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騷擾離我們很遠嗎?並不遠。我甚至相信許多女孩可能從小就有經驗?有次跟朋友聊天時我說起自己小時候被性騷擾,很自然地聊起來,很自然地的意思是,我沒有覺得很受傷或沒有受傷,我就是在講一個小時候發生的事,但講的時候我去想那個小時候的自己的心情,在事情發生的當下,是一種「怎麼會這樣?」或「怎麼可以這樣?」的感覺。當下的我不曉得該如何「反應」,覺得不太好但好像沒有很嚴重。所幸事件沒有變嚴重(我說的嚴重是說指身體或心靈受到傷害),但我也意識到那時的自己並沒有想到要「說出來」。如果是現在的自己,會覺得當然應該要說出來呀,但小時候的我沒有那樣做,我可能還在困惑,還在想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學五年級】
五年級時學校有個音樂老師,常會請班上某幾個女同學幫他收作業,幫他裝茶水,或是幫他做這個那個,像是老師的小幫手,我也是其中之一。但有次那位男老師竟然在我將作業本交上去時,用手掐了一下我的屁股(全班同學都在場,但因為他的手擺在我的身後所以沒人看到)。被掐的當下我想說「怎麼這樣!」可是我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只想跟著同學趕快離開(那時已經打鐘準備下課了)。離開音樂教室後我一邊想著剛剛那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後來又有一次,是另一位女同學幫忙收作業,交上去後老師叫她留下來。我知道她被單獨留下來後有點緊張,擔心她會不會發生什麼事。那種擔心是──不是很明確覺得會發生什麼,但有可能。於是我在教室外面等。過了幾分鐘後我聽見笑聲,我從門縫看發現那個老師將那位女同學攔腰抱起轉圈圈。那個女同學已經發育得很好。我想著該怎麼辦。突然我想到了。
我將門推開一點點朝裡面喊:「黃XX,導師找你喔。」
過了一會黃XX走出來。回教室的途中我們什麼也沒說。
忘記是五下還是六上,剛開學時有回我去福利社,發現那位音樂老師在福利社賣東西,表情很憔悴的樣子。那個學期他就沒有上我們的音樂課了,不再是我們學校的音樂老師。我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國中二年級】
國中也有一次被性騷擾的經驗。這次是陌生人。這次心情很明確,就是生氣。
傍晚大概六點多,天色快暗不暗,還穿著制服,我走在學校旁邊的大馬路邊,突然有輛腳踏車騎過我身邊,手伸過來抓了我胸部一把,完全來不及反應,那車就往前騎了。
我覺得很幹。但因為是偶發突然事件,最後也不了了之,現在想來,後續其實應該是可以做些什麼。
【大學二年級】
這次不只是性騷擾,是接近侵害等級,所幸對方沒有得逞。
坦白說那天我失戀了。算失戀嗎?可能也不算,就是年輕時候那種曖昧不明的情感狀態。總之那天很慘,目睹了一幕我不想看見的景象後,我騎機車想衝回宿舍,雨超大,但我還是一路狂飆,現在想我沒出意外真是幸運。但後來機車熄火了,可能是火星塞被打濕,怎麼踩都發不動。我把車停在路邊,因為心情很差,我打算用走的回去。彎進濱江街前猶豫了會,因為那邊很暗,也沒有店家。但我還是繼續走,那時心裡無處可去的氣壓過了走進暗巷的害怕。
但我還是有點害怕。正當我猶豫是不是該往回走攔計程車回宿舍時,我聽見有腳步聲靠近。我聽見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對方突然小跑步衝過來,一隻手從後面摀住我的嘴,另一隻手往我胸部抓。
我還記得當時的心情。第一個反應是幹竟然遇上了今天晚上還真衰果然還是不要獨自走暗巷的好。第二個反應是奮力掙扎,同時我感覺到對方想把我拖到旁邊的工廠草地。我因為嘴巴被摀住無法叫出聲音,但我在心裡大叫。當時我在心裡大喊「主啊」,可能因為我完全沒有求救對象?可能因為我束手無策?
但對方突然放開我,我脫困了。我轉過身面對那個男人,高高舉起我的側背大包包,假裝裡面有重物,一副要跟對方幹架的樣子。我心裡當然還是害怕,因為我不曉得對方為什麼突然放開我,但我直覺我不能跑,我得正面對他,因為旁邊完全沒有人,如果我跑他一定會再追上來。
真的很神奇,那個男人,竟然在看著我的臉幾秒鐘後,他轉身快跑離開。這中間還有個小插曲,當我脫困後跟那個男人對峙時,有車經過我們,我當時招手攔車,但車子沒有停下。我當時很氣,為什麼沒有人願意停下來?
男人跑走了,我真的很慶幸「沒有發生什麼」。很慶幸,也很感謝。我不清楚那該感謝什麼,是我在被摀住嘴巴時在心裡大喊的主嗎?還是我真的就是運氣好?那個男人不曉得因為什麼原因突然鬆開了手。但無論如何我都感謝,被摀住嘴巴時一些可怕的畫面在腦海閃過,所幸那些都沒有發生。
最終沒有發生我無法承受的事。我往回走,走回大馬路上,攔計程車。那時是沒有手機的年代,我無法跟任何人求援。我攔到計程車,上車前還是有點心有餘悸,但當下也沒有別的辦法,我不可能走路回去。
◆
會突然寫這些是因為早上讀到朋友分享的「台灣第一場性侵與性騷擾實體信件展──38號樹洞」。我仔細讀完鄭家純、房慧真與胡淑雯的專訪後,就想起前陣子跟朋友的聊天。我想,或許我也把自己的經歷寫一寫。我特別想強調的是國小被老師性騷擾的經驗,因為我回顧當時自己的心情,竟然沒有「生氣」?為什麼當時我沒有生氣呢?我不知道這種事該生氣嗎?
我不是在檢討小學五年級的自己,而是在思考當時是在一個什麼樣的氛圍下,讓一個小學生在面對老師不合理的對待後,卻只是覺得「怎麼會這樣?」而不是很清楚的知道「這就是一件不對的事情」。
鄭家純在專訪中被問到:「時代不斷在前進,但是像檢討被害人的現象還是存在不同的社會跟文化中,你覺得問題的癥結點在哪裡?」她回答說:
「我覺得第一點就是教育不足。我認為這個部分公權力要介入,政府機關需要加強監督這部分的教育,從小就要開始。現在已經2021年了,但像校園性侵跟性霸凌事件還是很多,有很多受害者可能再長大一點才發現這是不對的,但都已經留下創傷了。」
我很慶幸自己沒有留下創傷,因為在我身上沒有真的發生什麼無可挽回的事。但因為我曾有過的經驗,我在想會不會有很多女生從小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為什麼一直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不管事情是大是小。
最後我要說,看完鄭家純的專訪後,我真的很欣賞她。因為當採訪者問她:「如果你有超能力,能夠消除這個世界上一個事物或概念,你會消去什麼?」
她這麼回答:「我沒有想要消去什麼,因為只要拿走任何一個元素,就會引起另外一個反應,那樣的變化,不一定是好的。」
鄭家純沒有說希望性騷擾或性暴力從這世界上消失,因為很現實的這世界就是會有這樣的事存在。但如果有人能夠說也願意說,去把它說出來,就有更多機會減少這類的事發生。但如果有人不想說,也沒關係──鄭家純在專訪的最後說:
「我不會去呼籲大家要勇敢,像有些人比較堅強,他會覺得自己做得到,為什麼別人做不到?這就不一定是好的,我認為大家要更溫柔去對待每一個人的選擇。至於我自己的部分,我沒有覺得捨我其誰,但我剛好在說出來之後收到這麼多回覆,這些信件都代表著信任,我想是他們的信任給了我勇氣。我已經做好了覺悟,我有選擇,真的不是每個人都有選擇。」
【 展覽訊息 】
「38號樹洞」信件展
時間|2021.03.26 – 04.15
地點|PPP時尚藝文空間
台北市中山北路二段26巷2號1樓
2021年3月27日 星期六
性騷擾離我們很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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