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要請假喔,那你上次寫到一半的東西怎麼辦?
小孩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他說,「不給我請,我就退課。」
他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聰明到他已經明白大人與小孩的權力關係,然後他也明白我不要那個大人「與身俱來」的權力:所以他知道,我不會拒絕他的請假。
或許更正確的說,他只是告知我他要請假,他並不是在取得我的同意。
從這一點來看,我應該要高興。因為每年每遇到新的班級我都要重覆再重覆,強調再強調──你們自己做決定──能不能喝水啦,上廁所、吃東西,這些事不需要經過我的同意,這是你們的事。但老實說,多數的小孩已經練成不能不問的本領。
所以,面對那個小孩的挑戰,我應該要很開心。
但是當天的我感到非常潰敗。
那個潰敗在於,他用退課做為要脅,而我也真的被要脅了。本來請假與否這件事可以討論,我是想跟他討論的,但是當他斬釘截鐵地說不給請假就退課,突如其來的談判使得現場幾乎沒有討論的氣氛與空間;如果我不說好,他下次就真的不會再來上課,因為我知道對現在的他來說,寫作沒有什麼好不能放棄的。
於是我說好。可是那是因為不希望他退課。所以我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我知道自己被要脅了。
有一種輸了的感覺,超不爽的。
而更令我對自己生氣的是,我發現自己竟然被體制下的強制性給影響了。
我上次寫〈我不喜歡上課(一)〉,講到上課是一種強制性的活動。我試著在強制性的活動中鬆動一些事情,但老實說我自己也多少被這強制性所束縛。時間固定、時間有限、小孩並非全自願,光是要讓他們明白可以不寫、可以不用寫成什麼樣子,就可能花掉了半學期一學期的時間,而還來不及讓他們感覺到寫作跟自己的關係時,有膽識的小孩就懂得說「我不要上課」。
但是我又明白,那個「不要上課」並不是真的討厭或不要,而是如果跟玩比,當然是選擇玩啊!但這是因為他還沒跟寫作這件事建立起關係,所以他會順著自己的心性。當然這也不是說一旦建立起關係,他就會選擇寫作,不是這樣的意思;而是既然都有這樣一個機會了,我希望小孩繼續試試看,我希望小孩不要退課,因為時間有限,一個禮拜只有一個半小時,然後只剩沒幾次課,就要期末了。
但是,我的這些「希望」,都是在「上課」的這個脈絡下才存在。
所以我討厭「上課」,但我又不得不在這樣的脈絡下做一些妥協;我無法很帥氣地說不想上課就不要上課啊,相反地我要花很多力氣來跟小孩討論關於上課這件事。
然後老實說我也擔心其他的小孩受影響──
「為什麼XXX就可以請假?」
我心裡想你也可以請假呀但重點是你真的想請假需要請假嘛?
「為什麼XXX打字只打一點點,我就要打那麼多?」
這位天才,因為你寫得多自然打字就多啊,而且你不是也覺得自己寫系列故事寫得很開心嗎?你到底在亂比什麼?
心情好的時候可以慢慢跟他們討論,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忍不住想到底是什麼鬼教育制度把這群小孩變成愛比較的小鬼……
然後其實,真的其實,我知道這些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知道這種事只要放鬆就好。但是有時候想想還是很煩,覺得花了很多力氣但還是沒有用。雖然我明白有沒有用不是看當下,很多更重要的事也不是講有沒有用……
但是人活著怎麼這麼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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