外,就是請他們一定要掛在脖子上,小心不要摔壞。

「萬一你不小心摔壞了,我會很頭痛。因為你是小孩,你應該沒有錢可以賠給我,所以我也沒辦法叫你賠我。然後我也不會去跟你們的爸媽要,因為是你摔壞的,不是你爸媽。」

「可是我很窮,萬一你摔壞了我就得重新再買一台,這樣我又要花錢,我一定會很煩。」

我希望他們能理解,如果他們真的弄壞別人的(我的)東西,我真的會很頭痛,也很為難。我的想法是,如果他們能了解我的心情,那麼應該就會儘量小心吧。

至今跟我借相機的小孩,還沒有把相機摔到,算是我運氣好。因為說真的,這種事是有風險的,萬一真的摔到,我也只有認了。但因為他們主動想拍,而這個主動是我很希望在課堂中能發生的事,所以就算有風險,儘管發生了我會很頭痛,我也還是願意承擔。

但老實說,萬一真的發生了,小孩摔壞了我的相機,我要怎麼跟小孩談「負責」這件事呢?啊,萬一發生了我一定會學到一課,但是我有點不希望學到哈哈……

我在想,我們可能永遠無法教會別人「負責」。因為「負責」這種事是不可能被教的。負責是,因為經歷過某些事情,感覺到並且明白,人事物的一去不復返;在一次次「不負責任」(或不曉得什麼叫做責任)的體驗中,慢慢地瞭解了某種心情。

然後,一個人才慢慢開始覺得,「自己」對某件事、某個人,有所謂「責任」的這種東西,而他想要盡力負擔起這個東西。

而一個有「責任感」的人,永遠不會覺得自己真的能夠負起責任。因為,就算是「無意間」弄壞了某個東西,就算自己再怎麼想要負起責任,但他知道壞掉的就回不去了。

所以負責也只能是,希望自己不要再重複同樣的事情。希望,然後努力。



同場加映

〈阿牛不是不負責──談責罰與負責〉
http://blog.roodo.com/edu_genelu/archives/44120266.html



畫地自限(二)

那隻小狗不抬腿尿尿。

老狗:「笨啊,你不抬腿尿尿做記號,像我這樣」(那隻狗邊說邊抬腿噴尿在柱子上),「你怎麼畫你的領域範圍啊?」

小狗:「我不想畫地自限。」

2015年10月18日 星期日

原來白居易就是衛生紙詩人

他們將小孩取名樂天,以白居易為名。他不說,我還不曉得「樂天」是白居易的字。

怎麼會想到要用白居易的字為小孩取名呢?他是寫詩的,寫進入社會、寫平易近人的詩;為什麼會想用古人白居易的字替小孩取名呢?

小時候在學校時讀過白居易,但幾乎忘光光。於是google白居易:

「白居易(772年3月3日-846年),字樂天,晚號香山居士、醉吟先生,另有廣大教化主的稱號。唐代文學家,文章精切,特別擅長寫詩,是中唐最具代表性的詩人之一。作品平易近人,乃至於有『老嫗能解』的說法。」

「白居易早年積極從事政治改革,關懷民生,倡導新樂府運動,主張詩歌創作不能離開現實,須取材於現實事件,反映時代的狀況,所謂『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

喔,原來,這樣我就懂了,原來是我自己跟白居易不熟;白居易雖然是古人,但其實他就是《衛生紙》詩人啊!

從前不知白居易,現在再識不嫌晚。那來讀一首白居易的詩好了──

帝城春欲暮,喧喧車馬度。    
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

貴賤無常價,酬直看花數:
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

上張幄幕庇,旁織笆籬護。
水灑復泥封,移來色如故。

家家習為俗,人人迷不悟。
有一田舍翁,偶來買花處。

低頭獨長嘆,此嘆無人喻:
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

──白居易,〈買花〉,《秦中吟》

這首詩說的是什麼呢?簡單的講,它講的是貧富差距。

農村在農忙不得閒的時候,一些有錢人吆喝著結伴去買花。那花有多貴呢?一叢牡丹花,大概是十戶中等人家的稅收吧!

原來貧富差距這件事,從前就有。其實也不能說原來,我們當然都知道貧富差距這件事從前從前就有,只是我忘了從前的詩人老早就關注這件事了。

誰說詩都風花雪月。

以白居易之字為名,期待小孩能不離現實,進入社會。而進入社會有時難免失望,所以期待他能樂天。是這樣嗎?

謝謝樂天,讓我發現原來,白居易就是衛生紙詩人。

只有房子的城市

這城市什麼都沒有
只有房子
一層一層疊上去的房子
像極小男孩玩的積木

小男孩一邊堆積木一邊問
積木只能蓋房子嗎
可是都蓋房子我們吃什麼
都蓋房子我們玩什麼
都蓋房子阿公要在哪裡種菜

爸爸說
你不懂
你長大就懂

一直到大他還是不懂
這個城市滿是房子
可是人都到哪裡去了

2015年10月17日 星期六

他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好老好老了
還好明天醒來就又好年輕年輕了
能睡就好了
再老再累都能再活一遍

因為美好在你的身體裡

身體很差的時候
好好的食物進去,又好好的出來

還好美好的音樂
還能停留在你很差的身體裡

──20151016



其實我並沒有經歷過很差的身體
沒有經歷過的事情
很難明白

但我看著我的朋友
有些人,身體已經很差很差了
但還能感受到美好
不因為身體的苦痛而將美好吞噬殆盡

看起來好像是美好治癒了她
但其實是她內心裡的美好治癒了自己

而內心的美好是哪裡來的呢?



2015年10月14日 星期三

請試論「中國政府」、「中國遊客」、「中國人民」是否等於?

1. 先將三者的「中國」括號起來,可得「政府」「遊客」「人民」

2. 由此可見
「政府」≠「遊客」
「遊客」≠「人民」
「人民」≠「政府」

3. 由此可推
「中國政府」≠「中國遊客」
「中國遊客」≠「中國人民」
「中國人民」≠「中國政府」

4.由此可證
「中國政府」≠「中國遊客」≠「中國人民」




老實說,老闆要怎麼做是他的自由。
我也不喜歡中國政府,也不太喜歡那種團進團出的中國團。

但不是所有的中國人都是一樣的。
就像不是所有的台灣人都是一樣的。





2015年10月12日 星期一

沒用分享會中的小問題回家後再想一遍慢慢補記

【問】要如何養成寫作的習慣?

每個人不一樣。我的習慣是想寫的時候如果有時間寫就趕快寫,因為這個時間沒寫等到下個時間搞不好就不想寫了。所以時間有餘裕很重要,沒有餘裕就無法想寫就寫。

但這僅限於寫短短的東西,如果想寫長長的東西還是得安排時間計畫性地寫。

【問】如果在田裡突然想到要寫的東西,怎麼辦?

回家再寫。

【問】如果忘記怎麼辦?

忘記就忘記啦!不過如果是在坐車的時候想到,或走路的時候想到,比如這次我回高雄,然後去台中新竹桃園,要坐一段時間的車,走一段時間的路。不曉得為什麼,坐車和走路很容易想到什麼,這時我就會把想到的東西的點先簡單記下,有時間打開電腦再慢慢寫出來。

【問】你寫完會改嗎?

寫完的當下會讀,有時候會改有時候不會。主要是自己讀讀看,看看寫出來的跟心裡想表達的是不是幾乎一致。覺得一致之後就不會改了。要改的話幾乎都是當天,要不就是隔天,很少寫完很久之後又拿出來改的。因為我寫的東西幾乎都是當下的想法,很久之後再看如果想法不一樣,也不會改,只會想說原來自己以前那樣想喔;如果有很不一樣的想法就另外再寫一篇。

【問】小孩如果只喜歡畫不喜歡寫,怎麼辦?

如果是我,我會先了解一下他是不喜歡寫,還是寫對他來說有困難,因為我遇過很會畫很會講可是不太會寫的小孩。如果是寫的能力的問題,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

但如果他是真的喜歡畫,只是不愛寫,我覺得還好,因為畫跟寫不過都是一種表達的方式而已。如果他覺得他用畫的就可以完整地表達,不想寫也沒有什麼關係。畫跟寫做為表達的時候,如果你逼他用他不想要的方式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但是如果他是邊畫邊講,不是那種安安靜靜的畫,他邊畫邊講講出了一些從畫面看不出來的故事,你可以問問他想不想要把自己講的故事寫下來。因為他是有文字故事的,只是他用講的,他想畫邊講沒有想到要寫,你可以鼓勵他寫下來。

【問】如果小孩很在意評價,一直重複自己所謂優秀的作品,怎麼辦?

我覺得這個問題有點難,我自己也在想辦法。第一個可能是大人儘量避免直接的評價,儘量少用好跟壞(但這有點難,因為我自己有時候都會因為覺得真的很好而不小心說出「怎麼寫得那麼好!」)

可是真的是寫得很好啊!不講出來好難。但是因為小孩實在很容易被大人的話影響,而且「好」在「國小」的世界裡面幾乎等於被蓋一個優秀的章,小孩想要獲得大人認同,就可能會去重複自己被說好的那個作品。

那該怎麼辦?有個朋友提供一個經驗:讓學生讀彼此的作品,大人少做評價,大人評價的濃度就會被沖淡了。我覺得這是個可以試試看的方法,可是不曉得實際操作上有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那樣做。

另外是,我一直叫小孩不要在意大人給的評價,可是怎麼可能啊!就連大人也會在意別人的評價不是嗎(搞不好更在意……)。所以,小孩會在意,會想重複自己被別人肯定的作品,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我後來是覺得不用擔心,重點在寫作的過程中,那個小孩是否越來越能夠獨立思考,越來越成為一個能夠自省的人。有一天他就會發現自己的問題,他可以自己去處理或面對那個問題。但是這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不是在學校裡可以做得到的。只能希望自己與小孩相處的時候,儘量讓他們發芽出寫作的種子。

【問】請問是什麼支持你,讓你可以接受物質條件很低的生活?

我要先說,我現在過的生活一點都不委屈,所以沒有「接受」的問題。要我去過所謂「物質條件很高」的生活,我不想要也過不來。還有說認真的,其實我們生活條件一點都不低啊!我敢說我吃的食物絕對比住在都市裡的很多人好,而且還不用花什麼錢。

還有一個就是,會想要講「你們住在鄉下,都在做什麼」這個題目是因為,有好多人會問「為什麼要搬去鄉下?」我就會想為什麼沒有人問「為什麼要搬去都市?」好像搬去都市不奇怪但搬去鄉下就很奇怪,但搬去鄉下到底哪裡奇怪呢?如果說是想要多知道另一種生活方式那麼可以理解,但有一些人問這個問題的背後其實是覺得覺得搬去鄉下真是有點奇怪。

如果有一天不再有人覺得搬去鄉下很奇怪,我就不用再寫沒用的東西了。不過想也知道,不可能有那樣的一天。

聽說

聽說毛毛蟲變成的蛹
裡頭不是毛蟲不是蝴蝶也不是正在變成蝴蝶的毛蟲
而是一包水

他說怎麼可以聽說
任何事都要眼見為憑

於是他把一個蛹切開
一攤水真的就流出來

2015年10月11日 星期日

沒用的東西,沒用的傢伙

講完南崁小書店,回到新竹朋友家休息。看到L在FB上貼了南崁場的照片,標題寫著「沒用的東西,沒用的傢伙」。

我留言:「是說我嗎?」

L回覆:「整間房子的吧。放假的下午不工作來這種地方聽這種東西。」

哈哈對呀,連假最後一天的下午不把握機會去玩,竟然來聽這什麼沒用的東西!聽完既不會升官也不會發財,更不會變聰明只會變傻。然後還有三個沒事做的傢伙,竟然從新竹陪著我到桃園,再聽我講一遍沒用的東西。

看來沒用的傢伙還真不少,沒用的東西真不孤單。

有熟識的朋友出現。
有臉友悄悄出現又悄悄離去。
有只在臉書上看過臉的朋友終於看到真正的臉了。
有人從南投到台中去。
有人從臺北到新竹來。
有人14場他都沒辦法去所以託高雄的朋友一定要去。

感謝這些人把時間留給沒用的東西,聽我說這些沒用的話。
從臺東到桃園,從第一站到第五站,從天熱到天涼。

沒用的東西分享會前五站,謝謝大家的陪伴。
回到鹿野充電,10月底再繼續下一站。

小時候聽那首歌唱

「沒有國哪裡會有家」
小時候的我不覺得奇怪

長大後才知道
沒有家哪裡會有國
沒有人哪裡會有家

──20151010,在臺中搭公車時,坐在隔壁的婆婆說,「現在總統府前一定很熱鬧。」我才想起10月10日是國慶日,到底是哪個國家的生日呢?又在慶祝什麼呢?

2015年10月9日 星期五

以巴問題

在三餘的那場分享會中,一位與會朋友問到:「你覺得不流血衝突的談判,可能嗎?」

當時我說可能,有些事可能,但有事非常非常難。但儘管很難,我還是要相信它的可能性。然後老實說,他問那個問題的時候,我想到的是以巴問題。

以巴問題是我所知道最頭痛難解覺得幾乎沒有希望很難有希望有生之年不曉得有沒有機會看到以巴和平的來臨。可是怎麼辦?算了不要去管它什麼都不做嗎?

那天我們說到,做了可能沒有用,但有些事你想做你覺得該做你就去做吧;並不是確定有用所以才去做,而是你的心知道不能不做。

今天剛好跟朋友聊到以巴問題,上網找了這則動畫,算是淺顯易懂。影片的尾巴充滿了希望──是不是那麼有希望,我不確定。我只知道,還是要有一點希望。

然後明天,巴勒網一樣發起反戰反侵略反軍火的靜站活動,歡迎關心此議題的朋友一起參與。欲參加者可以直接至現場。


時間:2015年10月10日 (星期六)下午3點至5點。
地點:美國在台協會 (台北市大安區信義路三段134巷7號)

【巴勒網靜站公告】
http://palinfo.habago.org/archives/2015/10/10/18.48.02/


【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動畫簡介】



縮短城鄉差距

他立志要縮短城鄉差距

他開始炒農地
炒豪華農舍

省下折衣的時間

省下洗衣的時間
省下洗澡的時間
省下打掃的時間
省下煮飯的時間
省下吃飯的時間
省下睡覺的時間

還要省下什麼時間
省下活著的時間



相關新聞:松下開發可以疊衣服的衣櫃

2015年10月8日 星期四

伸手去摸

伸手去摸
一隻好可愛的貓

伸手去摸
一個好可愛的小孩

伸手去摸
捷運車廂內坐你隔壁的好可愛的大人
你就準備被斜眼或
當成肖ㄟ

但如果你是好可愛的小孩你伸手去摸就
沒有關係

從前我牽著我孩子的手

現在別人家的孩子牽著我的手
從遙遠的國家來的別人家的孩子
牽著我的手走一步一步

有人喜歡你寫的詩不必感到高興

最近面對不管是朋友還是因為出詩集才認識到的人,對於一些朋友說喜歡我的詩,有一種開心卻又擔心辜負對方的感覺。

這感覺很奇妙,說不太上來,有一種「有這麼好嗎」的感覺。特別是如果又拿我跟他喜歡然後我也喜歡的作者相提並論,心裡就有一種沒有沒有不是不是還差遠了的感覺。
總之就是會覺得有點汗顏。

但再仔細想,再仔細跟自己講話。我知道汗顏的是我,不是我的詩。而我其實也不用不好意思,因為人家喜歡的是詩,不是我。所以不用不好意思。



〈不說自己喜歡寫詩〉

不說自己喜歡寫詩
寫詩不是喜歡
跟喜歡沒有關係

有人喜歡你寫的詩
不必感到高興
而該感謝
感謝那觸動自己的什麼
感謝自己因為被觸動所寫下的什麼
又觸動了另一個人

──《沒用的東西》,p.36

2015年10月7日 星期三

我數學不好

每個地方都在舉債
每個地方都有消化不完的預算
每個地方都有弱勢族群
每個地方都有做也做不完的工程

2015年10月6日 星期二

關於詩想說的話

那天C問我,為什麼是寫詩,不是別的方式,比如小說啊散文啊。我說議題性的文章我也會寫,特別是要研究法條、理清問題,這種時候就不太有辦法用詩來表達。

但是有些東西,比如想傳達的是一種感受,有時候少少的字可以很快很精準說出想說的話。舉個例子,但不是自己的詩,比如顆粒的〈不在現場〉──



那天有意見的人
都去現場了
我沒有意見
想去聽聽他們的意見
但是沒有時間
工作很痛苦
不工作很痛苦
他們躺在地上
我躺在床上
隔天繼續歡迎光臨
為罵他們暴民的人服務

──顆粒,〈不在現場〉



顆粒的〈不在現場〉把想要參與想要關心社會議題卻無能為力的心情,表達無疑。所以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我目前的生活與工作方式,可以不那樣那麼無能為力。但是,前天跟一個花蓮的朋友聊到,明明最近沒下什麼雨也不是春天,但東海岸的開發案一個一個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採都來不及採。

那種它明明在那裡但是太多然後某些事情因為距離,你只能看著它發生的無力感,真的很無力。

有時候自己無力的時候,剛好可以找到適當的字來說,來抒發。但有時候不一定找得到,就卡卡的,卡在那裡。

嗯,我本來想寫的是關於詩要說的話,有點扯遠了。

我想說的是,重點其實不是字多字少,而是文字陳述的方式或比喻。

L曾經聊到說某些詩他讀不懂,當下我是把他讀不懂的詩解釋給他聽。解釋完後,L說那讀詩好像猜謎喔!嗯,他說得好像也沒錯,詩某些部份還真像猜謎。只是猜謎多半有固定的答案,詩不一定有;不過雖然不一定有固定的答案,但多半有作者想要表達的方向。

但後來我又想了一下,關於讀不懂可能是為什麼呢,我目前的想法是這樣的:

作者想要透過文字來傳達的感受,或他用的比喻,讀者沒接收到,或解不開。那讀者沒有接受到,或解不開,是作者的問題還是讀者的問題?這很難說,有些情況是前者,有些情況是後者,有些情況單單只是這兩者的經驗差太多了,所以連不上線。

那麼,有沒有連上線有那麼重要嗎?其實也還好,他連不上這條線但可以連上別條線,只要不要通通斷線就好。

最後,跟大家分享當初跟L討論的那兩首詩:



〈橡皮擦〉/ 阿米

流鼻涕的那個男孩
有很多個橡皮擦
作文還是錯字連篇

一格一格罰寫列車
坐滿認真勤奮的橡皮擦

老師說他寫得超棒
只是需要一本字典
而不是更多的橡皮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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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捐款〉/ 蔡仁偉

缺水的時候
下雨不一定有用
如果不是下在水庫裡


(PS.〈不在現場〉、〈橡皮擦〉、〈捐款〉,皆出於《衛生紙+28:別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