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31日 星期四

2020 閱讀書單

 

年底了,往年都是隔年的1月1日PO書單。但今年早一天。​

2020閱讀書單。共49本​

排列的順序是「讀完的順序」。我多半都是兩三本書同時讀,而不是一本讀完再下一本。有的書讀很久,像是《背離親緣》下冊,我就還沒讀完,可能明年才會讀完。​

統計完順便分類。其實分類這件事很妙,那代表你看待它的角度,為它上一個標籤。但如果我從不同的角度分類,它可能就會得到另一個標籤。比如林蔚昀的《大人和小孩的一千零一夜》,它在博客來被歸在「親子教養」,但對我來說它更接近「散文」。比如張娟芬的《殺戮的艱難》,它被文訊評為近二十年來想要特別推薦的「散文」,但對我來說這本書更重要的是談死刑這個「社會議題」,所以我把它歸在社會議題。​

--2020閱讀書單--​
 ​
【1月】​

01. 愛比死更冷/盧郁佳(小說)​
02. 傳染 1/吉田戰車(漫畫)​
03. AKIRA 1/大友克洋(漫畫)​
04. 貓頭鷹在黃昏飛翔──川上未映子V.S村上春樹訪談集(對談集)​
05. AKIRA 2/大友克洋(漫畫)​
   ​
【2月】​

06. 民主式經濟的誕生/瑪喬麗‧凱莉、泰德‧霍華德(社會議題)​
07. 最後來的是烏鴉/伊塔羅.卡爾維諾(小說)​
08. AKIRA 3/大友克洋(漫畫)​
09. 油漆未乾/尹麗川(詩集)​
10. 傳染 2/吉田戰車(漫畫)​
11. AKIRA 4/大友克洋(漫畫)​
  ​
【3月】​

12. AKIRA 5/大友克洋(漫畫)​
13. 傳染3/吉田戰車(漫畫)​
14. 日輪之翼/中上健次(小說)​
15. 一個人大丈夫──微型出版的工作之道/西山雅子(訪談集)​
 ​
【4月】​

16. AKIRA 6/大友克洋(漫畫)​
17. 傳染4/吉田戰車(漫畫)​
18. 再舒服一些/尹麗川(散文)​
 ​
【5月】 ​

19. 走路的藝術/魯熱維奇(詩集)​
20. 少女病/田山花袋(小說)​
21. 夜長夢多/日安焦慮、曾耀慶等(漫畫)​
22. 地下鐵事件/村上春樹(報導文學)​
 ​
【6月】​

23. 台北爸爸紐約媽媽/陳俊志(散文)​
24. 傍晚5:15/夏夏(散文)​
25. 一○一教室/似鳥雞(小說)​
26. 我與我的隱形魔物/蕭上晏(散文)​
 ​
【7月】​

27. 小孩遇見詩/夏夏編(詩集)​
28. 媽媽和生命的意義/歐文‧亞隆(小說)​
29. 老師,我可以叫你一聲爸爸嗎?/余浩瑋(散文)​
30. 九個故事/沙林傑(小說)​
31. 班‧無處安放/多麗絲‧萊辛(小說)​
 ​
【8月】​

32. 靜寂工人:碼頭的日與夜/魏明毅(報導文學)​
33. 工作記事/陳昌遠(詩集)​
34. 寄物櫃的嬰孩/村上龍(小說)​
35. 大人和小孩的一千零一夜/林蔚昀(散文)​
36. 檳榔美少女(上)/盧卡斯(漫畫)​
37. 檳榔美少女(下)/盧卡斯(漫畫)​
 ​
【9月】​

38. 歡迎來我家/沈信宏(小說)​
39. 最後家族/村上龍(小說)​
40. 西西詩集/西西(詩集)​
41. 真的醜的小鴨/詹詠幀(繪本)​
 ​
【10月】​

42. 海邊的房間/黃麗群(小說)​
43. 約束的場所──地下鐵事件2/村上春樹(報導文學)​
44. 橘子男孩/盧卡斯(漫畫)​
45. 在流放地/張紹中(散文)​
46. 不良品/伊麗莎白•斯特勞特(小說)​
 ​
【11月】​
無看完的書,都是正在看​
 ​
【12月】​

47. 顯示更多/李律(散文)​
48. 白童夜歌/孫得欽(詩集)​
49. 殺戮的艱難/張娟芬(社會議題)​

分類統計如下:​

◆ 小說:13本​
◆ 散文:8本​
◆ 詩集:6本​
◆ 漫畫(含繪本):6套,共15本​
◆ 社會議題、報導文學、對談集:7本​

以上,是2020的閱讀書單。​


2020年12月30日 星期三

世界很美好,如你一般。孫得欽


 「世界很美好​
如你一般」​

孫得欽在《白童夜歌》的第一頁這麼寫著。​

直述,直白。但是,「如你」是什麼意思呢?「一般」是什麼意思呢?​

如你一般好,如你一般不好。如你一般白,一般黑,一般灰暗,一般歡笑燦爛。一般可愛,一般可惡。​

世界,如你一般。如你一般,但美好。​
這個「你」,也是「我」。

這像是對自己說的話。​

孫得欽在後記中寫著:​
「能啟示你自己的,始終是你自己。」​
「寫下的,永遠高於我。向我娓娓細數那些,我不知道的東西。」​

我讀的時候,似乎也感受到那些東西。​

比如,​

「揮霍是一種恩典​

來的時候​
你要認出」​

比如,​

「害怕的時候我就借用神​
嫉妒的時候我就借用神」​

比如,​

「奢侈地說:愛​
世界上最愚蠢的那個字」​

比如​

「你空了一塊​
就有更多的風​
能吹過去​

你全部空了​
你就是風」​

為什麼是「白童夜歌」?剛開始我不懂這個意象,我不明白這想說的是什麼。後來我才明白,那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歌。​

──20201230,讀完《白童夜歌》​

 

難以言喻

擔心出口之後
離想說的
更遠

未出口的
還在
腦海裡繞

此時我感覺到

什麼是腦
什麼是心



看見什麼​
不看見什麼​

不是看不見​
是不看見​

可是​
不看見不就等於​
看不見?​

聽​

也是這樣嗎?​

 

海奶

 今天學到「海葵」的台語:​
「海奶」 hái-ling​

這個意象好有趣喔!​

(嗯,回到鹿野就一直在po臉書耶......意思是最近工作出清得差不多了呵呵呵......)​


2020年12月29日 星期二

民主可以用來埋葬民主

民主可以用來埋葬民主:全世界學到的最慘痛教訓,就是希特勒與納粹黨人。希特勒之所以取得政權,並確立獨裁地位,是合乎民主程序的。顯然多數決的結果,並不總是合乎民主的實質內涵。這逼使我們自問:多數決原則雖然聽起來很好,在大部分的議題上也都適用,但是不是有些議題應該例外,不用多數決,以避免民粹操作、多數犯錯?​

這就是為什麼民主國家需要憲法:我們讓這些不容多數表決的議題,穿上「憲法」的金鐘罩,為多數決原則設下一個禁區。例如奴隸制度有損人的尊嚴,即使全國民眾都說「我們要把藍眼珠的人當作奴隸」, 不行;即使動用公權力、由國家來蓄奴、其勞動成果由全國人民共享,也不行;即使藍眼珠的人願意當奴隸也沒有用,不行就是不行;因為「使人為奴」違反憲法的基本價值。​

──張娟芬,節錄自《殺戮的艱難》​



2020年12月28日 星期一

亂過(二)

他想要亂寫​
很快把功課寫完​
他想要亂掃​
趕快把地掃完​

他開始亂畫​
卻畫了好久​
他開始亂跑​
卻跑了好遠​
他說他亂做​
卻做了好多好多​

結果他活了好久好久​

 

亂過 (一)

他想要亂寫​
很快把功課寫完​
他想要亂掃​
趕快把地掃完​

他想要亂過​
很快把人生過完​
把人生趕快過完​
他亂了好久好久之後​
發現自己活了好久好久​


也是一樣(孫得欽)

沒菸癮太可惜​
你不知道那種迫切熱情​
有菸癮也太可惜​
你不知道那種毫不在乎​

不是誰說了嗎​
愛的時候​
死是平常的事*​
就是在講這個。​

所以把菸換成其他東西​

性愛、倫理學​
詩​

甚至信仰與生命​
也都是一樣​

──孫得欽,〈也是一樣〉節錄。出自《白童夜歌》​



(*語出顧城)​

2020年12月27日 星期日

明月堂歷險記

那天第一次進去明月堂。​

我是那種,第一次去某些店裡,會緊張的人。某些店會緊張,某些店不會。通常那種我搞不清楚賣什麼怎麼賣一定要用問的那種店,就會緊張。我會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買東西的小朋友。那天進去,我推開門,店裡的感覺有點老但不會很老。不會很老的意思是,玻璃櫥櫃等硬體感覺不會老,但東西擺放隨意。隨意讓人感覺有一種老:不費心陳列,沒有打光,沒特別擺得很美讓人想買。​

我在櫥窗櫃前看了一下,沒看到上次在台北詩歌節吃到的和果子。店裡沒人,可能在後面忙。我站著等了一下,過了一會有個老人出來,老人,看起來有八九十,看起來是老闆。老闆看著我,沒有招呼,一臉你要買什麼的表情。我看著老闆,突然緊張起來,老闆看著我,像在等我說話。​

我想說我想買的那種和果子,可是……我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那我要怎麼講?我剛剛也沒有看到它,想用比的也沒辦法。「老闆,那個……」我發現我不知道要怎麼講,老闆又繼續看我。我想老闆你講講話呀,你隨便講幾句話我應該就有辦法接下去。但老闆看著我。​

「那個……嗯……那個我在台北詩歌節,有吃到你們的和果子……」天啊我講台北詩歌節要幹嘛!「那個,我想買……台北詩歌節跟你們訂的和果子……」老闆歪了一下頭,眼睛盯著我,仍舊沒有說話。「那個……我不知道那個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要怎麼買……」我感覺我的臉開始熱了起來。​

老闆指著櫥窗內的和果子,「你看要買一個兩個、還是三個四個,都可以啊……」老闆說話了。可是老闆,你這樣講,我還是不知道要怎麼買啊。​

老闆指著櫥窗,我只好看著櫥窗,裡面我只看得懂「銅鑼燒」是什麼東西,但我不想買銅鑼燒。我看到「牛皮」,「牛皮」是什麼東西?看外觀也不曉得是什麼東西。我很緊張,我想著那還要買嗎?還是趕快隨便買一兩樣東西趕快出去?我往櫥窗右邊看,看到一個方型的包裝,因為包起來所以也看不到裡面的樣子,其中一樣貼著「抹茶」,我想,應該是抹茶口味的吧,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應該是抹茶口味。我就指著那樣東西說,「我要那個……」​

老闆說,「那你要紅豆口味的嗎?」喔,所以另一個沒有貼抹茶的,是紅豆口味?好,那我各要兩個。​

老闆幫我拿和果子的時候,有人推門進來。年紀看起來約六十的男人,拿著報紙。他一進來就靠在櫥窗邊跟老闆寒暄,然後,他看到老闆幫我拿的方形果子。​

「喔,內行的,會買這個……」看起來像是老客人的男人說,「內行的,你買的這個是最費工的……」老客人一邊說,一邊打開報紙,看來老客人只是看到我買果子,順口跟我說幾句話。我說沒有,我沒有內行,「其實我是第一次買,我不知道怎麼買,我亂挑的。」​

老客人這時把眼睛從報紙上移開,正眼看我,「喔,這樣啊,你買的那個啊,要做一個模子去印花,工要很細……買這個就沒錯了啦……很少年輕人會買這個。你們年輕人不是都買銅鑼燒嗎?小叮噹啊,多啦A夢……」​

這個老客人看起來,話比老闆多,於是我敢多說一點點話。這時,老闆把我買的方形和果子拿給我,我就問:「這個為什麼叫最中啊?」​

我看著老闆。​
老闆竟然雙手一攤,聳一下肩。​

我沒有開玩笑,老闆真的是雙手一攤,聳一下肩。看到一個八九十歲的老人家做這個動作,我忍不住覺得......好漫畫?!​

「從以前就叫這個名字啊!」老闆說。老客人連忙補充:「這是日本名字啦、日本名字……」​

看來我很難從老闆口中得到更多關於和果子的資訊,我拿了我買的準備離開。離開前我又看了櫥窗上方一眼,突然看見有一盒沒有紙盒包裝的,但有封膜的果子,我一看發現那就是我想買的果子,我馬上拿起來遞給老闆:「老闆,這個怎麼賣?」​

「一百八十元。」​

老闆說,我拿一盒有外包裝的給你。​
好開心,我終於買到了。​

 

2020年12月26日 星期六

習慣

今天終於不用帶傘
卻覺得手上少了什麼
已經不需要
卻習慣了

2020年12月25日 星期五

沒有多也沒有少

搭捷運
每班車差三步
差三步差三分鐘
兩班車差六分鐘
六分鐘
六分鐘是被差去的時間嗎?
我快三步搭上捷運
我慢三步站在月台
六分鐘
不因為我
它沒有多也沒有少

2020年12月24日 星期四

我們

當我說「我們」​
不是說​
你跟我一樣​
我跟你一樣​
而是​
我們站在一起​
而有時我們​
不站在一起​
你在那裡​
我在這裡​
我們對望 ​ 說話​
我們有著距離​
卻彼此接近​
 ​
而有時我們​
背對彼此​
卻仍然是​
我們​

我們是什麼​
我們是​
我是我​
你是你​
有時我們分開​
有時我們一起​
 ​

標籤

喜歡赤腳的人
討厭赤腳的人
總是晚睡的人
總是早睡的人
喜歡赤腳的總是早睡的人
討厭赤腳的總是晚睡的人
當然也可能有
喜歡赤腳的晚睡的人
討厭赤腳的早睡的人
這是用赤腳來分類
那是用晚睡來分類
還有
愛錢的人
比較不愛錢的人
喜歡住在城市的人
喜歡住在鄉下的人
喜歡住在城市的不愛錢的人
喜歡住在鄉下的愛錢的人
喜歡住在城市喜歡赤腳喜歡晚睡的不愛錢的有錢人
喜歡住在鄉下討厭赤腳不想要晚睡愛錢的沒有錢的人
再加上一個愛不愛狗
愛不愛貓
這樣就沒完沒了
很會做排列組合的人
不會算排列組合只會用沒完沒了來形容的人
喜歡跨年的人
覺得跨年沒差的人
喜歡跨年然後喜歡爬山的人
跨年沒差爬不爬山也沒差的人
怎麼又繼續往下寫了
再加上這兩個分類不就更沒完沒了
所以你又怎麼能說
喜歡住城市的人就是怎樣怎樣
喜歡住鄉下的人就是怎樣怎樣
就更不要說
這個人喜歡城市的原因
那個人喜歡鄉下的原因
就算這個人的喜歡
跟那個人的喜歡
很多喜歡一樣
也不等於
這個人就等於
那個人
這個標籤
就等於裡面

2020年12月23日 星期三

以後

有些人的以後
是五十年後
有些人的以後
是五年後
有些人
是五天後
有些人的以後
是五分鐘
五分鐘再一下就到了
他說以後
以後再想
以後


廖瞇:寫,不是為了越寫越好?

某些人的詩是淬鍊出來的,而我沒有往那個方向走。為什麼我沒有往那個方向走呢?我記得我從前畫素描時就很少畫到細。我捕捉了輪廓、光影、氛圍,我記錄下我想記錄的,我覺得那感覺出來了,就停了。有時候我也忍不住想,是不是功夫不到?但功夫可以練,練了自然能細,我是不想練,也不想刻,因為那不是我關心的事。

這樣好像很阿Q?不是,我說的不是不去畫,而是不去刻。你不去畫自然什麼也沒有,自然生疏,自然手與心的距離很遠。但經常畫,就算不刻,線條自然也會有某種手感。我覺得那些線條的手感極美。也不是美,而是極具動態、極有生命,而且有些想要表現的,在畫的當下就說完了。

在寫詩上,我第一次感覺到「想說的在當下就完成了」,是〈運動〉這首詩。

小孩不用運動
因為一直在動

工人不用運動
因為一直在動

農夫不用運動
因為一直在動

動物不用運動
因為一直在動

──〈運動〉


那時我還因為《衛生紙詩刊+》的徵稿主題在傷腦筋,我那時真的很希望有詩被刊登啊。可能是因為太希望太努力的緣故,我投稿的詩總沒有下文。我寫信問了鴻鴻到底怎麼寫才會「好」呢?鴻鴻很快地回信給我──

「我覺得寫法不是問題
問題在於題材
關心的觸角越寬廣
就越能做出精彩又準確的連結
你的生命態度為何
你的世界觀為何
你想和讀者溝通什麼
都會反映在作品中
這和個人體驗有關
急不來」

鴻鴻說了這些。我好像懂,但又不一定真的懂。因為對一個當時就還是在意著「詩要怎麼寫才會好」的人來說,一封信,能起得了多大作用?但很神奇,我當下似乎真的比較放鬆了。我比較放鬆了,然後那天晚上,我在床上坐著抬腿運動時,我的腦袋閃過「我為什麼要運動啊?」我突然想起當我還是小孩的時候,我根本沒有想到「要去運動」,一句話突然出現在我腦海:「小孩不用運動,因為一直在動。」

我像是瞥見一個想要捉住的場景,馬上就抓了筆畫下來。只是這個場景是在我的腦袋,我是用寫的不是畫的。我咻咻咻的把第一句寫下,接著我想「還有什麼跟我現在描繪的狀態很類似呢?」〈運動〉就是這樣寫出來的,非常快。

接著是〈有用〉。

〈有用〉的第一句話是怎麼出現的,我已經忘記。但我記得第一句出現的是「你太有用了,你太好用了」。不曉得為什麼,這話一出來就有一種諷刺的味道。接著的第三四句似乎也是很順的生出來。那個生出來的過程是,我是「想」一件事,我在「思考」一件事,然後句子就出來了。從前不是在想一件「事」,從前是在想一首「詩」。後來我發現,當我不是去想「詩」而是去想「事」,我的詩就出來了。

你太有用了
你太好用了
你太容易用了
沒有人比你更好用了
你生出來就是要被用的

孩子,你要做個有用的人

──〈有用〉


不過,剛開始這樣寫「詩」時,我仍舊有一段不確定期。我在想,我好像可以越來越自然的寫詩,但這樣真的「好」嗎?後來有個影響我寫詩很多的人對我說:「你詩越寫越好了。」不曉得為什麼,聽到這句話的我應該開心,但我卻一邊開心一邊想著:一個人的詩有可能一直好下去嗎?他有可能一直「越寫越好」嗎?要好到哪裡去?萬一他寫壞了要怎麼辦?就不寫了嗎?

後來我讀到張執浩的詩集《動物之心》,裡面收錄了他的詩論──

我始終認為,當「寫什麼」和「為什麼寫」都不再是問題,當我們只剩下了「怎麼寫」的時候,文學就走到了自己的末日。沒有人懷疑形式主義能帶來「詩意」,但我懷疑,詩意與詩之間的距離;如同月光不是月亮一樣,那些拋灑在我們身邊的灰塵也不是泥土本身。

──摘自〈張執浩詩論〉,收錄於詩集〈動物之心〉


當然,「寫什麼」和「為什麼寫」,需要透過「怎麼寫」來表現。但如果沒有「為什麼寫」和「寫什麼」這兩樣東西,「怎麼寫」就像沒有靈魂的身體。

我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為什麼寫,以及該怎麼寫。我是越寫越明白,因為我一邊寫一邊想。所以,在收到「你詩越寫越好了」那句話的後來,我寫下了──

    〈寫〉
    不是為了越寫越好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4121


2020年12月20日 星期日

「評價性的瞭解」與「同理心」

後來,我讀到羅哲斯說,人們總是施以「評價性的瞭解」,比如──「我也有過你這種經驗,但我的反應跟你不一樣」。這種評判性的瞭解是人們經常做的,去評判他人跟自己不一樣的行為表現,說的時候還會加上「我瞭解」、「我知道」,但這不是真的「同理心」。

我回想我跟滌的談話,我似乎流露出「你為什麼『會』這樣想呢?」「你這樣想好奇怪……」「你為什麼『要』這樣想?」

滌在說了「我們道不同」後,我沒有繼續說下去,我突然意識到我怎麼有權力去管別人要追求的東西?但是,我當下確實覺得「人為什麼要那樣過呀?」我可以理解滌的感覺,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感覺。

羅哲斯說:「如果有人能瞭解『我』到底有什麼感覺,而不是想分析我或評判我,那麼,我定能在那樣的氣候中開花成長。假如治療者能以案主的觀點和感覺去抓住案主在當時所體驗著的內在世界,而他同時又能在這種同理心的過程中保持自身的獨立性,那麼,變化就會發生了。」

宋在翻譯的時候附帶解釋,在同理心的過程中保持自身的獨立性,而不至迷失於案主的世界中,這是「同理心」和「同情心」最主要的區別。

讀到這段話,我覺得我好像抓到了什麼。

──《滌這個不正常的人》

唐鳳:

如果對方願意講,你也有辦法聽,總之就是處在一個「願意被對方影響」、「但心裡又有一塊空白的地方」,看著被他影響的自己,然後留一點點餘裕,去把自己所感受到的給一個名字,去把它描述出來。


為什麼要做這件事?因為如果你不做這件事的話,就等於被他攫走了,擄去了,就會變成是完全受到他的影響。那就只是同情心,而不是同理心。同理心是在理解之後,又可以很快地回到自己的狀態,「試著去把它講出來或寫出來」。

今天,我又重讀《滌》的部分段落。讀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在寫的時候所想到的事,與唐鳳談到所謂的「同理心」,非常接近。 

我把上述兩段抓出來,擺在一起看。我覺得,用想的、用說的、用寫的,都很容易。當然我說的容易,並不是真的容易,這當中還是先得「知道與明白」。我說的「容易」是指──比做容易。

知道與明白後,自己能做到的,距離那個思考出來的東西,還是很遠。當然這個距離,有時近,有時遠。但並不是知道了就等於做到。更常有的是,因為自己曾經這樣思考過了,就以為自己能夠做到。其實,還差很遠。

 

2020年12月18日 星期五

我在意的?

進擊的巨人,下次從台北回來就可以看了。很想要看好看的影集,但其實最近也沒有時間看影集。今天一直覺得有一種,卡在心裡的感覺。自己真實的感覺是什麼?什麼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你這樣做了,但是又擔心另一個層面,但同時我又知道自己不想那麼做的原因。把事情放在磅秤上,重的那邊往下。但有時兩邊重量差不多時,就會搖晃搖晃。兩邊都是真的,兩邊都有真的,但也有沒有說出來的。沒有把沒說出來的東西說出來,算是假嗎?說出來的只要是真的就是真的,算是真嗎?

你真正在意的是什麼?是自己的感覺?還是對方的感覺?兩邊都在意?但哪一邊多一些?你在意的事情有那麼重要嗎?不重要嗎?能做的只有那個當下,只要那個當下是真的,幾乎是真的。能做的只有當下。做了就不要後悔。


2020年12月16日 星期三

只剩下吻(孫得欽)

或許
我不必把世界上的一切
都體驗過
才算是
體驗過一切

現在有一陣風吹來
我感覺到了
或許那就是一切 

地上有一小片陽光
我看見了
或是那就是一切
而且一下子就不見

──孫得欽,〈只剩下吻〉節錄。出自《白童夜歌》

 

「想到什麼就寫什麼」,並不是那樣理所當然。

來寫一下上個周末的工作坊。但腦袋東西太多,不曉得該從哪裡開始。結果寫了超長,但還是沒有寫完。

我也在想,我現在想寫的,是給自己看的,還是給別人看的?有部分是我擔心自己以後忘了,給自己看的。有部分確實是給別人看的,那些因為這次工作坊我才感受到的東西,我從前沒有想過的東西。

從第二天寫回來。

第二天我相處的學生有三位,他們今年剛從大學畢業,正準備投入就業市場。其中一個是男生,讀資管,肢體障礙,需坐輪椅。另外兩個是女生,都讀健康管理學系,一個是因為車禍導致腦傷而有學習障礙,伴隨偶發性癲癇;一個是腦性麻痺。那天早上我很緊張,因為那兩個女生,我感覺到他們「可能」期待從這次的工作坊中,就能寫出「好的履歷與自傳」,就能幫他們找到工作;而另一位男生,我不太能知道他心裡對於「工作」一事是怎麼想的,他說的話不少,但我無法得知他真正的想法。然後我發現,我最大的焦慮可能是──我對「工作」的態度跟他們根本不一樣──所以當我分享我找工作時的經驗時,我一邊說,心裡卻有點猶豫──我沒有投過人力銀行;我只做想做的事,喜歡的事;我不認為一定要找正職工作而是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這些,當我說這些的時候,對他們來說這些東西的意義會是什麼?

我有點緊張,我去上廁所。上廁所的時候我想,我跟他們只相處六個小時,在這六個小時中,我能做什麼?

上完廁所後,我回來。我對著他們、還有請我來工作坊的輔導員J說:「現在我有點緊張,因為我發現,你們好像很想找到工作,你們好像有點希望上完今天的工作坊,就可以找到工作……」說這話時,那兩位比較積極想找到工作的同學,一邊聽一邊點頭,我繼續說:「工作很重要,找工作也不容易,過程中可能會遇到不同的困難……」我講到這裡,那位患有癲癇的同學馬上說,「對,他們一直問我癲癇的事……」

我說嗯,可能你很努力了,但不一定能順利找到工作,也有可能後來你面試上了,但做一做之後覺得並不適合,想換工作,「其實,我在想,我們不太可能今天上完工作坊就馬上找到工作,如果有那麼簡單就好了……」我說完後,他們也笑了一下。我繼續說,我就想那我們今天要幹嘛?我在想,找工作的時候可能會害怕;等待的時候會焦慮;面試的時候可能會擔心,「所以我在想,或許我可以跟你們分享一個方法──透過寫作去了解自己的擔心,寫作可能能讓你了解自己遇到的困難。或許,這個東西可以陪伴你面對工作這件事。畢竟工作,是一輩子的事。」

說完後,我比較鬆了一點,他們看起來好像也鬆了一點。找我去的輔導員J,也點點頭,看來認同我說的話。我跟他們分享自由書寫的方式,我說,想到什麼就寫什麼,不要停下來。我跟他們分享自由書寫的方式時,他們都在笑,可能是因為沒有聽過這種方法,「我等一下會給一個題目作為書寫方向,但如果你一開始想不出來,你感覺你的腦袋空白,你就直接寫『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我講完,他們都在笑。

但實際開始自由書寫後,我才發現我之前沒遇過的一個情況──原來,「想到什麼就寫什麼」,並不是對每個人來說都理所當然。

先說肢體障礙的同學,自由書寫這件事對他並不難,就看他是不是願意「真的寫出來」。真的寫出來,對自己才會有用,不是寫給別人看的,聽的。而腦性麻痺的那個同學,我發現他寫的幾乎是關鍵字,而不是「一整句話」。而另一位因為腦傷而導致理解與表達受損的同學,他寫了,但寫得不多。他說:「我不會寫。」我說,就把你剛剛講的話寫出來就好啦。他還是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寫。

我試著去理解「不知道該怎麼寫」的意思,後來我發現,他可以說,但要很快的把說的話轉成文字時,會有困難。對許多人來說,「把說的話直接寫下來」,不一定是一件困難的事。但對他來說卻有著困難,那中間有著距離。

我再仔細往下想,其實,就連我要把腦袋裡的東西用文字抓住,也不可能全部,但至少可以抓住七八成。雖然只有七八成,但至少可以把想法的輪廓抓下來。但是對他來說,可能是手寫的速度跟不上腦袋的速度,雖然每個人手寫的速度本來就跟不上腦袋的速度,但他的手跟他的腦,可能是1:10的距離,我不知道。也有可能是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總之,這件事沒有我原本以為的理所當然。

當然我不是天真的以為「每個人都可以」。還不會寫字的小孩當然不可能,不熟悉某種輸入方式的大人當然也不可能。但是我本來以為,雖然是身體有障礙的學生,但如果能科大畢業,那他應該會有一套自己快速輸入的方式。後來我發現,我確實在自己狹隘的世界裡。

有些身體障礙的人,雖然可以表達與輸出,但是不可能「快」。快,以及手跟著嘴巴或腦袋的速度,不是那樣理所當然。所以當我說,「透過寫去接近自己」,想要這樣做的人,必須能夠使用文字把自己的想法抓下來,如果做不到,這樣還能透過文字去接近自己嗎?我當下才感覺到,自由書寫的方法與建議,對某些人來說會不會太遙遠與不切實際?

但我感覺到那兩個女孩還是很認真、,希望能做到我請他們試試看的事。而我也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以往對我自己來說有用的這個方法,或許不一定適合他們。可是我又發現,雖然他們不一定能用文字把自己的想法抓下來,但至少他看著自己寫下的那個關鍵字,或是幾句話,他們可以透過那些,在分享的時候,繼續往下說自己的想法。

補充說明──這個分享,也是他們想說再說。不想說可以不要說。

所以,「寫出來」只是一個把想法表現出來的「手段」而已。重點不是「寫出來的東西」,而是在寫的過程中,寫的人可以透過那個被寫下來的東西,繼續「去說什麼」。當然這不是說,被寫出來的東西長什麼樣子不重要。寫出來的「樣子」,以及他對寫作者的重要性,都因人而異。

然後我也第一次發現,所謂的「寫出一份自傳」,對他們來說比起「透過寫來接近自己」,或許更為有用?所以後來,我還是請他們先印出自己之前找工作時,寫的自傳。我讀他們自傳的時候,我發現意外的流暢,因此我有點好奇這自傳的生成方式,但當下我沒有問,沒有剛好的時機點可以問,後來就忘了問。

我讀他們的自傳,把部分讀不懂的句子,畫起來,再次詢問他們的意思。我說,這個句子我不太懂,可以請你解釋給我聽嗎?腦性麻痺的學生E解釋給我聽,聽完之後我確定他知道自己想要說的東西,我就說,那可以請你把這個句子,改成你剛剛說的那樣嗎?這樣讀的人,比較可以懂。E說好。我繼續看別人的自傳。大概過了十分鐘,我轉頭看E,我發現E卡在同一個句子上。

E說,「我不知道該怎麼改。」不知道該怎麼改,我當下有點困惑,我想就一個句子,就把你剛剛說的句子「直接」寫下來就好了呀。這次這個,不像我前面說的自由書寫,因為有很多話跑出來,手可能跟不上,可是這次就一句話。所以當下,我有點不明白。我問,「你是想要寫出漂亮一點的句子嗎?」後來我發現,E也不是想要漂亮一點的句子。我不太確定當中卡住的部分究竟是為什麼,我能做的就是繼續陪他理清那句話的意思,試著讓他用自己的話多說幾次那句話,看他是不是能寫出那句話。

後來,E說他想到了,「……,可以嗎?」我忘了當初那個卡住他的句子,但他確實自己找到了一個適合的句子。接下來又有一個地方,是希望他能舉例說明,當然,如果他不想舉例也沒有關係。但他很努力的試著舉例,然後寫出那個句子。

比如,他提到自己在圖書館工讀時,學到一個更有效率的方式。我就問他,你說的更有效率的方式是什麼?他說,「比如用索書號,來代替用名字搜尋。」我說,很好的例子呀,直接把你剛剛講的,寫下來就可以囉。E還是卡了一段時間,最後他寫出來的句子是:「比如用索書號來找書,會比用名字快。這樣可以嗎?」

我說可以呀,很口語,又說得清楚。

我發現,他第二次把腦袋的想法轉化成文字的時間,比第一次的時間短。但我又很好奇如果他是從頭到尾寫一篇文章,那會要花多久的時間?

後來我看另一個因為車禍導致腦傷的同學G的自傳。他的自傳讀起來也很順,只有少數幾個地方,我詢問他可否再補充說明,寫多一點深入一點。但我發現,G的狀況與E又有點不同,E可以繼續往下多說一點,但G會重複他自己文章上寫的句子做為回答。我當下感覺到,這可能就是G可以表達的限度。於是我沒有一直一直要他繼續往下說,我擔心他會緊張。我想,他可以把一件事說清楚,就算還不是很深入,但可以寫清楚就好。

跟G說話,有時我說一句話,他會表示出聽不太懂的表情。這時我就換句話說,換成更簡單一點的句子,然後他就會懂。後來輔導員J說,他對G竟然幾乎可以聽懂我說的話,然後我們可以對話,他有點驚訝。「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不一定能聽懂我的話。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能順利的對話。」

我說,那是因為你應該也花了很多時間陪他說話。我突然再次發現,說話,以及聽人說話,真的沒有那麼容易。當一個人不瞭解另一個人說話的意思是,他是否願意去問?當對方不瞭解自己說話的意思是,自己是否願意重新說一遍?

天啊,我這篇記錄竟然已經寫得那麼長了。可是還有好多該寫。關於「工作」這件事的現實,關於「障礙」的現實,關於所謂的「正常人」與「障礙者」之間的距離。
最後再寫一點點,我與J的對話。

工作坊結束後,我與J聊了一下這兩天的觀察,最後我們講到差異與障礙。J說,就像男生和女生,「男生女生有差異,但卻不是障礙。」我想著他的話,我點頭,「但是有時候差異確實是障礙。」J問,怎麼說?那時我們剛好要上一個台階,我說,你有兩條腿,如果我只有一條腿,兩條腿與一條腿,這是差異,「而一條腿的我,無法輕易的上這個台階,這就是障礙。」

「有些差異不一定會造成障礙,但有些差異確實造成障礙。我們不能假裝那些障礙不存在。當障礙存在,比如今天一條腿的我上不了台階,那麼縮小障礙的方式,可能是改變環境,或是改變障礙者。」

這是兩個很不一樣的思維,當然理想上是兩者並進。但現實經常是,這個社會希望障礙者要能縮小自己的障礙、增進自己的能力、融入這個社會。如果障礙者無法做到,就是以補助的方式去協助他的生活。而「改變環境」(包括環境裡的人)這個面向,不能說都沒有做,只是相對來說很少。

我不是說我只要再寫一點點?

其實這兩天的工作坊,我倒是覺得自己學到許多。說是學,不如說是認識,包括認識自己的害怕。我發現我在第一天的工作坊,其實我不太敢直接跟他們談「障礙」,我不知道該怎麼談。我在沒有談到障礙的情況下,跟那些不同障礙的在學生聊自己的未來。當然在對話中我們還是會談到,但我不敢深入的往下提問,我擔心某些問題聽起來會像是質疑他們的夢想,但同時我又感覺到自己在迴避他們的障礙。

所幸第二天我正視了自己的害怕,直接的談(這個部分有一段對話,我覺得對我來說很重要,改篇再寫)

PS.第一天工作坊的對象是在學生,第二天的對象是畢業生。今天這篇寫的主要是第二天的記錄,第一天的記錄還沒有時間寫到。

在工廠裡的那些詩──陳昌遠的《工作記事》

 「一根起子,把一顆螺絲鎖死,從此以後,它們日子就在那了」

注意到《工作記事》,好像是因為上面那個句子,好像是在臉書上看到。讀到時印象深刻,直白,寓意又鮮明。再次注意到是因為陳昌遠寫那些詩時的身分,印刷工人。我能說身分不影響我對詩的解讀嗎?無法。一個人的身分,自然影響了他寫的詩。

但在我還未真正讀《工作記事》之前,我以為它會是像富士康工人許立志(1990-2014)那樣直白的詩。但後來發現,不是。

總有幾次以為找到了卻是錯的
錯的
而誰一生沒有推託
推託錯誤給一支日光燈即便
它一生都是有光的,都是有光的時刻
而如今它被說明,是壞的,可能
是壞的應該是壞的被確認是壞的,誰
誰是壞的是一支日光燈在手
觸碰開關之後仍讓時刻是黑的
於是在摸索後仰望後揣測後
找來讓自身更高的事物如桌子椅子梯子
然後到高處說是錯的壞的因為
沒有誰一生都是對的有光的
所以就換了


這是一段需要被唸出來的詩。當然也可以不唸,但讀的時候我聽到音樂。那個音樂把他想說的東西堆出來,推出來,把光推出來,把錯推出來,把黑暗推出來。

《工作記事》沒有目錄、沒有篇名,全書共有43節,可視為一組長詩,也可視為分開的一首一首詩,有長有短。上面引的節錄自7,7沒有明顯的分段,所以是我自己擅自劃了一刀,從某句節錄下來。

如果直白的寫那裡面想要說的,可能會變成這樣的句子──

「身為日光燈就必須有光
身為人就必須有用
身為螺絲就該在它被鎖死的地方」

想說的就直接在句子裡,指涉明確。但陳昌遠的句子不是這樣。陳昌遠的句子很慢,感覺花了很長的時間發生。

有的人寫詩像速寫,畫完就完成了,草稿跟成品之間沒有多大區別(我是說我)。但陳昌遠的句子不是速寫,不是草稿。當然一開始有草稿,陳昌遠說,他在工廠工作時,將想到的句子寫在紙片上。工作記事,工作時寫下來的事,然後再經過時間。他回到家後花了多少時間處理那些紙片上的句子?以及還在心裡面的句子?

陳昌遠和鄭哲涵的詩讀來不同。鄭哲涵的詩讀來有許多無奈,陳昌遠的不是無奈,而是觀察,然後說出來。情緒不多,不代表沒有情緒,而是藏在裡面。

他覺得自己是日光燈嗎?覺得自己是螺絲嗎?現在身為記者的他,還覺得自己是螺絲是日光燈嗎?他覺得城市是一部巨大的機器嗎?生活在其中的人就是組成一切的管線與電路、齒輪與螺絲嗎?

他說,他說的「機器」的意思,不是車子、怪手、壓縮機、電腦之類的,而是充滿目的並以確切的規則所架構出來的環境。「充滿目的並以確切的規則所架構出來的環境」,那麼,公司也是一部機器了?學校、補習班是一部機器了?政府是一部機器?家庭會不會也是一部機器?

我們活著是充滿目的與確切的規則嗎?我們沒有嗎?有目的不好嗎?有規則不好嗎?重覆不好嗎?但有些事需要重覆,需要重覆才得以完成。

讓一截鐵絲繞曲
捆綁某物,是簡單的
然而令其筆直
則需要萬次槌敲


我還在感覺我讀詩時的感受,以及陳昌遠寫詩時的感受。當然,我能真正明白的永遠只有我自己。但我還是忍不住去想,陳昌遠為什麼寫?為了什麼寫?工作記事,他是因為生活剛好圍繞在這主題上?還是他是有計畫性的寫?

《工作記事》多次得獎,得獎讓詩變得更厲害了嗎?得獎可能讓詩有更機會遇見其他的人,但詩依舊是詩。而我想不論有沒有獎他應該還是會繼續寫詩,應該吧。在工作時寫詩,在機器運轉時寫詩,在機器裡面寫詩。

最後再讀一次這個句子──

找來讓自身更高的事物如桌子椅子梯子
然後到高處說是錯的壞的因為

因為什麼呢?
為什麼我們要站到高處?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4104

 

2020年12月12日 星期六

好想要。

機器人會不會有「好想要」的感覺? 

既然是「機器」人,應該不會有「好想要」的感覺。除非,它被輸入了「好想要」。「我已經不想要再殺人了」,機器人可以「不想要」嗎?機器人「會」不想要?諾斯2號不想要再殺人了,它說:「我想要學鋼琴。」

小金剛很羨慕窗外小孩買的新玩具。

蓋吉特說,你真的「羨慕」嗎?你看到地上的蝸牛時,看到的不是「腹足綱柄眼目生物」,而是「生命」嗎?你真的「喜歡」吃冰淇淋嗎?哇!你真的是很了不起的機器人耶!

「你的人工智能比我優秀太多了……雖然外觀是小孩子。」
「所以才會被賣掉啊!」
「被賣掉?」
「被賣到馬戲團裡,因為他們覺得小孩子外表的機器人很有趣。」

人類製造機器,為了讓機器代替人類工作,最後又把機器變成人的樣子。變成人的樣子,越來越像人的樣子,連感覺都像人的樣子,像人一樣「想要」。

把機器造成人的樣子,機器人注定了一輩子的悲哀。但人類說:機器人哪裡懂什麼悲哀?但現在在看Pluto的我,忍不住想哭。

原子小金剛的〈地上最大機器人篇〉實在也是很好哭。像童話一樣的機器人故事,越簡單越直指核心,要造一個全世界最強大的機器人,什麼是「最強大」?什麼是「最厲害」?永遠都有更厲害,永遠沒有最厲害。想要造最厲害,就是最愚蠢,這道理人類難道不曉得嗎?沒辦法,愚蠢就是就算曉得還是去做。

機器人要聽人類的指令。機器人越來越像人像到「不想要」聽人類的指令。機器人不想要聽人類的指令卻又不得不聽人類的指令。機器人的「不想要」是哪裡來的?
我讀小金剛,我讀Pluto,我覺得好可憐。我是覺得人類可憐?還是被人類製造出來的機器人可憐?

那我會覺得洗衣機可憐嗎?洗碗機可憐嗎?掃地機器人可憐嗎?我會覺得每天被我敲打的筆電,可憐嗎?


2020年12月9日 星期三

像在說話,像把正在想的東西,寫給你看。讀阿廖。

我有點忘記是什麼情況下開始讀阿廖。也不太確定,我是在臉書上認識阿廖後,才開始讀他的詩,還是先讀了阿廖的詩,才在臉書上認識了阿廖?這很重要嗎?不是很重要。那為什麼要提這個?我提這個可能是想說,因為阿廖,我讀到了幾個中國詩人的詩,寫起詩來像說話的詩,像是這個──

〈雨在下著〉

雨在下著
你不能說它多大
走在你前面的人
開始慢慢走著
突然就跑了起來
接著
慢慢走著的你
也開始跑了起來

──七竅生煙


〈昨天晚上也下雨了〉

昨天晚上下雨的時候
我可能睡著了
打雷的時候
我可能在打呼嚕
當然要是你先睡著
那這些你就都不知道了

──9


嗯,解釋一下,「七竅生煙」跟「9」都是作者名,但因為我對這兩位作者不是很熟悉,所以我就不介紹了。我只是想說,在阿廖介紹給我認識之前,我好像沒有讀過這種「像說話的詩」。其實許赫的詩也像說話,但他們又有一點點不一樣。上面那兩首像是有個人說故事給你聽,然後你聽完後就有一個畫面跑出來,一個感覺跑出來。

我是先讀到那些詩,才開始讀阿廖的詩。我發現阿廖的詩也有一點點這樣的風格,像說話。他在說一件事,想一件事。有時想得深,有時想得淺。深與淺不是好壞的比較,只是描述。

人太笨了
跟他們說跑步
要像動物那樣跑
他們就去研究
老虎怎麼跑
獅子怎麼跑
貓啊狗啊
怎麼跑
真是沒救了
人就是動物啊
停止思考
人就是動物了
身體會帶著人跑
就像動物那樣跑

──阿廖,〈動物那樣跑〉,收錄於《尋歡記》


讀這首詩時感覺很像被當頭棒喝──笨啊,跟你講說要像動物那樣跑,你還在那邊想。

你說玫瑰種了幾次
都種不活
你又說不過竹子
也種不活
我問你什麼品種
你愣了一下
然後你就笑了

──阿廖,〈你什麼品種〉,收錄於《菸草心》


這首〈你什麼品種〉也不用解釋,讀完就會笑。你什麼品種啊哈哈,你什麼品種。

一個說
一個被說
說與被說
彼此之間
有一種關係
關係確定了
距離也拉開了
拉開到遠遠的
這種狀態的時候
你就可以說了
祝你幸福

──阿廖,〈祝你幸福〉,收錄於《尋歡記》


詩要解釋,有時真的很難解釋。當然有些詩可能需要解釋,但更多詩是讀完就知道了,就感覺到了。還要解釋就不用寫詩了,直接用解釋的方式去說那件事可能還比較好。〈祝你幸福〉要怎麼解釋?我讀著的時候眼淚好像感覺到那個關係。要怎麼說那個「距離」?怎麼知道那個能說出「祝你幸福」的距離?很難說明,不用說明,等到那個距離出現的時候,就能說出祝你幸福了。

文字不是那麼重要
文字指著的東西才重要
文字指著你你重要
文字指著我我也重要
文字指著什麼
什麼就重要
但是文字常常不指著你
不指著我
也不指著什麼

──〈文字不是那麼重要〉,收錄於《菸草心》


再來一首〈文字不是那麼重要〉,我也沒有要講這首,我只是想再貼一首,讓讀的人感覺一下阿廖的風格。風格,風格這種東西很難從一首兩首看出來,當然三首四首也不一定可以,但也可能就看出了什麼東西來。比如句子的節奏,比如用淺白的字去講出很難講的東西。不過我沒有要分析啦,分析就像把一朵花或一隻蝴蝶切得碎碎的,就飛不起來了。

說到大頭
說的幾句話
又說到大頭
現在寫的東西
跟以前一模一樣
原地踏步
沒有變化
乃宙說
這就是風格啊
就是沒有變化
才叫做風格

──阿廖,〈風格的誕生〉,收錄於《尋歡記》

讀這首時我忍不住想,那什麼是「風格」?那阿廖的詩有沒有風格?阿廖的詩有沒有變化?阿廖是大頭嗎?那我呢?我寫的詩有沒有風格?我寫的詩有沒有變化?有變化很重要嗎?不重要嗎?為什麼變化呢?是在什麼情況下變化的呢?「他的風格一直在變化」,「他的風格一直沒變」,有哪個好哪個不好嗎?

最後這段跟阿廖的詩沒有直接關係,只是我想到的東西。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4087


 

2020年12月6日 星期日

為何?

 

 
今天去Mangasick。其實本來是去公館是蚵仔麵線,吃完後想一想,ㄟ,Mangasick好像在附近耶,今天好像有空耶,於是就去Mangasick看漫畫。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去看《我是真悟》。但老實說距離上次看真悟好像也有一年了,所以又從第五集開始複習,一看到真悟在思考為什麼自己為什麼會思考,為什麼會明白「詞彙」的意義,又再一次覺得這實在是了不起的漫畫。

然後,我以為我在自己的部落格寫過了,但剛剛查,竟然沒有!所以今天一定要寫。我記得我之前應該有把真悟說的話寫下來過,但好像忘了收進部落格抽屜。

「『為何』那女孩不再回來?
『為何』那個男孩壞了?
『為何』那些人要追我?
『為何』總走不出去?
這時,我明白了『為何』這個詞彙的意思。」

「為何在我有思想之前,
我已經擁有『詞彙』?我不知道。
是誰把『詞彙』給我,我不知道。」

說這話的是真悟。真悟是一個機器人,但不是那種人型機器人,是工廠的機器手臂,但真悟認為自己是人類。真悟,是它給自己取的名字,它的爸爸媽媽是兩個小孩,阿悟跟真鈴教它認字,給它資訊,後來,它有了自己的意識。

雖然是教機器人,但整個學習的過程就像是人類。然後,那段關於「詞彙」的思考實在太哲學了。那些「詞彙」什麼時候從只是單純的「資訊」,到明白它的「意義」,到它可以運用那些詞彙思考。真悟想的這些事,不正是人類從不會說話到會說話的經歷?

還有很多段對話,都跟「什麼是人類」有關。一個「不成型」的人類,跟真悟連上線了,他們成了朋友,是彼此的第一個朋友。他們一開始是遠距對話,從來沒有看過彼此,當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真悟說,我是機器人。而那個「不成型的人」說,「我們是朋友,我是人類,我們可以對話,所以你也是人類。」

另一個例子,有個小男孩(這個就真的是人類樣子的小男孩),透過網路與真悟連上線。一開始他以為真悟是遊戲,後來發現他可能是機器人,而最後當他看到真悟時,他對真悟說:「你是機器人。」真悟說:「我是真悟,我是人類。」

不成型的人對真悟說:你是人類。而真的是人類的小男孩對真悟說:你是機器人。
真悟對人類說:為什麼你們要傷害我?

但是楳圖一雄的漫畫實在是…..無法一口氣看很多(不論是畫風或內容),結果我複習完第五第六集,才多看了第七第八集,就不行了,我就直接跳……最後一集。

當然不能在這裡破梗。我只能說,真悟終其一生,從它醒來開始,它就在找它的爸爸媽媽。它的尋找,似乎也是它為何認為自己是人類的原因。

好吧,其實我接下來跑去看《響──成為小說家的方法》。但響好像會寫更多,之後有空再寫。
 

2020年12月4日 星期五

三個一模一樣的陌生人

快速再寫一下廢文。 

昨晚睡前空檔,今日午餐空檔,把《三個一模一樣的陌生人》,看完。嗯,以紀錄片手法的角度來看,我不太喜歡,太……戲劇感。但影片中的實驗,確實引人深思,關於「遺傳VS.環境」這個世紀之謎,我好像可以理解這對科學家來說,就是一個很想要去解謎的誘惑,情不自禁的跨越道德界線。

這裡頭可以想的當然很多,直接去看影片就可以感覺到,會一邊看一邊想。但是我不喜歡那個收尾,那個收尾,好像在講廢話。廢話,我當然知道環境還是有影響啊,這個不用做研究也知道,不用拍紀錄片去找人問也知道。

三胞胎有一模一樣的地方,就算被養在不同的地方,還是一樣,這個一樣就是遺傳;三胞胎有不一樣的地方,那個不一樣是因為環境。這個收尾,太簡單了。

另外,實驗違反道德,可是既然都違反道德了,至少該有個「結論」?沒想到竟然連個「結論」也沒有(雖然「結論」還是有個「論」字,是根據研究資料的推「論」)。至少該有個結論吧,沒有結論也該有個結果。連被試者想要知道那個結果,都被以無法取得資料權限駁回。

不知道該要怎麼講,看這部片,讓我想了一些事情,但影片卻又讓我覺得不夠進去。被拍的人明明是真實的人,不曉得為什麼讓我感覺像在演戲。真是奇怪的觀影感。

 

有沒有打廢文的時間

今天,收好行李準備回鹿野了,都到了台北車站,已經進了閘口,結果,咦,怎麼時間都快到了但班次資訊還沒跑出來。跑去看列車螢幕資訊,啊,猴硐那邊大坍方,不確定甚麼時候才會開車。我想說,嗯,可能會延誤個一到兩小時吧,於是拿出便當開始吃。吃到一半,站務人員走進閘口說,有沒有旅客要到花東的?有沒有旅客要到花東的?我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捧著餐盒嘴巴還有食物的稍微抬起了手……「喔喔,你要去花東喔,不要等了,今天火車應該開不了喔……」

喔喔……開不了喔,喔喔……開不了喔。我腦袋第一個閃過的是,如果明天早上回去,明天早上在XX小學要上的文字課,應該就來不及了,那怎麼辦?還好算是課外課程,應該可以請基金會跟老師說明一下,改一下日期,學校那邊的時間好像還有一點彈性。我腦袋也有閃過要不要搭客運回去?但我想到客運要搭將近七小時,這幾天天氣又不好,說不定會更慢。回到家可能很晚了,好像不夠時間好好備課。對,備課,雖然我已經先準備好內容了,但我本來預計今天傍晚回到鹿野後,晚上還可以靜一下心,準備明天的課。

我一邊吃著便當腦袋一邊轉,然後放下手中便當,打了兩通電話。一通給基金會的E,一通給Y。打完電話後,我繼續把便當吃完,然後去台鐵窗口,把票改成明天早上。

於是,我突然,又多了今天下午與晚上的空檔,嗯,我剛好可以來備課,來準備那些需要再多一點準備的課。也突然多了一點點空檔可以在這邊寫廢文。果然,有寫廢文的時間是很珍貴的。越長越廢越珍貴。

2020年12月2日 星期三

可不可以說「一台鐵」?可不可以說「因為他過濾太多」?

西西的〈可不可以說〉很紅,紅到應該不用我再多說。但我還是很想說一說,當我第一次讀到這首詩時的反應,以及小孩讀到這首詩之後,寫下的東西。

〈可不可以說〉

一枚白菜
一塊雞蛋
一隻蔥
一個胡椒粉?
可不可以說
一架飛鷹
一管椰子樹
一頂太陽
一巴斗驟雨?
可不可以說
一株檸檬茶
一雙大力水手
一頓雪糕蘇打
一畝阿華田?
可不可以說
一朵雨傘
一束雪花
一瓶銀河
一葫蘆宇宙?
可不可以說
一位螞蟻
一名曱甴
一家豬玀
一窩英雄?
可不可以說
一頭訓導主任
一隻七省巡按
一匹將軍
一尾皇帝?
可不可以說
龍眼吉祥
龍鬚糖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是在毛毛蟲《兒童哲學》雙月刊上讀到這首詩。當時有個老師帶小孩做仿寫。仿寫,我通常不太喜歡帶人做仿寫,因為很容易被人誤以為那是該模仿的對象,或是以為詩就要那樣寫。但是〈可不可以說〉卻沒有這樣的問題,因為它就是一個挑戰──我知道怎樣說才是正確,但是「可不可以說」成另一種樣子?說成另一種樣子會變成什麼樣子?

雖然是一種挑戰,卻不是胡亂丟字眼進來──西西說,可不可以說「一雙」大力水「手」、「一頓」雪糕蘇「打」、「一畝」阿華「田」……讀者可以從中發現文字的趣味,進而也試著去玩文字、感覺文字。

來貼幾個小孩寫的「可不可以說」──

可不可以說
一棵白紙
一頭皮包
一顆葡萄汁
一隻老師
可不可以說
一根帽子
一隻蠶絲被
一本紀念
一桶牆壁
可不可以說
一台鐵
一塊衣服
一珠手鍊
一片鉛筆盒

──蕭安妤、吳玉婷、王紫萱、李明兆(刊登於毛毛蟲《兒童哲學》雙月刊第9期)


其中我最愛「一台鐵」,真是神來之筆。「一棵白紙」也不錯,因為白紙是樹做的嘛。「一顆葡萄」「汁」也很好玩。有的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要那麼用,不過反正就是玩嘛!可以先隨便亂玩,之後可能就會玩出很有意思的東西。

我們說文字要精確,才能精準表達自己的意思,但經常忘了文字只是工具──它可以「這樣用」,也可以「那樣用」,如何使用取決於作者想要表達「什麼」。當然,有的小孩是因為「誤用」而出現了詩意的句子,但這個「誤用」也顯現了小孩還沒有被綁住腦袋,他們的文字還有多種可能性。

比如某次看到朋友在臉書上貼出一個小孩的考卷,題目大意是問A和B同樣想去某個地方,但為什麼A可以做到,B做不到?小孩回答:「因為他過濾太多。」

我看到「過濾太多」,馬上笑出來。「過」被老師圈起來了,因為應該是「顧」慮太多。會寫成「過」濾太多可能是因為台灣國語,ㄍㄨˋ唸成ㄍㄨㄛˋ。但是「過濾太多」很詩意啊!這個人過濾太多,導致沒有行動力,很有意思的用法。

有一次,有個叫皮蛋的小孩,畫了一張圖,他在圖上簽名,寫「皮蛋」。因為他寫橫的,所以從右邊讀過去就變成「蛋皮」。我說皮蛋倒過來唸就變成蛋皮耶。我說蛋皮的時候,想的是那個蛋液煎成的蛋皮,結果皮蛋聽了之後說,「蛋皮喔,蛋的殼喔!」

皮蛋還沒這樣講之前,我沒有想過對耶蛋的殼也可以叫蛋皮,反正都是外面那一層嘛!不過皮感覺是軟的。我說,「喔喔蛋皮喔,所以那顆蛋的殼比較軟囉?」

不管是「他過濾太多」,還是「蛋皮喔,蛋的殼喔!」當大人讀到這兩個句子,看到的是誤用?還是詩意?還是兩者皆有?

有些人會認為文字是用來溝通的,所以該知道固定用法。這我也不反對,但是「文字該怎麼用」不代表「文字只能那樣用」。文字的用法有幾種狀態:一種是約定俗成的用法;一種是因為還不了解該怎麼用所以隨意用;一種是知道「該怎麼用」但「刻意轉換了一種用法」。而第三種用法經常能讓文字活起來,可能會變成詩。

為什麼我說第三種用法可能變成詩?而不說第二種也是?其實第二種也可能會遇見詩,但那多半是隨機(比如「過濾太多」)。而從隨機變成有意識的使用,經常是寫詩的開始。就像我多年前遇到的一個小孩,他在「沒用的東西」這個句子後面加上了「南北」,變成了「沒用的東西南北」。

他當然知道「沒用的東西」是什麼意思,而當他加上了「南北」變成「沒用的東西南北」後,完全翻轉了原有的意思。他還給自己的筆名取作「曾祖富」。他的本名叫「曾X富」,他換了中間那個字變成「曾祖富」。聽到這個名字的沒有一個人不笑出來的。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4065

 

2020年12月1日 星期二

滌的播音稿總共有136頁

滌的播音稿總共有136頁。我在第一次錄音前,我以為我一次可以讀14頁,這樣我不用十次就可以讀完了,還有兩次可以補錄。

當時我還想,三個小時只要讀14頁,好像很簡單。

結果前三次錄音下來,我只完成了34頁。而且第一天的錄音,我自己聽是覺得勉勉強強,可以過但不太行,很希望可以重錄。可是,我目前根本就還不在進度上。

昨天跟一個資深廣播人聊天,這時真是好慶幸有這樣的朋友。昨天真是提供超多武功祕笈,然後,你知道最有用的秘笈是什麼嗎?就是「練習」。

我問她要錄音前,要練幾次。朋友說,「我有個朋友練一百次....」我聽完覺得她開玩笑。我又問,那你練幾次,像你這種專業的,會練幾次?朋友說,「至少也會唸個三到四次。」我一聽就恍然大悟,我前三次不順根本就是理所當然,人家專業的都要順三到四次,我順幾次?一次?兩次?我這種業餘的至少該練個五六七八次,結果我只在錄音前練一次兩次,不順真的只是剛好。

我以為讀自己的書很容易,因為很熟了。朋友說,「你的眼睛跟它很熟,但你的嘴跟它不熟。」「你平常看書有把它讀出來嗎?沒有吧。」「眼睛的速度本來就比嘴快,所以你要練習你的嘴。」

這還沒有講到唸稿時的姿勢,以及做聲音表情記號、呼吸的功夫。
喔喔喔!要練的好多!可是時間好少。希望今天會比前三次順利。


2020年11月29日 星期日

關於昨日與媽媽的對話

想寫,因為自己需要。把部分po出來,想著或許有類似情況的人需要。但這應該還是要在「被寫進去的人」明白並同意的情況下,公開貼文才不會有個疙瘩。雖然我之前也曾經貼過,但多半是已經寫在書裡,媽媽也不反對被讀見的對話。但這應該不代表這之後所有的對話都可以貼。

昨天貼了與媽媽的一段對話,後來我想到媽媽是因為信任我,因為對象是我,所以很自然地說出那些話。那麼,儘管我是想要分享我與媽媽之間的連結,以及那些微小的改變,我還是該小心去看待媽媽的感覺,而不是認為既然媽媽都同意出版了,那麼她應該也不會反對我後來在臉書上po出我與她的聊天對話。

雖然我問了媽媽後,她可能會說沒關係,但我想著在臉書上開地球,這po文就有可能像長了翅膀一樣去到我所不知道的地方。這和寫書又不一樣,讀過滌的人可以知道脈絡,但讀到臉書貼文的人,有可能沒看過滌,可能不知道脈絡,可能會有自己的解讀與判斷。

我想我應該還是要小心處理我與媽媽的談話。所以,我會將昨日的對話po文設「朋友」,至少讓文章不會再轉出去。在這裡沒有要怪轉文章的人的意思,是我自己先開地球,開了地球的文章本來就能被轉。

不過,正因為我自己昨日貼文時思慮不當,反而讓我在今天早上好好地又想了一下這個事情──我可以貼出我自己腦袋裡想的東西與我的心情,但至於其他人在私密情況下所說的話,我應該要再細緻處理。

家裡的事一直都有變化,每個人的家都是。貼文是希望自己的經驗,能給類似情況的人給一些力氣,但在寫出去的同時,仍要顧及他人隱私,我想這是寫作者該注意的事。

而與滌的談話可能又是另一回事,怎麼說,他與媽媽就是不同在看待人與人之間的講話。這真的很奇妙。這日後有時間再寫。

那麼在分享會中說到的那些事呢?講座或分享會畢竟是封閉空間,現場也沒有直播,所以反倒是一個可以能夠交流又顧及隱私的場合。

我把自己對這件事的想法整理出來,也給昨天有讀到文章但又發現消失的人,給個說明。

 

2020年11月28日 星期六

「我可以說出好多他的缺點,但我卻說不出什麼他的優點。」

 一回到家,就是一直講話。先跟媽媽聊天,然後媽媽去幫滌買晚餐的空檔,跟爸爸聊天。媽媽回來後繼續跟媽媽聊天。這次待老家的時間短,今天晚上,明天一天,上午希望能跟滌聊上天,下午在書店有分享會。後天早上就要上台北。

剛剛講了很多話。現在媽媽睡了,我在可以待上一段時間的咖啡店。咖啡店,真是我在高雄安身的居所。我有太多東西要寫,卻擔心寫不完。我回想我過去這幾年,跟家裡人說了那麼多話,說完後就到咖啡廳,把關鍵字或重要片段打下,然後在回到鹿野後的清晨,再依著那些關鍵字和段落,慢慢重現那些對話。但現在,接下來的兩周可能都無法有那樣的安靜清晨,沒有那樣的時刻也沒有那樣的空間。我有點焦慮,擔心無法將那些對話記錄下來。

我開始胡亂打,這邊寫一點那邊寫一點,然後我又想到我應該要抓著這僅有的時間,將一份工作的記錄寫完。我究竟該先寫那件事?我很想全部寫完,但寫不完。

我決定,先寫一件事,寫一點點。

我問媽媽看完《最後家族》了嗎?問的原因是,我想問問媽媽,有沒有意願跟我一起,去詢求適合的心理諮商或團體?

《最後家族》裡的媽媽這個角色,因為不知道該對繭居在家裡的孩子怎麼辦,自己去詢求了心裡諮商。她沒有要求被認為是繭居族的孩子要去心理諮商,她是自己去,後來她有了一些變化,而這個變化進而影響到了孩子。

當然,我也不是覺得我跟媽媽去心理諮商或互助團體,滌就一定會改變。想去的原因是,雖然我在書寫後有了一些變化,在心態上有了一些變化,在現實上我的家庭仍有許多困難。比如滌在家裡只要一不舒服就會大聲幹譙三字經,槌敲地板,這對父母來說很難說不是一種心理壓力。

我對媽提出邀請,我說,如果我有找到適合的諮商師或團體,你會願意跟我一起去嗎?媽媽剛開始說是可以,後來又說「可是我覺得已經太晚了……」「要做的話早就要開始了,現在做有用嗎?」「我的耳朵不好,人家講什麼我都聽不到……」「我現在已經度過那個最困難的時候,以後應該不會更差了吧?我覺得你弟就是這樣了,做什麼應該都不會有用……」

我可以感覺到媽媽的無能為力,媽媽覺得可能沒有用,「倒是你去,我覺得可能有用……」我看媽媽雖然沒有說好,但也沒有完全否定我的提議。我說,我剛開始寫滌的時候,也不是因為我覺得「寫會有用」,而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去寫。「開始之後,我才發現對『我』來說,很有用。但在做之前不會知道。」

媽媽說但是現在才開始,不會太晚嗎?我說現在開始當然比從前晚,雖然晚但只要願意,永遠都可以開始。

媽媽笑著沒有說好或不好。但我可以感覺到,如果我願意再試試看一些自己從前沒走過的路,或許她也願意跟我一起。

我剛剛算時間,時間好快,從我開始書寫滌至今,已經三年。這三年我覺得好快,可能因為有許多事正在變化。

我們聊到滌,聊到她說自己真的不了解這個兒子,「我可以說出好多他的缺點,但我卻說不出什麼他的優點。」

我覺得媽媽能說出這句話,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2020年11月27日 星期五

齋戒。勒‧克萊喬


齋戒,讓日子變得又長又慢,讓男人女人感到渾身浮躁不安。節慶前的那段期間,大家只能在天亮之前和天黑以後吃喝一點點東西。隨著時間的過去,體內的空洞似乎跟著擴大、燥熱,還使人耳鳴。然而,拉拉是喜歡齋戒的,因為當人們不吃不喝好幾個小時,或是好幾天後,就像是在體內進行大掃除。時間因此變得更長,卻也更充實了,因為人們開始注意到最細微的東西。兒童不必再去學校,婦女不用下田工作,男孩也不到城裡去了。大家都坐在棚屋前或樹下的蔭影裡,看著隨日照移動的樣子,偶爾聊上幾句話。

──《沙漠》,勒‧克萊喬

前幾天上廁所忘了帶書,隨手翻了Y正在讀的書。真的是隨手翻,沒有從頭讀,大概是因為我之前從頭讀的時候,有點讀不進去。但我的壞習慣是上廁所坐久一點的話,就覺得要讀點東西。於是我還是翻了勒‧克萊喬的沙漠,隨手翻,剛好就翻到他寫齋戒的那節。

不曉得為什麼,我對這節超有感。可能是我突然「好像」「明白」了這之前被我視為儀式的習俗,原來有著深遠的意義。想想,不吃不喝,只能在天黑與天亮前,吃一點點,僅僅能讓身體存活下去的程度。身體沒有力氣,只能少少的用力氣,也就不能工作。這個工作不只是我們平常說的那種「工作」,而是任何的動作,身體要儘量減少花費力氣。這樣一來,什麼都儘量不做,時間就會變得很多。時間變多,你就可能去注意到之前自己未曾注意過的細微之處,你就可能發現自己從前不認識的自己。

原來齋戒是一個讓自己從「日常生活」脫離出來,進到一個不得不去感覺時間的生活裡。我們的日常生活被許多東西填滿:現實的人事物、或是放進腦袋裡的資訊。我們被充滿,充滿充滿。

我前天預覽了一下自己未來兩周的工作行程,我覺得似乎滿到有點離譜,離譜到不緊張了,因為只能一關一關過。但當我讀到勒‧克萊喬寫的沙漠,我突然有一種回到空的感覺。我眼前手邊的這些事都會過去,都會一件一件的過去。

前天,我還緊張著如果草除不完,隔天我就沒空除了,然後草就會長到天荒地老,就會淹過草莓。那天我吃完早餐就去除那最後一小排、但是長得雜亂糾結的草,我除到中午11點、12點,除到Y說不要再除了小心昏倒(那天太陽大),我還說剩一點點剩一點點,讓我除完。

執念,人總是有很多執念。現在我意識到自己的執念。但這不代表我從此不再有執念。人仍舊會有執念,仍舊會被許多自認為重要的東西塞滿。我感覺著這樣的自己。我看著滿的自己,然後想著空。

有時候我可以很空。有時候我很滿。有時我在滿的時候很緊。有時我在滿的時候很鬆。

2020年11月25日 星期三

廖瞇讀廖人,我們都是「廖人」?讀廖人詩集《13》

我回想自己是怎麼讀詩。我讀詩幾乎是讀「這個人」的詩而不是「單一首詩」,雖然也有那種單一首詩令我感動的時候,但多半真正會走進我心裡的,是在剛開始遇到了某個人的一首詩後,接著我又去讀了他的第二首或第三首,接著我找這個人的詩集來讀。讀的時候有的詩會打動我有的不一定,但整體來說被這個人的這本詩集吸引了,被他「想說的東西」吸引了。廖人《13》就是這樣的詩。

但老實說,廖人《13》我一開始讀不太懂。不太懂的原因是,詩裡面的「廖人」到底是誰?它每一首詩裡面都有廖人,但那些廖人好像都不太一樣──

廖人睡不著
喉嚨一直在噴血
左腳被扣住,高高吊起
進入熱水游泳池

廖人太多毛
拔都拔不完
在水裡直接燙掉

太熱了
廖人玩鐵溜滑梯

廖人給廖人兩三記冰鐵棍

──〈廖人睡不著〉


這個廖人睡不著,好像在說什麼動物?是什麼動物?從文字線索覺得可能是雞。讀的時候會覺得這個喉嚨在噴血的廖人很慘,但現實生活中的雞我卻覺得不慘?我們吃雞,吃得好開心,你看這個雞腿!但如果把「雞腿」換成「廖人腿」?「你看這隻廖人腿!」我會不會就吃不下去?

小廖一出生
馬上閹割

直接進去
鑽子
從皮膚,挖出睪丸
扔掉
順便切掉沒用的尾巴

小廖習慣受傷和生病
小廖有時候會吃自己
摔出來的腸子

小廖必須長大
很快長大
長不快的,會跌在地上
廖人把小廖踩住,扭斷
在地上摔一摔
小廖飛進塑膠桶
小廖堆疊小廖堆疊小廖
下一關是一氧化碳

今天是小廖生日
對,今天也是小廖生日
好多小廖過生日

──〈小廖出生〉


這首詩裡的小廖,顧名思義是小的廖人。小的廖人是誰?跟上面那首喉嚨噴血的廖人,應該不是同一個廖人。不是同一個廖人,但感覺都很慘,都不被當人看。嗯,廖人在詩裡面雖然被叫廖人,卻是某一種動物,因為是動物所以不被當人看。當廖人是動物的時候,好像它怎麼被對待我們都沒有感覺,可是當那個動物被叫做廖人,被寫在詩裡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

廖人詩裡面的廖人,很多是雞鴨豬牛蛇,但有時廖人真的是人。

比如前面那一首「廖人給廖人兩三記冰鐵棍」的第一個廖人,以及第二首「廖把小廖踩住,扭斷」的廖,這兩個廖人就是人。是會傷害其他物種廖人的廖人,有時候也會傷害自己的同類。

廖人對Liêu人相當信賴
將Liêu人
當成廖人看待
結果慘遭
恩將仇報
廖人憤憤不平說
簡直養虎為患

讓Liêu人
坐同桌
一起吃飯還不夠嗎
何況Liêu人總是吃香喝辣
有少一雙筷子一張碗嗎
讓它每天可以休息還不夠嗎
何況Liêu人可以和廖人
一起吹冷氣看新聞娃娃哇
外面熱得要死媽的
不是嗎你出去看看

多麼差勁的示範
只有Liêu人幹得出來
一說起來龜懶葩火
廖人去溫泉Liêu人就去溫泉
廖人加倍佳Liêu人就加倍佳
也沒有要Liêu人素廖人的懶葩
還不夠嗎

──〈讓Liêu人一起吃飯還不夠嗎?〉


這首廖人裡的「Liêu人」,發音也是廖人,從文中可以看出是個人,但是個不被當作跟廖人是同一種人的人。我覺得廖人很厲害(這裡的廖人指的是作者),他將人與人、人與物種之間的不平等,用一種黑色幽默的方式寫出來。這其實不難懂,而剛開始覺得不好懂的原因是,詩裡面有「僇、尥、㡻、Liêu」看都沒看過讀都沒讀過的字,覺得不曉得是什麼意思,難以接近。但後來發現那些我看不懂的字多半都讀作「廖」,就是一個音,廖人是僇人是尥人是㡻人是Liêu人,全部都是廖人。

早上要寫廖人的時候,我跟Y說,廖人很難寫。Y說,廖人寫的就是眾生。Y總是可以輕易的點出精髓。廖人確實是眾生,是雞是豬是羊是雞是狗,是外籍移工是代理孕母是舉牌人,也是一個一個像我一樣坐在電腦螢幕前的人。

什麼廖人早上四條腿走路
中午兩條腿走路
夜晚三條腿走路

什麼廖人早晨兩個眼睛GOOGLE
中午四個眼睛GOOGLE
夜晚,渾身長滿了眼睛,全身睜開菇狗

──〈廖人面廖人身的廖人〉


廖人詩好像猜謎。黑色幽默藏在裡面,卻笑不出來。讀著讀著會覺得有些廖人很可憐,有些廖人很恐怖,而那些恐怖的廖人、傷害別的廖人的廖人,其實也是可憐。

廖人詩集很厲害,他幾乎把人做為人傷害了全世界物種的現象都說完了。他也不罵廖人,也不評論,就只是描述。廖人《13》有十三篇廖人,每篇廖人都不一樣,卻都是眾生。如果你耐著性子讀,從頭一篇一篇讀,你會發現,我們都是廖人。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4033

 

2020年11月20日 星期五

張紹中的《在流放地》

 

讀完張紹中一段時間了。想寫很久了。今天拿起書,原本是想節一段作為之後在工作坊的閱讀資料,但怎麼節都覺得難。想到工作坊成員的年紀、背景,不確定這樣的內容他們是否能夠進去。翻著翻著,我突然想,那麼我就抓那些至少對我來說,我在第一次讀的時候,我心裡就很有所感的東西。我就先把我當時一邊讀,一邊寫在書上空白處的字,寫出來整理。
 
我在讀了四分之三的時候,我在書的空白處寫了這些字:
 
「文學是為了揭示另一個世界。不是要掀開傷口給你看,不是為了滿足觀者獵奇。它是一種接近。這接近不是物理上的,是心理上的。」
 
我現在回頭看我寫的那段文字。我想著,為什麼我當初用「文學」兩字?而不是「寫作」?寫作不用去探討定義,但文學有的人會去探討定義。那麼我當時為何用「文學」兩字呢?我想可能是因為張紹中這本《在流放地》入圍今年金典獎,但未能得獎;未能得獎,但所幸有入圍,讓我有機會在書海中看見它。因為,它真的是一本很可能會被淹沒的書。
 
我忍不住去想「文學」是什麼。不過我沒有針對文學是什麼繼續想下去,我只針對我在讀《在流放地》時我所感覺到的東西想下去。我在讀《在流放地》時,我覺得我似乎、可能有,知道或接近我原本不知道的。
 
我在書的最後空白頁又寫著:
 
「讀張紹中時,我忍不住去想,自己是不是太自以為是。自以為『是』,自以為在對的、好的那一方。我沒有『覺得』自己是對的,但會不會我是這樣活著?」
 
以下是張紹中《在流放地》的節錄。最後是他的簡介。
 

 
就是這樣了,我碰上的工人們,沒有什麼悲情的地方。
 
啊,在這之前,還有一個螺絲工廠的。嗯,蔡宗翰就是你啦幹。這人是在網路上丟我訊息的,跑到我住處來說約喝酒。
 
後來,蔡宗翰跑去台O電中科廠當了打石工。2015年,死了幾個工人,2016年又死了,2017年不知道有沒有死。不過,人命對台O電而言,大概只不過是財務報表上的零頭吧。
 
有些孤苦無依的人,法會就那麼辦在工地。
 
真想用某些豪洨文的寫法,濫情的接上一句「堆高機大哥聽了這番話後,痛苦流涕,久久不能自己。」但世界不是這樣子的。死亡稀鬆平常,而少了一個齒輪,工地仍然是要運轉的。我沒辦法一一檢視所有死亡背後的故事。
 

 
房東沒有問我是誰,租金一千三,而沒有押金是理所當然的,而其實,剛入住時沒給錢,似乎也沒有誰真的在意。屋內有簡陋的電燈與水龍頭,共用馬桶的底部沒有水,因為接通到外面的河川。一戶僅能容納一人,最多坐兩人,就已經是極限。每一個格子裡都裝著一個中年男人,簡直像數十年前門口閃著青光燈光的妓女戶,但妓女戶的生活應該比這裡好一點吧?如果不考慮另一種痛苦。
 
我不知道該怎麼在這裡洗澡,只好每隔許多天受不了時去附近的廉價旅社洗一次。
 
在無尾巷,凌晨被火車吵醒時,就可以看見一些人騎車離開這裡,他們是要在環保局的垃圾車之前去翻找垃圾堆,然後把垃圾中找到的「寶物」──譬如堪用的錶、被拋棄的文具甚至是偷來的腳踏車,拿到鄰近的二手市場販賣。外面的人都覺這種市場「賊仔市」,因為贓物仍是可以在那裏拋售。但是其中的大多數,可能都是從垃圾堆撿來的。
 
如果能賺個幾千,一個月就能活了。我偶爾也會去逛那個市場,簡陋的帆布、甚至是將商品直接放在地面上,人們展示著各種撿來的CD、手錶、錄影帶,他們覺得有價值的裝飾品。但我覺得,即使真有好貨在其中,也只會被賣家給賤賣而已吧。
 
一邊賣不出去會死。而一邊買不到不會死。要是有哪個財務天才敢跟我說這叫完全競爭市場,我就拿地質鎚對他的頭進行採樣。
 
時間一走進這裡就衰老了,我在這排房子裡沒有看過我以外的年輕人。也許這世界有著各項的保護制,只是當時沒有落在我身上罷了。這裡在我看來,連物質濫用或犯罪的人都絕少,至少我沒有看見。即使有什麼可能成罪的行為,也是偷偷回收物、不將拾獲物歸還而已,至於吸毒這回事,我想是根本買不起,他們的毒品與精神物質,只是賭象棋與廉價的酒精而已;而他們沒有犯罪的本錢,只不過是有地方住的街友而已。就連賭,金額也不能太高,不然,就必須犧牲吃飯錢。
 

 
我是一個寫字的人,同時還是一個逃避監視的專家──我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情,你就絕對不會知道。但縱使我沉默不語,也還是會有人感受得到。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我強迫自己敘說所有的事情呢?是表演慾?是對真實的執念?或者只是偶然?
 

 
所有想用這本書理解我的人,最終所理解的只是自己而已。而企圖從我身上窺見自己的人,最終只能得到對於別人的偏見。
 

 
張紹中
 
現年二十八,紹中為父親按紹字輩所取譜名,另有表字逸之,幼受家學,高中輟學,曾任金融商品交易員,18 歲精神疾患發病,厭世,離散家財,顛沛流離至 23 歲,後染毒癮,於潦倒困頓流落街頭之際被前同居人收養,26 歲因病與毒癮轉趨嚴重與其離異,疑似思覺失調逐步發病,隔年 Psychotic 得到確認,緊急就醫治療後病情緩解並戒毒。
 
(照片是書封,書衣的書封,與書衣打開來後的書封)


2020年11月19日 星期四

機緣很奇妙

 

機緣很奇妙。
 
我真的有點擔心第二次去到三餘分享滌,會有點重覆,我心裡想著要找人來對談,但一直沒有浮現適當的人選。然後前天,在我PO完文後,琬婷竟然留言給我:「要跟我對談嗎?」琬婷留言的時候可能是玩笑,但我仔細想,很適合啊!因為她曾經也是我另一種形式的家人,而且她是少數少數少數去過我的老家,看過我爸媽,以及滌的人。
 
琬婷是曾跟我同居十年的好友,在台北,從讀大學到大學畢業到畢了業工作生活。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吵吵好好分分合合總是有(怎麼講得好像是情侶XD)。後來,我們各自有了伴侶,生活自然也就拉遠。但前陣子,在隔了好多好多年之後,我再次去到她東港的老家,她也去到我高雄的老家(借廁所XD)。我再次感覺到很不一樣的家人關係,我說不太清楚。
 
我的意思是,我去她東港老家住的那兩天,也遇見她爸媽。我在他們家吃早餐,陪琬婷的小孩玩,生活的聲音很自然的回盪在空間裡。我突然有一種放鬆的感覺,同時又有一點點悲傷──放鬆是,啊,在家裡面可以這樣自然的發出聲音,真是輕鬆。悲傷是,這麼平常的事情,在我的老家卻沒有辦法。
 
但每個人的生活各自有他不容易的地方。
 
在琬婷東港家時,我看了紀錄片《祝我好好孕》。這是以琬婷為主角(之一)的,關於溫柔生產的紀錄片。老實說,我一直有點不敢看。如果不是琬婷邀約,我也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會看。那天下午,我們在她家四樓和式看了紀錄片,我看到當琬婷好不容易將胎位不正的嬰孩以溫柔生產的方式生下後,她爸爸在分享會中說的一段話,我就忍不住哭了。
 
「我覺得我的女兒真的很不簡單,她很確定自己想要什麼,在胎位不正的情況下大部分的醫生都說一定要剖腹產,但她卻自己找那麼多資訊和資料還有醫院,最後找到願意協助她自然產的醫院。要是我一定做不到,直接聽醫生的話剖腹產就好。我覺得我這個女兒真的很不容易。」
 
我聽著影片中的琬婷爸爸說話,然後我想起我的爸爸。我想起我與我爸之間的關係,與距離。這是書寫滌之後,我才發現的另一件困難的事。原來在我與滌與媽與爸的關係中,我最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的是爸爸。他是我最難以直球對決的對象,因為他會閃開。
 
所以當我看到琬婷的爸爸,可以參與她的生活那麼多,可以如此認同她的決定,而我卻需要努力抓著我與爸之間的平衡。
 
有些比較敏感的讀者可能會發現,我在書裡對爸的著墨,比起滌與滌媽少得多。這有原因,而我比較少談。我發現這是我之前沒有想過的課題,也是我練習要去面對的課題。
 
但在這個過程中我也學到一件事──並不是跟所有人相處都要用同一種方法──而是,跟滌是這樣,跟媽媽可能是那樣;而跟爸爸,我還在找方法,還在試著接近爸爸。我無法一下子找到與不同家人的相處方式,但本來就是不一下子就能找到。
 
書寫有用,書寫對我來說真的很有用。寫完這篇我覺得我好像又接近自己一點點。
 
不過,還是要講一下這篇PO文重點──11/29下午,我會請琬婷來跟我對談。與其說是對談,不如說是聊天。因為我覺得有人與我聊天,總比我自己講,會講得更深入裡面。我會請琬婷聊聊她眼中的我,她認識的現實中的我,以及在《滌》這本書裡,她所看見的我;聊聊她可能曾經見過一次面的滌,聊聊她眼中的滌的爸媽。當然,也請她聊聊她自己的家人,我們會說說當自己高中畢業離家,後來「又回家」後,我們各自在家裡的位置,以及變化。
 
很開心我竟然有這個機會,可以請曾經占據我生命四分之一的好友來跟我聊天。很開心她願意來。
 
PO文前我找到這張照片,十五年前我們的合照。我拿著相機對著穿衣鏡裡的我們拍照(天啊,看看我手上的相機)。天啊,怎麼那麼多膠原蛋白。
 
那時的我們有什麼煩惱?那時的我們不知道未來的自己。那時的我們不會知道有一天我們會因著這個主題而一起在高雄的獨立書店對談。未來的一切我們當然都不知道,現在的我們也不知道未來。但我發現我們好像都有,面對未知的能力。
 
【金典獎分享會4:滌與瞇的日常:打開繭居族與家庭文學書寫的黑箱】
 
--時間:11/29(日)下午2:00─4:00
--地點:三餘書店
 
本場次免費,為台灣文學獎金典獎主辦
請先線上報名:https://reurl.cc/Y6QQZX
 

2020年11月18日 星期三

蔡翔任的日光綿羊

金典獎頒獎典禮上,我跟蔡翔任同桌。我沒跟他說話,他也沒有跟我說話,兩人都很安靜。我沒說話是因為,我聽過《日光綿羊》這本詩集,但還沒讀過,甚至連大概是怎樣的內容也還不曉得。我不知道可以聊什麼。
 
但他就坐在我伸長手臂就碰得到的地方。他又不是偶然坐在我隔壁的捷運乘客。我想著,然後打開手冊,讀了他的簡介。但老實說,除了「哲學」兩字引起我的興趣外,其他那些介紹他的文字,似乎並沒有將我與他的距離拉近一些。
 
我想著,人就在我旁邊,與其讀字不如直接跟他講話。我伸手,輕輕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拍的時候有猶豫,因為我知道有些人不喜歡別人從後面拍,有人會因此嚇到。可是我剛好就是坐在他左後方,我就是坐在他的後面他又看不到我,所以我只好伸手輕輕拍肩,控制力道,希望他不會被嚇到。
 
他轉過頭來看我。
 
「蔡翔任嗎?你好,我是廖瞇。」我說。
 
他的臉像是突然打開,突然有了表情。他說,廖瞇老師好。
 
我被叫老師嚇了一跳。我想,我們是平輩吧,什麼老師不老師。但我知道他是客氣。我說,沒什麼事,就只是打聲招呼(這時我想起滌,滌一定會說,叫我就是有事,什麼沒事……)
 
他說,「恭喜你得獎……」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講這句,我忙著說沒有沒有,說完後又想著自己說這句的意思是什麼。我不太知道該怎麼接。接著我說,「我看了你的簡介,裡面提到哲學,我覺得好像很有趣。但我還沒讀過日光綿羊,之後再去找來看看。」
 
他聽完後客氣的說謝謝謝謝。
 
說完後我們又聊了幾句,沒有很多,沒有太多連結。接下來我們又各自安靜。
 
後來他在得獎的受訪影片中提到:「我的詩不太追求意義的,比較是追求表面的感性形象。這個東西有點像是在跟自己對抗,因為哲學不太能允許這種東西,哲學就是文字界定意義要透明清楚……」
 
這段話引起了我更多的興趣。對我來說,我寫詩雖然不是在「追求」意義,但幾乎都有「意義」,也就是有想說的東西。那麼蔡翔任說,「我的詩不太追求意義的……」那究竟會是怎樣的詩?
 
剛剛我突然又想起這個。我想到的同時就馬上上網查了。我還沒有買書,所以只能先從網路上找資訊。我平常在書店買書,但這時也享受了網路書店的服務XD
 
我在博客來上找到《日光綿羊》。然後,我先不讀內容簡介,也不讀序。我直接連到內容試閱。當我讀到:
 
「日子
一打開
時間就關起來。」
 
我停了下來。
 
我忍不住去想這三句話的意思。
 
蔡翔任說他的詩不追求意義,但我覺得這三句話很有意思,但又無法明確地指出意義。然後我又想,是聲音嗎?或是一種文字表面的關聯性,讓我聯想到的東西,讓我覺得有趣?
 
接下來我又繼續讀:
 
「擁抱
有的也會帶來粉碎
如一把胡桃鉗。」
 
「靈魂
是一件外套
我生怕把它給穿反了。」
 
「鏡子
是牆壁在開嗓
你和自己形成吊橋。」
 
「燈
邀請你
變成它的葉子。」
 
這幾段是我的節錄,請忽略他們彼此的前後關係。這幾段對我來說像是素描的紙片,像是把他腦袋中閃過的畫面或什麼寫畫下來。有些對我來說畫面清楚、意義明確,像是「擁抱」那段,像是「鏡子」那段;我超喜歡鏡子那段,「你和你自己形成吊橋」。
 
儘管蔡翔任說他的詩不追求意義,但我讀的時候感覺到許多意義。如果有機會,我真的很想聽聽他自己談他寫的詩。應該很有趣。
 
可是新竹離台東太遠,時間也不湊巧。但如果有人不遠,時間也湊巧,也對我上面貼出來的詩有興趣的話,11月22日下午2點在或者書店,請去聽聽蔡翔任談他的《日光綿羊》 :)
 
(聽說,這整本詩集沒有一首詩叫做日光綿羊喔)

請先線上報名:https://reurl.cc/EzDrDk


彼得.漢德克用文字來「自我控訴」,但文字卻也是他想逃離的東西

收到OKAPI邀稿時,OKAPI說:「每週介紹一首你喜愛的詩。」那時我在自己的腦袋裡轉著,我要寫哪12個人的詩?我很快的先把直覺想到的名單列出來,其中就有彼德.漢德克(Peter Handke),我直覺就想到他的〈自我控訴〉。

〈自我控訴〉收錄於彼德.漢德克的劇作集《冒犯觀眾》。它是劇本,不是所謂的詩,但它一開頭的文字就讓我聯想到詩。
冒犯觀眾

    我來到這個世界。

    我轉變。我受精。我出現。我成長。我出生。我有了出生登記。我漸漸長大。

    我動了。我動著我身體的某些部分。我動著我的身體。我在同一個點上動著。我離開了那一點。我從一點移往另一點。我必須動。我有能力動了。

    我動著我的嘴。我有了意識。我讓別人注意到我。我尖叫。我說話。我聽到了噪音。我可以分辨哪些噪音是自己的,哪些是別人的。我製造噪音。我製造聲響。我製造音調。我有能力製造音調、噪音和聲響。我有能力說話。我有能力尖叫。我有能力保持沉默。


為什麼說我聯想到詩?或說不是聯想,而是我覺得這就是詩?因為那一句一句簡單、彷彿小學國語課本的直述句,卻讓我去「再次」去感覺和思考那些理所當然的句子,理所當然的動作,理所當然的過程。然後我「再次」認識到「出生」不是那樣理所當然,「動」不是那樣理所當然,「發出聲音」不是那樣理所當然,「保持沉默」也不是那樣理所當然。

    我說出了我的名字。我說我。我手腳並用地爬。我跑。我跑向某個東西,我逃離某個東西。我站起來。我脫離了被動的狀態。我變得主動。我以和地球約略成直角的模樣走著。我跳躍。我抗拒著地心引力。我學習著解開束縛。我學著控制自己的身體。我學著自我控制。

    我不再一定要服從自然定律。我應該要遵守人為法則。我應該。……。我應該動。我應該不動。……。我學會了行為和思考的法則。……。我學會了人和事的法則。我學會了假裝。我變得合群。

    我轉變成:我應該如何。我變得能夠用手吃飯:我應該避免弄髒自己。……。我變得能夠按照遊戲規則行事,我應該避免違反遊戲規則。



我第一次讀到〈自我控訴〉時,我的心臟狂跳。他寫的每件事情我都知道,卻反覆敲擊著我的腦袋。我有一種「我真是荒謬啊,人真是荒謬啊」的感覺,一種「人到底是如何變成現在這樣的一個人?」

〈自我控訴〉的每個主詞都是「我」。當「我」還是嬰兒時,我用自己去認識這個世界;但當我漸漸「成人」,我學會用語言去認識這個世界,用文字去認識這個世界。當我還是嬰兒,我順從自然法則;當我長大,我開始認識人為的規則,然後我以為這就是世界的規則。這裡的「我」,就是「我們」,我們是如何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為什麼我們會認為「法律」等於「正義」?為什麼我們會認為那些代表法律的字就是正義?

這些就發生在我們生命中的事,當有人將它說出來,迫使我們不得不去看見與思考自身的荒謬,我認為這就是詩。

    我什麼權利都爭。我什麼錢都賺。我忘了告訴自己錢只是一種手段而已。……。我沒有看出邪惡不過是善良的反面。我沒有看出邪惡只是一種不當使用。……。我為自己塑造出一個上帝的形象。我努力不為自己塑造出一個上帝的形象。


〈自我控訴〉是一齣說話劇,由一男一女演出的說話劇,劇中沒有角色,就是說話。說話者代表「我」,代表「我們」。說話者說「我如何如何」,其實就是「我們如何如何」。「我」是「所有的人」──能控制自我與無法控制自我的人;遵循秩序與想要逃離秩序的人;融入世界的人、無法融入世界的人;思考自我的人、不思考自我的人──不管我怎麼活著我都不得不自我質疑。

〈自我控訴〉讓我不得不去思考那些,正面反面的東西。除了控訴身而為人的荒謬,也指出了「文字」等於「文字指涉物」的荒謬。以為「光」就是「光」,以為「暗」就是「暗」,人們太習慣用文字來等同於它所代表的東西,忘了那其中的距離。

    我盲目地把代表事物特性的字眼認成代表事物本身的字眼。
    我盲目地用代表事物特性的字眼去看這個世界。


我想起鈴木大拙《禪學隨筆》中的一段話:「禪厭惡語言文字概念,厭惡以它們為基礎來做推理。……。我們有一種傾向,想把與語言文字及觀念當作是事實本身,而這種思想方式已經深入我們意識的結構。我們以為我們既已具有了觀念與語言文字,我們就表盡了一切體驗的內涵。這說明我們把語言文字當成了事實而忽視了體驗,以致不能達到那真正構成我們最深體驗的東西。」

禪不能依賴文字,但我現在卻是因為這段文字而去了解禪。這很弔詭,卻也是文字最神祕的地方。我知道文字不能代表「那些」,我卻是透過文字試著「接近那些」。

彼得.漢德克用文字來自我控訴,文字卻也是他想逃離的東西。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4010


 

2020年11月16日 星期一

【金典獎分享會4:滌與瞇的日常:打開繭居族與家庭文學書寫的黑箱】

11/29晚上,我在三餘書店「又有」一場分享會。說「又有」是因為,我七月份時已經在三餘講過一場了,而11/29這場,是個美麗的誤會。
 
金典獎來邀約分享會時,我當時「誤以為」是「作者之間的對談」,心裡想著有這個機會真好,不曉得會跟哪一位作者對談。於是我說好啊,我有興趣,請幫我安排在三餘書店的場次。因為安排在三餘,我剛好又可以回老家,最近事情多,回老家時間變少,所以我得儘量抓緊機會回家。但後來我才發現是自己搞錯了,這是作者「個人的分享會」,沒有要對談,對談是我自己腦補XD。可是已經答應了,承辦也將時間地點安排好了,我當然也不好意思說抱歉是我搞錯了。美麗的誤會既然已經發生,接下來我就得想,因著同樣的主題,第二次再去到三餘,我該講些什麼。
 
我該講些什麼?我回想書寫滌的初衷是為了「接近」──接近滌,也接近自己心裡的害怕。那麼現在呢?「現在的我」比起還未書寫滌之前的我,又接近了滌多少?前天頒獎典禮,我在台上才講了兩句話就差點哭出來。「哭」,這個無法用腦袋去思考的行為,不是「腦袋」決定哭所以哭,而是我根本沒打算要哭可是哭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在台上講話一提到滌,我就想哭,很難解釋。
 
是因為覺得滌比較可憐?不是。是因為覺得自己辛苦?不是。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我隱隱約約感覺到的是「羈絆」──對我來說,對滌來說,「羈絆」一直都不是重要的東西──但這個東西現在竟然發生在我跟滌之間。
 
曾經跟我媽的姐姐,也就是我的阿姨聊天,我說到和滌之間的羈絆。我說,其實按照我本來的個性,「如果滌是個正常的人,我跟他大概也就各過各的日子……」我在這邊寫的「正常」,沒有正面負面的意思,就是一個現實描述。「但現在我跟他,卻有了我從前沒有想過的關係。」
 
生命很難說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生命很難一刀切下去將好壞分開。我們很難說那樣是好的,我們很難說那樣全是壞的。
 
所以,11/29那天我到底會說些什麼呢?我會回顧自己這段書寫歷程中,所感受的東西;以及出版之後,發生在我與家人之間那些細微的變化。與七月在三餘的分享,可能會有部分有些重覆,畢竟主題相同,但在經過四個多月後,還是有些新的東西出現。我可能也會分享在這四個多月來在其他場次分享時,我所得到的新的東西。
 
或是,如果你想要聊些什麼,討論些什麼,也很歡迎你來。我喜歡與人好好說話,更過於自己在台上一直講話。
 
再次跟自己與可能會來的人說一次:掀開與分享,都不是為了揭密與獵奇,而是為了在那可能僅有的一期一會的相遇中,給出那麼一點或接受到那麼一點;之後我們仍舊會回到各自的生活,面對各自的生活。我們無法替其他人的生命承擔,但我們有可能從其他人身上獲得那麼一點,能讓自己面對與承擔的力氣。
 

 
--時間:11/29(日)下午2:00─4:00
--地點:三餘書店
 
本場次免費,為台灣文學獎金典獎主辦
請先線上報名:https://reurl.cc/Y6QQZX

2020年11月15日 星期日

辦一個典禮真的是很不容易

 

辦一個典禮真的是很不容易。
 
要離開前,我說胸花要還給前檯嗎?遠流的靜宜說應該不用吧,「這是真花。」對耶,這是真花,典禮都要結束了我才仔細看它。我揉揉它的花瓣,發現它是真花。大概是我對胸花有一種既定的刻板印象,以為是塑膠花,所以根本就沒有仔細看它。現在仔細看,才發現這用來識別典禮來賓身分的小小的花,這個小小的細節,但承辦單位卻用心在裡面,這胸花一點也不俗氣,配色很典雅。
 
主辦和承辦花了許多心力,讓寫作者與出版社齊聚一堂,讓我也可以聽到除了自己以外其他創作者的心情。我對身處典禮一直很難自在,但我可以感受到籌辦者的心意。
 
簡單記錄幾句我記得的創作者的感言(不是逐字,是我記得的大概的意思)。
 
林新惠: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或許也像是分子與分子之間的碰撞。
 
陳昌遠:我一直覺得自己很笨(他講了好幾次)。寫詩這件事,讓我看起來沒有那麼平庸。……如果沒有過去的工作經驗,我不會寫出這本《工作紀事》。
 
陳思宏:鬼地方,每個人有自己的鬼地方,希望每個人都能從自己的鬼地方得到自由。
 
而我自己的感言,我說的跟剛開始自己擬的一點都不一樣。因為我一上台突然又想到了滌,然後我就說不出話來。最後我說,「在我跟滌對話的過程當中,我覺得站在這裡的我,只是一個比較社會化的滌,我找到了在這個社會生存的方式,而滌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我回想今天聽到的,還有其他我沒能寫進去的寫作者感言,我突然發現了一個共通點──寫作讓我們得以自由。

 

2020年11月14日 星期六

滌錄有聲書

還是來寫一下,本來覺得可能沒有力氣寫。不過明天不用工作,只有兩場聚會。所以今天不用怕睡不著(咦XD),可以寫。
 
在台北經常會睡不好。不是住處不好睡,住處很好,很感謝收留的朋友。是我自己事情太多,夜間睡前腦袋就無法順利關機,像是一直在更新的電腦。但是已經很慶幸有地方可以好好休息。現在下雨,雨滴滴答答,覺得很開心六點半就回到家,馬上可以洗澡。現在很乾爽的在打電腦,不用工作到很晚還在外頭腳溼答答。
 
這幾天去鏡文學錄滌的有聲書。嗯,滌要做有聲書了。剛開始遠流問我意願時,我說好啊,覺得滌做有聲書好像也很自然,因為我寫滌的時候,那些聲音就在裡面自己唸,像是自己在講話。我說好啊,而且我希望可以自己唸。我不確定鏡會不會答應作者來自己唸,結果鏡說很多作者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自己唸。嗯,我很開心可以自己唸,因為滌如果給別人唸,好像有點奇怪。不是說我唸一定可以唸得最好,是我覺得這個東西,應該要我自己來唸。
 
真的開始工作後,發現,啊,比我想像得難上好多。錄音的時段排了十二次,一次三小時,換句話說錄音的工作時間是36個小時。36個小時,一本八萬多將近九萬字的書,需要讀上36個小時嗎?當然我知道一次三小時的錄音時間,並不真的等於「錄進去」的時間,但我沒想到第一次錄音,那次的三小時,我只錄音完成了18分鐘。18分鐘,連六分之一都不到!
 
其中卡最久的就是媽媽、爸爸和滌的聲音。書裡面有我跟他們的對白,寫的時候只要用「引號」,讀者就可以知道是他們在說話。可是聽的時候沒有引號,這時就要用聲音來辨別。用聲音辨別,但這是讀書不是演戲,所以不一定要用「演的」。可是就算是要用「演的」,我也演不出來。
 
聲音指導老師做了好多種聲線和語氣的變化,我都做不太到。我怎麼講都還是很像是自己在講話。我試著去模仿著聲音老師的聲調,正在模仿的時候還不覺得好笑,錄進去後播出來聽就覺得好好笑,覺得好像是小孩在學大人,學不到位聽起來好滑稽。就在那邊卡了好久,好久,好久。聲音指導和錄音師,還有錄音協力,還有遠流的編輯,大家都很想幫我。可是意見越多我就越混亂。一度我們想著,是不是要把媽媽爸爸和滌的聲音,拉出來請別人做,但我又擔心別人做的「角色」太到位,會太戲劇化,會跟我的主述tone會合不起來。
 
後來編輯來跟我討論,我們靜下來慢慢討論。我說,聲音指導老師做的角色演繹,我做不到,臨時要學也學不來,「我在想,這是有聲『書』,讀者知道是我在『讀書』,不是演戲。讀者知道是『我』在唸媽媽的話、爸爸的話、滌的話,所以我應該不用做到去『演』他們,而是透過一點點聲調變化,讓讀者在聽的時候,可以知道是誰在說話就好……」
 
我說,好像應該做到這樣就可以了?如果是這樣做,這可能還可以做到。
 
編輯也覺得好喔可以試試看。其他人聽了之後也覺得可以這樣試試看。後來試了,比起之前好一些。比起之前好一些,但不是非常好。但這是我目前可以處理並做到的方式,我決定先讓自己過,先往下走,或許之後會越來越有經驗,要修再回來修。
 
有些東西是要先讓自己過,但有些東西是當下就要修,比如口水音、比如聲音啞、或吃螺絲(這是廢話),或語氣不順,這些錄音師和協力都會當下喊停,「這句我們重來喔,」「這個字滑過去了聽不清楚,再來一次」,當下就要重來,然後馬上剪進去,再聽一次。補錄有時不一定一次就OK,有時唸對了,但因為補的是「一段裡面的一小句」,所以TONE跑掉,聲音太高或太低,前後句音調連不起來,就要重來。有時是休息過後,聲音跟上半段「有一點點」不一樣;有時是今天跟昨天,「有一點點」不一樣。
 
「老師今天的聲音比較低喔……」「老師今天的聲音比較……」他們都叫我老師,其實他們才是我的老師。錄音這學問真是很大,我寫出來的還不及我這幾天經歷的十分之一。
 
真是……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之前還異想天開一天可以錄兩個時段,上午下午共六小時……哈哈哈!怎麼可能!真是太天真了。我現在只祈禱我可以順利在十二次內錄完就好(包括補錄)。
 
還好總是有一點一點進步,第一個三小時我只錄了18分鐘,第二個三小時我錄了30分鐘,第三個小時我錄了40分鐘……好好好,有進步。這次就先到這裡為止,希望十二月繼續時能漸入佳境。

 

2020年11月13日 星期五

人性總是被科技操控

今早起床,台北室友M問,有比較恢復元氣嗎?我說還可以,因為生理期快到了,所以這種狀態也沒有什麼恢復不恢復,就是過它過去。但我精神真的是有比以往這種時候還差,大概是因為在台北待上快要十天了。可能是因為生活節奏,還是什麼,我總覺得沒有「很有精神的感覺」,覺得嘴角快要破,覺得自己需要打起精神工作。
 
我說一定是我平常在台東過太爽了。說完M就笑說,對喔一定是過太爽了。我講完後想一想,接著說不不不,在台東才不是過太爽,那樣對我來說才是正常XD
 
然後我們又聊到手機。「ㄟ你有智慧型手機了喔。」我說對呀,朋友剛好有多一隻給我,上台北我就會換,「有時需要聯絡方便」。但說真的,方便是比較方便,但也沒有真正「非必須」不可。從前沒有智慧型手機時,會跟要見面的朋友先「約定好」明確的時間地點,就不需要訊息丟來丟去(雖然對方還是會丟給我XD)。現在有了手機,就會「大概」約一下,然後在過程中訊息丟來丟去,或是,也多了「臨時約」的可能。
 
這幾天要從東門通勤到內湖工作,去程約一小時回程約一小時,本來在捷運上我多半都是看書,但有時要換路線,搭了兩站就要換線,這時就不一定會拿出書,因為可能看不到幾頁就要合起來了。這時就拿出手機,滑一下訊息。天啊我什麼時候也變成「滑一下手機」的人,但明明就沒有什麼需要馬上處理的事。所以多半,我也真的都是「滑一下」,沒有什麼要馬上處理的,就放著等到回到朋友家,開了筆電後再來處理。
 
當然這跟我的手機上網量有限應該也有關。因為不是吃到飽,我就會想說流量要留著給真的有需要的時候用。所以想想,如果我的手機也是吃到飽,我會不會在台北搭捷運的途中,漸漸變成一直在上網滑手機的人?
 
那句經典廣告詞──「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嗯……應該是「人性總是被科技操控」吧。

 

2020年11月12日 星期四

大桔大利,闔家平安

昨天晚上看了《大桔大利 闔家平安》,看完快12點,我跟在台北的室友,兩個人在那邊默默地掉眼淚。太晚了又太累,沒辦法寫。看完後上臉書發現兩個小時前自己貼在臉書的公開分享,竟然只有兩個人按讚。老斌說現在youtube的連結好像被臉書篩得很嚴重。這個這麼好看的戲那麼少人看到真是太可惜了。剛剛點了連結,發現還可以看,我不曉得這部是不是可以一直放在youtube上播映,請大家把握機會。
 
但今天早上依舊沒有時間慢慢寫。得空再寫。(得空?什麼時候?)
 
「大家好,我是阿梅。」
 
太平實的角色,太平實的演出,因為太過平實,所以那些「美麗」的東西才會出現。我現在又回想部分,又想哭了。(我說的平實不是劇情,我說的是人)

◆ 

大桔大利 闔家平安:https://reurl.cc/R17O26

2020年11月11日 星期三

詩是什麼?中島芭旺與大江健三郎的眼睛

「你覺得詩是什麼?」

接受某刊物專訪時,採訪者提了這個問題。我說,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呢。所以我沒有直接回答他詩的定義,而是說了我喜歡的詩,對我有影響的詩,我提了馬尼尼為、許赫、鄭哲涵還有隱匿,就是我前面寫過的那些。我沒有直接說「詩是什麼」,但我說:有些文字會打開我的眼睛,像是第一次看見,或是讓我重新去思考習以為常的東西。我覺得對我來說,那就是詩。

有些人可能會不認同,認為「文字的形式」跟它是不是詩,難道沒有關係嗎?我不會說沒關係,但我覺得真正重要的不是形式。我很晚很晚才開始寫詩,剛開始的我被詩的定義和樣子綁住了,一直到有回跟我鴻鴻通信,我才發現,光是把腦袋裡的思考寫下來,就可能是詩。

這件對現在的我來說理所當然的事,在剛開始並不是。後來我讀到中島芭旺,這個十歲的小男孩寫的詩,我發現他就是把他「看見的」和「思考的」,寫下來。他可能沒有去想什麼是詩,就開始寫,他沒有去學「詩是什麼」,就只是把想說的寫下來。現在想,其實這樣應該才是正常的吧?就像小孩不用學過畫畫,他們拿起筆就可以畫,他們不會怕畫得不好,他們不會說「教我怎麼畫……」小孩要一直大到被定義綁住,被形式綁住,他們才會開始怕,才會開始說「我不會畫……」

大人給小孩筆這個工具,究竟是幫他們打開這個世界?還是框住這個世界?大人讓小孩認識了文字這個工具,這工具究竟能讓小孩表達自己?還是無法表達自己?

中島芭旺的書,書名是《我看見、我知道、我思考》,其實他也沒有說這本書是詩集。他也沒有說不是。是不是詩很重要嗎?如果不是就減損了那些文字的力量嗎?如果是就又增添了力量嗎?

    從來沒有人叫我不要哭

    別人跟我說的都是──
    想哭就哭
    因為難過的感覺會被眼淚沖掉

    ◆

    現在,
    只存於現在;
    現在
    這麼說的時候就已經過去了。

    過去之後,
    那就是
    那個時候的
    現在
    就只是這樣而已。

    ◆

大江健三郎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眼睛跟小孩的眼睛不一樣嗎?我想起大江健三郎在《如何造就小說家如我》中,提到的一段童年經驗──

他在一部電影中,看到一幕開滿櫻花的樹枝特寫,他發現那小小的樹枝,以及成串的花和樹葉,「不停的」顫動著。大江健三郎說他看到那幕的時候,感覺很奇怪──拍攝的那天又沒有風,樹枝花朵怎麼可能那樣顫動?一定是攝影助理還是什麼人偷偷搖動的吧?

他抱著這樣的問題,在隔天上學前跑去觀察朝陽照射下的樹枝,他發現那些樹葉真的不停地在晃動!而他的臉頰根本感覺不到一絲風……。大江健三郎說,那一次的發現,徹底的改變了他觀看世界的方式。

    「像一個悔改者一樣,從那之後我養成了仔細觀察自己周圍樹木花草細微之處的習慣。每當我注視時,樹木的枝、雜草的嫩葉都在不停地晃動,從來沒有停息。」

這個看,是小孩的看,當然也會發生在大人身上。這個看,是不分年紀的看,是你想不想細細的看,細細的去感覺。這個看,是如果你把世界視為理所當然你就看不到。這個看,是大江健三郎的眼睛,是中島芭旺的眼睛,也可以是我的眼睛,你的眼睛。

    雖然是站在同樣的地方
    只要看向不一樣的方向
    就能看見不同的風景

中島芭旺這樣寫著。這個寫,來自發現。

從一個極為「普通」的事物或現象,「發現」「自己」以往沒看見過,沒想到過的事,儘管別人想過了,我也可以重新再想一遍。

我不曉得別人是為了什麼而寫,但這幾乎是我後來寫作的開端。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3988

 

2020年11月8日 星期日

后翼棄兵──每個人都可能被困住

后翼棄兵看完三天了,現在要撿回那個衝動。先自首,我本來覺得音樂太多太滿,看完後覺得恰如其分。本來說太滿是因為,Netfilx的影集音樂經常太多,像是要填滿所有的空隙,背景音、音效……一堆一堆一堆。所以在我剛看開頭前兩集時,覺得,怎麼音樂又怎麼多?我落入對Netfilx影集的刻板印象。然後老實說因為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找不到想看的劇,某天看到朋友M在看這劇,我瞄了一下覺得好像還有點意思,但沒有覺得特別,可是因為我實在無劇可看了,所以我也就「看看」。第三集結束後進入第四集,我發現它有東西抓到我了。
 
認輸。跟自己的不想輸對戰。跟自己的害怕對戰。
 
我本來想,一個天才擊敗所有對手的故事有什麼好看?一直贏一直贏的人生有什麼好看?看到後來我才發現,她是在跟自己對戰。
 
貝絲第一次輸給班尼,她超懊惱。貝絲本來只要打和局她就贏了。但因為她想贏,一心求勝反而沒看出班尼的布局。她儘管輸了但在戰績上跟班尼並列美國冠軍,可是她還是覺得自己輸了,因為「我沒有看出他的棋路。」
 
「你不可能永遠洞悉一切。」養母說。
 
養母安慰她妳還是並列冠軍啊。貝絲對養母說你對西洋棋一竅不通。養母繼續安慰她說,「我懂輸的感覺。」結果貝絲說,「我敢說你很懂。」
 
「現在你也懂了。」養母不甘示弱的反擊。
 
養母反擊得很帥,但我覺得我可以懂貝絲的不甘心。與其說她在意的是最後的成敗,不如說她在意的是「自己」造成的失誤。 因為太想贏,反而造成自己失誤。最後她不得不認輸,但是她很不甘心,她罵自己笨,但怎麼辦,事情無法重來。
 
這樣想來,育幼院的長工薛波除了教貝絲下棋,他也教貝絲「認輸」。剛開始貝絲不服氣一定要走到完,薛波說,「你已經輸了這盤棋,現在棄子認輸。」
 
貝絲的想贏讓自己衝動,結果反而輸了。所以她要對戰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她如何面對自己的性格?她如何面對自己不服輸的個性?她如何面對因為怕輸而依賴藥物酒精結果導致生活一團亂的自己?
 
貝絲童年在育幼院的好友來找她:「我到這裡才不過一下子,就覺得你好像掉進了該死的深淵,感覺這洞還是你自己挖的。我的建議是,不要再挖了……」
 
我想起小時候曾經讀過的一首詩,大意是「我沒有看到洞,我掉了進去。第二次我看到洞了,但我還是掉了進去。第三次我看到洞也注意到洞了,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我還是掉了進去……」就像貝絲在巴黎輸給博戈夫的那場戰役,她輸的根本就不是博戈夫,而是那個無法拒絕酒精,掉進自己挖的洞裡的自己。
 
養母對貝絲說,我覺得你誰也不怕。貝絲說,我怕博戈夫。但看到最後,我知道貝絲真正的對手,其實是自己。
 
我非常喜歡這齣戲所塑造的貝絲,那樣真實,那樣軟弱。雖然是個天才,但同時是個軟弱的天才。「我應該要去蘇聯,我應該要戒酒,我應該要研究棋譜,我應該要整頓我的生活」,貝絲說「我應該要」,但她又說但「我想要的」是喝酒。貝絲說自己「想要的」的是喝酒,但那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貝絲說我是不是骨子裡就有這種因子?這種自我毀滅的因子?但她又說我需要透過藥物來騰雲駕霧,但會不會是我自以為我需要透過藥物騰雲駕霧?
 
最終之戰,貝絲把藥沖進馬桶。貝絲後來說她沖掉的時候馬上就後悔了,她想去問哪裡可以買到更多的藥。那個後悔是因為害怕。但她最終還是以清醒之姿上場,第一次在沒有藥物的情況下,她看見了天花板上的棋子。與其說她成功克服了藥癮,不如說她克服了自己的害怕。
 
她很想贏,非常想贏。但她必須要不怕輸,她必須要不怕輸才能不去依賴藥物。她必須要能承受自己不依賴藥物而可能會輸的結果。但一旦她能不依賴藥物而贏,那才是真正的贏,才是真正的自由。
 
非常喜歡最後的結局,貝絲離開走進公園裡,與一群老人家下棋,她對老人說:Lat’s play。
 
還有太多喜歡,包括她對她的養父說,你有好好聽過媽媽彈琴嗎?貝絲說,媽媽只是被困住了。困住,不管是平凡人還是天才,都可能會被困住,都可能會被自己困住。貝絲的生母被困住、養母被困住、貝絲也被困住。貝絲沒有對媽媽下判斷,她最後沒有對媽媽下判斷,她不再認為媽媽是輸家,她只是說,媽媽被困住了。
 
每個人都可能被困住,有人能夠出來,有人無法。說到後來,這根本就是一個追尋自由的故事。自由,人類一輩子在追求的東西。



我相信人與人之間的好好聽與說,能讓人有機會「自己」長出承擔的力量。

結束無論如河場。現在沒有筆電,像是沒有手跟嘴巴。簡單記一下對談後和讀者互動時,我想到的事,以及來不及說的事。
 
人很難替別人承擔些什麼。每個人有每個人各自要承擔的東西。我無法替他人承擔,他人也無法替我承擔。但我相信人與人之間的好好聽與說,能讓人有機會『自己』長出承擔的力量。那個力量多半無法馬上看見,它需要時間。從力氣很小到有力氣總是需要時間,但一旦你有了,你就有可能承擔,那些你原本以為不能的事。
 
雖然我也只能說『有可能』。但無論如何,
謝謝每個曾經好好聽我說話的人。


2020年11月6日 星期五

「我們」想做的可能是──「解決我自己」的問題

本來想先寫后翼棄兵,但想想還是先寫昨天晚上去政大講座時,跟同學們進入聊天討論的狀態後,自己當下的心理狀態。
 
先說,昨天在場的同學們,竟然有大概三分之一讀過滌。這對我來說有點驚訝,因為我想說校園的文學講座,讀過滌的人可能比較少。但因為有人讀過,問的問題也很深入。很多問題其實無法當下好好回答,只能儘量,特別是那些與「他們自己」有關的事。但我很感動他們願意說自己的狀況,然後想聽聽我的想法或建議。所以這種時候,其實我更需要小心──我要如何讓同學感覺到我在「當下」是「盡力」將我自己的經驗與想法分享出去,但同時又不會將我的建議視為自己唯一能走的方向,這當中的拿捏要很小心。但有時太小心也可能什麼也說不出來,什麼也分享不了,所以能做的就是將對方視為一期一會的朋友,在短暫相遇的時刻,好好說話。
 
然後我發現結束之後,我竟然會有點掛心其中幾位問問題的同學,我擔心自己說得太快,說的東西與心裡面想傳達的可能還有著距離。這個距離也可能是因為我畢竟不清楚每個人問問題時,他心中的那個真實的問題。如果有機會的話,對話就有可能從表層問題往下講,進入更深層的問題。但時間不一定有,空間也不一定適合,所以我私心希望他們也能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找到那個可以讓自己願意把問題說出來的人,有足夠的時間與空間慢慢說。
 
與他們對談時,我發現幾個與我狀況類似的同學,他們很想「解決」他們手足所遇到的問題、他們的手足對家庭帶來的問題。但更講進去之後我發現,「我們」其實想做的是「解決」「我自己」的問題,因為兄弟姊妹的狀況給自己帶來壓力了,「我不曉得該怎麼辦」、「我試著去當家人之間的橋樑,但我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壓力很大……」
 
我想起我剛開始寫滌,想做的可能也是「解決我自己的問題」──我不曉得該拿那個放在心裡的問題怎麼辦。所以我開始寫,開始慢慢一點一點看,我剛開始做這件事的時候,我不曉得這竟然可以幫我解決「我的問題」。我的意思是,被解決的不是滌這個問題,而是滌對我產生的心理壓力。當我發現滌對我產生的心理壓力變小之後,我才真的能真正去看待滌這個人,與我的家人交互作用後所產生的「問題」。
 
在這個過程中,「把它寫下來」幫了我極大的忙。而我昨天竟然忘了明確的說這件事,忘了跟同學說,書寫是很有可能幫到自己的,如果你願意試試看。

2020年11月4日 星期三

寫詩有用嗎?寫這什麼《沒用的東西》!

最近有點沮喪。好像也不是沮喪,而是,在找自己的位置。前幾天台東的環境工作者Y,捎來要在台東縣政府前開【公開仲裁書,拆除美麗灣】記者會的訊息,我猶豫了會,很想衝過去,但又卡在自己時間上沒有那麼多餘裕。這時我私心希望有人可以撥空去,但我自己卻無法去。

我感覺自己在左右移動。我要先按著節奏把預定的工作做完?還是我可以先放下工作前去支援?這種事情其實沒有一定,總是看當下的狀態。我回想起自己六年前寫的一首詩,我當時好像在嘲笑那些把規律工作擺在社會運動前面的人,而現在那首詩卻嘲笑了我自己。

    〈把我的大便還給我〉

    大便是重要的
    這樣才能神清氣爽
    生活規律是重要的
    這樣才能定時大便

    但如果為了上街頭
    或夜宿立院
    或與人討論自由民主
    而無法生活規律
    這樣就不能
    定時定量地
    大便
    那麼會有人說:
    「這樣不好,這樣不穩定,這樣叫我怎麼定時大便呢?」

    越來越多人走上街頭
    他們說:「把我的國家還給我。」
    越來越多人因此不安
    他們說:「把我的大便還給我。」

    ──20140324

這首詩寫的不是環境運動,寫的當下是在318學運。2014年,當時我已經搬來台東了,但是竟然還可以北上兩次。台東台北來回的交通時間、露宿時間,現在的我可能無法花這樣的時間。那麼如果是現在的我遇上當時的學運呢?我會做什麼樣的選擇?

關於近日台東發生的環境事件(比如知本濕地光電案,美麗灣仲裁賠償案),我很想寫些什麼,卻又覺得自己了解得不夠深入而無法寫些什麼。可是為什麼我很想寫些什麼?是因為我自己無法現場參與嗎?是因為我想要表現自己有在關心來安慰自己嗎?如果我真的寫了些什麼,那些文字對事件本身有用嗎?我想著想著,突然又陷入覺得寫詩很沒用的心理狀態。這時我拿出自己寫的《沒用的東西》來讀。

    〈警察〉

    在眼前的景象很不真實,雖然他們就在我伸手就摸得到的地方。

    一群沒有耳朵,沒有眼睛,沒有意志的人。
    他們站在一起形成一道牆,或是群體朝同一個方向移動。

    他們的臉一模一樣,
    他們的聲音一模一樣,
    他們說的話一模一樣:

    「依法行政!依法行政!」
    他們是聽命行事的昆蟲。

    ──20130327


寫的時間點是2013年,那時還住台北,華光社區正要被拆。那天晚上, Y跟我不管隔天還得一大早起床買菜理菜打菜做鐵盒便當(那時Y做鐵盒便當外送來養活自己),我們還是在深夜去到了華光社區,與華光的居民以及來聲援的群眾站在一起。當時警察的樣子,現在還印在腦海裡。現在的我想著,為什麼當時的自己可以想去就去?我想可能不是真的想去就去,而是華光社區就在我們住家旁邊的巷子,有人的家就要被拆,我們好像無法無動於衷的在家睡覺,因為就在那麼近的地方。

但有些事我們去不到。大埔張藥房被拆,我只有在電腦前關心。但是不是所有的事都要去到現場才叫做關心?那麼寫詩是關心嗎?我想寫詩最重要的也不是表達關心,而是把對待這件事的想法記錄下來。有些想法會隨著時間改變,有些想法不會。

    〈在公義與仁愛路口〉

    公義與仁愛
    違反了利益規則
    他們在公義與仁愛路口
    被強制拆除

    公義與仁愛原有24坪
    拆剩6坪
    最後是0.3坪

    公義與仁愛
    被拆到只剩一條命

    一條命
    能不能換回
    公義與仁愛?

    ──20130921

318學運後一年,2015年,我回想自己躺在立院前。現在距離2014又過了六年,我曾經做過的,曾經寫下的東西,對這個世界這個社會有什麼改變?可能沒有什麼改變,可能不一定有用,但現在當我回頭看那些被寫下的《沒用的東西》,我還是慶幸自己去寫了,不管有沒有用。

    〈躺在立院前〉

    一年前
    很快就會變成兩年前
    然後三年
    四年

    在並非不知不覺的不知不覺中
    我們都老了
    老是沒有辦法
    你想起那年躺在立院前
    想起與母親的爭執
    想起不被理解
    想起以為有什麼改變

    我看著天上的雲
    雲在那裡
    好像都沒有動

    我看著天上的雲
    雲在那裡
    好像都沒有動

    ──20150318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
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3961

 

2020年11月1日 星期日

離世

我對人的離世,好像一直都沒有太大的感覺,特別是,自然離世。沒有太大感覺的意思不是沒有感受,感受當然是有,所以說沒有太大感覺並不精準,而是「沒有惋惜的感覺」。可能是因為,人終有離世的一天,一定有那一天。人活著就一定會走,應該要走。
 
但是剛剛,我在臉書上滑到史恩康納萊離世的消息,我突然意識到這個人不會再以活著的樣子,出現在任何人眼前了,他的生命結束了──他的生命結束了,卻也代表他曾經活過的一切。
 
他曾經活過。
我突然明白對離世者的感念。

 

2020年10月30日 星期五

我不是故意要找蒲公英麻煩,但關於買「環保衛生紙」,我們還有別的選擇。

 我不是故意要找蒲公英麻煩,但關於買「環保衛生紙」,我們還有別的選擇。
 
■ 白雪:違規記錄 → 0 筆
■ ReTissue:違規記錄 → 1筆(最近一次:2014-06-03)
■ 蒲公英:違規記錄 → 207筆(最近一次:2020-07-15)
 
--關於買衛生紙—
 
真的很環保的人可能會連衛生紙都不用,或儘量少用。但每人個性不同,我就沒辦法用手帕擤鼻涕(請原諒我)。所以既然還是會用衛生紙,就會考慮要買哪一家衛生紙。
 
由於蒲公英衛生紙(正隆)的違規記錄頻傳,所以好幾年前我就在找可以替代的環保衛生紙,後來找到「白雪環保衛生紙」,也用了好幾年。最近剛好又要買衛生紙,老斌說他看到有人分享「ReTissue彩虹衛生紙」,購買還可以順便捐錢給熱線,我就想好喔那可以考慮一下。
 
考慮的意思是雖然買衛生紙捐錢給熱線很好,但還是要了解一下這家衛生紙是不是真的環保,所以上了「透明足跡」的網站查詢。嗯,ReTissue是欣達紙業,有一筆裁罰紀錄是在2014年,有一筆記錄但也只有一筆,好像可以考慮。
 
相較非常有名的蒲公英,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找它麻煩,正隆最近一筆違規記錄是2020年7月15日,累積違規記錄是207筆,累積裁罰金額是……嗯我不敢寫。或許廠商大有它的難處,但你越大就越該有社會責任是吧!所以蒲公英我真的不會再考慮。
 
買個衛生紙只是小事,但我們日常的消費方式很可能無形中就影響了企業的運作。想想如果100個人當中有10個人改變了自己的消費習慣……,想想如果有50個人改變了自己的消費習慣……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呢?企業也想要賺錢,我相信民眾的消費方式一定有機會影響企業的運作。但這不能只停留在自我感覺良好,比如只要東西貼上環保我們就相信它環保。
 
可是要了解產品的生產過程真的不容易,大家也不是時間很多每買一樣東西就在那邊查,但是綠色公民已經幫我們做好「透明足跡」了,只要上網搜尋一下就可以找到資料協助自己判斷這是不是該支持的商品。
 
所以購買前,歡迎上「透明足跡」查詢→
https://reurl.cc/n0yGk1
 
(這個連結是for衛生紙,透明足跡也可查其他商品)
 
PS.我有點猶豫因為「白雪」至今沒有違規紀錄,我是不是要繼續支持?可是好像也可以給ReTissue一次機會?因為畢竟他上次違規是在六年前......
 
買東西真的很麻煩,還是少買一點的好......
 
 
--貼文後補充──
 
本文不是要說「白雪」和 「ReTissue」就一定好,我只是把我找衛生紙時做的功課跟大家分享而已。如果有人想知道你想買的衛生紙是否符合環保標章,以及是否有裁罰記錄,以下兩個網址提供查詢:
 
■ 綠色生活資訊網(在「關鍵字」處鍵入「環保衛生紙」,或該品牌的關鍵字,即可查詢)
https://reurl.cc/N6ok25
 
■ 透明足跡(可查詢廠商是否有違規裁罰記錄)
https://reurl.cc/n0yGk1



 

抱抱時間

現在是抱抱時間
是我想要抱抱?
還是我想要抱抱時間?
 
手包不住時間
所以抱抱時間
時間不是我的
所以抱抱時間
抱一下
兩下
抱三下四下
抱抱時間
我抱著時間感覺時間
感覺時間過去
感覺時間在我裡面
感覺我在時間裡面
 

2020年10月29日 星期四

黑龍雜誌──〈縮小的謊言〉

盧果訊息我邀推薦文。我直覺想說該不會是盧駿逸FB上提到的那個〈黑龍雜誌〉(月刊)?打開看後果然是。可是我最近很忙耶,我不確定我有沒有時間寫,而且我很好奇盧果為什麼會想要找我寫?結果他說:
 
「我的朋友沒有很多紅的,所以只能拜託你。」
「看完喜歡再寫也沒差,如果不喜歡不寫也沒差。」
 
嗯好直接我好喜歡,好像沒辦法不寫。
 
但時間真的有限,所以我只看了盧果的〈縮小的謊言〉。天啊整個太精彩,前面像夢,後面像電玩,而且場景之細讓我忍不住想說他該不會是一邊打電玩一邊寫吧?我問盧果,他說他自己想的。好厲害以後應該可以去做電玩設計吧?
 
讀故事的時候有一種感覺,很荒謬卻又很有邏輯。其實,越是虛構的故事越需要邏輯,邏輯能讓讀者「進入」你的故事。
 
以下節錄一小段〈縮小的謊言〉。
 

 
第七天
 
我醒來時,被關在一個巨型的透明魚缸裡,
我為了逃脫,瘋狂敲打魚缸,但不管我怎麼敲打,他都不會破,
突然,有兩個人走到魚缸前面,按了一個按鈕,魚缸就消失了,
 
我往消失的地方衝,想要衝出去,在我快衝出去的時候,有一塊看不見的東西擋住了我,我不管怎麼打、踢、跳、撞都沒用,
在我快放棄的時候,其中一個人從他的背包裡拿出一塊東西,
並且從消失的部分丟進來,
他丟進來的東西是一個有一點像海綿的奇怪物品,
他丟進來的同時開始對我一直比手語,但我完全看不懂,
他大概比了三小時才離開。
 
第八天
 
今天是我被關起來的第二天,
這一天,一大早就有人來對我比手語,
但我還是看不懂,他們在關我的地方旁邊比了兩小時後,我終於看懂了,
我照著他的指示,把海綿拿起來,
 
但悲劇的是,我拿起來之後,我就更看不懂他在比甚麼了。
 
──盧果,節錄自〈縮小的謊言〉,
 

 
我問盧果你這篇故事寫了多少字啊?盧果說七千多!X!為什麼那麼能寫啊?聽說還有人寫一萬多字的!今天太晚了我讀不完全部所以要先交稿了,等改天我再來把剩下的黑龍作品讀完。
 
雖然還沒有看完全部,但因為盧果大概是我目前認識的,年紀最小的長篇創作者(九歲嗎?十歲?),所以我決定要幫他跟他的夥伴們貼張廣告:
 
「11/7早上10:00到下午4:00,黑龍書坊會在玻工館到動物園二號入口處附近,如果有想要買我們的〈黑龍雜誌〉(月刊)」的話,請在下方留言,來預約。但是現場還是有現貨,有時間可以來看看。」
 
PS.〈黑龍雜誌〉雖然叫雜誌,但其實是小說合輯。

《不良品》─My name is Lucy Barron

今天早餐讀完《不良品》。讀完之後我對Y說,「這不是什麼不良品啊,這就是一個女兒跟她媽媽的故事。」」「好吧,她小時候的家確實可能跟別人不太一樣,但就只是比較窮困一點。」不過當我說到「就只是」的時候,我停頓了一下,因為我突然感覺到我的「就只是」對窮人來說可能不是就只是,而是「全部」。
 
但我還是覺得這本書的重點是女兒跟媽媽之間那些複雜的情感,還有女兒寫她自己。一直到我注意到小說的原書名是《My name is Lucy Barron》,我突然明白了,這才應該是書名啊,這就是那個女兒的角色,這就是露西‧巴頓在寫她自己。
 
我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如果書名譯成〈我叫露西‧巴頓〉會不好賣?大眾可能搞不清楚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所以把露西‧巴頓年少時候的家的困苦抽出來,把露西‧巴頓與母親的緊張感歸因於他們那個窮困的家,所以替書名取了「不良品」這個名字。但我從剛開始讀就覺得故事內容與「不良品」有著距離,因為裡面讓我動容的全都是露西與母親的互動。
 
整個故事從露西開刀住院開始。露西已經結婚了,有兩個小孩。露西的媽媽來醫院看她,「露西的媽媽來醫院看她」──我這樣寫,感覺很輕描淡寫,但其實露西跟她媽媽已經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們好多年好多年沒見了,她非常訝異媽媽怎麼會出現,但當她聽到媽媽叫她小名的時候,她又感到溫暖。
 
媽媽來看女兒,在椅子上打盹。女兒說要不要請護士搬張折疊床來,媽媽說不要。媽媽就這樣好幾天都坐在椅子上睡覺。媽媽與女婿的關係並不好,這次來看女兒是因為女婿打電話給她,但從頭到尾她沒有跟女婿見到一次面,她不想跟女婿見面,她說自己出了機場會搭計程車,不需要人來接她。
 
所以整個故事主要就發生在,媽媽來陪女兒住院的那幾天,她們之間的對話。然後作者很自然地寫到露西小時候發生的事,露西想起小時候發生的事,她想知道媽媽是怎麼想的。媽媽卻不回答,像是沒有聽見一樣。
 
但媽媽對露西說了一句話:「看看你現在的生活。你義無反顧地向前行,並且……成功了……」媽媽對露西說。我讀到這段話的時候心情很複雜,那聽起來有一種「你看你,你這樣一直向前走,把我們拋下……」,但媽媽同時又對女兒現在的生活感到欣慰。
 
讀到這裡我忍不住想起我跟媽媽的對話。我媽也會說「你都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當然我知道媽媽那樣說是出自擔心,擔心女兒的決定錯了,就像露西的媽媽一直覺得女兒嫁錯人一樣。露西不服氣,但媽媽說,「我就是知道。」
 
當然媽媽有的猜對了有的猜錯了。露西後來確實離婚了,但她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整部小說以第一人稱去寫,也就是露西‧巴頓寫她自己。但這部小說的作者就是「露西‧巴頓」嗎?應該不是,從生平簡介來看應該不是,但裡面那些關於「寫作對自己的意義」的描寫,我想是真實的。露西‧巴頓在小說中是一個想要寫作,後來又真的以寫作為業的女人──
 
「我想起傑瑞米對我說的,要當作家,必須毫不留情。我想,之所以不去探望哥哥姐姐和父母,是因為我一直投入於寫一個短篇,時間總是不夠(但也是我自己不想去)。時間真的總是不夠,再後來,我明瞭,假如繼續維持那段婚姻的話,我將寫不出下一本書──寫不出我想寫的那種,所以就離了婚。但其實,我覺得毫不留情的意思,就是用行動展現出牢牢把握自己,也就是說,表現出:這就是我,我不會去自己不能忍受的地方,我不會維持一段不想維持的感情,我要把握自己,在人生的路上向前衝刺,即使像無頭蒼蠅般,我也要走下去!這才是毫不留情,我想。」
 
這是露西‧巴頓。那這是不是作者伊莉莎白‧斯特勞特呢?我不知道,但我想很有可能。
 
我喜歡《My name is Lucy Barron》這個名字勝過《不良品》,但這不減少我對這部小說的喜歡,因為我喜歡露西‧巴頓的毫不留情,那個不留情不是因為沒有愛,她愛她的母親,家人,她愛她的前夫,她愛她的小孩以及所有曾經友善對她的人,但這些愛不會阻礙她「做自己」。「做自己」這句快要被用到爛掉的詞,這說起來那樣容易卻又那樣不容易。
 
這是我第一次讀伊莉莎白‧斯特勞特的小說。她說故事的方式與傳統敘事不太相同,有些篇章極長,有些極短(只有幾百字)。我喜歡她說故事的節奏,我喜歡她從某一點某一角掀開,有的說很多,有的只說一點點,讓讀者自己去拼湊與感覺,有關露西‧巴頓這個人,以及露西‧巴頓的家。
 

2020年10月28日 星期三

髒話

「要平和、理性、對話」
當這些字眼被用來包裝
被用來假裝
幹!
那才是最髒的髒話


道南文學獎講座:寫,不是為了越寫越好


下週四(11/5)會去政大的「道南文學獎」講座。去那個講座當然不是要跟大家說怎麼得文學獎,因為給獎是評審的事,寫作是自己的事,我能說的也只有寫作這個部分。
 
儘管如此,滌這本書的出生畢竟還是與台北文學獎有關;那麼,我對文學獎的想法是什麼呢?趁著這次講座的機會,我也把這件事想了一下。
 
我想說的是──文學獎是「中性的」。如果有幸得獎了,它可能讓你在經濟上更有餘裕的繼續寫下去,寫出去。但也有人因此被綁住手腳,被困在獎盃的杯子裡,游不出去。
 
不要讓文學獎「磨掉」你本來的樣子。文學獎的存在,應該是要讓人可以透過你的作品看到「不同的世界」, 而不是你的作品變成「某種文學獎的樣子」。
 
當然,你也可以不需要透過文學獎來讓別人看到你,文學獎只是一種途徑。最後還是回到你自己。你想說什麼?你想讓這個世界看見什麼?
 
剩下的,就11/5再跟大家慢慢聊了。
 
(PS.這場講座據說校外人士也可以參加,但需要事先報名。)
 
--報名網址--
https://bit.ly/2FrmokD

2020年10月27日 星期二

請流浪狗看詩(鄭哲涵)

身邊沒有任何人的下午
我寫好了詩
因為身邊沒有任何人
我只好帶著詩去公園
請流浪狗看詩
    
當然首先我必須釋出善意
雙腿微蹲 讓牠們靠近
一開始牠們以為是食物
好像那些A4大小的紙都
散發著肉的味道
有些甚至伸出舌頭
沿著紙面來回舔舐
我永遠記得那些流浪狗靠近我時溫馴
欣喜的眼神
   
不過牠們後來也和其他人一樣走開了
因為我總是無法給予他們想要的東西
    
──鄭哲涵,〈請流浪狗看詩〉, 《最快樂的一天》

雨是不一樣的雨,天是不一樣的天。讀隱匿。

隱匿的詩,是第一個讓我感受到自己被感動的詩。怎麼說,難道其他人的詩我都沒有感動嗎?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單純的,我還記得第一次讀到隱匿的詩時,心裡的觸動,而那個感覺從前似乎還未曾有過,或是並不明顯。但這不是指她的詩比別人「厲害」所以我被感動,而是隱匿的詩讓我想要靜下來「感覺自己的感覺」。

第一次讀到〈。一樣的雨。不一樣的雨。〉,讓我想起童年時候看見的雨。那時的雨是花,是白色的跳舞的蝴蝶,我可以盯著雨打在地上跳起來變成白色蝴蝶,這樣盯著看很久。我可以玩雨傘,看雨傘花。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雨變成麻煩?什麼時候開始我忘記了雨?我讀著隱匿的雨,想起了童年的雨。

    。。它可能來自童年。第一次見到天上落下的雨滴。。
    。。我們驚訝地伸出了手心。每一次都是不敢置信。。
    。睜大了眼睛。微張的嘴很想說出這一個。來自天上。
    。的秘密。。那是從屋簷漏下的雨滴。。那是從一片。
    。巨大翠綠的麵包樹葉。。那是從我們喜歡的人的。。
    。指尖。。此後那滴雨。一直留在我們的手心。只是。
    。我們長大了。我們的手。一直想要抓到。別的東西。
    。而不是雨滴。。我們早已忘記。彷彿每一次的雨。。
    。都是一樣的落下。每一次的雨的意義。只剩下雨傘。
    。雨鞋和雨衣。還有下雨天真討厭。媽媽買菜不方便。
    。我們不再去踩雨後的積水。將泥巴濺到同學的笑臉。
    。我們很快長大了。並且逐漸老去。。我們若有所失。
    。每到雨天就發愁。詛咒鞋底的泥濘。。直到有一天。
    。我們終於發現了。屬於我們的第一首詩。我們不敢。
    。置信。睜大了眼睛。微張的嘴。很想說出。第一個。
    。來自天上的秘密。我們的笑臉。被雨打濕。。相隔。
    。如此遙遠。卻又彷彿只是。一瞬間。童年的那顆。。
    。。雨滴。。終於。。重新回到了。我們的手心。。。

    ──隱匿,〈。一樣的雨。不一樣的雨。〉。收錄於《怎麼可能》

童年的雨,其實就是我們的第一首詩。其實不只是童年的雨、童年的螞蟻、童年的麵包屑屑,童年的所有都可以是詩,只是我們忘了。我們忘了,但當我讀到隱匿的詩,那些現在理所當然但從前並不的感動,又再次回到我的身體。

隱匿的詩有一種時間感。她細細的描述自己對時間的感覺。平常的時候,每一天都在未來。而生病的時候,每一天都是今天。這似乎也是許多人的人生體驗,非得遭遇到今天可能是最後一天,明天可能是最後一天的那種時候,那個「該怎麼活著」的時間感才突然從未來變成了現在。從前憂慮未來,現在看見眼前。隱匿的詩經常讓我想起一天就是一天,每一天都是不一樣的每一天。這是廢話,卻時常忘記。

感動人心的詩,總是那些讀來像廢話的真理。

    平常的時候
    我把每一天
    都放在未來

    行事曆排得滿滿的
    花很多時間
    計算節省時間的辦法
    把喜歡做的事
    稱為工作

    不知道為什麼
    我以為自己可以到達
    那麼遠的地方

    生病的時候
    我知道每一天
    都是今天
    永無止境的現在

    永無止境的現在

    我心平氣和
    好像理解了自己
    還留在此地的原因

    滿足於很少的事物
    食物的滋味
    雨後升起的彩虹
    窗口堆滿了雲朵

    ──隱匿,〈時間之病〉。收錄於《永無止境的現在》

前面提到許赫。許赫讓我覺得可以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但是,要寫什麼呢?「要寫什麼呢?」聽起來有一種想要寫什麼卻不知道該寫什麼的感覺,好像有一種,把「寫」放在那個「什麼」的前面。可是,如果「什麼」都還沒有,是要寫什麼?

後來讀到隱匿的詩,發現不是「去想」「要寫什麼」,而是「有了什麼」「想寫」。沒有那個什麼,就不用寫。有什麼想寫的再寫,好像是廢話,但這個廢話,竟然繞了一圈才明白。

如果說許赫對我的影響是,不要害怕寫,那隱匿對我的影響就是,不想寫就不要寫,但任何微小的事都可以去寫,再怎麼平凡的一天,都可以寫。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3871

2020年10月26日 星期一

削「廋」的靈魂

剛跟Y在那邊回想我們是什麼時候開始讀七等生?竟然想不太起來,只記得書幾乎都是在左彎買的。我非常喜歡《削瘦的靈魂》這本書,我把書拿出來拍。然後,我發現一件事──
 
咦好奇怪,是削「廋」的靈魂,不是削「瘦」的靈魂?!
 
是出版社印錯?但可能整本都錯嗎?還是是我從以前到現在都「看錯」「讀錯」了!?
 
「廋」,查教育部辭典,是「隱匿、找尋」的意思。感覺似乎符合這本小說的意思?這原本就是個青年追尋自我的故事。
 
可是現在好像所有提到這本書都寫作《削「瘦」的靈魂》?可是「廋」跟「瘦」有通用嗎?如果沒有通用的話,那......
 
有人可以幫忙解惑一嗎?


 





11/2 與梁秀眉@無論如何

11/7禮拜六晚上,在無論如河跟梁秀眉有一場對談。
 
自從「有河book」的原址變成「無論如河」,一直都還沒有機會去。這次因為秀眉的邀請,終於有理由跑到淡水。這個「需要理由才會去到淡水」的狀況,讓我驚訝自己生活的改變。從前住台北,往淡水跑雖然不是經常,但也不需要特別理由,想去書店坐一個下午,還是能夠想去就去。而現在北上都是因為工作,或是和朋友約,總之時間變成已經需要先安排下來,不再鬆到可以興之所至。
 
但我還是很開心有這個理由跑到淡水,因為這場不只是談《滌這個不正常的人》,更是以滌姊的角色與秀眉進行對談。秀眉在邀約時提到自己也有個外人眼中不正常的妹妹,她也試著透過書寫去接近與探究自己與家人的關係。她傳給我她自己的家庭故事《「箍桶」爸爸、「 富家女」媽媽、「 瘋狂」妹妹》,我剛剛讀了,我覺得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人生真的不好容易。前陣子去到我好朋友的老家,聽到她與她爸媽很自在的對話,很自然的鬥嘴,「這個蛋糕不行,太甜了啦……」「不會啊我覺得很好吃……」那些稀鬆平常的對話,那些自然發生在生活空間裡的聲音,我突然發現原來自己也會羨慕一個正常的家庭。我發現原來在家裡不需要小心關門聲音是那樣的自在,走路不用注意拖鞋的聲音是那樣的輕鬆,客廳可以開燈而不是黑濛濛的……我這是在抱怨嗎?也不是抱怨,而是我意識到我心裡面可能還是想要一個輕輕鬆鬆的家?
 
但是我好友的人生就真的容易嗎?她的人生當然也有她的不容易。
 
我突然想到前陣子有朋友問,你的腦海中有理想的未來嗎?我那時候說沒有,那現在呢?現在我還是會說沒有。因為我的家永遠不可能變成別人的家,而且別人家的好能看到的也只是表象。這些我都知道,雖然我心裡還是有一點羨慕,但我還是慶幸,慶幸自己能夠去看別人的痛苦與自己的害怕。
 
而書寫在這當中幫我許多。書寫真的幫我好多,它像是另一個自己陪著我。而我現在讀到秀眉的故事,我發現她的書寫也陪伴著她,也帶給我不同的看見與思考。很開心有這次對談,讓又有機會我得以接近另一個世界。
 
如果你對我們的對談感興趣,歡迎你來。
 
■活動時間:11/7(六)7:3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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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21日 星期三

收到得獎通知時,第一個反應是XXX!我對Y說,我也太好運了!

 

收到得獎通知時,第一個反應是XXX!我對Y說,我也太好運了!但我的好運會不會在滌這本書上都用完了?

還是來寫一下獲知消息後的感覺──

興奮了幾分鐘後,突然對自己的開心感到有點不安,因為「滌還在那裡」。可是接下來我又覺得自己憑什麼那樣覺得,太自以為是。接著我又想──「好運」是什麼?寫出滌是好運嗎?出版滌是好運嗎?

寫出滌不是好運,出版滌也不是好運。寫出滌是面對,面對那個原本自己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的,然後在寫完後,持續面對。出版滌是溝通與理解的結果,它需要的是真心誠意,並做好無法出版的打算。面對與溝通都與好運無關,而是與我和我所面對的人,之間發生的東西有關。

得獎是好運,我衷心感謝好運。但我更感謝那些與好運無關的事,那些在我生命中曾經好好對待我的「每、一、個、人」(我就不一一點名了)。因為你們,使得我累積足夠的力氣去面對自己的害怕,並學著不去逃避,學著靜下來看別人也看自己,學著去了解什麼是愛。

謝謝你們。

 

2020年10月20日 星期二

這樣也可以是詩!許赫的晚點名與「告別好詩」

認識許赫,是因為「玩詩合作社」;先認識人之後,才認識詩。因為認識玩詩合作社,我才開始玩詩,但剛開始我真的只是玩,把別人的詩變成有趣的物件比如底片詩,而沒有自己寫(後來才自己寫)。剛開始的我不太好意思說自己寫的東西是詩,好像被「詩」「該是什麼」綁住。一直到我讀到許赫的〈邊境牧羊人的晚點名〉,我想說X這樣也可以是詩!然後,我突然就被解放了。

    阿土      咩
    阿蘭      咩
    阿正      咩
    阿志      咩
    阿傑
    阿傑
    阿鳳      咩
    阿坤      咩
    阿北      咩
    阿傑      咩
    阿美      咩
    阿娟      咩
    阿勝      咩
    怡君      咩
    阿珍      咩
    阿玉      咩
    阿方      咩
    阿芬      咩
    阿豆      咩
    阿月
    阿月
    來福      汪汪
    去把阿月叫起來
    阿祥      咩
    阿功      咩

好,這首晚點名就這樣一直點,點了9頁,119行。然後不要以為這首晚點名就只是阿什麼的咩就咩完了,你仔細讀、慢慢讀,會發現這群羊的親屬關係,還有個性。然後,整個點名就像一個劇場演出,一個牧羊人,很多隻羊(出叫聲就行),一隻狗(出叫聲就行)。最後牧羊人點著點著,發現──

    我說來福啊
    我怎麼覺得這個數目有點不對啊
    來福      汪汪
    找找      汪
    沒有叫到名字的 咩
    哪位啊     咩
    別瞎鬧了    咩
    到底是哪位   咩

讀到最後我笑出來,許赫自己點出了點名的荒謬,每一聲都是咩怎麼可能分辨得出來?所以整首詩整齣戲都是許赫自己(牧羊人自己)在演戲?放羊放到很無聊所以玩點名?

玩詩這群朋友有時會開玩笑說,許赫都只是講講(kóng-kóng ê),都不認真把東西做出來,都出一張嘴叫別人去做。但想想也是,台語kóng-kóng ê聽起來就是「公共ㄟ」,就像他一直在講的「詩的公共化」。〈邊境牧羊人的晚點名〉收錄在《診所早晨的晴日寫生》,版權頁上就這樣寫著:「版權所有,翻印沒關係」


關於「詩的公共化」還有一件事情好說──許赫在2016年那年,他說他要在五年內寫一萬首詩來「告別好詩」:

「蘇東坡一輩子寫了兩千八百多首詩,杜甫一輩子寫了三千兩百多首詩,我想詩人是把寫詩當成呼吸一樣自然的事,才能完成這麼多作品。我覺得『告別好詩』的態度是讓寫詩成為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想用五年寫一萬首詩來完成這件事。」

許赫從2016年10月25日開始寫,至今完成了……2360首詩,嗯,距離2020年10月25日就要滿四年,一萬首詩還完成不到四分之一,所以看來他應該是無法完成這項創舉……好啦其實許赫已經很厲害了,2360首詩已經快要跟古代詩人差不多了。

跟古代詩人差不多是什麼意思?我的意思是他們「想寫就寫」,寫詩的人幾乎就是在用寫詩來記錄心情、生活跟想法。不是為了投稿、不是為了文學獎、不是為了出詩集,不是為了寫出一首「好詩」而絞盡腦汁。我這樣說可能會被別人誤會,以為我在「反對好詩」──其實「告別好詩」跟「反對好詩」是不同的東西;告別是一種態度,是為了自己不被好詩綁架,不是反對寫好詩。

許赫在進行「一萬首詩的旅程」的旅程之前,他的《原來女孩不想嫁給阿北》就已經在「告別好詩」了。這本詩集裡所收的就是一些「給親朋好友看的詩,報告今天發生了什麼鳥事的詩」。「給親朋好友看的詩」是怎樣的詩?我貼兩首我喜歡的給大家讀讀──

    〈到公園吧〉

    她有一個很長的名字
    瑪卡西諾姆卡達
    我就叫他馬達
    馬達只會說一句台灣話
    吃完早飯她就會說
    阿桑欲去佗位 我說
    去公園 她就推我去搭車
    從土城到國父紀念館

    〈出來混〉
    阿文離開農場的豬圈
    搭武雄的便車來到淡水
    從此過著刀頭舔血的日子
    每天都是死劫 終於被
    我打死渾身爆血
    倒在書店門外的地上 阿文
    是一隻蚊子

很生活化的詩吧?你要不要也來寫寫看,一起來告別好詩?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3846


2020年10月19日 星期一

你不會,我會

這不會燙啦
你不會燙,我會
 
這不會痛啦
你不會痛,我會
 
你不會冷,我會
你不會餓,我會
你不會怕,我會
 

網購循環袋

原來之前在新聞看到的「網購循環袋」長這樣。消費者收到貨品後,可將包裝袋摺疊,丟入郵筒或i郵箱便可進行回收。
 
我覺得設計還蠻聰明的,包裝袋上附有魔鬼氈,摺疊後可以簡單貼黏,一面露出回收的地址,一面有條碼可以刷(網購平台收到後,將回饋平台代幣給消費者,以增進消費者回收意願)。





查了一下新聞,「這個袋子是用回收的寶特瓶做成的,然後外面的防水層,是用回收的玻璃膠所製成,我們經過實測,它是可以使用50次以上。」
 
新聞上面還寫,這是由消費者自願參加,選定參加後就會透過這種方式宅配。嗯,不過我這次在momo上買的時候,沒有看到這樣的選項耶,它好像是自己用這樣的方式幫我宅配。
 
誤打誤撞,我覺得這樣的方式很好,也會去進行回收。但不曉得有沒有人因為沒有選擇使用循環袋宅配,收到時也沒有注意到這個特別的袋子,結果沒有回收就丟掉了?那就太可惜了。
 
常在網購的人,有注意到這個「網購循環袋」嗎?


 
◆ 
 
PO文後繼續查資料,後續補充──
  
此次合作的網購平台有四家業者:PChome24小時購物、momo購物網、台塑購物網、直接跟農夫買。
 
其中momo及PChome,是「自行挑選適用循環袋出貨的訂單」,消費者收到商品後,將循環袋摺疊且露出回郵資訊,免付郵資逕行投入中華郵政i郵箱下方的綠色郵筒或全國各地的綠色郵筒回收,回收據點共有9,200餘處。

(另外兩家回收的方式比較不同,請看第二則留言處貼的新聞。)
 
嗯,我覺得這個方式蠻方便的,但希望消費者有注意到這個可以回收的袋子呀。
 

2020年10月18日 星期日

在流放地

 

要怎麼說這本書?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又想說。但其實我不想說,因為覺得會說得不好。我只希望人們去讀。
 
目前讀了四分之一。但我一開始讀,就知道我會讀下去,而且想要在安靜的時候,慢慢地讀下去。
 
特別的書。但也不是特別,就只是寫出自己而已。
 
可是寫出自己容易嗎?
 
「這是一個人試圖用散文講真話結果失敗的故事。」作者說。
 
這個寫出來的自己,與真實的自己的距離,有多遠?有多近?
 
但對讀的人來說重要嗎?不重要嗎?對我來說不重要,因為我不會知道那與真實的距離。而真實又是什麼?我不會知道。
  
我知道的是,這個人寫出來的話會讓我一直想讀下去。但我還是會停,因為我無法一次讀很多,我也不想一下子讀完。
 
是一本,我覺得可以不用有封面的書,只需要有「在流放地」這四個字就可以。
 
是一本,還好它有印出來的書。
 
我也不想說他幾歲,我也不想說作者的性別。
我希望人們去讀,但作者大概會說不讀也沒關係吧。
 
好了,就說到這裡。

 

2020年10月16日 星期五

盧卡斯檳榔美少女簽書會

昨天去晃晃參加盧卡斯的簽書會。本來以為他可能因為害羞所以只會簽書,沒想到還準備了PPT分享他畫漫畫的歷程,他說他從九歲開始就很愛日本漫畫,自己在家看了好多畫了好多。後來到了差不多要升學的年紀(啊巴西也跟台灣一樣有這樣的問題啊……),有人跟他說畫畫可能沒辦法填飽肚子喔可能還是要想一下出路,於是他大學讀的是平面設計,「雖然是做平面設計,但還是可以畫畫畫……」他給我們看他從前設計的作品,當中有大量繪畫創作。
 
畢業後他找到一個自己生平賺最多錢的工作,替一個很知名的巴西藝人做周邊商品視覺,「賺很多錢,但我覺得工作很無聊……」我猜可能那份工作不能讓他發揮繪畫的部分?後來他申請到台灣的北藝大,他就來台灣讀研究所了。
 
這樣講起來好像很簡單很輕鬆,但其實來台灣要花很多錢耶,讀研究所要花錢住要花錢吃要花錢而且工作也不一定可以賺到很多錢。當然當一切從「錢」的角度來看,他就不會做這件事了。他來台灣讀的是藝術,但他後來發現「藝術」跟自己想像得不太一樣,「我真的適合走這條路嗎?」他有了一些質疑。後來在摸索和思考的過程中,他參加了同人誌的聚會,他發現自己還是最喜歡畫漫畫,應該要繼續畫漫畫啊!於是他又開始畫漫畫,甚至最後畢業製作也是在人體上創作漫畫。
 
昨天有個讀者問:「到底是要去找一個可以賺錢的工作?還是做自己喜歡的事呢?」問問題的是兩個即將從大學畢業的學生。「我覺得還是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比較好。」盧卡斯說,「我會想如果我從九歲開始就一直畫漫畫沒有間斷,那我是不是會畫得比現在更好?我會不會比現在更早出自己的漫畫?」老斌說可是你去讀設計做設計的這個過程讓自己賺到一些錢,所以你後來才有辦法來台灣啊!盧卡斯聽了之後說,這樣說也是沒錯。
 
但我後來想,「有賺到錢」這件事讓盧卡斯有經濟能力來台灣求學生活沒錯,但更重要的還是要有那個「我想要做這件事」的欲望和動力,有「想要」不夠,更重要的是要「去做」。有經濟能力只是讓他有條件來台灣,但不是促成他來台灣主要的原因。那個想要,那個我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我就是想要去做,就像他來台灣之前可能沒有想到他現在會在台灣出一本以檳榔西施為主題的漫畫吧?他不曉得未來會怎樣,但就是先去做自己想要的、喜歡的事。
 
「台灣工作有很多機會,也可以打工什麼的……」我猜盧卡斯的言下之意是希望大學生們就去做自己想做的,工作生活的部分可以溫飽、可以活下去就好,但不要把自己賣給工作。但盧卡斯很有趣,他講一講之後又說,「不過我也不是很確定……」聽起來有一種雖然我的狀況是這樣,但我的經驗是不是可以推展到別人身上呢?關於這一點我不是很確定……
 
我很喜歡他的不確定。我覺得有時就是因為不確定,才會接著去思考,或是去感覺別人的感覺。
 
「我來台灣後,知道檳榔這個東西很複雜。我知道自己沒辦法做那麼複雜的議題,我知道的東西還很表面。」盧卡斯說,「所以我想說先做檳榔西施就好……」
 
「我發現在台灣,檳榔西施還是多少會被歧視。」盧卡斯說。
 
一個從巴西來的人想要去關注這個議題,我不曉得該說什麼。而且他還是用這邊的語言(雖然不是台語)去構思這個故事。我問盧卡斯你構思對白時就是用華語嗎?他說對呀,這樣就不用再翻。他說得很平常,但一個巴西人使用華語來說(畫)檳榔西施的故事,再怎麼想都不是一件平常的事。
 
最後,盧卡斯還幫我畫了似顏繪(我第一次以短髮造型出現XD),他把我畫得好可愛喔,呵呵。然後,我們送他一串芭蕉作為回禮(芭蕉是老斌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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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15日 星期四

用九柑仔店。母與女

午餐時開了《用九柑仔店》來看。因為曾翻過漫畫,所以隨意挑了一集來看。說是隨意挑,其實可能不是隨意,因為挑到的是〈母與女〉,這集講了很多昭君還有媽媽玉雲之間的故事,特別是玉雲年經的時候。
 
我記得漫畫對於年輕的玉雲沒有什麼著墨,而電視劇增添了這個部分。曾經跟朋友聊到「改編」,我說如果改編如果能做到一些原有載體做不到的(或是沒有做的),讓讀者能碰觸新的或是不同的面向,我覺得這樣的改編對我來說就是有意思的。玉雲在漫畫中的表現像是那種為了錢可以把女兒賣掉的人,但在電視劇中卻有著女兒不知道的那一面──相親對象跟玉雲說,「如果你跟我結婚,我可以馬上過戶一棟房子給你,但條件是你要把妹妹送走。因為以後我們會有自己的小孩……」玉雲聽了之後馬上說,「我不喜歡小孩子。我也不是什麼好媽媽,但我死都不會拋棄這個小孩。我跟你說我懷她的時候,怎麼拿都拿不掉,現在誰也別想要把她帶走!」
 
我很喜歡電視劇對玉雲這個角色的描寫,她對自己小孩的情感矛盾複雜,又恨又愛,想丟掉又丟不掉。玉雲對昭君確實不好,是個很糟糕的媽媽。但最後她看著姜恩沛的支票時,她馬上明白姜恩沛是要她把錢收下然後跟女兒一刀兩斷別再拖累女兒,她沒有表現出一副「唉唷我怎麼可能把女兒賣掉」的矯情,反而很俐落的簽了名,然後說,「昭君就拜託你照顧了。」
 
玉雲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賭博欠錢,然後又怪到女兒頭上,覺得都是因為女兒讓自己得不到幸福,但這樣的人卻也有她可愛的一面,年輕時仗義直言,敢愛敢恨。電視劇中把這個爛媽媽的角色塑造得很立體,當然也是因為丁國琳和孫可芳(一個演老的玉雲一個演年輕的玉雲)演得好啊。

 

2020年10月14日 星期三

今天的待辦事項

把事情寫下
今天的待辦事項
做完後劃上兩槓
代表完成
劃不掉的事
放到明天
變成明天的待辦事項
明天的待辦事項又變成今天的待辦事項
又變成明天的待辦事項
有沒有那麼幾件事永遠劃不掉
永遠從今天變成明天
又變成今天
又變成明天?
那麼不要寫
不要寫下來就沒有待辦事項?
好聰明
你好聰明

 

2020年10月13日 星期二

最快樂的一天,聽起來就很悲傷──讀鄭哲涵

今天起床後,想著要寫哪一個人的詩,想到今天是禮拜一,來寫鄭哲涵好了。為什麼禮拜一會想到鄭哲涵?因為鄭哲涵的詩是上班族的詩。

    現在我組裝積木的方式
    是跟著說明書組裝
    組好了之後再拆解
    成品可以一次次毀滅
    又一次次回復成原來的樣子 現在說明書是我的寶物
    我每天翻閱
    把步驟都記起來
    把完成後的樣子
    和拆解的過程
    都儲存在腦中 積木有各種可能的組裝方式
    以前我也曾一次次嘗試
    那些記憶也是我的寶物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

    ──〈現在我組裝積木的方式〉

這是我第一首讀的鄭哲涵的詩,不是在詩集中,而是在「鄭哲涵與他的快樂夥伴」這個粉專上。粉專替這首詩配上石田徹也的圖,其實就算沒有配上石田徹也,也可以讀出詩中的積木,指的就是「我自己」,被組裝的是自己,被拆解的也是自己。這首詩讀來悲傷,小時候的自己明明有許多可能性,有不同的組合方式,不同的玩法。但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變成一套需要說明書的積木,有固定的組裝步驟,固定的玩法與用途?但還好,「我」還擁有小時候充滿可能性的美好回憶。

 


© TETSU Inc.(TETSU collection)


其實鄭哲涵出詩集已經很久了,但當時的我沒讀過,一直到我讀到他粉專上的詩,我才起了強烈的興趣,因為我很少讀到描寫上班族的詩。鄭哲涵用平淡彷彿沒有情緒的語氣,說著「人變成工具、變成物品」這樣的故事,因為語氣平淡,像是在說著一件「普通」的事,這樣的寫法更令人感受到上班族的無奈。

而「鄭哲涵與他的快樂夥伴」這個名字,聽起來也一點都不快樂,彷彿就是因為不快樂,所以要提醒自己快樂。就像他的詩集《最快樂的一天》,感覺「最快樂」完了之後,就沒有快樂了。

而一直強調快樂,就跟一直強調普通一樣──

問題都已經解決
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
搖晃全都避免
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
捨棄不明原因
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
剝奪所有可能性
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
避開模糊的視野
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
毀壞所有誓約
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
順從輿論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
日光刺眼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
減輕罪孽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
向神祝禱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
背腹受敵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
抵達終點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

──〈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

「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重複一二三四五七八九十十一十二次,彷彿這樣就可以下定決心,成為一個普通的人。如此強調,如此提醒,意味著「我」一點都不想當個普通的人。我不想當個普通的人,但是必須,所以提醒一次力道不夠,在同一本詩集中他又寫了另一首──〈一個普通的人〉

那天,去算命的時候
命相師說我始終必須
成為一個普通的人
我很開心,因為這正好
和我的目標一致

我滿心期待,並時時警惕
繼續以身體接收資訊
積極準備一些庸俗的煩惱
使自己食慾不振
學習領帶的結該如何打
以及薪水該如何不敷使用

不關心的事就不用再關心了
我終究會達成所有條件
拍照、儲蓄、換身分證
排除所有險惡的環境與
曖昧難解的約束

不需要的東西就永遠不需要了
我涕淚縱橫,信仰堅定
決心讓自己成為普通人之中
最普通的那一個
決心花費一輩子時間,進入
最輕鬆的地獄

──〈一個普通的人〉

「決心花費一輩子時間,進入最輕鬆的地獄。」如此輕鬆,像是石田徹也的畫──變成被打包的上班族就不用思考,變成工具零件就不用思考,被釘在牆上向人鞠躬的人沒有選擇就不用思考──要進入最輕鬆的地域,必須先變成最普通的人,必須知道「不需要的東西就永遠不需要了」──但是那個不需要的東西是什麼?是夢想?還是自己的臉?

《最快樂的一天》的封面,是一個沒有臉的人,說不需要臉,其實是最需要的東西。說不需要那些東西就能活著,其實是那些東西讓我活著。

鄭哲涵的詩讀來既無奈又矛盾──究竟是要捨棄那些東西才能活下去?還是必須保有那些才能活下去?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3825



2020年10月11日 星期日

一直想一直想

今天聽一個小男孩說故事。其實已經是大男孩了。晚餐時聊天,聊到他有喜歡的女生嗎?他說有啊就那個啊!我說就我知道的那個嗎?他說你知道哪個?我說……嗯,就你提過的學霸……。他說再多說一點。我說我記性不好,不要考我啦。他說我喜歡過的都是學霸啊,我不知道你講哪一個。我說那你就說現在喜歡的這個。
 
大男孩就開始講,但是他講的次序很亂。「我跟她再遇到是國三的時候,但後來我發現原來我小學四五年級就認識她了,只是我忘記了。」「你忘記了?什麼意思?」「就我翻相簿的時候,我媽指著幾張跟我合照的女生,說這就是XXX啊,你們以前會一起玩,她還幫你做過功課……」
 
大男孩說他看著照片,不記得有那些事。我說喔,所以,那,你是國三再次遇到她的時候,開始喜歡她的?大男孩說不是,是國一。「國一?所以你國一時遇到她?」他說沒有遇到,只是想起來。
 
他說那天他跟夥伴去爬山,在山上的時候大家閒聊。有人問他他有喜歡的人嗎?他說沒有。朋友就起鬨說想一下,「要不然想一個理想的對象?」於是他就開始想。想著想著浮現了一個人,接著他開始覺得自己喜歡這個浮現的人,越想越想喜歡。後來國三的時候,有個女孩加入的他們爬山的團隊,他發現就是他想起來的那個女孩。他們很有話聊,越聊他發現他越喜歡這個女孩。「但是你沒有發現這個人你國小時候就認識?」「嗯,我忘記了。」「那你國一時候想起來的到底是什麼?你不是想起一段回憶?」「不是回憶,就是一個人影。」
 
「我完全忘記我跟她的事。但我就記得這個人影。」
 
我說好奇怪。他說他自己也覺得好奇怪。
 
「所以你那時候想起她的時候只是想起一個人影,但你根本忘記這個人是誰?」
 
「嗯。我覺得好像有人想要把我跟她的回憶壓住,讓我忘記。......你相信一直想一直想事情就會實現嗎?」
 
「嗯聽過,不過我……」
 
「我跟你講我覺得我一定是一直想一直想,然後那個女孩就出現了。我跟你講有一次我超想吃關東煮,結果我們家附近就開了一家關東煮,但可能是我的意念不夠強,所以它開沒多久就倒了……。然後我有一次想要吃一種異國料理,是一種鹹派喔,然後我在幾年後我吃到了耶,因為我一直想一直想……」
 
「幾年後吃到……這是幾年後發生的事……總是有機會吧!」
 
「可是是異國料理耶!平常沒有機會吃到啦!一定是因為我一直想一直想啦!」
 
「所以你現在要一直想一直想?」
「嗯一直想一直想……」
「一直想一直想什麼?」
「就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想要實現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