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9日 星期日

關於昨日與媽媽的對話

想寫,因為自己需要。把部分po出來,想著或許有類似情況的人需要。但這應該還是要在「被寫進去的人」明白並同意的情況下,公開貼文才不會有個疙瘩。雖然我之前也曾經貼過,但多半是已經寫在書裡,媽媽也不反對被讀見的對話。但這應該不代表這之後所有的對話都可以貼。

昨天貼了與媽媽的一段對話,後來我想到媽媽是因為信任我,因為對象是我,所以很自然地說出那些話。那麼,儘管我是想要分享我與媽媽之間的連結,以及那些微小的改變,我還是該小心去看待媽媽的感覺,而不是認為既然媽媽都同意出版了,那麼她應該也不會反對我後來在臉書上po出我與她的聊天對話。

雖然我問了媽媽後,她可能會說沒關係,但我想著在臉書上開地球,這po文就有可能像長了翅膀一樣去到我所不知道的地方。這和寫書又不一樣,讀過滌的人可以知道脈絡,但讀到臉書貼文的人,有可能沒看過滌,可能不知道脈絡,可能會有自己的解讀與判斷。

我想我應該還是要小心處理我與媽媽的談話。所以,我會將昨日的對話po文設「朋友」,至少讓文章不會再轉出去。在這裡沒有要怪轉文章的人的意思,是我自己先開地球,開了地球的文章本來就能被轉。

不過,正因為我自己昨日貼文時思慮不當,反而讓我在今天早上好好地又想了一下這個事情──我可以貼出我自己腦袋裡想的東西與我的心情,但至於其他人在私密情況下所說的話,我應該要再細緻處理。

家裡的事一直都有變化,每個人的家都是。貼文是希望自己的經驗,能給類似情況的人給一些力氣,但在寫出去的同時,仍要顧及他人隱私,我想這是寫作者該注意的事。

而與滌的談話可能又是另一回事,怎麼說,他與媽媽就是不同在看待人與人之間的講話。這真的很奇妙。這日後有時間再寫。

那麼在分享會中說到的那些事呢?講座或分享會畢竟是封閉空間,現場也沒有直播,所以反倒是一個可以能夠交流又顧及隱私的場合。

我把自己對這件事的想法整理出來,也給昨天有讀到文章但又發現消失的人,給個說明。

 

2020年11月28日 星期六

「我可以說出好多他的缺點,但我卻說不出什麼他的優點。」

 一回到家,就是一直講話。先跟媽媽聊天,然後媽媽去幫滌買晚餐的空檔,跟爸爸聊天。媽媽回來後繼續跟媽媽聊天。這次待老家的時間短,今天晚上,明天一天,上午希望能跟滌聊上天,下午在書店有分享會。後天早上就要上台北。

剛剛講了很多話。現在媽媽睡了,我在可以待上一段時間的咖啡店。咖啡店,真是我在高雄安身的居所。我有太多東西要寫,卻擔心寫不完。我回想我過去這幾年,跟家裡人說了那麼多話,說完後就到咖啡廳,把關鍵字或重要片段打下,然後在回到鹿野後的清晨,再依著那些關鍵字和段落,慢慢重現那些對話。但現在,接下來的兩周可能都無法有那樣的安靜清晨,沒有那樣的時刻也沒有那樣的空間。我有點焦慮,擔心無法將那些對話記錄下來。

我開始胡亂打,這邊寫一點那邊寫一點,然後我又想到我應該要抓著這僅有的時間,將一份工作的記錄寫完。我究竟該先寫那件事?我很想全部寫完,但寫不完。

我決定,先寫一件事,寫一點點。

我問媽媽看完《最後家族》了嗎?問的原因是,我想問問媽媽,有沒有意願跟我一起,去詢求適合的心理諮商或團體?

《最後家族》裡的媽媽這個角色,因為不知道該對繭居在家裡的孩子怎麼辦,自己去詢求了心裡諮商。她沒有要求被認為是繭居族的孩子要去心理諮商,她是自己去,後來她有了一些變化,而這個變化進而影響到了孩子。

當然,我也不是覺得我跟媽媽去心理諮商或互助團體,滌就一定會改變。想去的原因是,雖然我在書寫後有了一些變化,在心態上有了一些變化,在現實上我的家庭仍有許多困難。比如滌在家裡只要一不舒服就會大聲幹譙三字經,槌敲地板,這對父母來說很難說不是一種心理壓力。

我對媽提出邀請,我說,如果我有找到適合的諮商師或團體,你會願意跟我一起去嗎?媽媽剛開始說是可以,後來又說「可是我覺得已經太晚了……」「要做的話早就要開始了,現在做有用嗎?」「我的耳朵不好,人家講什麼我都聽不到……」「我現在已經度過那個最困難的時候,以後應該不會更差了吧?我覺得你弟就是這樣了,做什麼應該都不會有用……」

我可以感覺到媽媽的無能為力,媽媽覺得可能沒有用,「倒是你去,我覺得可能有用……」我看媽媽雖然沒有說好,但也沒有完全否定我的提議。我說,我剛開始寫滌的時候,也不是因為我覺得「寫會有用」,而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去寫。「開始之後,我才發現對『我』來說,很有用。但在做之前不會知道。」

媽媽說但是現在才開始,不會太晚嗎?我說現在開始當然比從前晚,雖然晚但只要願意,永遠都可以開始。

媽媽笑著沒有說好或不好。但我可以感覺到,如果我願意再試試看一些自己從前沒走過的路,或許她也願意跟我一起。

我剛剛算時間,時間好快,從我開始書寫滌至今,已經三年。這三年我覺得好快,可能因為有許多事正在變化。

我們聊到滌,聊到她說自己真的不了解這個兒子,「我可以說出好多他的缺點,但我卻說不出什麼他的優點。」

我覺得媽媽能說出這句話,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2020年11月27日 星期五

齋戒。勒‧克萊喬


齋戒,讓日子變得又長又慢,讓男人女人感到渾身浮躁不安。節慶前的那段期間,大家只能在天亮之前和天黑以後吃喝一點點東西。隨著時間的過去,體內的空洞似乎跟著擴大、燥熱,還使人耳鳴。然而,拉拉是喜歡齋戒的,因為當人們不吃不喝好幾個小時,或是好幾天後,就像是在體內進行大掃除。時間因此變得更長,卻也更充實了,因為人們開始注意到最細微的東西。兒童不必再去學校,婦女不用下田工作,男孩也不到城裡去了。大家都坐在棚屋前或樹下的蔭影裡,看著隨日照移動的樣子,偶爾聊上幾句話。

──《沙漠》,勒‧克萊喬

前幾天上廁所忘了帶書,隨手翻了Y正在讀的書。真的是隨手翻,沒有從頭讀,大概是因為我之前從頭讀的時候,有點讀不進去。但我的壞習慣是上廁所坐久一點的話,就覺得要讀點東西。於是我還是翻了勒‧克萊喬的沙漠,隨手翻,剛好就翻到他寫齋戒的那節。

不曉得為什麼,我對這節超有感。可能是我突然「好像」「明白」了這之前被我視為儀式的習俗,原來有著深遠的意義。想想,不吃不喝,只能在天黑與天亮前,吃一點點,僅僅能讓身體存活下去的程度。身體沒有力氣,只能少少的用力氣,也就不能工作。這個工作不只是我們平常說的那種「工作」,而是任何的動作,身體要儘量減少花費力氣。這樣一來,什麼都儘量不做,時間就會變得很多。時間變多,你就可能去注意到之前自己未曾注意過的細微之處,你就可能發現自己從前不認識的自己。

原來齋戒是一個讓自己從「日常生活」脫離出來,進到一個不得不去感覺時間的生活裡。我們的日常生活被許多東西填滿:現實的人事物、或是放進腦袋裡的資訊。我們被充滿,充滿充滿。

我前天預覽了一下自己未來兩周的工作行程,我覺得似乎滿到有點離譜,離譜到不緊張了,因為只能一關一關過。但當我讀到勒‧克萊喬寫的沙漠,我突然有一種回到空的感覺。我眼前手邊的這些事都會過去,都會一件一件的過去。

前天,我還緊張著如果草除不完,隔天我就沒空除了,然後草就會長到天荒地老,就會淹過草莓。那天我吃完早餐就去除那最後一小排、但是長得雜亂糾結的草,我除到中午11點、12點,除到Y說不要再除了小心昏倒(那天太陽大),我還說剩一點點剩一點點,讓我除完。

執念,人總是有很多執念。現在我意識到自己的執念。但這不代表我從此不再有執念。人仍舊會有執念,仍舊會被許多自認為重要的東西塞滿。我感覺著這樣的自己。我看著滿的自己,然後想著空。

有時候我可以很空。有時候我很滿。有時我在滿的時候很緊。有時我在滿的時候很鬆。

2020年11月25日 星期三

廖瞇讀廖人,我們都是「廖人」?讀廖人詩集《13》

我回想自己是怎麼讀詩。我讀詩幾乎是讀「這個人」的詩而不是「單一首詩」,雖然也有那種單一首詩令我感動的時候,但多半真正會走進我心裡的,是在剛開始遇到了某個人的一首詩後,接著我又去讀了他的第二首或第三首,接著我找這個人的詩集來讀。讀的時候有的詩會打動我有的不一定,但整體來說被這個人的這本詩集吸引了,被他「想說的東西」吸引了。廖人《13》就是這樣的詩。

但老實說,廖人《13》我一開始讀不太懂。不太懂的原因是,詩裡面的「廖人」到底是誰?它每一首詩裡面都有廖人,但那些廖人好像都不太一樣──

廖人睡不著
喉嚨一直在噴血
左腳被扣住,高高吊起
進入熱水游泳池

廖人太多毛
拔都拔不完
在水裡直接燙掉

太熱了
廖人玩鐵溜滑梯

廖人給廖人兩三記冰鐵棍

──〈廖人睡不著〉


這個廖人睡不著,好像在說什麼動物?是什麼動物?從文字線索覺得可能是雞。讀的時候會覺得這個喉嚨在噴血的廖人很慘,但現實生活中的雞我卻覺得不慘?我們吃雞,吃得好開心,你看這個雞腿!但如果把「雞腿」換成「廖人腿」?「你看這隻廖人腿!」我會不會就吃不下去?

小廖一出生
馬上閹割

直接進去
鑽子
從皮膚,挖出睪丸
扔掉
順便切掉沒用的尾巴

小廖習慣受傷和生病
小廖有時候會吃自己
摔出來的腸子

小廖必須長大
很快長大
長不快的,會跌在地上
廖人把小廖踩住,扭斷
在地上摔一摔
小廖飛進塑膠桶
小廖堆疊小廖堆疊小廖
下一關是一氧化碳

今天是小廖生日
對,今天也是小廖生日
好多小廖過生日

──〈小廖出生〉


這首詩裡的小廖,顧名思義是小的廖人。小的廖人是誰?跟上面那首喉嚨噴血的廖人,應該不是同一個廖人。不是同一個廖人,但感覺都很慘,都不被當人看。嗯,廖人在詩裡面雖然被叫廖人,卻是某一種動物,因為是動物所以不被當人看。當廖人是動物的時候,好像它怎麼被對待我們都沒有感覺,可是當那個動物被叫做廖人,被寫在詩裡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

廖人詩裡面的廖人,很多是雞鴨豬牛蛇,但有時廖人真的是人。

比如前面那一首「廖人給廖人兩三記冰鐵棍」的第一個廖人,以及第二首「廖把小廖踩住,扭斷」的廖,這兩個廖人就是人。是會傷害其他物種廖人的廖人,有時候也會傷害自己的同類。

廖人對Liêu人相當信賴
將Liêu人
當成廖人看待
結果慘遭
恩將仇報
廖人憤憤不平說
簡直養虎為患

讓Liêu人
坐同桌
一起吃飯還不夠嗎
何況Liêu人總是吃香喝辣
有少一雙筷子一張碗嗎
讓它每天可以休息還不夠嗎
何況Liêu人可以和廖人
一起吹冷氣看新聞娃娃哇
外面熱得要死媽的
不是嗎你出去看看

多麼差勁的示範
只有Liêu人幹得出來
一說起來龜懶葩火
廖人去溫泉Liêu人就去溫泉
廖人加倍佳Liêu人就加倍佳
也沒有要Liêu人素廖人的懶葩
還不夠嗎

──〈讓Liêu人一起吃飯還不夠嗎?〉


這首廖人裡的「Liêu人」,發音也是廖人,從文中可以看出是個人,但是個不被當作跟廖人是同一種人的人。我覺得廖人很厲害(這裡的廖人指的是作者),他將人與人、人與物種之間的不平等,用一種黑色幽默的方式寫出來。這其實不難懂,而剛開始覺得不好懂的原因是,詩裡面有「僇、尥、㡻、Liêu」看都沒看過讀都沒讀過的字,覺得不曉得是什麼意思,難以接近。但後來發現那些我看不懂的字多半都讀作「廖」,就是一個音,廖人是僇人是尥人是㡻人是Liêu人,全部都是廖人。

早上要寫廖人的時候,我跟Y說,廖人很難寫。Y說,廖人寫的就是眾生。Y總是可以輕易的點出精髓。廖人確實是眾生,是雞是豬是羊是雞是狗,是外籍移工是代理孕母是舉牌人,也是一個一個像我一樣坐在電腦螢幕前的人。

什麼廖人早上四條腿走路
中午兩條腿走路
夜晚三條腿走路

什麼廖人早晨兩個眼睛GOOGLE
中午四個眼睛GOOGLE
夜晚,渾身長滿了眼睛,全身睜開菇狗

──〈廖人面廖人身的廖人〉


廖人詩好像猜謎。黑色幽默藏在裡面,卻笑不出來。讀著讀著會覺得有些廖人很可憐,有些廖人很恐怖,而那些恐怖的廖人、傷害別的廖人的廖人,其實也是可憐。

廖人詩集很厲害,他幾乎把人做為人傷害了全世界物種的現象都說完了。他也不罵廖人,也不評論,就只是描述。廖人《13》有十三篇廖人,每篇廖人都不一樣,卻都是眾生。如果你耐著性子讀,從頭一篇一篇讀,你會發現,我們都是廖人。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4033

 

2020年11月20日 星期五

張紹中的《在流放地》

 

讀完張紹中一段時間了。想寫很久了。今天拿起書,原本是想節一段作為之後在工作坊的閱讀資料,但怎麼節都覺得難。想到工作坊成員的年紀、背景,不確定這樣的內容他們是否能夠進去。翻著翻著,我突然想,那麼我就抓那些至少對我來說,我在第一次讀的時候,我心裡就很有所感的東西。我就先把我當時一邊讀,一邊寫在書上空白處的字,寫出來整理。
 
我在讀了四分之三的時候,我在書的空白處寫了這些字:
 
「文學是為了揭示另一個世界。不是要掀開傷口給你看,不是為了滿足觀者獵奇。它是一種接近。這接近不是物理上的,是心理上的。」
 
我現在回頭看我寫的那段文字。我想著,為什麼我當初用「文學」兩字?而不是「寫作」?寫作不用去探討定義,但文學有的人會去探討定義。那麼我當時為何用「文學」兩字呢?我想可能是因為張紹中這本《在流放地》入圍今年金典獎,但未能得獎;未能得獎,但所幸有入圍,讓我有機會在書海中看見它。因為,它真的是一本很可能會被淹沒的書。
 
我忍不住去想「文學」是什麼。不過我沒有針對文學是什麼繼續想下去,我只針對我在讀《在流放地》時我所感覺到的東西想下去。我在讀《在流放地》時,我覺得我似乎、可能有,知道或接近我原本不知道的。
 
我在書的最後空白頁又寫著:
 
「讀張紹中時,我忍不住去想,自己是不是太自以為是。自以為『是』,自以為在對的、好的那一方。我沒有『覺得』自己是對的,但會不會我是這樣活著?」
 
以下是張紹中《在流放地》的節錄。最後是他的簡介。
 

 
就是這樣了,我碰上的工人們,沒有什麼悲情的地方。
 
啊,在這之前,還有一個螺絲工廠的。嗯,蔡宗翰就是你啦幹。這人是在網路上丟我訊息的,跑到我住處來說約喝酒。
 
後來,蔡宗翰跑去台O電中科廠當了打石工。2015年,死了幾個工人,2016年又死了,2017年不知道有沒有死。不過,人命對台O電而言,大概只不過是財務報表上的零頭吧。
 
有些孤苦無依的人,法會就那麼辦在工地。
 
真想用某些豪洨文的寫法,濫情的接上一句「堆高機大哥聽了這番話後,痛苦流涕,久久不能自己。」但世界不是這樣子的。死亡稀鬆平常,而少了一個齒輪,工地仍然是要運轉的。我沒辦法一一檢視所有死亡背後的故事。
 

 
房東沒有問我是誰,租金一千三,而沒有押金是理所當然的,而其實,剛入住時沒給錢,似乎也沒有誰真的在意。屋內有簡陋的電燈與水龍頭,共用馬桶的底部沒有水,因為接通到外面的河川。一戶僅能容納一人,最多坐兩人,就已經是極限。每一個格子裡都裝著一個中年男人,簡直像數十年前門口閃著青光燈光的妓女戶,但妓女戶的生活應該比這裡好一點吧?如果不考慮另一種痛苦。
 
我不知道該怎麼在這裡洗澡,只好每隔許多天受不了時去附近的廉價旅社洗一次。
 
在無尾巷,凌晨被火車吵醒時,就可以看見一些人騎車離開這裡,他們是要在環保局的垃圾車之前去翻找垃圾堆,然後把垃圾中找到的「寶物」──譬如堪用的錶、被拋棄的文具甚至是偷來的腳踏車,拿到鄰近的二手市場販賣。外面的人都覺這種市場「賊仔市」,因為贓物仍是可以在那裏拋售。但是其中的大多數,可能都是從垃圾堆撿來的。
 
如果能賺個幾千,一個月就能活了。我偶爾也會去逛那個市場,簡陋的帆布、甚至是將商品直接放在地面上,人們展示著各種撿來的CD、手錶、錄影帶,他們覺得有價值的裝飾品。但我覺得,即使真有好貨在其中,也只會被賣家給賤賣而已吧。
 
一邊賣不出去會死。而一邊買不到不會死。要是有哪個財務天才敢跟我說這叫完全競爭市場,我就拿地質鎚對他的頭進行採樣。
 
時間一走進這裡就衰老了,我在這排房子裡沒有看過我以外的年輕人。也許這世界有著各項的保護制,只是當時沒有落在我身上罷了。這裡在我看來,連物質濫用或犯罪的人都絕少,至少我沒有看見。即使有什麼可能成罪的行為,也是偷偷回收物、不將拾獲物歸還而已,至於吸毒這回事,我想是根本買不起,他們的毒品與精神物質,只是賭象棋與廉價的酒精而已;而他們沒有犯罪的本錢,只不過是有地方住的街友而已。就連賭,金額也不能太高,不然,就必須犧牲吃飯錢。
 

 
我是一個寫字的人,同時還是一個逃避監視的專家──我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情,你就絕對不會知道。但縱使我沉默不語,也還是會有人感受得到。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我強迫自己敘說所有的事情呢?是表演慾?是對真實的執念?或者只是偶然?
 

 
所有想用這本書理解我的人,最終所理解的只是自己而已。而企圖從我身上窺見自己的人,最終只能得到對於別人的偏見。
 

 
張紹中
 
現年二十八,紹中為父親按紹字輩所取譜名,另有表字逸之,幼受家學,高中輟學,曾任金融商品交易員,18 歲精神疾患發病,厭世,離散家財,顛沛流離至 23 歲,後染毒癮,於潦倒困頓流落街頭之際被前同居人收養,26 歲因病與毒癮轉趨嚴重與其離異,疑似思覺失調逐步發病,隔年 Psychotic 得到確認,緊急就醫治療後病情緩解並戒毒。
 
(照片是書封,書衣的書封,與書衣打開來後的書封)


2020年11月19日 星期四

機緣很奇妙

 

機緣很奇妙。
 
我真的有點擔心第二次去到三餘分享滌,會有點重覆,我心裡想著要找人來對談,但一直沒有浮現適當的人選。然後前天,在我PO完文後,琬婷竟然留言給我:「要跟我對談嗎?」琬婷留言的時候可能是玩笑,但我仔細想,很適合啊!因為她曾經也是我另一種形式的家人,而且她是少數少數少數去過我的老家,看過我爸媽,以及滌的人。
 
琬婷是曾跟我同居十年的好友,在台北,從讀大學到大學畢業到畢了業工作生活。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吵吵好好分分合合總是有(怎麼講得好像是情侶XD)。後來,我們各自有了伴侶,生活自然也就拉遠。但前陣子,在隔了好多好多年之後,我再次去到她東港的老家,她也去到我高雄的老家(借廁所XD)。我再次感覺到很不一樣的家人關係,我說不太清楚。
 
我的意思是,我去她東港老家住的那兩天,也遇見她爸媽。我在他們家吃早餐,陪琬婷的小孩玩,生活的聲音很自然的回盪在空間裡。我突然有一種放鬆的感覺,同時又有一點點悲傷──放鬆是,啊,在家裡面可以這樣自然的發出聲音,真是輕鬆。悲傷是,這麼平常的事情,在我的老家卻沒有辦法。
 
但每個人的生活各自有他不容易的地方。
 
在琬婷東港家時,我看了紀錄片《祝我好好孕》。這是以琬婷為主角(之一)的,關於溫柔生產的紀錄片。老實說,我一直有點不敢看。如果不是琬婷邀約,我也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會看。那天下午,我們在她家四樓和式看了紀錄片,我看到當琬婷好不容易將胎位不正的嬰孩以溫柔生產的方式生下後,她爸爸在分享會中說的一段話,我就忍不住哭了。
 
「我覺得我的女兒真的很不簡單,她很確定自己想要什麼,在胎位不正的情況下大部分的醫生都說一定要剖腹產,但她卻自己找那麼多資訊和資料還有醫院,最後找到願意協助她自然產的醫院。要是我一定做不到,直接聽醫生的話剖腹產就好。我覺得我這個女兒真的很不容易。」
 
我聽著影片中的琬婷爸爸說話,然後我想起我的爸爸。我想起我與我爸之間的關係,與距離。這是書寫滌之後,我才發現的另一件困難的事。原來在我與滌與媽與爸的關係中,我最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的是爸爸。他是我最難以直球對決的對象,因為他會閃開。
 
所以當我看到琬婷的爸爸,可以參與她的生活那麼多,可以如此認同她的決定,而我卻需要努力抓著我與爸之間的平衡。
 
有些比較敏感的讀者可能會發現,我在書裡對爸的著墨,比起滌與滌媽少得多。這有原因,而我比較少談。我發現這是我之前沒有想過的課題,也是我練習要去面對的課題。
 
但在這個過程中我也學到一件事──並不是跟所有人相處都要用同一種方法──而是,跟滌是這樣,跟媽媽可能是那樣;而跟爸爸,我還在找方法,還在試著接近爸爸。我無法一下子找到與不同家人的相處方式,但本來就是不一下子就能找到。
 
書寫有用,書寫對我來說真的很有用。寫完這篇我覺得我好像又接近自己一點點。
 
不過,還是要講一下這篇PO文重點──11/29下午,我會請琬婷來跟我對談。與其說是對談,不如說是聊天。因為我覺得有人與我聊天,總比我自己講,會講得更深入裡面。我會請琬婷聊聊她眼中的我,她認識的現實中的我,以及在《滌》這本書裡,她所看見的我;聊聊她可能曾經見過一次面的滌,聊聊她眼中的滌的爸媽。當然,也請她聊聊她自己的家人,我們會說說當自己高中畢業離家,後來「又回家」後,我們各自在家裡的位置,以及變化。
 
很開心我竟然有這個機會,可以請曾經占據我生命四分之一的好友來跟我聊天。很開心她願意來。
 
PO文前我找到這張照片,十五年前我們的合照。我拿著相機對著穿衣鏡裡的我們拍照(天啊,看看我手上的相機)。天啊,怎麼那麼多膠原蛋白。
 
那時的我們有什麼煩惱?那時的我們不知道未來的自己。那時的我們不會知道有一天我們會因著這個主題而一起在高雄的獨立書店對談。未來的一切我們當然都不知道,現在的我們也不知道未來。但我發現我們好像都有,面對未知的能力。
 
【金典獎分享會4:滌與瞇的日常:打開繭居族與家庭文學書寫的黑箱】
 
--時間:11/29(日)下午2:00─4:00
--地點:三餘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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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18日 星期三

蔡翔任的日光綿羊

金典獎頒獎典禮上,我跟蔡翔任同桌。我沒跟他說話,他也沒有跟我說話,兩人都很安靜。我沒說話是因為,我聽過《日光綿羊》這本詩集,但還沒讀過,甚至連大概是怎樣的內容也還不曉得。我不知道可以聊什麼。
 
但他就坐在我伸長手臂就碰得到的地方。他又不是偶然坐在我隔壁的捷運乘客。我想著,然後打開手冊,讀了他的簡介。但老實說,除了「哲學」兩字引起我的興趣外,其他那些介紹他的文字,似乎並沒有將我與他的距離拉近一些。
 
我想著,人就在我旁邊,與其讀字不如直接跟他講話。我伸手,輕輕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拍的時候有猶豫,因為我知道有些人不喜歡別人從後面拍,有人會因此嚇到。可是我剛好就是坐在他左後方,我就是坐在他的後面他又看不到我,所以我只好伸手輕輕拍肩,控制力道,希望他不會被嚇到。
 
他轉過頭來看我。
 
「蔡翔任嗎?你好,我是廖瞇。」我說。
 
他的臉像是突然打開,突然有了表情。他說,廖瞇老師好。
 
我被叫老師嚇了一跳。我想,我們是平輩吧,什麼老師不老師。但我知道他是客氣。我說,沒什麼事,就只是打聲招呼(這時我想起滌,滌一定會說,叫我就是有事,什麼沒事……)
 
他說,「恭喜你得獎……」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講這句,我忙著說沒有沒有,說完後又想著自己說這句的意思是什麼。我不太知道該怎麼接。接著我說,「我看了你的簡介,裡面提到哲學,我覺得好像很有趣。但我還沒讀過日光綿羊,之後再去找來看看。」
 
他聽完後客氣的說謝謝謝謝。
 
說完後我們又聊了幾句,沒有很多,沒有太多連結。接下來我們又各自安靜。
 
後來他在得獎的受訪影片中提到:「我的詩不太追求意義的,比較是追求表面的感性形象。這個東西有點像是在跟自己對抗,因為哲學不太能允許這種東西,哲學就是文字界定意義要透明清楚……」
 
這段話引起了我更多的興趣。對我來說,我寫詩雖然不是在「追求」意義,但幾乎都有「意義」,也就是有想說的東西。那麼蔡翔任說,「我的詩不太追求意義的……」那究竟會是怎樣的詩?
 
剛剛我突然又想起這個。我想到的同時就馬上上網查了。我還沒有買書,所以只能先從網路上找資訊。我平常在書店買書,但這時也享受了網路書店的服務XD
 
我在博客來上找到《日光綿羊》。然後,我先不讀內容簡介,也不讀序。我直接連到內容試閱。當我讀到:
 
「日子
一打開
時間就關起來。」
 
我停了下來。
 
我忍不住去想這三句話的意思。
 
蔡翔任說他的詩不追求意義,但我覺得這三句話很有意思,但又無法明確地指出意義。然後我又想,是聲音嗎?或是一種文字表面的關聯性,讓我聯想到的東西,讓我覺得有趣?
 
接下來我又繼續讀:
 
「擁抱
有的也會帶來粉碎
如一把胡桃鉗。」
 
「靈魂
是一件外套
我生怕把它給穿反了。」
 
「鏡子
是牆壁在開嗓
你和自己形成吊橋。」
 
「燈
邀請你
變成它的葉子。」
 
這幾段是我的節錄,請忽略他們彼此的前後關係。這幾段對我來說像是素描的紙片,像是把他腦袋中閃過的畫面或什麼寫畫下來。有些對我來說畫面清楚、意義明確,像是「擁抱」那段,像是「鏡子」那段;我超喜歡鏡子那段,「你和你自己形成吊橋」。
 
儘管蔡翔任說他的詩不追求意義,但我讀的時候感覺到許多意義。如果有機會,我真的很想聽聽他自己談他寫的詩。應該很有趣。
 
可是新竹離台東太遠,時間也不湊巧。但如果有人不遠,時間也湊巧,也對我上面貼出來的詩有興趣的話,11月22日下午2點在或者書店,請去聽聽蔡翔任談他的《日光綿羊》 :)
 
(聽說,這整本詩集沒有一首詩叫做日光綿羊喔)

請先線上報名:https://reurl.cc/EzDrDk


彼得.漢德克用文字來「自我控訴」,但文字卻也是他想逃離的東西

收到OKAPI邀稿時,OKAPI說:「每週介紹一首你喜愛的詩。」那時我在自己的腦袋裡轉著,我要寫哪12個人的詩?我很快的先把直覺想到的名單列出來,其中就有彼德.漢德克(Peter Handke),我直覺就想到他的〈自我控訴〉。

〈自我控訴〉收錄於彼德.漢德克的劇作集《冒犯觀眾》。它是劇本,不是所謂的詩,但它一開頭的文字就讓我聯想到詩。
冒犯觀眾

    我來到這個世界。

    我轉變。我受精。我出現。我成長。我出生。我有了出生登記。我漸漸長大。

    我動了。我動著我身體的某些部分。我動著我的身體。我在同一個點上動著。我離開了那一點。我從一點移往另一點。我必須動。我有能力動了。

    我動著我的嘴。我有了意識。我讓別人注意到我。我尖叫。我說話。我聽到了噪音。我可以分辨哪些噪音是自己的,哪些是別人的。我製造噪音。我製造聲響。我製造音調。我有能力製造音調、噪音和聲響。我有能力說話。我有能力尖叫。我有能力保持沉默。


為什麼說我聯想到詩?或說不是聯想,而是我覺得這就是詩?因為那一句一句簡單、彷彿小學國語課本的直述句,卻讓我去「再次」去感覺和思考那些理所當然的句子,理所當然的動作,理所當然的過程。然後我「再次」認識到「出生」不是那樣理所當然,「動」不是那樣理所當然,「發出聲音」不是那樣理所當然,「保持沉默」也不是那樣理所當然。

    我說出了我的名字。我說我。我手腳並用地爬。我跑。我跑向某個東西,我逃離某個東西。我站起來。我脫離了被動的狀態。我變得主動。我以和地球約略成直角的模樣走著。我跳躍。我抗拒著地心引力。我學習著解開束縛。我學著控制自己的身體。我學著自我控制。

    我不再一定要服從自然定律。我應該要遵守人為法則。我應該。……。我應該動。我應該不動。……。我學會了行為和思考的法則。……。我學會了人和事的法則。我學會了假裝。我變得合群。

    我轉變成:我應該如何。我變得能夠用手吃飯:我應該避免弄髒自己。……。我變得能夠按照遊戲規則行事,我應該避免違反遊戲規則。



我第一次讀到〈自我控訴〉時,我的心臟狂跳。他寫的每件事情我都知道,卻反覆敲擊著我的腦袋。我有一種「我真是荒謬啊,人真是荒謬啊」的感覺,一種「人到底是如何變成現在這樣的一個人?」

〈自我控訴〉的每個主詞都是「我」。當「我」還是嬰兒時,我用自己去認識這個世界;但當我漸漸「成人」,我學會用語言去認識這個世界,用文字去認識這個世界。當我還是嬰兒,我順從自然法則;當我長大,我開始認識人為的規則,然後我以為這就是世界的規則。這裡的「我」,就是「我們」,我們是如何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為什麼我們會認為「法律」等於「正義」?為什麼我們會認為那些代表法律的字就是正義?

這些就發生在我們生命中的事,當有人將它說出來,迫使我們不得不去看見與思考自身的荒謬,我認為這就是詩。

    我什麼權利都爭。我什麼錢都賺。我忘了告訴自己錢只是一種手段而已。……。我沒有看出邪惡不過是善良的反面。我沒有看出邪惡只是一種不當使用。……。我為自己塑造出一個上帝的形象。我努力不為自己塑造出一個上帝的形象。


〈自我控訴〉是一齣說話劇,由一男一女演出的說話劇,劇中沒有角色,就是說話。說話者代表「我」,代表「我們」。說話者說「我如何如何」,其實就是「我們如何如何」。「我」是「所有的人」──能控制自我與無法控制自我的人;遵循秩序與想要逃離秩序的人;融入世界的人、無法融入世界的人;思考自我的人、不思考自我的人──不管我怎麼活著我都不得不自我質疑。

〈自我控訴〉讓我不得不去思考那些,正面反面的東西。除了控訴身而為人的荒謬,也指出了「文字」等於「文字指涉物」的荒謬。以為「光」就是「光」,以為「暗」就是「暗」,人們太習慣用文字來等同於它所代表的東西,忘了那其中的距離。

    我盲目地把代表事物特性的字眼認成代表事物本身的字眼。
    我盲目地用代表事物特性的字眼去看這個世界。


我想起鈴木大拙《禪學隨筆》中的一段話:「禪厭惡語言文字概念,厭惡以它們為基礎來做推理。……。我們有一種傾向,想把與語言文字及觀念當作是事實本身,而這種思想方式已經深入我們意識的結構。我們以為我們既已具有了觀念與語言文字,我們就表盡了一切體驗的內涵。這說明我們把語言文字當成了事實而忽視了體驗,以致不能達到那真正構成我們最深體驗的東西。」

禪不能依賴文字,但我現在卻是因為這段文字而去了解禪。這很弔詭,卻也是文字最神祕的地方。我知道文字不能代表「那些」,我卻是透過文字試著「接近那些」。

彼得.漢德克用文字來自我控訴,文字卻也是他想逃離的東西。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4010


 

2020年11月16日 星期一

【金典獎分享會4:滌與瞇的日常:打開繭居族與家庭文學書寫的黑箱】

11/29晚上,我在三餘書店「又有」一場分享會。說「又有」是因為,我七月份時已經在三餘講過一場了,而11/29這場,是個美麗的誤會。
 
金典獎來邀約分享會時,我當時「誤以為」是「作者之間的對談」,心裡想著有這個機會真好,不曉得會跟哪一位作者對談。於是我說好啊,我有興趣,請幫我安排在三餘書店的場次。因為安排在三餘,我剛好又可以回老家,最近事情多,回老家時間變少,所以我得儘量抓緊機會回家。但後來我才發現是自己搞錯了,這是作者「個人的分享會」,沒有要對談,對談是我自己腦補XD。可是已經答應了,承辦也將時間地點安排好了,我當然也不好意思說抱歉是我搞錯了。美麗的誤會既然已經發生,接下來我就得想,因著同樣的主題,第二次再去到三餘,我該講些什麼。
 
我該講些什麼?我回想書寫滌的初衷是為了「接近」──接近滌,也接近自己心裡的害怕。那麼現在呢?「現在的我」比起還未書寫滌之前的我,又接近了滌多少?前天頒獎典禮,我在台上才講了兩句話就差點哭出來。「哭」,這個無法用腦袋去思考的行為,不是「腦袋」決定哭所以哭,而是我根本沒打算要哭可是哭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在台上講話一提到滌,我就想哭,很難解釋。
 
是因為覺得滌比較可憐?不是。是因為覺得自己辛苦?不是。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我隱隱約約感覺到的是「羈絆」──對我來說,對滌來說,「羈絆」一直都不是重要的東西──但這個東西現在竟然發生在我跟滌之間。
 
曾經跟我媽的姐姐,也就是我的阿姨聊天,我說到和滌之間的羈絆。我說,其實按照我本來的個性,「如果滌是個正常的人,我跟他大概也就各過各的日子……」我在這邊寫的「正常」,沒有正面負面的意思,就是一個現實描述。「但現在我跟他,卻有了我從前沒有想過的關係。」
 
生命很難說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生命很難一刀切下去將好壞分開。我們很難說那樣是好的,我們很難說那樣全是壞的。
 
所以,11/29那天我到底會說些什麼呢?我會回顧自己這段書寫歷程中,所感受的東西;以及出版之後,發生在我與家人之間那些細微的變化。與七月在三餘的分享,可能會有部分有些重覆,畢竟主題相同,但在經過四個多月後,還是有些新的東西出現。我可能也會分享在這四個多月來在其他場次分享時,我所得到的新的東西。
 
或是,如果你想要聊些什麼,討論些什麼,也很歡迎你來。我喜歡與人好好說話,更過於自己在台上一直講話。
 
再次跟自己與可能會來的人說一次:掀開與分享,都不是為了揭密與獵奇,而是為了在那可能僅有的一期一會的相遇中,給出那麼一點或接受到那麼一點;之後我們仍舊會回到各自的生活,面對各自的生活。我們無法替其他人的生命承擔,但我們有可能從其他人身上獲得那麼一點,能讓自己面對與承擔的力氣。
 

 
--時間:11/29(日)下午2:00─4:00
--地點:三餘書店
 
本場次免費,為台灣文學獎金典獎主辦
請先線上報名:https://reurl.cc/Y6QQZX

2020年11月15日 星期日

辦一個典禮真的是很不容易

 

辦一個典禮真的是很不容易。
 
要離開前,我說胸花要還給前檯嗎?遠流的靜宜說應該不用吧,「這是真花。」對耶,這是真花,典禮都要結束了我才仔細看它。我揉揉它的花瓣,發現它是真花。大概是我對胸花有一種既定的刻板印象,以為是塑膠花,所以根本就沒有仔細看它。現在仔細看,才發現這用來識別典禮來賓身分的小小的花,這個小小的細節,但承辦單位卻用心在裡面,這胸花一點也不俗氣,配色很典雅。
 
主辦和承辦花了許多心力,讓寫作者與出版社齊聚一堂,讓我也可以聽到除了自己以外其他創作者的心情。我對身處典禮一直很難自在,但我可以感受到籌辦者的心意。
 
簡單記錄幾句我記得的創作者的感言(不是逐字,是我記得的大概的意思)。
 
林新惠: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或許也像是分子與分子之間的碰撞。
 
陳昌遠:我一直覺得自己很笨(他講了好幾次)。寫詩這件事,讓我看起來沒有那麼平庸。……如果沒有過去的工作經驗,我不會寫出這本《工作紀事》。
 
陳思宏:鬼地方,每個人有自己的鬼地方,希望每個人都能從自己的鬼地方得到自由。
 
而我自己的感言,我說的跟剛開始自己擬的一點都不一樣。因為我一上台突然又想到了滌,然後我就說不出話來。最後我說,「在我跟滌對話的過程當中,我覺得站在這裡的我,只是一個比較社會化的滌,我找到了在這個社會生存的方式,而滌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我回想今天聽到的,還有其他我沒能寫進去的寫作者感言,我突然發現了一個共通點──寫作讓我們得以自由。

 

2020年11月14日 星期六

滌錄有聲書

還是來寫一下,本來覺得可能沒有力氣寫。不過明天不用工作,只有兩場聚會。所以今天不用怕睡不著(咦XD),可以寫。
 
在台北經常會睡不好。不是住處不好睡,住處很好,很感謝收留的朋友。是我自己事情太多,夜間睡前腦袋就無法順利關機,像是一直在更新的電腦。但是已經很慶幸有地方可以好好休息。現在下雨,雨滴滴答答,覺得很開心六點半就回到家,馬上可以洗澡。現在很乾爽的在打電腦,不用工作到很晚還在外頭腳溼答答。
 
這幾天去鏡文學錄滌的有聲書。嗯,滌要做有聲書了。剛開始遠流問我意願時,我說好啊,覺得滌做有聲書好像也很自然,因為我寫滌的時候,那些聲音就在裡面自己唸,像是自己在講話。我說好啊,而且我希望可以自己唸。我不確定鏡會不會答應作者來自己唸,結果鏡說很多作者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自己唸。嗯,我很開心可以自己唸,因為滌如果給別人唸,好像有點奇怪。不是說我唸一定可以唸得最好,是我覺得這個東西,應該要我自己來唸。
 
真的開始工作後,發現,啊,比我想像得難上好多。錄音的時段排了十二次,一次三小時,換句話說錄音的工作時間是36個小時。36個小時,一本八萬多將近九萬字的書,需要讀上36個小時嗎?當然我知道一次三小時的錄音時間,並不真的等於「錄進去」的時間,但我沒想到第一次錄音,那次的三小時,我只錄音完成了18分鐘。18分鐘,連六分之一都不到!
 
其中卡最久的就是媽媽、爸爸和滌的聲音。書裡面有我跟他們的對白,寫的時候只要用「引號」,讀者就可以知道是他們在說話。可是聽的時候沒有引號,這時就要用聲音來辨別。用聲音辨別,但這是讀書不是演戲,所以不一定要用「演的」。可是就算是要用「演的」,我也演不出來。
 
聲音指導老師做了好多種聲線和語氣的變化,我都做不太到。我怎麼講都還是很像是自己在講話。我試著去模仿著聲音老師的聲調,正在模仿的時候還不覺得好笑,錄進去後播出來聽就覺得好好笑,覺得好像是小孩在學大人,學不到位聽起來好滑稽。就在那邊卡了好久,好久,好久。聲音指導和錄音師,還有錄音協力,還有遠流的編輯,大家都很想幫我。可是意見越多我就越混亂。一度我們想著,是不是要把媽媽爸爸和滌的聲音,拉出來請別人做,但我又擔心別人做的「角色」太到位,會太戲劇化,會跟我的主述tone會合不起來。
 
後來編輯來跟我討論,我們靜下來慢慢討論。我說,聲音指導老師做的角色演繹,我做不到,臨時要學也學不來,「我在想,這是有聲『書』,讀者知道是我在『讀書』,不是演戲。讀者知道是『我』在唸媽媽的話、爸爸的話、滌的話,所以我應該不用做到去『演』他們,而是透過一點點聲調變化,讓讀者在聽的時候,可以知道是誰在說話就好……」
 
我說,好像應該做到這樣就可以了?如果是這樣做,這可能還可以做到。
 
編輯也覺得好喔可以試試看。其他人聽了之後也覺得可以這樣試試看。後來試了,比起之前好一些。比起之前好一些,但不是非常好。但這是我目前可以處理並做到的方式,我決定先讓自己過,先往下走,或許之後會越來越有經驗,要修再回來修。
 
有些東西是要先讓自己過,但有些東西是當下就要修,比如口水音、比如聲音啞、或吃螺絲(這是廢話),或語氣不順,這些錄音師和協力都會當下喊停,「這句我們重來喔,」「這個字滑過去了聽不清楚,再來一次」,當下就要重來,然後馬上剪進去,再聽一次。補錄有時不一定一次就OK,有時唸對了,但因為補的是「一段裡面的一小句」,所以TONE跑掉,聲音太高或太低,前後句音調連不起來,就要重來。有時是休息過後,聲音跟上半段「有一點點」不一樣;有時是今天跟昨天,「有一點點」不一樣。
 
「老師今天的聲音比較低喔……」「老師今天的聲音比較……」他們都叫我老師,其實他們才是我的老師。錄音這學問真是很大,我寫出來的還不及我這幾天經歷的十分之一。
 
真是……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之前還異想天開一天可以錄兩個時段,上午下午共六小時……哈哈哈!怎麼可能!真是太天真了。我現在只祈禱我可以順利在十二次內錄完就好(包括補錄)。
 
還好總是有一點一點進步,第一個三小時我只錄了18分鐘,第二個三小時我錄了30分鐘,第三個小時我錄了40分鐘……好好好,有進步。這次就先到這裡為止,希望十二月繼續時能漸入佳境。

 

2020年11月13日 星期五

人性總是被科技操控

今早起床,台北室友M問,有比較恢復元氣嗎?我說還可以,因為生理期快到了,所以這種狀態也沒有什麼恢復不恢復,就是過它過去。但我精神真的是有比以往這種時候還差,大概是因為在台北待上快要十天了。可能是因為生活節奏,還是什麼,我總覺得沒有「很有精神的感覺」,覺得嘴角快要破,覺得自己需要打起精神工作。
 
我說一定是我平常在台東過太爽了。說完M就笑說,對喔一定是過太爽了。我講完後想一想,接著說不不不,在台東才不是過太爽,那樣對我來說才是正常XD
 
然後我們又聊到手機。「ㄟ你有智慧型手機了喔。」我說對呀,朋友剛好有多一隻給我,上台北我就會換,「有時需要聯絡方便」。但說真的,方便是比較方便,但也沒有真正「非必須」不可。從前沒有智慧型手機時,會跟要見面的朋友先「約定好」明確的時間地點,就不需要訊息丟來丟去(雖然對方還是會丟給我XD)。現在有了手機,就會「大概」約一下,然後在過程中訊息丟來丟去,或是,也多了「臨時約」的可能。
 
這幾天要從東門通勤到內湖工作,去程約一小時回程約一小時,本來在捷運上我多半都是看書,但有時要換路線,搭了兩站就要換線,這時就不一定會拿出書,因為可能看不到幾頁就要合起來了。這時就拿出手機,滑一下訊息。天啊我什麼時候也變成「滑一下手機」的人,但明明就沒有什麼需要馬上處理的事。所以多半,我也真的都是「滑一下」,沒有什麼要馬上處理的,就放著等到回到朋友家,開了筆電後再來處理。
 
當然這跟我的手機上網量有限應該也有關。因為不是吃到飽,我就會想說流量要留著給真的有需要的時候用。所以想想,如果我的手機也是吃到飽,我會不會在台北搭捷運的途中,漸漸變成一直在上網滑手機的人?
 
那句經典廣告詞──「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嗯……應該是「人性總是被科技操控」吧。

 

2020年11月12日 星期四

大桔大利,闔家平安

昨天晚上看了《大桔大利 闔家平安》,看完快12點,我跟在台北的室友,兩個人在那邊默默地掉眼淚。太晚了又太累,沒辦法寫。看完後上臉書發現兩個小時前自己貼在臉書的公開分享,竟然只有兩個人按讚。老斌說現在youtube的連結好像被臉書篩得很嚴重。這個這麼好看的戲那麼少人看到真是太可惜了。剛剛點了連結,發現還可以看,我不曉得這部是不是可以一直放在youtube上播映,請大家把握機會。
 
但今天早上依舊沒有時間慢慢寫。得空再寫。(得空?什麼時候?)
 
「大家好,我是阿梅。」
 
太平實的角色,太平實的演出,因為太過平實,所以那些「美麗」的東西才會出現。我現在又回想部分,又想哭了。(我說的平實不是劇情,我說的是人)

◆ 

大桔大利 闔家平安:https://reurl.cc/R17O26

2020年11月11日 星期三

詩是什麼?中島芭旺與大江健三郎的眼睛

「你覺得詩是什麼?」

接受某刊物專訪時,採訪者提了這個問題。我說,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呢。所以我沒有直接回答他詩的定義,而是說了我喜歡的詩,對我有影響的詩,我提了馬尼尼為、許赫、鄭哲涵還有隱匿,就是我前面寫過的那些。我沒有直接說「詩是什麼」,但我說:有些文字會打開我的眼睛,像是第一次看見,或是讓我重新去思考習以為常的東西。我覺得對我來說,那就是詩。

有些人可能會不認同,認為「文字的形式」跟它是不是詩,難道沒有關係嗎?我不會說沒關係,但我覺得真正重要的不是形式。我很晚很晚才開始寫詩,剛開始的我被詩的定義和樣子綁住了,一直到有回跟我鴻鴻通信,我才發現,光是把腦袋裡的思考寫下來,就可能是詩。

這件對現在的我來說理所當然的事,在剛開始並不是。後來我讀到中島芭旺,這個十歲的小男孩寫的詩,我發現他就是把他「看見的」和「思考的」,寫下來。他可能沒有去想什麼是詩,就開始寫,他沒有去學「詩是什麼」,就只是把想說的寫下來。現在想,其實這樣應該才是正常的吧?就像小孩不用學過畫畫,他們拿起筆就可以畫,他們不會怕畫得不好,他們不會說「教我怎麼畫……」小孩要一直大到被定義綁住,被形式綁住,他們才會開始怕,才會開始說「我不會畫……」

大人給小孩筆這個工具,究竟是幫他們打開這個世界?還是框住這個世界?大人讓小孩認識了文字這個工具,這工具究竟能讓小孩表達自己?還是無法表達自己?

中島芭旺的書,書名是《我看見、我知道、我思考》,其實他也沒有說這本書是詩集。他也沒有說不是。是不是詩很重要嗎?如果不是就減損了那些文字的力量嗎?如果是就又增添了力量嗎?

    從來沒有人叫我不要哭

    別人跟我說的都是──
    想哭就哭
    因為難過的感覺會被眼淚沖掉

    ◆

    現在,
    只存於現在;
    現在
    這麼說的時候就已經過去了。

    過去之後,
    那就是
    那個時候的
    現在
    就只是這樣而已。

    ◆

大江健三郎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眼睛跟小孩的眼睛不一樣嗎?我想起大江健三郎在《如何造就小說家如我》中,提到的一段童年經驗──

他在一部電影中,看到一幕開滿櫻花的樹枝特寫,他發現那小小的樹枝,以及成串的花和樹葉,「不停的」顫動著。大江健三郎說他看到那幕的時候,感覺很奇怪──拍攝的那天又沒有風,樹枝花朵怎麼可能那樣顫動?一定是攝影助理還是什麼人偷偷搖動的吧?

他抱著這樣的問題,在隔天上學前跑去觀察朝陽照射下的樹枝,他發現那些樹葉真的不停地在晃動!而他的臉頰根本感覺不到一絲風……。大江健三郎說,那一次的發現,徹底的改變了他觀看世界的方式。

    「像一個悔改者一樣,從那之後我養成了仔細觀察自己周圍樹木花草細微之處的習慣。每當我注視時,樹木的枝、雜草的嫩葉都在不停地晃動,從來沒有停息。」

這個看,是小孩的看,當然也會發生在大人身上。這個看,是不分年紀的看,是你想不想細細的看,細細的去感覺。這個看,是如果你把世界視為理所當然你就看不到。這個看,是大江健三郎的眼睛,是中島芭旺的眼睛,也可以是我的眼睛,你的眼睛。

    雖然是站在同樣的地方
    只要看向不一樣的方向
    就能看見不同的風景

中島芭旺這樣寫著。這個寫,來自發現。

從一個極為「普通」的事物或現象,「發現」「自己」以往沒看見過,沒想到過的事,儘管別人想過了,我也可以重新再想一遍。

我不曉得別人是為了什麼而寫,但這幾乎是我後來寫作的開端。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3988

 

2020年11月8日 星期日

后翼棄兵──每個人都可能被困住

后翼棄兵看完三天了,現在要撿回那個衝動。先自首,我本來覺得音樂太多太滿,看完後覺得恰如其分。本來說太滿是因為,Netfilx的影集音樂經常太多,像是要填滿所有的空隙,背景音、音效……一堆一堆一堆。所以在我剛看開頭前兩集時,覺得,怎麼音樂又怎麼多?我落入對Netfilx影集的刻板印象。然後老實說因為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找不到想看的劇,某天看到朋友M在看這劇,我瞄了一下覺得好像還有點意思,但沒有覺得特別,可是因為我實在無劇可看了,所以我也就「看看」。第三集結束後進入第四集,我發現它有東西抓到我了。
 
認輸。跟自己的不想輸對戰。跟自己的害怕對戰。
 
我本來想,一個天才擊敗所有對手的故事有什麼好看?一直贏一直贏的人生有什麼好看?看到後來我才發現,她是在跟自己對戰。
 
貝絲第一次輸給班尼,她超懊惱。貝絲本來只要打和局她就贏了。但因為她想贏,一心求勝反而沒看出班尼的布局。她儘管輸了但在戰績上跟班尼並列美國冠軍,可是她還是覺得自己輸了,因為「我沒有看出他的棋路。」
 
「你不可能永遠洞悉一切。」養母說。
 
養母安慰她妳還是並列冠軍啊。貝絲對養母說你對西洋棋一竅不通。養母繼續安慰她說,「我懂輸的感覺。」結果貝絲說,「我敢說你很懂。」
 
「現在你也懂了。」養母不甘示弱的反擊。
 
養母反擊得很帥,但我覺得我可以懂貝絲的不甘心。與其說她在意的是最後的成敗,不如說她在意的是「自己」造成的失誤。 因為太想贏,反而造成自己失誤。最後她不得不認輸,但是她很不甘心,她罵自己笨,但怎麼辦,事情無法重來。
 
這樣想來,育幼院的長工薛波除了教貝絲下棋,他也教貝絲「認輸」。剛開始貝絲不服氣一定要走到完,薛波說,「你已經輸了這盤棋,現在棄子認輸。」
 
貝絲的想贏讓自己衝動,結果反而輸了。所以她要對戰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她如何面對自己的性格?她如何面對自己不服輸的個性?她如何面對因為怕輸而依賴藥物酒精結果導致生活一團亂的自己?
 
貝絲童年在育幼院的好友來找她:「我到這裡才不過一下子,就覺得你好像掉進了該死的深淵,感覺這洞還是你自己挖的。我的建議是,不要再挖了……」
 
我想起小時候曾經讀過的一首詩,大意是「我沒有看到洞,我掉了進去。第二次我看到洞了,但我還是掉了進去。第三次我看到洞也注意到洞了,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我還是掉了進去……」就像貝絲在巴黎輸給博戈夫的那場戰役,她輸的根本就不是博戈夫,而是那個無法拒絕酒精,掉進自己挖的洞裡的自己。
 
養母對貝絲說,我覺得你誰也不怕。貝絲說,我怕博戈夫。但看到最後,我知道貝絲真正的對手,其實是自己。
 
我非常喜歡這齣戲所塑造的貝絲,那樣真實,那樣軟弱。雖然是個天才,但同時是個軟弱的天才。「我應該要去蘇聯,我應該要戒酒,我應該要研究棋譜,我應該要整頓我的生活」,貝絲說「我應該要」,但她又說但「我想要的」是喝酒。貝絲說自己「想要的」的是喝酒,但那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貝絲說我是不是骨子裡就有這種因子?這種自我毀滅的因子?但她又說我需要透過藥物來騰雲駕霧,但會不會是我自以為我需要透過藥物騰雲駕霧?
 
最終之戰,貝絲把藥沖進馬桶。貝絲後來說她沖掉的時候馬上就後悔了,她想去問哪裡可以買到更多的藥。那個後悔是因為害怕。但她最終還是以清醒之姿上場,第一次在沒有藥物的情況下,她看見了天花板上的棋子。與其說她成功克服了藥癮,不如說她克服了自己的害怕。
 
她很想贏,非常想贏。但她必須要不怕輸,她必須要不怕輸才能不去依賴藥物。她必須要能承受自己不依賴藥物而可能會輸的結果。但一旦她能不依賴藥物而贏,那才是真正的贏,才是真正的自由。
 
非常喜歡最後的結局,貝絲離開走進公園裡,與一群老人家下棋,她對老人說:Lat’s play。
 
還有太多喜歡,包括她對她的養父說,你有好好聽過媽媽彈琴嗎?貝絲說,媽媽只是被困住了。困住,不管是平凡人還是天才,都可能會被困住,都可能會被自己困住。貝絲的生母被困住、養母被困住、貝絲也被困住。貝絲沒有對媽媽下判斷,她最後沒有對媽媽下判斷,她不再認為媽媽是輸家,她只是說,媽媽被困住了。
 
每個人都可能被困住,有人能夠出來,有人無法。說到後來,這根本就是一個追尋自由的故事。自由,人類一輩子在追求的東西。



我相信人與人之間的好好聽與說,能讓人有機會「自己」長出承擔的力量。

結束無論如河場。現在沒有筆電,像是沒有手跟嘴巴。簡單記一下對談後和讀者互動時,我想到的事,以及來不及說的事。
 
人很難替別人承擔些什麼。每個人有每個人各自要承擔的東西。我無法替他人承擔,他人也無法替我承擔。但我相信人與人之間的好好聽與說,能讓人有機會『自己』長出承擔的力量。那個力量多半無法馬上看見,它需要時間。從力氣很小到有力氣總是需要時間,但一旦你有了,你就有可能承擔,那些你原本以為不能的事。
 
雖然我也只能說『有可能』。但無論如何,
謝謝每個曾經好好聽我說話的人。


2020年11月6日 星期五

「我們」想做的可能是──「解決我自己」的問題

本來想先寫后翼棄兵,但想想還是先寫昨天晚上去政大講座時,跟同學們進入聊天討論的狀態後,自己當下的心理狀態。
 
先說,昨天在場的同學們,竟然有大概三分之一讀過滌。這對我來說有點驚訝,因為我想說校園的文學講座,讀過滌的人可能比較少。但因為有人讀過,問的問題也很深入。很多問題其實無法當下好好回答,只能儘量,特別是那些與「他們自己」有關的事。但我很感動他們願意說自己的狀況,然後想聽聽我的想法或建議。所以這種時候,其實我更需要小心──我要如何讓同學感覺到我在「當下」是「盡力」將我自己的經驗與想法分享出去,但同時又不會將我的建議視為自己唯一能走的方向,這當中的拿捏要很小心。但有時太小心也可能什麼也說不出來,什麼也分享不了,所以能做的就是將對方視為一期一會的朋友,在短暫相遇的時刻,好好說話。
 
然後我發現結束之後,我竟然會有點掛心其中幾位問問題的同學,我擔心自己說得太快,說的東西與心裡面想傳達的可能還有著距離。這個距離也可能是因為我畢竟不清楚每個人問問題時,他心中的那個真實的問題。如果有機會的話,對話就有可能從表層問題往下講,進入更深層的問題。但時間不一定有,空間也不一定適合,所以我私心希望他們也能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找到那個可以讓自己願意把問題說出來的人,有足夠的時間與空間慢慢說。
 
與他們對談時,我發現幾個與我狀況類似的同學,他們很想「解決」他們手足所遇到的問題、他們的手足對家庭帶來的問題。但更講進去之後我發現,「我們」其實想做的是「解決」「我自己」的問題,因為兄弟姊妹的狀況給自己帶來壓力了,「我不曉得該怎麼辦」、「我試著去當家人之間的橋樑,但我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壓力很大……」
 
我想起我剛開始寫滌,想做的可能也是「解決我自己的問題」──我不曉得該拿那個放在心裡的問題怎麼辦。所以我開始寫,開始慢慢一點一點看,我剛開始做這件事的時候,我不曉得這竟然可以幫我解決「我的問題」。我的意思是,被解決的不是滌這個問題,而是滌對我產生的心理壓力。當我發現滌對我產生的心理壓力變小之後,我才真的能真正去看待滌這個人,與我的家人交互作用後所產生的「問題」。
 
在這個過程中,「把它寫下來」幫了我極大的忙。而我昨天竟然忘了明確的說這件事,忘了跟同學說,書寫是很有可能幫到自己的,如果你願意試試看。

2020年11月4日 星期三

寫詩有用嗎?寫這什麼《沒用的東西》!

最近有點沮喪。好像也不是沮喪,而是,在找自己的位置。前幾天台東的環境工作者Y,捎來要在台東縣政府前開【公開仲裁書,拆除美麗灣】記者會的訊息,我猶豫了會,很想衝過去,但又卡在自己時間上沒有那麼多餘裕。這時我私心希望有人可以撥空去,但我自己卻無法去。

我感覺自己在左右移動。我要先按著節奏把預定的工作做完?還是我可以先放下工作前去支援?這種事情其實沒有一定,總是看當下的狀態。我回想起自己六年前寫的一首詩,我當時好像在嘲笑那些把規律工作擺在社會運動前面的人,而現在那首詩卻嘲笑了我自己。

    〈把我的大便還給我〉

    大便是重要的
    這樣才能神清氣爽
    生活規律是重要的
    這樣才能定時大便

    但如果為了上街頭
    或夜宿立院
    或與人討論自由民主
    而無法生活規律
    這樣就不能
    定時定量地
    大便
    那麼會有人說:
    「這樣不好,這樣不穩定,這樣叫我怎麼定時大便呢?」

    越來越多人走上街頭
    他們說:「把我的國家還給我。」
    越來越多人因此不安
    他們說:「把我的大便還給我。」

    ──20140324

這首詩寫的不是環境運動,寫的當下是在318學運。2014年,當時我已經搬來台東了,但是竟然還可以北上兩次。台東台北來回的交通時間、露宿時間,現在的我可能無法花這樣的時間。那麼如果是現在的我遇上當時的學運呢?我會做什麼樣的選擇?

關於近日台東發生的環境事件(比如知本濕地光電案,美麗灣仲裁賠償案),我很想寫些什麼,卻又覺得自己了解得不夠深入而無法寫些什麼。可是為什麼我很想寫些什麼?是因為我自己無法現場參與嗎?是因為我想要表現自己有在關心來安慰自己嗎?如果我真的寫了些什麼,那些文字對事件本身有用嗎?我想著想著,突然又陷入覺得寫詩很沒用的心理狀態。這時我拿出自己寫的《沒用的東西》來讀。

    〈警察〉

    在眼前的景象很不真實,雖然他們就在我伸手就摸得到的地方。

    一群沒有耳朵,沒有眼睛,沒有意志的人。
    他們站在一起形成一道牆,或是群體朝同一個方向移動。

    他們的臉一模一樣,
    他們的聲音一模一樣,
    他們說的話一模一樣:

    「依法行政!依法行政!」
    他們是聽命行事的昆蟲。

    ──20130327


寫的時間點是2013年,那時還住台北,華光社區正要被拆。那天晚上, Y跟我不管隔天還得一大早起床買菜理菜打菜做鐵盒便當(那時Y做鐵盒便當外送來養活自己),我們還是在深夜去到了華光社區,與華光的居民以及來聲援的群眾站在一起。當時警察的樣子,現在還印在腦海裡。現在的我想著,為什麼當時的自己可以想去就去?我想可能不是真的想去就去,而是華光社區就在我們住家旁邊的巷子,有人的家就要被拆,我們好像無法無動於衷的在家睡覺,因為就在那麼近的地方。

但有些事我們去不到。大埔張藥房被拆,我只有在電腦前關心。但是不是所有的事都要去到現場才叫做關心?那麼寫詩是關心嗎?我想寫詩最重要的也不是表達關心,而是把對待這件事的想法記錄下來。有些想法會隨著時間改變,有些想法不會。

    〈在公義與仁愛路口〉

    公義與仁愛
    違反了利益規則
    他們在公義與仁愛路口
    被強制拆除

    公義與仁愛原有24坪
    拆剩6坪
    最後是0.3坪

    公義與仁愛
    被拆到只剩一條命

    一條命
    能不能換回
    公義與仁愛?

    ──20130921

318學運後一年,2015年,我回想自己躺在立院前。現在距離2014又過了六年,我曾經做過的,曾經寫下的東西,對這個世界這個社會有什麼改變?可能沒有什麼改變,可能不一定有用,但現在當我回頭看那些被寫下的《沒用的東西》,我還是慶幸自己去寫了,不管有沒有用。

    〈躺在立院前〉

    一年前
    很快就會變成兩年前
    然後三年
    四年

    在並非不知不覺的不知不覺中
    我們都老了
    老是沒有辦法
    你想起那年躺在立院前
    想起與母親的爭執
    想起不被理解
    想起以為有什麼改變

    我看著天上的雲
    雲在那裡
    好像都沒有動

    我看著天上的雲
    雲在那裡
    好像都沒有動

    ──20150318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
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3961

 

2020年11月1日 星期日

離世

我對人的離世,好像一直都沒有太大的感覺,特別是,自然離世。沒有太大感覺的意思不是沒有感受,感受當然是有,所以說沒有太大感覺並不精準,而是「沒有惋惜的感覺」。可能是因為,人終有離世的一天,一定有那一天。人活著就一定會走,應該要走。
 
但是剛剛,我在臉書上滑到史恩康納萊離世的消息,我突然意識到這個人不會再以活著的樣子,出現在任何人眼前了,他的生命結束了──他的生命結束了,卻也代表他曾經活過的一切。
 
他曾經活過。
我突然明白對離世者的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