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廢的人生也可以努力開出一朵花

其實，當我聽到這句話時，我第一個反應是「可是，有些人的人生就是開不出花啊，這是現實人生」，「是因為現實總是有開不出花的人生，所以才要拍電影嗎？」

上個禮拜上課，小孩在寫字畫畫。坐在我前面的那個小孩，一邊寫一邊問我某個字要怎麼寫。我寫給她看，她看著我寫的字，我看著她的臉，ㄟ……臉怎麼好像變瘦了……

「你好像變瘦了，是嗎？」
「嘿……好像耶，我阿嬤也這麼說。」

「怎麼會突然變瘦那麼多？你有生病嗎？」
「上個禮拜有生病，不過已經好了。」

「你有吃飯嗎？」
「嗯……有啊，可是我都吃不飽。」

小孩說吃不飽，我一聽有點小小嚇到，因為那不是我預期中的答案。雖然我也沒預期什麼答案，只是，「吃不飽」這個答案我沒想過。我問她有沒有吃飯，是想說該不會都吃零食沒吃正餐之類的，沒想到她回答吃不飽。

「吃不飽？怎麼會吃不飽？」
「因為姐姐都夾很多很快啊，我都吃一點點就沒了。」

我還是有點摸不著頭緒，吃不飽……「你們家有幾個小孩啊？」
「七個……」

「七個！」又是我預期外的回答，「七個？七個小孩嗎？」
「對呀，七個小孩。」

「你有……七個兄弟姐妹？」我好像跳針一樣又問一次。
「對呀，一個姐姐，三個妹妹兩個弟弟。我是第二個。」

「七個……」我還在理解這個數字。
「媽媽的肚子裡還有一個。快要變八個了。」

「ㄟ……媽媽又懷孕了？」
「對呀，媽媽不想讓阿嬤知道，都穿鬆鬆的。」

「那你怎麼知道？」
「看就知道了啊。」

「那……」「你在家都吃不飽，是東西吃完就不會再煮了喔？」
「對呀……吃完就沒了……」

「那……那……在學校午餐有吃飽嗎？」
「有，午餐有吃飽，晚上就吃不飽了。」

我第一次遇到有小孩說吃不飽。我頭腦好像當機一樣不知道該問什麼問題。

「你跟姐姐感情好嗎？」
「普通。姐姐有時候會打人。」

「姐姐為什麼會打人呢？」
「因為姐姐要照顧弟弟啊，可是姐姐覺得很煩。如果去惹她她就會打人。可是不要惹她就不會。」

她的姐姐我去年有帶過，我終於知道姐姐某些情緒是哪裡來的了。

小孩說這些話的時候，都是笑笑的說著。我帶這個班上寫作課也快一年，一個禮拜相處一次，小孩活潑開朗，我都沒想到有這些問題。

下課後，我問了隋堂跟課的老師知道這個小孩家裡的狀況嗎。那位老師說知道啊，如同小孩所說的，她家家境不好，小孩又多，但媽媽還是一直生。爸爸在秧苗場工作，家裡有申請低收入戶。

老實說，僅有短短的談話，我對小孩的家庭並沒有非常了解。只是覺得，真的有那種讓自己不斷陷入困境的人生啊！如果是我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呢？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呢？我有足夠的力量讓自己變成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嗎？我能夠擁有想要讓自己成為什麼樣的人的能力嗎？

我不是他們，我無法知道與感受他們的困境。「說不定沒有很糟也不一定，我一定是被『吃不飽』這三個字給嚇到了，從前只是在電視新聞上看到有小孩吃不飽，現在竟然有說吃不飽的小孩在自己面前……」

「但是要怎麼才算糟呢？吃不飽應該算糟了吧！小孩還在發育，吃是基本的呀！」我又想。

我又想，自己可以做什麼呢？我又想，其實像她那樣的小孩一定不少。我又想，那麼多需要幫忙的小孩，我可以做什麼呢？我又想，真的要做是做不完的。我又想，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人生，我在我自己的人生裡能對其他人的人生做什麼呢？

然後我突然知道我自己能做的是什麼。

我想起去年上課，小孩的姐姐有次從我的筆袋裡拿出美工刀來，我怕姐姐劃到自己或劃到同學。我說，「XXX，你拿美工刀要做什麼呢？用的時候要小心喔！」

姐姐把美工刀的刀片推出來又收回去，最後推開美工刀尾端的蓋子，「老師你知道你裡面還有刀片嗎？我昨天發現的。」姐姐笑著跟我說。

老實說，一開始我看到姐姐拿刀片的時候有點緊張，但我很高興自己沒有嚴厲制止。「XXX很奇怪，」「XXX會說謊，」「XXX會打人」，我很高興自己沒有因為XXX被班上同學那樣說，我就特別地對待她，我對她跟對其他小孩一樣。

後來，姐姐似乎感覺到自己被信任了，之前我請她做什麼她都會說不要，不想做也不想寫；後來我發現她越寫越多，而在我不再上他們班的課之後，她在走廊上看到我就會衝過來抱我。

我想我能做的就是信任他們，也讓他們信任我。我無法解決他們人生的問題，我能做的只有當他們的朋友。

◆

「那你會照顧弟弟妹妹嗎？」
「會，可是我不太會照顧，弟弟太重了，我抱不動。」

「喔對，因為你自己也很小，你還是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