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回答說:「你握住拉開的弓弦,必須像一個嬰兒握住伸到面前的手指。他那小拳頭的力量讓人驚訝,而當他放開手指時又沒有絲毫震動。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嬰兒不會想:我現在要放開手指來抓其他東西。他從一件東西轉到另一件東西,完全不自覺,沒有目的。我們說嬰兒在玩東西,而我們也可以說,是東西在跟嬰兒玩。」
「你知道你為何無法等待下去?為何在放箭之前會喘氣?正確的放箭始終未發生,一位你不很放開你自己。你沒有等待完成,卻準備迎接失敗。只要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你就別無選擇,只能靠自己來召喚一些應該自然發生的事,而只要你繼續這樣召喚下去,你的手就無法像嬰兒一樣正確地放開,就無法像一顆熟透的水果般自然綻開果皮。」
我不得不向師父承認,這個解釋使我更迷惑了。我說:「我拉弓放箭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擊中箭靶。拉弓只是達到目標的一種手段,我無法不顧這種關係。嬰兒對此毫無所知,但是對我而言,這兩件事是不可分的。」
「真正的藝術,」師父叫道,「是無所求的,沒有箭靶!你越是頑固地要學會射箭擊中目標,你就越無法成功,目標也離你越來越遠。阻礙了你的,是你用心太切。你認為如果你不自己去做,事情就不會發生。」
──奧根‧海瑞格,《箭藝與禪心》節錄
◆
今天讀到這段,我聯想到「非指導原則」。在老師與學生之間的關係經常是,「你認為如果你不自己去做,事情就不會發生。」有老師會擔心,如果我不教學生這個,如果我沒有跟他說該怎麼做,那麼,事情就不會發生。
最近因為某個刊物邀稿的緣故,我又回想從前我與自學生團體一起上文字課的經驗,有段時間我很緊張,我處在我是不是該給他們什麼,但他們的回應又讓我對自己給出的東西「不確定」,那個不確定來自於「有沒有用」?有段時間我太在意有沒有用,我知道應該不要在意,卻又無法不在意。
那段時間很緊繃,我想當時的我很可能像奧根‧海瑞格一樣──「知道要放鬆,卻又無法放鬆」。
放鬆這件事,不是腦袋可以控制。
我又聯想到另一件事。
在寫滌的時候,每天早晨我幾乎心無旁鶩地,進到寫滌的狀態。那個寫真的沒有其他目的,就是將自己「當下」腦袋裡的東西寫出來,也不去想寫得好不好,因為「好」不是目的。當然需要寫完,但寫完不是目的。當然希望寫好,但寫好不是目的。那段時間的寫作確實就像拉弓,卻不為了擊中箭靶。但拉弓不就為了擊中箭靶?但拉弓為什麼一定要為了擊中箭靶呢?
當心裡有箭靶,比如「寫好」的箭靶,就會忍不住一直思考要如何擊中箭靶,而無法著重當下的寫。我感覺到自己新的寫作計畫,我還沒有進到那個寫作狀態裡面,我可以感覺到「相較之下」,這次我在意許多東西──我覺得我的方向不夠清楚,因為範圍太大,未知太多;我對許多材料不夠熟悉,甚至有時跟人討論到這個主題時,我也會去感覺對方對這主題的興趣……「喔,果然對這主題有興趣的,可能是少部分的人呢!」我感到自己有些在意,甚至還沒開始寫,我竟然有可能會寫不好的擔心。
但同時我又知道,被那些在意綁住無助於寫作。想得更清楚一點是──我根本不用在意寫作,只要去專注自己與想要了解之物之間的那些東西,慢慢的我與它的距離就會越來越近,一旦我能處在我想了解之物的裡面,自然就能進到心無旁鶩的書寫狀態。
現在,我距離它還很遠,所以也不用急。急不會有用。我能做的就是劃出規律的時間與它相處,慢慢地或許它(或我),就能像一顆熟透的水果般自然綻開果皮。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