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30日 星期二

2015年6月28日 星期日

給萬能神與我自己的幾個提問(一)

如果萬能神是萬能,萬能神是權威,萬能神說順我者永恆活逆我者永恆死;那麼,我要選擇違抗還是依靠?

1.假如這種神真的存在,當然要依靠啊,要不然是永恆死耶。
2.假如這種神真的存在,但是那種逆我者死的態度讓我很不爽,我當然要違抗啊。
3.嗯,但當我永恆死的時候,我猜我一定會後悔當初為什麼要違抗。
4.可是,「我一定會後悔」是建立在「它存在」的前提下。

所以重點還是,它到底存不存在?

如果我確定它存在,廢話當然要信。喔我說錯了,如果「能確定」它存在,也沒必要「信」了。你不會看著一個放在你面前的杯子說,我相信它的存在。

一定是無法確認的東西才會跟相不相信有關嘛!

既然無法確認,你是憑什麼來決定信或不信呢?
或者這樣問:你(我)是因為什麼信或不信呢?

失去

今早走往布蘭奇的路上,突然感知到人生就是不斷地失去什麼,或不斷地對自己失去什麼毫無感知。人生確實不斷地失去,但這失去卻不會讓人成為零;讓人成為零的,是對自己究竟失去了什麼毫無感知。

為什麼在走往布蘭奇的路上,這短短不到五分鐘的腳程,更嚴格地說,是幾秒鐘──在轉往布蘭奇的那個巷口,在一個忘記是什麼顏色的髮型設計沙龍的招牌下──在那個轉角,我的腦袋裡突然浮現這樣的事情。

為什麼自己的腦袋那個時候會長出這樣的事情,並不是沒有一點頭緒。

人生很麻煩的是──擁有重要的東西──你擁有重要的東西你就必定得失去。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就沒什麼好失去的。

沒什麼好失去的,對於失去毫無感知。然而身為一個人,真的能對失去毫無感知嗎?

從小的失去開始,我們從小就在學習失去。直到我們能夠承受我們原以為自己無法承擔的失去。而真正無法承擔的失去也是有的,於是他失去了自己。

然後我們知道失去是如此的龐大又如此的渺小,就跟自己一樣。

2015年6月24日 星期三

【關於西藏文學獎評審】他們有時意見相合,有時意見相左、看法分歧,而我覺得那是過程中最有意思的部分。

前幾天一邊做拓繪,一邊聽現代詩決審的錄音檔。錄音品質很清楚,嗯,而且意外地不無聊(真糟糕,我之前對文學獎評審到底有什麼先入為主的觀念呀?)

其他的文學獎我不曉得,但以西藏自由文學獎來說,決審結果出來後,FB和官網上開始有些質疑不公正的批評。對於這些批評,版主認真回覆了,評審過程的錄音檔也上傳了,但仍有一些匿名者發佈惡意評論。

評審結果不是不能批評,但批評時請具名。就像官方將決審過程以錄音的方式記錄下來,哪一位評審說了什麼,對某首詩的意見是什麼,為什麼是這幾首詩得獎而不是那幾首詩,清清楚楚,可供評論。

而且,公不公正從來就不是文學獎的重點。應該這麼說,公正指的是過程,評選過程公正本來就該是基本的──作品以匿名的方式進行評選,評審進行評選時不受其他外力影響。

因此,當過程公正無虞,評審要依什麼標準來評判作品則是評審的事。我們可以批評評審的論點,但無法批評評審不公正──因為每位評審都有其主觀論點,你只能認同,或不認同。

現代詩的三位評審:陳義芝、鴻鴻、印卡,各有其論點。陳義芝認為文字必須要有足夠的感染力讓讀者進入事件或議題的核心;鴻鴻則試著在初選的過程中,呈現作品的多元性;印卡則不斷強調作品的倫理性。他們有時意見相合,有時意見相左、看法分歧,而我覺得那是過程中最有意思的部分。

以下為總評的文字記錄,因為沒幾分鐘,我就順手打下來了。每首詩的個評就沒辦法了,就請有興趣的人自己上去聽了。最後,我是覺得,三位評審都好認真,真的。

【西藏自由文學獎‧現代詩決審總評】

陳義芝:「我讀這次作品非常感動,非常感動。我想這次徵詩發揮了它的效果。昨天我在淡江大學的文學獎評審,得第一名的詩也是同樣的主題。我想徵詩的效用是發揮出去了。我通常看詩會兼顧意義跟聲音,以這個獎的特色來講,一個是特質元素,一個是西藏自由,一個是文學。西藏自由等於是它的主旨、主題,而因為是一項文學獎,所以必然要有它的審美表現。就詩來講,就這次的徵詩來講,因為要關注到事件,我的看法是,它的抒情必須是為了敘事而抒發,它的敘事筆調也必須具有抒情的能量,所以不能夠只是訊息傳輸,它需要的是一種情感的震盪,要有一個極強的情境感,也就是影像感,那個語言要有感染力。」

「我對於說明性的文字,或直接的謳歌,或者是義憤填膺比較多的,就不那麼推薦。我反而有時候覺得低調的,它反而更有抓取力,它最終的效果是強的,讓人感覺到痛、感覺到悲,感覺到天地震動,而有一種淨化的效果。我確實在這次的作品裡,我心目中覺得有五、六首詩,是非常令我佩服,我覺得那個表現是相當有境界的。」

鴻鴻:「這次我選的比較多篇,在初選的時候。這次可能是因為題材的關係,在這次的詩稿當中,可以看到幾種蠻不一樣的風格。有的類似像民歌一樣,它有一種歌唱性;有的就是比較義憤填膺的、比較敘事的;也有人會從自己的日常生活出發,可能從一個城市裡面的小確幸的創作者,他在面對一個這麼巨大的生命的抵抗的時候,他用他自己的感受去做一個回應。他們切入的角度和寫作的風格都有蠻多的差異性。我一開始選比較多的原因是希望能夠保留這些不同的面貌,命題作文其實是最難寫的,而面對這個題目,大家有那麼多不一樣的生命力度的回應。」

印卡:「這次徵題,有些題材不是那麼著重在自焚事件上,但是對於我而言,當遇到這樣的主題的時候,我第一個會考量的是倫理的問題──就是這個作品到底是以哪種角度在書寫,然後這個角度,下筆的人是否有辦法真的有代言的能力去描寫這個作品。所以某種程度上,我會先考量文字的倫理性。因為畢竟西藏跟臺灣是有一定距離的。很明顯的,這個徵獎是有一種觀看他者、一種很強烈的凝視點在上面。所以某種程度上,大多數將自焚事件採用重演方式的作品,我可能會斟酌,會把它放在比較後面。我覺得這類作品還是要考量到,到底要用哪一種視角去觀看一個悲劇性的事件,這是不可避免的一件事情。」

「第二個是,因為這些作品大多數是根據一個新聞的文本在做對話,其實蠻多例子的。詩歌跟新聞報導,這是存在著文體的差距,你要把詩歌這個東西放進來,你到底要怎麼處理,這某種程度上需要文學性的處理。」

「有一大部分的作品,對我而言是有點殘酷的,反而不是感動──一個臺灣人怎麼可以以重演一個西藏發生的自焚事件,那裡有一個文化跟理解度的差異在。那到底是我們對這個差異感同身受,還是我們把我們自己對於對自焚的政治性直接把它套進去了呢?藏人自焚的概念其實有一個共享的概念,共同承擔的概念。」

「新聞題材大量使用人名或時間發生的時間作為詩作的一部分,這樣的處理到底好不好呢?其實這是可以判斷的,這也是我的評判標準。假設排除這一類的作品來看其他的作品,我就會把重點擺在詩作的觀點是否合宜、是否兼具倫理性、有沒有負責任。詩有沒有負責任很簡單,就是看他到底有沒有在他創作的脈絡下,對他自身對於詩歌文體的想像是負責任的。」

「比如像鴻鴻老師剛剛提到的,有些像民謠的題材,畢竟這是一個臺灣發生的徵獎活動,若民謠題材放在西藏的詩歌脈絡,這是合宜的,那假設發生在臺灣,創作者應該要思考的是,民謠體裁如何跟現代詩體做對話。」

「這四十幾首詩讀下來,我剛剛有說,讀完之後的感覺不是感動、而是有點殘忍。為什麼我們對死亡的距離可以拉那麼近?對於死亡應該要有某種尊重,或者是說當死亡作為一種禮物的時候,到底該怎麼處理?我提這件事是因為,這個徵文如果還會持續下去的話,大家可以去思考一下該怎麼處理。」

「這次的議題,大多著重於悲劇性的壓迫,或是個人被壓迫,或是個人對現實考量的對抗,但是西藏壓迫的議題不只是這個,而是包括政經條件下的被剝削,這個部份的題材在這次的作品中是比較少的。如果下次還有徵文,大家可以思考一下,藏人自焚背後的社會條件是什麼,他遭受到的政經壓迫是什麼?這個距離詩歌是可以處理的,只是看我們看向他者的這個目光,到底可以看到多遠多深。」



1.作品個評錄音記錄,請參 錄音檔 
2.得獎作品


2015年6月16日 星期二

不限定他們該怎麼寫作,漸漸地,小孩個別的特質會表現在自己的文字裡。

陪這些小孩寫作一年半了。小孩現在四年級,過完暑假就要五年級了。我第一次遇到他們是三年級下學期,我剛認識他們,他們也剛認識我。

寫作對小孩來說老實說是苦差事。「到底要寫什麼啊?」「有什麼好寫的?」「要寫幾個字?」如果我不隨便說個字數,有膽識的小孩搞不好真的會只寫一個字就給我。

對九歲十歲的孩子來說,如果他們不曾經歷過寫作的有趣、感動,或不曉得「寫字」這件事除了寫作業、抄聯絡簿、在考卷上寫上答案之外還有什麼其他功能,實在是很難有動力寫字啊!

「老師要寫什麼?」
「老師這樣寫可不可以?」

這兩個問題,是一年以前小孩最常問的。

所以我決定了,寫什麼都可以,亂寫也可以,你們就先亂寫些什麼來吧!先看看你們寫些什麼,然後我們再看看可以怎麼繼續下去。

如果問我是怎麼教小孩寫作的呢,我會說我沒有教,最多就是陪吧!我讀他們寫的東西,然後說出我的感覺。平時我會帶著我喜歡的詩或文字給他們讀,請他們說說自己的感覺。大體上來說就是「寫」跟「讀」吧,讓他們知道自己寫的東西有人會讀,而且讀了之後會有感覺;他們寫的字不是寫完就沒了,不是像寫作業考試一樣,寫完打完分數就結束了。他們用心寫的東西,會讓讀的人有所感受。

因為不限定他們究竟該怎麼寫作,漸漸地,每個小孩個別的特質會表現在自己的文字裡。喜歡詩的味道的小孩,會寫出有詩的味道的句子;擁有細膩觀察力的小孩,會細細地描述自己看到景物,以及心裡面的感受。有個小孩平常跑跑鬧鬧、字很醜而且沒有斷句,但當我聽完他讀自己的字的時候,我說,「還好有請你讀,要不然你寫那麼好,我差點就因為看不懂你的字而沒讀到了。」

學校的期末呈現是邀請上寫作課的同學,選一張攝影課同學拍的照片,「選一張自己喜歡的照片,寫出你所想到的東西。」

老實說,他們看著照片寫出來的東西,我都想不到。

小孩的腦袋裡有很多很棒的東西,文字應該要能讓他們更自由,而不是將他們綁住。





〈日光‧太陽〉攝影/黃柏容‧文字/潘元皓

早上如果沒太陽,就沒有明天。
太陽會把整個大地的事物點燃起來。
日光很溫暖,溫暖了大地的人。
太陽可以把黑暗魔王打敗。
黑暗魔王有些地方會給太陽吞沒。
只要太陽的日光照在黑暗魔王的身上,他就會消失。
只要黑暗魔王被照到,大家就會醒來。




〈孤獨〉攝影/李年華‧文字/吳雅雯

波斯菊很漂亮,波斯菊很像太陽,白的太陽、粉色的太陽,紅的太陽,有好多好多的太陽,但那些太陽一點都不熱嘛!

有一個人獨自走在太陽的花園裡,穿著有點像黑色,又有點像很深的藍色的外套,藍色的褲子,一個人獨自走在太陽的花園裡。為什麼獨自呢?跟朋友在一起不是很好嗎?我也常常獨自一個人玩,和牛吉一起玩,雖然我害怕孤獨但更樂於孤獨,因為孤獨的時候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且我還有牛吉,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和同學一起玩很快樂,但有時候還是會覺得孤單。

(瞇PS.牛吉是一隻乳牛形狀的筆袋娃娃,雅雯隨時都帶著他。)




〈快樂的海上陽光〉攝影/彭淞昌‧文字/彭程益

早上是個陽光很好的時光。看著很美的大海,人像是空氣一樣飛走。陽光照亮了路的顏色,為人照亮了道路;海上來的風慢慢吹過,讓人幸福的風。海上的石頭在海上漂浮。空中的空氣慢慢飛到我的臉上,慢慢不見。我聞到空氣的味道,讓我開心。



2015年6月15日 星期一

關於寫詩這件事

上週五,鴻鴻和楚蓁來鹿野玩,順便在我們家做了一場小小的新書分享(真的是順便)。新書指的當然是《暴民之歌》。我們家不大,加上夏天又熱,所以我沒找太多人,只邀了幾個平常關心社會議題的農夫朋友們來。大概十來個人吧。

老實說在分享會開始前,我很好奇平常不一定在讀詩的朋友們,聽了鴻鴻和我說的詩之後,到底會點燃什麼火花呢?當然可能什麼火花也沒有,但也可能有。我本來以為的火花是或許大家會聊一些社會議題,但是沒有。我沒想到擦出的火花是,好幾個朋友回去之後竟然開始寫詩了。

而且,是我喜歡的那種。

所謂的喜歡,並不是他們寫的我都覺得很棒,而是我從他們寫的詩中,看見詩可能變成他們的生活。他們透過寫詩這件事來思考自己對生活的觀察,然後透過寫詩表達自己的感受。

週五那場分享會中,我說寫詩對我來說像是我的武器,不一定是攻擊的那種武器,而是切肉切菜或解剖的器具。像是拿著一把好使的刀,將某些東西切開看看裡面,或是將未明的一團混沌削出一個形狀來。

這樣說完後我睡前又想,我閉著眼睛想,詩對我來說與其說是武器,更像是鏡子。我對著鏡子觀察自己,觀察自己面對某件事情時,自己的表情與態度,「我是這樣想事情的」、「我是這樣思考與感受的」。

在詩面前誠實,像在鏡子前一樣的誠實。我不是那樣想事情的,我就不能寫出那樣的文字。我是怎麼想事情的,我就寫出怎樣的文字。

在朋友的詩裡,我可以看到他們怎麼思考與感受他們的世界。我沒想到他們會開始寫詩。老實說我是開心的,他們開始去嘗試新的一種思考與表達世界的方式。詩會真正進入他們的生活中嗎?還是在門口就停了呢?

但是寫詩不是重要的,寫的東西是不是詩也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如果有什麼觸動你非寫不可那麼就寫吧,那對你來說會是很棒的東西。

當然,詩永遠不會比你的生活重要。如果你想寫詩,那麼你的詩一定來自於生活。



2015年6月14日 星期日

詩與括約肌 (隱匿)

不用力是不行的
太用力是不行的
 
沒天分是不行的
只有天分
也不行
 
心存僥倖是不行的
全心全意
也不行
 
如何能夠控制它?
如何能夠解放自己?
 
在那小小的
方寸之間
 
在那鋪滿了落葉的
小巷子裡
一隻野貓輕輕鬆鬆
 
為這個乏味的世界
留下了一首詩

──隱匿,〈詩與括約肌〉,《冤獄》

她的樣子

小女孩學她握筆的方式
小女孩跟她要她平常用的那隻筆
我要怎樣才能跟你畫得一樣好呢
我想要畫得跟你一樣

她想起自己也曾像小女孩一樣
看著一個自己喜歡的同學的字
你的字為什麼那樣好看
我也想要寫出像你那樣的字

她改變自己寫字的方式
她不喜歡被那個同學叫做乖乖
「你的字好乖」
她不喜歡自己的字好乖
她不喜歡自己好乖

好乖一點都不酷
她看著那個同學的字好像大人
她不想要自己像個小孩
字整整齊齊方方正正地像個乖乖小孩

慢慢她的字跡變了
慢慢她的頭髮變了
她的公主頭變成男生頭
小公主變成一個拎娘拎娘的小男生

現在的她坐著有時候會翹腳
偶爾會靠悲或Shit
她看著小女孩把裙子撩起來露出內褲三八地扭腰
她一點都不擔心小女孩未來的樣子

有時候她會以為自己本來就會靠悲
以為自己本來就會走在街頭
但其實她裡面有這個人那個人很多人的樣子
這些人的樣子在她裡面
然後再慢慢變成自己的樣子


2015年6月13日 星期六

看世界的眼睛

曉萍說釋迦是鳳梨鳳梨是釋迦
曉萍把釋迦鳳梨鳳梨釋迦改了又改
義隆說我再也不想要藍藍的天
義隆說這是我第一首詩我寫得好爛

我說我想不出釋迦鳳梨鳳梨釋迦
鴻鴻想不出藍藍的天
藍藍的天是義隆的眼睛
釋迦鳳梨是曉萍的眼睛


2015年6月12日 星期五

左邊的眼睛和右邊的眼睛

戴隱形眼鏡時
我習慣先戴上左眼
等左眼看清楚了
再戴右眼

當然右眼不能不戴
不戴會有視差
有視差就會頭暈
走路可能跌倒

右邊的眼睛看右邊的世界
左邊的眼睛看左邊的世界
但世界不是只有一邊
眼睛不是只有一隻

兩邊的眼鏡都戴好了嗎
可以準備出門了

2015年6月11日 星期四

成功了 (魯熱維奇)


(照片:Feng-ting Liu)


小揚一歲了
用四條腿爬來爬去
有一天
我望向他
而他
用兩條腿站了起來

「嗯。」我鬆了一口氣地想:
「我們老祖宗的這套把戲
這一次又成功了。」

──《走路的藝術──魯熱維奇詩選1945-2008》,林蔚昀譯




2015年6月10日 星期三

週歲

我本來有兩隻手
後來變成一隻
一隻手的日子過久了
才發現兩隻手的日子多麼輕鬆

親愛的小孩
謝謝你把用了一年的手還給我

(給Feng-ting)

隱形的小孩(林婉瑜)

在月亮被遮蔭的時候,在
戰況不明處
在閏月被增補的那一天
我與世界有著
一個隱形的小孩

最開始他只有
一公分大,喜怒哀樂也只是一公分
對世界的好奇每日增加一點,使他長為
兩倍的存在
潮濕溫暖的羊水海洋般乘載,兩公分的小孩

當我喝水時他喝水,當我睡眠時他做著
兩公分大小的夢
當我行走,他對晃動的天地產生
暈眩和疑惑

他將慢慢進化直至
擁有人的配備與規模
而當我閱讀日報上的綁票新聞、懸而未決的襲警案
當我踏上謠言與選舉旗幟飄搖的街道
當島嶼的政治與地震
同樣劇烈地撞擊、浮動
隱形的小孩思索些什麼?

我與世界擁有一個,未來的小孩
他將懂得思考,懂得愛
懂得我將教給他的一切與他斷然
無法接受的部分
那便會是他
與我截然不同的原因了......

這一天
小孩三公分大
他知道了更多一些
他知道的更甚於從前
有關這個
億倍於三公分的世界

──林婉瑜,〈隱形的小孩〉,《剛剛發生的事》


詩作為文化干擾(藝術作為文化干擾)

我越來越清楚,身處一個遭到全球資本及國家權力聯手霸凌的世界,寫詩之於我,不是在創造什麼精緻的文化,而是在實踐「文化干擾」。

詩是保衛生活與生存價值的文字,自古已然,如今,更當如是。

──鴻鴻,《暴民之歌》後記






(圖:BANKSY)


最近把BANKSY和鴻鴻的《暴民之歌》一起讀,越覺得詩確實該作為文化干擾,藝術該作為文化干擾。當然,詩不只有文化干擾的能力,藝術也不只有文化干擾的能力。

只是,如果只把詩和藝術擺在高高的地方膜拜,我就完全不能接受了。

BANKSY 想說的東西,他的塗鴉說得很清楚。如果把暴民之歌後記中的「詩」改為「藝術」,放在BANKSY身上似乎也很合用──

「身處一個遭到全球資本及國家權力聯手霸凌的世界,藝術之於我,不是在創造什麼精緻的文化,而是在實踐『文化干擾』。」

到街上塗鴉後我們回到家,我們來洗手:

一塊肥皂
可以把世界洗乾淨嗎?

試著伸出手
握住一塊小小的肥皂
你就知道
希望在這裡

你還知道
明天你又可以出去
把自己儘情弄髒

──節錄自鴻鴻,〈區區肥皂〉,《暴民之歌》



2015年6月8日 星期一

塗鴉



罪惡藉著燦爛表象、龐大數量與無所節制,變得清白,甚至變成榮耀。


如果不是非法,就不是「街頭藝術」,而只是一種在街頭呈現的藝術了。


若你一無所有,塗鴉是你少數可以運用的工具。即使你無法利用圖畫來治癒世界的貧窮,至少你可以讓人在小便的時候會心一笑。


──《BANKSY,你就這點能耐》


2015年6月7日 星期日

國會變奏曲 (林亨泰)

讓我為大眾說一句話
讓我為公理說一句話
「正確的是我
而你是錯了」

不經過幾分鐘的思慮
經不起幾分鐘的辯論
「正確的是我
而你是錯了」

即使不發言而在打盹
即使不出席而在家裡
「正確的是我
而你是錯了」

──林亨泰,《國會變奏曲》

有些人 (辛波絲卡)

有些人活得比別人有效率
他們裡裡外外都井然有序
對什麼事都有辦法 也有答案
他們立刻就能回答出誰和誰怎樣 誰又和誰有什麼
要去哪裡 還有走什麼門路
他們只把章蓋在唯一的真相上
把不需要的事實丟進碎紙機
而不認識的人
事先就把他們分門別類放進資料櫃
他們只花必要的時間思考
一秒都不多
因為在下一秒就會出現懷疑
當他們被生命遣散的時候
他們通過指示好的門
離開崗位
有時候我會嫉妒他們
──但幸運的是這會過去

──選自《給我的詩:辛波絲卡詩選1957–2012》,林蔚昀譯

2015年6月6日 星期六

數大便是對的

從前那個誰說數大便是美
現在則是數大便是對
大就是對的
人多就是對的
所以死刑是對的
如果有一天
多數人說數大便是對的
政府就說那從今天開始大家都要數大便喔
不能不數喔
因為數大便是對的
數大便就是對的

其實我覺得愛琳娜的人生一點也不廢

其實我覺得愛琳娜的人生一點也不廢
相對她還十分認真
而人生最無奈的就是──
有些人儘管努力再努力、認真再認真
在現實社會中仍是魯蛇一個
像愛琳的三哥
當他工廠裡的機具被抬上貨車搬走
愛琳的三哥流下不甘願的淚水
像體格太小營養不良瘦弱小子
再怎麼努力都打不贏頭好壯壯的小孩

老實說整部片中
這個愛琳的三哥
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角色
讓我也不爭氣地掉了幾滴眼淚

愛琳娜要說的是一個可能翻轉的故事
一個如果有機會人生可能有所不同的故事
但這並不是天賜良機時你只要抓住機會人生從此就一帆風順
很有可能你換了一個自以為可以爬上中產階級的工作後
薪水仍舊停在22K

可是不同的是你開始可能可以選擇
人生最無奈的是無法選擇
有人說選擇哪有那麼難,去選不就好了
天知道有許多人的選擇是不得不那麼選

很會畫畫的小孩選擇去工廠做工
是一種選擇嗎
當然,畫畫的人生不一定就比在工廠作工高明
只是,
就算不怎麼高明的人生
只要是自己選的就好

只是
很多人沒辦法自己選
但也都這樣走過來了

最後
愛琳娜票房會不會好呢
不曉得耶
我想林靖傑也選了一條不太好走的路
但這是他自己選的
只要還能夠選
就是好的

那麼愛琳娜是不是一部高明的電影呢
就像高明的人生那樣
我想愛琳娜可能算不上太高明的電影
但卻是一部動人的電影

對我來說
人生不用高明
動人就好

我還是決定替林靖傑推一下愛琳娜
因為
我還想看他拍出動人的電影


2015年6月5日 星期五

寫下你的名字

寫下你的名字
這張考券就是你的
喔,其實我想換別張
其實我想換別的名字

寫下你的名字
這首詩就是你的
喔,其實我想換別的名字

我換不了名字
我換裡面的句子好了

(給抄襲事件)

2015年6月4日 星期四

今天菊花開遍原野(鴻鴻)

今天冰雹打壞了司法院的屋頂。
今天有人在電視民調上寫追悼詩。
今天暴雨趕來聲援維園的燭光。
今天伊斯坦堡的警察退去,被噴霧打瞎的人群守住了老樹和綠地。
今天中學查禁了學生的刊物。
今天大人惱羞成怒,不再和小孩說話。
今天統治者宣稱救世主是丑角。
今天菊花開遍原野。
今天你像一個傻逼一樣站出來。
今天天安門如24年來一般平靜。
今天到處找不到今天。

不足為奇,我們沒有忘記昨天的血,沒有停止探問明天的光。一腳踩在過去,一腳踩在未來。

今天我為你讀這首詩。

*據蘋果日報2013.6.4即時新聞:

今天是六四24周年,中國之前不但長期在網路封鎖「六四」一詞,今天甚至連「今天」一詞都封鎖了。 《蘋果》記者今天在中國「新浪首頁」,以及「新浪微博台灣站」上打了「今天」兩個字搜尋,不料竟都出現「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今天”搜索結果未予顯示」。
**「菊花開遍原野。」「你像一個傻逼一樣站出來。」為艾未未新歌歌詞。

──鴻鴻,《六四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