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22日 星期日

寫出來,以後應該可以比較自然的談這件事。​

我弟於2021年8月18日晚間10點41分離世。走得很快,應該沒有痛苦太久。​

很奇怪的感覺。很奇怪。我聽到我爸說救護車載他入院時,我心想,他因為飲食問題身體已經出了狀況,現在願意入院檢查治療了那麼應該是好事。在我訂了票等待回家前,我爸又從醫院打電話來,「弟弟已經住加護病房,醫生說他的肝已經不行了,最快一兩天,最慢一週。」​

所以我根本就來不及,我回到高雄時,弟已經在加護病房裡無法探視。再接到加護病房的電話時,已經是,要準備後事了。前後不到二十個小時。好奇怪的感覺喔,在前往加護病房的路上,我還在想,最後我要跟滌說什麼,他能不能聽得見?會不會我什麼都說不出來?結果門打開,醫生跟我們說,請我們節哀,「心臟已經於10點41分停止跳動。」我看看時間,差了九分鐘。什麼意思,所以等一下走進去看到的就是死掉的弟弟嗎?那會是什麼樣子?我好像走得很快但覺得時間過得很慢。我看到了,我本來以為會很恐怖,但我不覺得,他就像平常一樣,直挺挺的、正正的躺著,跟他平常睡覺一樣。他平常睡覺就是那樣啊,躺得超正的,身體不會歪,頭不會偏,現在就跟睡覺時一模一樣啊,只是皮膚變成黃色的,我真的覺得他會睜開眼睛。​

所以真的很奇怪。我腦袋知道他死掉了,但是心裡不覺得。接下來就是一次一次,確認他死亡的事實。確認死亡後,馬上就要送殯儀館,這麼快啊,這麼快就要送殯儀館?要怎麼送?護士說找葬儀社。葬儀社?這麼突然我們都還沒有找啊。「醫院對面就有一家,」護士說。那時候已經要半夜了,媽媽還在哭,我要趕快連絡。我搜尋了網路上的葬儀社,沒有頭緒,我不知道哪一家比較好。我們走出醫院,對面果然有一家,我打了招牌上的電話,店面的鐵捲門往上捲了。我簡單說明,我們希望樹葬,了解相關流程與費用後,想說就這家吧,至少老闆可以馬上找人來載弟弟。我不知道,原來人死了馬上就要離開醫院。還好,之前就跟爸媽討論過樹葬,至少確定了這件事,本來我還在想會不會太早討論了,現在很慶幸我們先討論過了。「你們不用請法師嗎?」「不用穿西裝穿壽衣嗎?」不用,弟弟希望簡單就好,我們也希望簡單就好。​

我和爸媽回到加護病房,等葬儀社的人來。媽媽握著弟弟的手繼續哭,我還是覺得很奇怪,弟弟看起來就跟平常一樣。葬儀社的人來了,把弟弟從病床抬到擔架車上,這又確認了一次,弟弟被抬的時候沒有醒來。我跟在擔架車的後面走,到了地下室,弟弟的頭因為路面顛頗而晃動,又確認了一次。上了禮儀車,我們隨車到殯儀館,弟弟下車,要被推進冰庫前,又確認了一次。沒有死掉的話,不能被推進去吧。​

接著是隔天,去醫院辦死亡證明書,再次確認。去戶政事務所辦除戶,辦事員問身分證要回收還是剪角保留,又確認了一次。把文件送到葬儀社給老闆,繼續確認。老闆拿著文件說,這樣就可以去辦火化手續了。​

很奇怪,爸媽都睡不著,可是我睡在弟弟的房間裡,我竟然睡著了,還睡得很沉,醒來時才想起弟弟不在了。我想起,今天要火化了耶。刷牙洗臉時,我覺得指甲有點長。我突然想滌平常是怎麼剪指甲的呢?他那麼討厭咖咖咖的聲音,他是剪得很慢很小聲,還是乾脆用手剝?我沒有機會問他了。​

去殯儀館,弟弟從冰庫被推出來,又確認一次。整理好入棺後,再確認一次。他們要我跟弟弟講話,可是他們人好多我不好意思在他們面前跟弟弟講話,而且我現在要說什麼?我在想弟弟知道自己那麼快就要死了之後,他在想什麼?爸爸說那天弟弟在加護病房時,眼睛大大的看他,好像在說,啊那麼快啊,卻也沒有多說別的,也沒有哭。我問爸弟弟可以接受嗎?應該可以吧,爸爸說。我沒能跟滌說上話,我不知道他最後的想法是什麼。​

但我又想,你不是很出世嗎?應該能接受吧?可是我又想,你就是太天真了,才把自己的身體搞成這樣。但會不會其實是我太天真?太相信滌會知道自己的身體,太相信他說的話。一個太自以為是,一個太相信對方。​

長輩無法送棺,只有我能送。我跟在弟弟的後面,葬儀社的人要我跟著喊,火要來了喔,請你的魂魄趕快離開。魂魄趕快離開,魂魄要去哪裡?我不知道魂魄會去哪裡,但我還是跟著喊。​

接著是撿骨,又確認一次。但這時已經沒有弟的樣子了,只剩盤子上的骨頭,跟名字。兩盤,媽媽說只有這樣喔。葬儀社的老闆說,很多了,「老人家的骨頭燒完更少。」​

骨頭送進去研磨,出來就變成白色的灰了。包在紙袋裡,提在手上,比想像得重,感覺超過三公斤。​

原來樹葬是這樣啊,一棵樹下有八個穴位 。我對媽說你選,媽要我選,最後爸說弟怕熱那麼在樹蔭下好了。我們說好啊好啊,忘了樹蔭會隨太陽移動。那時是下午一點四十五分,我們選好了穴位,爸爸把骨灰倒進穴裡。爸爸打開紙袋,說,「骨灰是白色的喔。」​

──2021.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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