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不」的幾個思考

今天斑斑又尿床了。

斑斑是一隻十二歲的老兔子。今天牠第二次，把牠當床用的麻布袋尿濕了。發現斑斑又尿床的時候，我忍不住打了一下牠的屁股；然後，我想起自己前幾天寫的〈不能說不〉：

被關在籠子裡在美術館展覽的八哥不能說不
動物園裡的團團圓圓不能說不
馬戲團裡的猴子不能說不
海洋世界的海豚不能說不
水族箱裡的孔雀魚不能說不
田裡的水牛不能說不
受安樂死的貓狗不能說不

餐桌上的豬肉不能說不
基因被改造的玉米不能說不
遭廢水汙染的河川不能說不

工廠生產線上的勞工不能說不
花錢買來的外籍新娘不能說不
美國要賣美牛台灣不能說不

（可以一直寫下去）

當然，我打斑斑屁股的時候，斑斑也不能對我說不。斑斑是兔子不會說話，而且斑斑那麼小，根本無力反抗；更不要說，斑斑不懂，為什麼不能尿在麻布袋上。

「不能說不」，與其說是語言上的無法溝通，不如說是權力位置的關係；權力小者不能或不敢對權力大者說不。必須很現實地說，他們的關係掌控在握有權力者的那一方。

所謂的「關係掌控在握有權力者的那一方」，不是單指有權力者可以為所欲為（當然如果他要的話，對方無法反抗），更指他「有能力」決定他與對方的關係。

拿我跟斑斑來說。

斑斑「亂」尿尿，我覺得生氣可以打牠屁股發洩情緒，牠不能說不也抵抗不了。可是，我也可以這樣想：斑斑年紀那麼大了，老兔子跟老人一樣難免會尿失禁；而且，牠是兔子耶！為什麼要要求牠按照人類的方式生活呢？

「牠是兔子耶！為什麼要要求牠按照人類的方式生活呢？」話雖然說得那麼好聽，我其實還是會「教」斑斑去上廁所。但我想說的是，至少我意識到我是用自己的生活方式在要求一隻兔子；也真的很謝謝斑斑，這隻不得已住在人類城市中的兔子，那麼配合我們的生活。

寫【〈我叫小黑〉，我所看到與思考的是】這篇文章時，我「不得不」聯想到，其實有更多「不能說不」的事情，比如最直接的，就是「吃肉」這件事。

「你反對一隻八哥被關在籠子裡展覽，那麼你也不吃肉囉？」

我吃肉。我也還在想這件事。我是不是可以不吃肉呢？那麼蔬菜水果呢？蔬菜水果也「不能說不」，那麼我是不是也不吃蔬菜水果呢？

我想不是的，這樣我會餓死。

這句話不是脫罪之詞。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牛不吃草會餓死，獅子不吃肉會餓死，人不吃東西會餓死。而這些都是基本所需。

人類脫離「自然界」已經好久好久了，久到我們的「需要」早就脫離「自然所需」。我無意去指責其中的是非，畢竟我自己現在也正在用筆電寫文章，等會還要上網發文。我想說的是，我想要提醒自己，身為一個人，一個人所擁有的能力，人能夠很輕易的決定、影響，另一個生命體或物體的生命。

而不管因為什麼因素，財富也好、資源也好、地位也好、聲望也好、力氣也好；握有權力的人也因此能夠，去決定與影響另一個人或一群人的生命。

對自己所擁有的權力，我們是否有所知覺？

20130111補記：

1.

所謂的「關係掌控在握有權力者的那一方」，不是單指有權力者可以為所欲為（當然如果他要的話，對方無法反抗），更指他「有能力」決定他與對方的關係。

這裡的「有能力」，指的是思考，以及決定自己想怎麼做。

比如體罰。「我要對小孩體罰」、「我不要對小孩體罰」。

人是「有能力」決定要與不要。

這與體罰究竟「有沒有用」，沒有關係。

2.

另一種「不能說不」──

斑斑對蘋果不能說不。

斑斑對飼料不能說不。

斑斑對香香甜甜的食物不能說不。

動物無法對自己的慾望說不。

但是人類「有能力」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