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完張紹中一段時間了。想寫很久了。今天拿起書,原本是想節一段作為之後在工作坊的閱讀資料,但怎麼節都覺得難。想到工作坊成員的年紀、背景,不確定這樣的內容他們是否能夠進去。翻著翻著,我突然想,那麼我就抓那些至少對我來說,我在第一次讀的時候,我心裡就很有所感的東西。我就先把我當時一邊讀,一邊寫在書上空白處的字,寫出來整理。
我在讀了四分之三的時候,我在書的空白處寫了這些字:
「文學是為了揭示另一個世界。不是要掀開傷口給你看,不是為了滿足觀者獵奇。它是一種接近。這接近不是物理上的,是心理上的。」
我現在回頭看我寫的那段文字。我想著,為什麼我當初用「文學」兩字?而不是「寫作」?寫作不用去探討定義,但文學有的人會去探討定義。那麼我當時為何用「文學」兩字呢?我想可能是因為張紹中這本《在流放地》入圍今年金典獎,但未能得獎;未能得獎,但所幸有入圍,讓我有機會在書海中看見它。因為,它真的是一本很可能會被淹沒的書。
我忍不住去想「文學」是什麼。不過我沒有針對文學是什麼繼續想下去,我只針對我在讀《在流放地》時我所感覺到的東西想下去。我在讀《在流放地》時,我覺得我似乎、可能有,知道或接近我原本不知道的。
我在書的最後空白頁又寫著:
「讀張紹中時,我忍不住去想,自己是不是太自以為是。自以為『是』,自以為在對的、好的那一方。我沒有『覺得』自己是對的,但會不會我是這樣活著?」
以下是張紹中《在流放地》的節錄。最後是他的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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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了,我碰上的工人們,沒有什麼悲情的地方。
啊,在這之前,還有一個螺絲工廠的。嗯,蔡宗翰就是你啦幹。這人是在網路上丟我訊息的,跑到我住處來說約喝酒。
後來,蔡宗翰跑去台O電中科廠當了打石工。2015年,死了幾個工人,2016年又死了,2017年不知道有沒有死。不過,人命對台O電而言,大概只不過是財務報表上的零頭吧。
有些孤苦無依的人,法會就那麼辦在工地。
真想用某些豪洨文的寫法,濫情的接上一句「堆高機大哥聽了這番話後,痛苦流涕,久久不能自己。」但世界不是這樣子的。死亡稀鬆平常,而少了一個齒輪,工地仍然是要運轉的。我沒辦法一一檢視所有死亡背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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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沒有問我是誰,租金一千三,而沒有押金是理所當然的,而其實,剛入住時沒給錢,似乎也沒有誰真的在意。屋內有簡陋的電燈與水龍頭,共用馬桶的底部沒有水,因為接通到外面的河川。一戶僅能容納一人,最多坐兩人,就已經是極限。每一個格子裡都裝著一個中年男人,簡直像數十年前門口閃著青光燈光的妓女戶,但妓女戶的生活應該比這裡好一點吧?如果不考慮另一種痛苦。
我不知道該怎麼在這裡洗澡,只好每隔許多天受不了時去附近的廉價旅社洗一次。
在無尾巷,凌晨被火車吵醒時,就可以看見一些人騎車離開這裡,他們是要在環保局的垃圾車之前去翻找垃圾堆,然後把垃圾中找到的「寶物」──譬如堪用的錶、被拋棄的文具甚至是偷來的腳踏車,拿到鄰近的二手市場販賣。外面的人都覺這種市場「賊仔市」,因為贓物仍是可以在那裏拋售。但是其中的大多數,可能都是從垃圾堆撿來的。
如果能賺個幾千,一個月就能活了。我偶爾也會去逛那個市場,簡陋的帆布、甚至是將商品直接放在地面上,人們展示著各種撿來的CD、手錶、錄影帶,他們覺得有價值的裝飾品。但我覺得,即使真有好貨在其中,也只會被賣家給賤賣而已吧。
一邊賣不出去會死。而一邊買不到不會死。要是有哪個財務天才敢跟我說這叫完全競爭市場,我就拿地質鎚對他的頭進行採樣。
時間一走進這裡就衰老了,我在這排房子裡沒有看過我以外的年輕人。也許這世界有著各項的保護制,只是當時沒有落在我身上罷了。這裡在我看來,連物質濫用或犯罪的人都絕少,至少我沒有看見。即使有什麼可能成罪的行為,也是偷偷回收物、不將拾獲物歸還而已,至於吸毒這回事,我想是根本買不起,他們的毒品與精神物質,只是賭象棋與廉價的酒精而已;而他們沒有犯罪的本錢,只不過是有地方住的街友而已。就連賭,金額也不能太高,不然,就必須犧牲吃飯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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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寫字的人,同時還是一個逃避監視的專家──我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情,你就絕對不會知道。但縱使我沉默不語,也還是會有人感受得到。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我強迫自己敘說所有的事情呢?是表演慾?是對真實的執念?或者只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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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想用這本書理解我的人,最終所理解的只是自己而已。而企圖從我身上窺見自己的人,最終只能得到對於別人的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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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紹中
現年二十八,紹中為父親按紹字輩所取譜名,另有表字逸之,幼受家學,高中輟學,曾任金融商品交易員,18 歲精神疾患發病,厭世,離散家財,顛沛流離至 23 歲,後染毒癮,於潦倒困頓流落街頭之際被前同居人收養,26 歲因病與毒癮轉趨嚴重與其離異,疑似思覺失調逐步發病,隔年 Psychotic 得到確認,緊急就醫治療後病情緩解並戒毒。
(照片是書封,書衣的書封,與書衣打開來後的書封)
2020年11月20日 星期五
張紹中的《在流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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