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13日 星期五

起初,只是想整理那面牆


 

起初,只是想整理那面牆。說整理有些奇怪,牆上並沒有需要整理的東西,只有想要拿下的東西。牆上有,一幅去年的年曆掛簾,上面印著比例不對的水果,葡萄很大,鳳梨很小,就算是前後景也不至於落差如此大的比例。掛簾的後面,是大賣場優惠折扣傳單,黏貼在牆上。靠得住夜用衛生棉,特價69元,現在我只記得這格,我將傳單撕下來時,它還緊緊黏在上頭。

傳單的後面,是滌寫在牆上的字。用原子筆。

媽知道我想粉刷牆面,說好啊,「你弟不知道在後面寫什麼字,寫了又怕我看,用這個貼起來。」「要貼也不找個好看一點的海報貼,貼這個傳單。」「所以我才掛那個年曆啊。」「也不知道他在後面寫什麼……」

已經過了一年多了,那張傳單、那幅年曆,就一直掛在那裡。我說的整理,是想把它們拿下。我想看看傳單後面,滌寫的字。但為什麼過了一年多呢?我每次回來,就看著它們,看著他,一次一次。習慣了也就不會想,但有時會想起來。

刷牆面的前一天,媽跟我站在傳單前。媽先動手去撕其中一角。右下角,撕開是空的,沒有字。「沒寫字他貼這個要幹嘛?」媽又撕了一塊,還是沒有。第三塊,有了,大大的幹字跳出來。

「喔,幹喔。」媽媽的口氣,像是不意外,像是原來如此,像是,揭開謎底。

她沒有繼續往下撕。

「你要刷的時候,再撕好了。」說完,她把年曆又掛回去。

還未撕開之前,我就決定了牆面的顏色。我想要一大塊,一大塊黃色。我沒想黃色能不能蓋過字,我也不真的想要全蓋過去。我想蓋過去,又留下來。我想蓋過媽媽看了會難過的字,我想留下滌寫字的痕跡。

漆買好了。上漆的前一刻,我才將傳單撕掉。中間是空的,四邊是牢的,傳單的邊邊被留在牆上。我開始讀滌寫的字,頭兩個字是大大的自由;接下來,是對世界的恨嗎?對社會的恨?還是怒氣?還是對他人的?對自己的?最後是幹。

我讀著。讀完後用手機拍下,開始上漆。

黃色自然是蓋不過的,甚至讓字更加明顯。漆乾之後,我上壓克力顏料,橄欖綠與白色,順著滌的字跡點,點到後來,像是森林。我望著那傳單中心,那唯一被黏貼的點所留下的,像是魚的形狀,像隻魚,那麼,就讓他變成魚。魚的旁邊,有小房子。

我一邊點著森林,一邊想像這幅畫未來的樣子。一隻魚,往森林游。森林外有牆,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牆。牆阻隔了心,沒有心的人,就可以過著平靜安穩的日子。而有心的人,有影子的人,會被放逐到森林裡。

畫這幅畫前的那天晚上,我走路去三餘,把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找出來,翻開。

「心不是拿來使用的東西。」我說。「心只是在那裡而已,和風一樣。你只要感覺到它在動就好了。」

一隻魚,會不會孤單?但這是撕傳單時留下的痕跡,剛好就是一隻魚,小房子,以及四周的牆。而牆在撕下傳單時,有了缺口,隨時可以游出去。

我刷上淡淡的海。



最後,我將滌房間全刷了起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