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3日 星期六

好草好花

你寫得好草喔
好草?
為什麼要說好草不說好花?

好花?
那個人好花?
錢好好花?

2024年3月21日 星期四

小孩對生命的判斷,以及對戰爭的思考──《彼得與他的寶貝》與《回家》


許久未讀青少年小說,原以為會很輕,但讀了莎拉.潘尼帕克的《彼得與他的寶貝》與其續作《回家》,發現出乎意料的深,深指的不是文字,而是當中的情感與思考。12歲的男孩彼得與他的狐狸佩克斯,因戰爭被迫分離,爸爸要彼得將佩克斯「放生」。對大人來說,佩克斯不過就是一隻寵物,戰爭時哪裡還顧得到寵物呢?故事從這裡展開,潘尼帕克想說的不只是動物與人之間的情誼,更透過不同角色不同立場去看待戰爭,這種多角的書寫方式,將戰爭對人心、對生命的影響,鮮活地呈現出來。


▌誰是正確的那一邊?

爸爸說:「戰爭就要降臨,這意味著每個人都要做出犧牲。我得入伍服役──這是我的責任。而你必須離開。」「而那隻狐狸……也到了該把他送回大自然的時候了。」彼得無法說不。但當他將佩克斯留在森林裡之後,他知道,這不是自己該做的事。

「每個人都要」、「我得」、「你必須」──當戰爭來臨,這些似乎理所當然,但真的嗎?

我們距離戰爭太近,只要上網或打開電視,就能看見戰爭。烏俄戰爭、以巴戰爭,那活生生的生離死別每天都在上演,我們彷彿明白發生了什麼,卻又不真的明白。但小說有時能帶我們看見那擺在眼前,卻忽略或刻意忘記的事物。

當彼得離開爺爺的家,翻山越嶺尋找佩克斯,他看見一大片焦黑的土地,發現一條已經沒有肉、被燒焦的腿,他認出這是狐狸的後腿。彼得心驚了一下,後來發現這不是佩克斯,是其他狐狸的腿,但仍然是一條生命。

之後他遇見上戰場的爸爸,突然明白了一切,被焚燒的草地、樹木連根拔起,以及那隻燒焦的狐狸後腿,這些都是人類造成的。他對著爸爸大喊:「你在這裡做什麼?你跟我說你只會鋪設纜線……」

爸爸對彼得說:「你必須了解,這是我的責任。」彼得指著山脊上的狐狸,大力的捶自己的胸口:「那是我的責任。」

對大人來說,戰爭是集體、是不得不,那些已經是無法不做的事,他們那樣做是為了守護家園。但對還是小孩的彼得來說,他看到的不是守護,而是破壞、奪取生命。大人有大人的責任,但小孩也有他認為重要的責任。

小孩所在意的,看待事物的輕重,與大人不同。大人看待的經常是事物帶給「自己」的利益或意義,而小孩看的是生命本身。我曾帶小學生去田裡,小孩看到被丟棄的草莓苗問:「那個不會活了嗎?」我說還是會活,但可能會長得不好。「那你們不要了嗎?」我說如果你們想要可以帶走。小孩將草莓苗帶走,養了一年後並沒有開花結果,但草莓苗只要活著,他們就開心。

在不同時候,人們對生命會有不同的判斷。彼得的爸爸也曾是小孩,曾與他的寵物形影不離。人長大就會改變了嗎?或是我們被更大的事物改變?彼得在尋找佩克斯時遇見佛拉。佛拉上過戰場,現在則離群索居。她無法理解自己為何從一個不忍心傷害螢火蟲的女孩,成了一個殺了人的人。她無法原諒自己。

在戰爭中如何判斷對錯?誰是正確的那一邊?


▌這些不也是戰爭的代價嗎?

當彼得要加入水戰士清理水源時,佛拉對彼得說:「那整區都很危險,你知道怎麼做蒸餾器吧?」

「就算是在偏遠的地方,也別認為那裡的水是安全的,化學藥劑說不定已經到達含水層了。」如果一座池塘邊的水看起來完全透明,那其實就是個警告。「聽說這個區域今年沒有看到任何動物的幼崽,因為幼獸無法靠有毒的水活下去。」當佛拉這麼提醒彼得時,佩克斯正帶著他的寶寶去池塘喝水。

我這才意識到在戰爭中並不是理所當然的有乾淨的水可喝。戰爭是全面的,不只是人類死傷,而是所有生命。

而人類也是奇特的生物,他們一邊破壞,一邊修復。彼得加入了水戰士,這是一個清理水源的NGO組織。爺爺質疑那群人為何要叫水「戰士」?他們又不是真的軍人,「戰士應該要很有力量,而不是一群做善事的人。」但佛拉則對力量提出不同看法──破壞是一種力量,而重建也是一種力量。

而當彼得加入水戰士,他一邊清理一邊想,爸爸會不會就是汙染水源的人?那麼他該如何看待父親所做的事?父親是正確的那一邊嗎?佛拉曾經問彼得,他的爸爸替哪一邊打仗?當時他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是對的那邊!佛拉說:「你覺得這個世界的歷史上,有任何人想為不對的那一邊作戰嗎?」

這當中切出不同層次。兩個國家打仗,當然各自認為自己是對的,那麼,哪一邊是對的呢?而為國家打仗的人,有自願參戰,也有不認同戰爭的反戰者,那麼,哪一邊是對的呢?而在前線打仗的士兵,以及清理修復水源的水戰士,哪一邊是對的呢?人們會去問對錯,彼得會思考對錯,但狐狸不問對錯,山河花草樹木不問對錯,生命就是承受。

當我們看戰爭,著眼大處,看到的是國家、政府、軍隊、政治角力、經濟利益,但無論是哪一方獲得最終的勝利,身處其中的生命都面臨離散與失去。彼得先是失去母親,失去他的動物夥伴佩克斯,後來也失去了父親。彼得想著有多少小孩跟自己一樣,一覺醒來少了一個親人、朋友,有多少小孩不得不與他的寵物道別?為什麼沒有人計算這些事物呢?這些不也是戰爭的代價嗎?


▌站在中間的位置,看見事物不同的面向

但或許對「大人」來說,這些代價極輕,因此作者才會讓彼得與佩克斯來說話。彼得十二歲,正準備從小孩變成大人;而狐狸佩克斯,是人類世界與自然世界的連結。他們都站在中間的位置。站在中間,似乎更能看見立於兩端時所看不見的。

當佩克斯來到森林,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同類,新朋友葛雷說,人類會假裝,而且非常粗心:「他們開墾田野,毫無預警的殺掉住在那裡的老鼠。他們在河裡搭建水壩,讓河裡的魚死去。」

佩克斯回想彼得的爸爸要砍樹時,彼得會先將樹上的鳥巢移到另一棵樹上。他對葛雷說,「我的男孩才不粗心。」森林裡的動物不相信人類,而曾經與人類一起生活的佩克斯,相信他的男孩。這世界上有粗心的人類,也有不粗心的人類。葛雷聽了後點頭,但隨即又說:「等到戰爭爆發,他們都會變得很粗心。」

那麼,彼得也會變成一個粗心的人嗎?那麼我呢?如果發生戰爭,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呢?

莎拉.潘尼帕克接受訪談時表示:「我一直都試著留意的一點,是問題永遠比答案深邃有趣,答案常常迫使人們分道揚鑣,『提出問題』卻能把我們聚在一起。因此我始終盼望我的書能提出問題,而非給出答案。」

我猜這是為何我會不斷的折角畫線,反覆思考,甚至推薦給自學生閱讀。實在很好奇自學生讀了之後,會提出什麼樣的問題來啊。

 

──刊載於 OKAPI: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7699?loc=writer_000

 

 


2024年3月19日 星期二

要走到那裡

才能見到站在那兒的風景
要走一天,兩天
一年,兩年
沒走到那裡
不會知道

不會知道站在那裡
有沒有風
有沒有光
站在那裡的時候
會想什麼
是什麼感覺

──發表於2024.03.19《自由副刊》



2024年3月1日 星期五

不小心弄死了一隻小蟑螂

並不真的想弄死牠,只是不想要牠在我桌上跑。我用紙板戳牠,想把他趕跑,但牠好脆弱就瘸腿了。牠瘸腿同時想跑,我反射性補戳一刀,牠便半身不遂了。等一下牠就會死了。我想著是不是該直接弄死牠,但同時感到後悔。

蟑螂不動了。現在的我看著牠。

我是如此令自己難以理解。

2023年12月7日 星期四

一回到家,爸就抓著我說話

一回到家,爸就抓著我說話。

「昨天啊,我把我房間跟你媽房間的窗簾拆下來洗,那個鉤子不好拆啊,你媽叫我不要拆,說等你回來再拆。可是我會啊,那個那麼簡單。」「你媽都覺得我不會,你才會。」

「我這個牙齒啊,你看……」爸張開嘴給我看,「後面的大臼齒都沒了……所以我現在不能吃肉,只能吃軟軟的東西……」「今年年夜飯,你跟你媽去吃就好了,我什麼都不能吃,只能吃稀飯……」

媽走過來,「你們在講什麼?」

「我在說我的牙齒不能吃肉啦,去吃自助餐很浪費錢,去吃什麼都浪費錢……你們去吃就好。」爸說。

「也不是這樣說吧……」媽為難的看我。

我說,我們要把握三個人一起吃飯的機會,「這不是什麼浪費啦……」

媽說對呀,再吃也沒有幾次。也不是這樣說吧,我說。



換媽跟我說話。

媽大概是覺得自己老了,最近都會直接說,年紀到了,我們就不要避諱,該說的就說一說。我說嗯,先說也蠻好的。媽說,誰會先走很難說。我說,確實很難說。

你認識自己嗎?你看見自己了嗎?

那天,她又開始思索自由。她寫:「人唯有透過自由的抉擇與事態的交互影響才能發現真實的自我。」她身邊的人談論「選擇」的方式好像這是件一旦做了就能一了百了的事(例如選擇結婚),但她從來不覺得決定是一件那樣的事,她認為每個選擇都在「持續成形中;每當我意識到某個選擇,都是一次重複的追認。」

「行為是對於自我的肯定,」她寫著。若真是如此,她想問的是:「這個『自我』在行為出現之前是否不存在?又或我們只是無法確認它的存在?」

哲學家布隆德在近代寫過一本關於「行動」的書,討論人的生命是否具有意義,以及人是否有其命運等大哉問。他說:「人的實質是行為:人就是自己所塑造的樣子。」而波娃的小說草稿對於布隆德及尼采都有所回應。

她想知道,是人的行動使我們更了解自我(而我們的自我一開始就存在),或是行動本身創造了我們的自我?布隆德說是後者:我們就是自己所塑造的樣子。不過,尼采的命令則是叫人們成為自己。但我們要怎麼在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情況下成為自己?波娃在筆記中寫滿問句:「成為自己?你認識自己嗎?你看見自己了嗎?」

──《成為西蒙波娃》



早餐讀波娃,摘了這幾段。現在再來看《成為西蒙波娃》這個書名,突然明白它的意思。「成為」是一個過程。但這個「成為」,是先有那麼一個所謂的「自己」,然後慢慢成為自己?或是在整個過程中漸漸成形,成形的過程都是自己?

這兩者一定得切開來的嗎?我感覺到有個「我」,想要這樣,或不想要那樣,然後我行動,去接近,或離開,或猶豫不決。而在做了某個決定後,才會知道決定後所發生的,自己的感受,「原來我是這樣,並不是像我以為的那樣」或是「我就是這樣」。

當我說「就是這樣」時,重點不是「就是這樣不會改變」,而是看到了那個樣子裡面的,更多的自己。對於自己的「這個樣子」有更多的認識與體悟。而「認識」,從來不是認識了就完成了。而是不斷不斷的認識。

我不斷不斷的認識「自己」,而在認識的過程中,會產生新的行動。而新的行動,又繼續形塑自己。

 

2023年12月1日 星期五

他們有別於常人步調的活著──讀《蜂鳥的火種》

 

先是聽見嗡嗡嗡,循聲去看,發現一隻好小好小的鳥,約莫手指頭大小,快速揮動雙翅吸食花蜜。我看傻了,這是蜂鳥嗎?我看見蜂鳥了?就在我們鳳梨園邊坡的雜叢。後來朋友說,台灣沒有蜂鳥啦,「你們看到的是長喙天蛾。」這是發生在2017年的事。

我還記得那不可思議的感覺,彷彿看到幻覺又感到真實存在,直到朋友指認,我才清楚那是什麼,原來是怎麼回事。翻開《蜂鳥的火種》之前,我想著邱怡青為何選擇蜂鳥作為貫穿故事的象徵?是因為蜂鳥在眾人眼中罕見且特別嗎?就像思覺失調特別?亞斯伯格特別?還是蜂鳥令人感到微小卻有著豐富的生命力?牠們每一秒拍擊翅膀八十次,而睡眠時幾近於死,不同於一般鳥類,就如思覺失調與亞斯伯格症者,必須以一種有別他人的步調活下去?

作為一個渴望理解他人又深知侷限的人,當我得知此書在談思覺失調與亞斯伯格,便點燃了閱讀的興趣。說興趣有點太輕浮,不如說欲望,那欲望是想要接近。想要接近自己不懂的、想再多知道一點。

小說從絮帶著三歲的兒子永望,上山探望文時展開。文時,思覺失調症者。當我這麼稱呼文時,彷彿在他身上按上了身分,一個標籤。但我為何擔心自己使用標籤?倘若我稱文時是個鋼琴手,或離群索居的山林獨居者,我還會自我質疑嗎?我的擔心來自標籤的刻板印象,更正確的來說是刻板印象對他人帶來的恐懼。但標籤若是中性,或是試著去理解標籤背後的人,我們是與人相處而非與標籤相處,那麼標籤就只是指出差異。

可這樣說來還是太簡單了。現實是,當人們先看到思覺失調的標籤,經常會忘了這個人也曾有過正常的時候。我就是如此。文時一開始出現在小說中,已經是個思覺失調症者了,當我讀到第二章,讀到絮與文時初遇,我看見文時發作前的樣子,才意識到文時並不是生來就是思覺失調症者,他也有過沒有幻覺的時候,也有過能正常運作的時候。

這讓我想起一個朋友,我認識她時,她已經是個思覺失調症者了。我沒見過她發作前的樣子,只看過照片,聽她說從前的自己。儘管知道一定有從前,但我似乎沒真正看見過她,不像絮能夠看見那個被思覺失調覆蓋的文時,她還能夠辨認出那深藏其中原本的輪廓。

當人們看見瘋狂,很難理解,不知要如何接近,從前熟悉的樣子變得陌生。連瘋狂者自身也無法理解,不曉得自己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從前可以控制的,現在無法控制。我記得去精神科病房探望朋友時,我看著她,感覺著自己的無能為力,不曉得能為她做什麼。同樣的感受也發生在絮身上,但絮不間斷地去探望文時,她能做的只有陪伴,而陪伴,就是文時最需要的東西。

而小說中另一個角色,絮的弟弟,恆,一名亞斯伯格症者,讓我想起我的弟弟。弟弟沒有經過亞斯伯格的確診,但他與恆有非常類似的反應。

「比重大於水的固體粒子,會在水的阻力無法持續承托時,漸漸沉澱和堆積。」恆以「堆積現象」來解釋一則時間會沖淡一切的寓言故事。我曾讀過一首以含羞草比喻被霸凌者的詩給弟弟聽:「從來沒人認真想過,要過多久,它才會重新打開」。弟弟聽完後的反應是──「你知道含羞草為什麼會合起來嗎?因為它缺電。因為人的手有正電,含羞草的葉片上則是負電,正負相加使得葉片中的水分瞬間排出,於是葉片變得疲軟……」

恆不喜歡突如其來的發展,而絮了解恆的特質,明白他思考的方式,她知道如何跟恆一起工作。我弟對於突發事件也經常難以接受,無法以常人的方式應對,但當我知道他的特質以及習慣反應後,便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接近他。當我試著理解他,原本的奇怪就都可以接受。但我還是羨慕書中絮與恆的互動,他們能夠坐下來好好討論,找到「一起」的方式。

曾與弟弟討論過,是否可能一起旅行。他說喜歡鄉下,人煙稀少的地方。我說那我們一起去。弟弟當下眼睛發亮,但隨後說光是搭車就是一個門檻,他無法進入人多的地方。我說那麼騎機車?又是各種顧慮。最終我們還是沒有機會,一步一步的一起。

還有許多片段讓我想起弟弟,像是亞斯看似不體貼,但恆與絮之間還是有著他們的羈絆,我與弟弟之間也有過。透過怡青的書寫,我連結起自己身邊的思覺失調朋友與類亞斯弟弟,回憶起一些事,自己與對方的互動,想起他們有別於常人步調的活著。

──刊載於 OKAPI: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7390?loc=writer_001

 

 

2023年11月30日 星期四

被寫回來的蟑螂

醒來,口乾舌燥。可能連續吃太多天藥了。尿道發炎又遇上月經,皮膚被莫名的蟲咬,紅腫水泡,整晚睡不好。七點半,我想還是別太晚起來,希望有點進度。早餐是司康、咖啡,水果是鳳梨與火龍果。和Y平常一起的早餐相同,但今天只吃了一半。想開機寫東西,卻提不起勁。決定先補眠。

完全睡不著。

接近中午肚子餓了,可不想吃剩下的早餐。我想吃鹹的,但不想煮。已經連續煮七天了。不是不喜歡煮而是,精神很累。我想騎車去街上晃晃,若有小吃攤可以喝個魚湯就好了。可這鄉的街上是這樣的,沒有這種東西。早知道沒有,可還是去晃。果然沒有。

我只是想吃碗好吃的麵,不是魚湯也行。我騎著車,好失望快沒有力氣。一台眼熟的車經過,是H。突然想厚著臉皮問他,嘿,我可以去你們家搭伙嗎?猶猶豫豫,我猶猶豫豫,最後還是撥了電話。我不好意思給朋友添麻煩但還是說了。「這樣啊,那你來我家,我煮給你吃。」

「榨菜肉絲麵好嗎?」我說好,都好,「只是想吃碗熱熱的麵。」Y不在家?我說對,去日本,19號才會回來。「那你自己在家喔?」嗯,因為要照顧貓狗,還有草莓苗。其實我很怕別人覺得Y不在家我就無法獨處,我平常不是這樣。

麵端上來。我一口接一口。吃得都快流淚了。

一件好小好小的事,吃完卻覺得活了過來。可是接著傍晚,入夜,我突然有點害怕夜晚。十一點、十二點、一點。接著是三點、四點。天已經要亮了。天又亮了。比起昨天更沒有精神,更沒有力氣替自己煮食。我發現自己有點恐慌。可能是連著兩天颱風大雨,刷刷刷的打在鐵皮上。曾經歷過比這還大的風雨,這次卻引起我的焦慮。雨什麼時候才會停?身體的發炎何時會好?我何時才能睡著?

無法睡無法吃,這樣不行。這時覺得住城裡是好的,走出去就有得吃。我硬著頭皮打電話給鄰居。C接起電話,「我可以去你家吃早餐嗎?」可以啊,來來來。大家都如此溫暖,卻無法解除我的焦慮。我知道,我心裡有事。C說晚上睡她家吧,我想換個地方睡應該會好。一點,兩點,三點了。五點。天又亮了。

像是與昨日重複的一天。沒睡,沒精神弄早餐,只想著要睡覺。C說別想了,「動一動可能好睡一些。」好,來動一動,但要做什麼?「你平常在家都在幹嘛?」我都在寫字,寫好多字,現在無法寫字,我就不知道要做什麼了。「那你都在幹嘛?」我在感覺,有好多感覺。「不要再感覺感覺了,那些細小會被放大。」

C說來拔草吧,「幫我拔草。」拔草後精神好些,迎來第三個夜晚。身體極累,就快要睡著,腦袋卻無法停止運轉,關機鈕彷彿消失了。生平第一次,明白害怕無法入睡的恐懼。恐懼的不是無法入睡,而是害怕無法入睡。恐懼是,恐懼本身。這樣下去我會壞掉。想起有個鄰居有藥,「跟她要一些來應急。」鄰居說這藥很輕,不會上癮。

最後,睡了四個小時。多夢,淺眠,醒來後有點鈍。但終於明白身心科開藥讓人睡覺是怎麼回事。要先能睡,身體先能運作,才有餘裕慢慢處理需要時間的事。

醒來,收拾洗碗槽,瞥見一隻成年蟑螂。牠沿著槽壁爬行,動作虛弱無力。昨晚我就看見牠了,可無力管。我看著牠往上爬,又掉下去。第一次,動了讓蟑螂活下去的念頭。我拿夾子輕輕夾住肚腹,牠沒有掙扎,順從地讓我帶出那困住牠的光滑壁面,往庭院的草叢裡去。



後記:初稿十月十五寫成,在失眠又復眠後的第三日。以為自己順利交稿了,直到編輯來訊:「這篇稿子的最後是『蟑螂』……,就結束了對嗎?」咦,好像哪裡不太對勁?打開傳給編輯的檔案,發現沒完稿,而完稿的那份……消失了?

「你也太客氣了,我給你的檔案根本不完整啊!」「我想說那個結尾,很卡夫卡……」

十月二十日,我補寫了最後三段,包括蟑螂。看來蟑螂很想要活在文章裡,原本我留了牠作為關鍵字卻沒寫進去,現在,牠又被我寫了回來。


──發表於《幼獅文藝》2023‧11月號


2023年11月20日 星期一

文字濃度

文字濃度高的文章,讀不快;就像濃度很高的湯,要慢慢喝。但也不是濃度高就一定好。使用的方式適合內容,就好。

詞藻華麗算濃度的一個支派嗎?不一定。詞藻華麗也可能沒有濃度,只是華麗。有可能又華麗又有濃度,但也可能華麗但沒濃度。像湯?(又拿湯來比喻了)

所以濃度是指什麼?精煉嗎?想說的東西很多,精煉在一個句子裡,少少的文字中。像濃縮?

文字濃度不高的,喝起來像是清爽的湯,不花時間熬煮,但食材好、調味好,很順地一口接一口,很順地讀過去。但也可以停下來慢慢感覺,慢慢想。



2023年11月18日 星期六

後山文學獎複審觀察分析


赫然發現「後山文學獎」公布了。雖然收到頒獎典禮的通知,但我沒把得獎作品與典禮這兩件事掛在一起(真是後知後覺)。看到臉友提到後山文學獎的詩作品,才想起對耶那小說呢?馬上點開後山的網站來看,抱著像對獎一樣的心情……,不是我有投,而是今年有幸參與小說組的複審,我心中那篇最喜歡的作品最後如何呢?好吧這其實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剛好透過參與複審的過程,了解首獎是怎麼產生的。

我一直在等公布後,再來分享當初參與複審時的心得。第一次參與評審,短短一週要看將近八十件介於五千到一萬字的小說(我知道對某些人來說很容易,但對我來說不容易),我還借了鄰居家客廳的大桌子,每天像是上班一樣早上十點打卡,下午四點下班。儘管累,但很有趣。講到累,忍不住插播一個題外話,複審會議時遇到其他組的評審,閒聊時問了酬勞(實在太好奇),才知道不論你是小說組散文組還是新詩組,不管作品有多少字你評了多少件,都是同樣的酬勞(據說散文高中組是二十件左右,新詩組我不知道)。

我這個評審新手想舉手發問:不同工但同酬,是文學獎評審的常見現象嗎?雖然不同組很難比較,但光是閱讀的時間成本就差很多?(只是疑惑沒要抱怨,因為我喜歡看小說)

以下是我當初一邊評審,一邊隨手寫的記錄──

【關於這次作品】

發現懸殊差異很大。我在想,當我說「懸殊」時,指的是什麼懸殊呢?是使用文字的能力嗎?還是內容是否吸引人?或是這其實是同一件事?但什麼是文字能力呢?感覺又不是所謂的技巧。

我評選的方式是,將初讀時直覺擊中我的勾起來,七十八篇中有十二篇。有點被擊中但因為其他因素猶豫的,有八篇(這八篇算是寬鬆入備選)。我回想那直接擊中我的原因,主要是觀看的角度、與深入描寫的能力。有些人寫花東,寫得很泛泛,寫的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就算寫部落,也是那些已經知道的事。已經知道的不能寫嗎?也不是,但像是文化傳承,如果用四個字講完就沒有了,那也不需要特別去寫。

能不能用文字,把自己看到與感受到的,比一般還要多一點、深一點的去描寫,讓人看到與感受到不同的東西。但這個多一點與深一點,取決於經驗與感受,再來才是文字表達。如果沒有前者,後者就是空的。

這次也遇到一種特別的作品:作者有特別的經歷,觀察與感受也很入微,可是文字表達差一點點,差一點結構,或是,總之就是差一點點就會到位的什麼。讀的時候猜想,這個人可能很少寫,但如果他有機會跟其他的寫作者討論,或許就有機會讓那篇作品的潛力發揮出來?

入評選名單的上限是十五篇,於是我從備選的八篇中又選出三篇,其中兩篇是文字表現沒那麼好,但題材很有趣,其中一篇是山老鼠。第三篇偏散文,但人物情感描寫細膩。選出十五篇後,再進行第二次細讀。

觀察這次的投稿內容:有部落、偏鄉行動郵局、東大門夜市、大學生活、鄉內奇人、陶塑、偏鄉醫療、偏鄉教育、生態、青年返鄉、花東遊記、當兵生活;也有寫父子關係、母女關係、愛情、偷情、開發案,劇情不輸三立(可惜有的離題,有的不夠有邏輯,灑狗血可以但要有道理。)也有描寫性工作者、約炮、性靈在山海間。

大概是第一次評審,之前我沒想過這個問題:「為什麼要辦地方文學獎?」讀完投稿作品後發現,像是看到地方的縮影?可以得知大家關注的,看見與想像的花東?但很可惜這只有評審能看到。另外是,讀到一些有潛能但文字不到位的作品,就會雞婆的想如果有人可以跟他討論就好了,不管是否得獎,他之後或許就有機會透過文字更貼切的接近自己想傳達的,並表達出來。

文學獎除了對得獎者有意義外,對其他參與者的意義是什麼?文學獎對大眾的意義又是什麼?對參與評審的人來說呢?這是我在過程中思考的事。


【複審觀察分析】

開複審會議前,會先收到另外兩位評審的評選名單。我忍不住先做了簡單分析。由於不確定其他兩位評審是否願意露出姓名,因此以代號呈現。

三位評審(包括我)各自選出10-15件。獲得3票的有2件。2票的有6件,其中有3件我與S重疊,2件我與F重疊,S與F重疊的只有1件。然後1票的,S選的5件,有3件在我的備選名單(就是我沒給票,但我有註記備選)。F的5件,全都沒有在我的備選名單。

整個看下來,推測S跟F剛好是在文字風格光譜的兩端,而我則是介於中間偏S,看來複審有得討論了。(而實際上複審會議投票結果跟我猜測得差不多)

最後,複審時我心中的第一名,當初獲得兩票,我好奇那篇是否會在決審時脫穎而出?經常是這樣,複審時拿三票的作品,不見得會是最後的首獎。而剛剛看了得獎名單後發現,叮咚,我心中的第一名剛好是首獎耶,開心(單純只是覺得對獎對中了)

若複審三位評審剛好都在光譜的同一端,那麼入決審的作品可能就會是另外一批,而決審的組成也會左右最後的結果。這是廢話。但沒經歷過之前,不會知道評審決定得獎結果是怎麼一回事。剛開始確實是作品本身的懸殊,但進入複審與決審後,最終的得獎名單,就是看評審的特質與組成了。

 

2023年11月17日 星期五

拿什麼當座插


得欽給我的香,今日才點。點時還想著要拿什麼當座插。Y說獸骨啊。

找來獸骨,插上香,第一件事卻是拍照。畫面的儀式感超過香。平日不點香,但我想我會為了這個畫面點香。

那麼味道呢?我不習慣空間充滿氣味。但這款香,忘了得欽是說什麼香,應該不是檀香。較溫潤,不張揚。

今日點的是忘言。改日再來點霈群給我的另一款香。

第一張照片失焦。卻選了這張。

2023年11月16日 星期四

記得這些字有什麼用?

「記得這些字有什麼用?」小女孩問。

「你看到它會認得它。你寫信給別人的時候也可以用。像『依然』,我們雖然兩個禮拜不見,但我依然記得你。」我說。

「三個禮拜沒見了啦……一年啦……」
「三年啦……」
「三年不見你就會忘記我了……」
「我依然會記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