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31日 星期四

2020 閱讀書單

 

年底了,往年都是隔年的1月1日PO書單。但今年早一天。​

2020閱讀書單。共49本​

排列的順序是「讀完的順序」。我多半都是兩三本書同時讀,而不是一本讀完再下一本。有的書讀很久,像是《背離親緣》下冊,我就還沒讀完,可能明年才會讀完。​

統計完順便分類。其實分類這件事很妙,那代表你看待它的角度,為它上一個標籤。但如果我從不同的角度分類,它可能就會得到另一個標籤。比如林蔚昀的《大人和小孩的一千零一夜》,它在博客來被歸在「親子教養」,但對我來說它更接近「散文」。比如張娟芬的《殺戮的艱難》,它被文訊評為近二十年來想要特別推薦的「散文」,但對我來說這本書更重要的是談死刑這個「社會議題」,所以我把它歸在社會議題。​

--2020閱讀書單--​
 ​
【1月】​

01. 愛比死更冷/盧郁佳(小說)​
02. 傳染 1/吉田戰車(漫畫)​
03. AKIRA 1/大友克洋(漫畫)​
04. 貓頭鷹在黃昏飛翔──川上未映子V.S村上春樹訪談集(對談集)​
05. AKIRA 2/大友克洋(漫畫)​
   ​
【2月】​

06. 民主式經濟的誕生/瑪喬麗‧凱莉、泰德‧霍華德(社會議題)​
07. 最後來的是烏鴉/伊塔羅.卡爾維諾(小說)​
08. AKIRA 3/大友克洋(漫畫)​
09. 油漆未乾/尹麗川(詩集)​
10. 傳染 2/吉田戰車(漫畫)​
11. AKIRA 4/大友克洋(漫畫)​
  ​
【3月】​

12. AKIRA 5/大友克洋(漫畫)​
13. 傳染3/吉田戰車(漫畫)​
14. 日輪之翼/中上健次(小說)​
15. 一個人大丈夫──微型出版的工作之道/西山雅子(訪談集)​
 ​
【4月】​

16. AKIRA 6/大友克洋(漫畫)​
17. 傳染4/吉田戰車(漫畫)​
18. 再舒服一些/尹麗川(散文)​
 ​
【5月】 ​

19. 走路的藝術/魯熱維奇(詩集)​
20. 少女病/田山花袋(小說)​
21. 夜長夢多/日安焦慮、曾耀慶等(漫畫)​
22. 地下鐵事件/村上春樹(報導文學)​
 ​
【6月】​

23. 台北爸爸紐約媽媽/陳俊志(散文)​
24. 傍晚5:15/夏夏(散文)​
25. 一○一教室/似鳥雞(小說)​
26. 我與我的隱形魔物/蕭上晏(散文)​
 ​
【7月】​

27. 小孩遇見詩/夏夏編(詩集)​
28. 媽媽和生命的意義/歐文‧亞隆(小說)​
29. 老師,我可以叫你一聲爸爸嗎?/余浩瑋(散文)​
30. 九個故事/沙林傑(小說)​
31. 班‧無處安放/多麗絲‧萊辛(小說)​
 ​
【8月】​

32. 靜寂工人:碼頭的日與夜/魏明毅(報導文學)​
33. 工作記事/陳昌遠(詩集)​
34. 寄物櫃的嬰孩/村上龍(小說)​
35. 大人和小孩的一千零一夜/林蔚昀(散文)​
36. 檳榔美少女(上)/盧卡斯(漫畫)​
37. 檳榔美少女(下)/盧卡斯(漫畫)​
 ​
【9月】​

38. 歡迎來我家/沈信宏(小說)​
39. 最後家族/村上龍(小說)​
40. 西西詩集/西西(詩集)​
41. 真的醜的小鴨/詹詠幀(繪本)​
 ​
【10月】​

42. 海邊的房間/黃麗群(小說)​
43. 約束的場所──地下鐵事件2/村上春樹(報導文學)​
44. 橘子男孩/盧卡斯(漫畫)​
45. 在流放地/張紹中(散文)​
46. 不良品/伊麗莎白•斯特勞特(小說)​
 ​
【11月】​
無看完的書,都是正在看​
 ​
【12月】​

47. 顯示更多/李律(散文)​
48. 白童夜歌/孫得欽(詩集)​
49. 殺戮的艱難/張娟芬(社會議題)​

分類統計如下:​

◆ 小說:13本​
◆ 散文:8本​
◆ 詩集:6本​
◆ 漫畫(含繪本):6套,共15本​
◆ 社會議題、報導文學、對談集:7本​

以上,是2020的閱讀書單。​


2020年12月30日 星期三

世界很美好,如你一般。孫得欽


 「世界很美好​
如你一般」​

孫得欽在《白童夜歌》的第一頁這麼寫著。​

直述,直白。但是,「如你」是什麼意思呢?「一般」是什麼意思呢?​

如你一般好,如你一般不好。如你一般白,一般黑,一般灰暗,一般歡笑燦爛。一般可愛,一般可惡。​

世界,如你一般。如你一般,但美好。​
這個「你」,也是「我」。

這像是對自己說的話。​

孫得欽在後記中寫著:​
「能啟示你自己的,始終是你自己。」​
「寫下的,永遠高於我。向我娓娓細數那些,我不知道的東西。」​

我讀的時候,似乎也感受到那些東西。​

比如,​

「揮霍是一種恩典​

來的時候​
你要認出」​

比如,​

「害怕的時候我就借用神​
嫉妒的時候我就借用神」​

比如,​

「奢侈地說:愛​
世界上最愚蠢的那個字」​

比如​

「你空了一塊​
就有更多的風​
能吹過去​

你全部空了​
你就是風」​

為什麼是「白童夜歌」?剛開始我不懂這個意象,我不明白這想說的是什麼。後來我才明白,那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歌。​

──20201230,讀完《白童夜歌》​

 

難以言喻

擔心出口之後
離想說的
更遠

未出口的
還在
腦海裡繞

此時我感覺到

什麼是腦
什麼是心



看見什麼​
不看見什麼​

不是看不見​
是不看見​

可是​
不看見不就等於​
看不見?​

聽​

也是這樣嗎?​

 

海奶

 今天學到「海葵」的台語:​
「海奶」 hái-ling​

這個意象好有趣喔!​

(嗯,回到鹿野就一直在po臉書耶......意思是最近工作出清得差不多了呵呵呵......)​


2020年12月29日 星期二

民主可以用來埋葬民主

民主可以用來埋葬民主:全世界學到的最慘痛教訓,就是希特勒與納粹黨人。希特勒之所以取得政權,並確立獨裁地位,是合乎民主程序的。顯然多數決的結果,並不總是合乎民主的實質內涵。這逼使我們自問:多數決原則雖然聽起來很好,在大部分的議題上也都適用,但是不是有些議題應該例外,不用多數決,以避免民粹操作、多數犯錯?​

這就是為什麼民主國家需要憲法:我們讓這些不容多數表決的議題,穿上「憲法」的金鐘罩,為多數決原則設下一個禁區。例如奴隸制度有損人的尊嚴,即使全國民眾都說「我們要把藍眼珠的人當作奴隸」, 不行;即使動用公權力、由國家來蓄奴、其勞動成果由全國人民共享,也不行;即使藍眼珠的人願意當奴隸也沒有用,不行就是不行;因為「使人為奴」違反憲法的基本價值。​

──張娟芬,節錄自《殺戮的艱難》​



2020年12月28日 星期一

亂過(二)

他想要亂寫​
很快把功課寫完​
他想要亂掃​
趕快把地掃完​

他開始亂畫​
卻畫了好久​
他開始亂跑​
卻跑了好遠​
他說他亂做​
卻做了好多好多​

結果他活了好久好久​

 

亂過 (一)

他想要亂寫​
很快把功課寫完​
他想要亂掃​
趕快把地掃完​

他想要亂過​
很快把人生過完​
把人生趕快過完​
他亂了好久好久之後​
發現自己活了好久好久​


也是一樣(孫得欽)

沒菸癮太可惜​
你不知道那種迫切熱情​
有菸癮也太可惜​
你不知道那種毫不在乎​

不是誰說了嗎​
愛的時候​
死是平常的事*​
就是在講這個。​

所以把菸換成其他東西​

性愛、倫理學​
詩​

甚至信仰與生命​
也都是一樣​

──孫得欽,〈也是一樣〉節錄。出自《白童夜歌》​



(*語出顧城)​

2020年12月27日 星期日

明月堂歷險記

那天第一次進去明月堂。​

我是那種,第一次去某些店裡,會緊張的人。某些店會緊張,某些店不會。通常那種我搞不清楚賣什麼怎麼賣一定要用問的那種店,就會緊張。我會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買東西的小朋友。那天進去,我推開門,店裡的感覺有點老但不會很老。不會很老的意思是,玻璃櫥櫃等硬體感覺不會老,但東西擺放隨意。隨意讓人感覺有一種老:不費心陳列,沒有打光,沒特別擺得很美讓人想買。​

我在櫥窗櫃前看了一下,沒看到上次在台北詩歌節吃到的和果子。店裡沒人,可能在後面忙。我站著等了一下,過了一會有個老人出來,老人,看起來有八九十,看起來是老闆。老闆看著我,沒有招呼,一臉你要買什麼的表情。我看著老闆,突然緊張起來,老闆看著我,像在等我說話。​

我想說我想買的那種和果子,可是……我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那我要怎麼講?我剛剛也沒有看到它,想用比的也沒辦法。「老闆,那個……」我發現我不知道要怎麼講,老闆又繼續看我。我想老闆你講講話呀,你隨便講幾句話我應該就有辦法接下去。但老闆看著我。​

「那個……嗯……那個我在台北詩歌節,有吃到你們的和果子……」天啊我講台北詩歌節要幹嘛!「那個,我想買……台北詩歌節跟你們訂的和果子……」老闆歪了一下頭,眼睛盯著我,仍舊沒有說話。「那個……我不知道那個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要怎麼買……」我感覺我的臉開始熱了起來。​

老闆指著櫥窗內的和果子,「你看要買一個兩個、還是三個四個,都可以啊……」老闆說話了。可是老闆,你這樣講,我還是不知道要怎麼買啊。​

老闆指著櫥窗,我只好看著櫥窗,裡面我只看得懂「銅鑼燒」是什麼東西,但我不想買銅鑼燒。我看到「牛皮」,「牛皮」是什麼東西?看外觀也不曉得是什麼東西。我很緊張,我想著那還要買嗎?還是趕快隨便買一兩樣東西趕快出去?我往櫥窗右邊看,看到一個方型的包裝,因為包起來所以也看不到裡面的樣子,其中一樣貼著「抹茶」,我想,應該是抹茶口味的吧,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應該是抹茶口味。我就指著那樣東西說,「我要那個……」​

老闆說,「那你要紅豆口味的嗎?」喔,所以另一個沒有貼抹茶的,是紅豆口味?好,那我各要兩個。​

老闆幫我拿和果子的時候,有人推門進來。年紀看起來約六十的男人,拿著報紙。他一進來就靠在櫥窗邊跟老闆寒暄,然後,他看到老闆幫我拿的方形果子。​

「喔,內行的,會買這個……」看起來像是老客人的男人說,「內行的,你買的這個是最費工的……」老客人一邊說,一邊打開報紙,看來老客人只是看到我買果子,順口跟我說幾句話。我說沒有,我沒有內行,「其實我是第一次買,我不知道怎麼買,我亂挑的。」​

老客人這時把眼睛從報紙上移開,正眼看我,「喔,這樣啊,你買的那個啊,要做一個模子去印花,工要很細……買這個就沒錯了啦……很少年輕人會買這個。你們年輕人不是都買銅鑼燒嗎?小叮噹啊,多啦A夢……」​

這個老客人看起來,話比老闆多,於是我敢多說一點點話。這時,老闆把我買的方形和果子拿給我,我就問:「這個為什麼叫最中啊?」​

我看著老闆。​
老闆竟然雙手一攤,聳一下肩。​

我沒有開玩笑,老闆真的是雙手一攤,聳一下肩。看到一個八九十歲的老人家做這個動作,我忍不住覺得......好漫畫?!​

「從以前就叫這個名字啊!」老闆說。老客人連忙補充:「這是日本名字啦、日本名字……」​

看來我很難從老闆口中得到更多關於和果子的資訊,我拿了我買的準備離開。離開前我又看了櫥窗上方一眼,突然看見有一盒沒有紙盒包裝的,但有封膜的果子,我一看發現那就是我想買的果子,我馬上拿起來遞給老闆:「老闆,這個怎麼賣?」​

「一百八十元。」​

老闆說,我拿一盒有外包裝的給你。​
好開心,我終於買到了。​

 

2020年12月26日 星期六

習慣

今天終於不用帶傘
卻覺得手上少了什麼
已經不需要
卻習慣了

2020年12月25日 星期五

沒有多也沒有少

搭捷運
每班車差三步
差三步差三分鐘
兩班車差六分鐘
六分鐘
六分鐘是被差去的時間嗎?
我快三步搭上捷運
我慢三步站在月台
六分鐘
不因為我
它沒有多也沒有少

2020年12月24日 星期四

我們

當我說「我們」​
不是說​
你跟我一樣​
我跟你一樣​
而是​
我們站在一起​
而有時我們​
不站在一起​
你在那裡​
我在這裡​
我們對望 ​ 說話​
我們有著距離​
卻彼此接近​
 ​
而有時我們​
背對彼此​
卻仍然是​
我們​

我們是什麼​
我們是​
我是我​
你是你​
有時我們分開​
有時我們一起​
 ​

標籤

喜歡赤腳的人
討厭赤腳的人
總是晚睡的人
總是早睡的人
喜歡赤腳的總是早睡的人
討厭赤腳的總是晚睡的人
當然也可能有
喜歡赤腳的晚睡的人
討厭赤腳的早睡的人
這是用赤腳來分類
那是用晚睡來分類
還有
愛錢的人
比較不愛錢的人
喜歡住在城市的人
喜歡住在鄉下的人
喜歡住在城市的不愛錢的人
喜歡住在鄉下的愛錢的人
喜歡住在城市喜歡赤腳喜歡晚睡的不愛錢的有錢人
喜歡住在鄉下討厭赤腳不想要晚睡愛錢的沒有錢的人
再加上一個愛不愛狗
愛不愛貓
這樣就沒完沒了
很會做排列組合的人
不會算排列組合只會用沒完沒了來形容的人
喜歡跨年的人
覺得跨年沒差的人
喜歡跨年然後喜歡爬山的人
跨年沒差爬不爬山也沒差的人
怎麼又繼續往下寫了
再加上這兩個分類不就更沒完沒了
所以你又怎麼能說
喜歡住城市的人就是怎樣怎樣
喜歡住鄉下的人就是怎樣怎樣
就更不要說
這個人喜歡城市的原因
那個人喜歡鄉下的原因
就算這個人的喜歡
跟那個人的喜歡
很多喜歡一樣
也不等於
這個人就等於
那個人
這個標籤
就等於裡面

2020年12月23日 星期三

以後

有些人的以後
是五十年後
有些人的以後
是五年後
有些人
是五天後
有些人的以後
是五分鐘
五分鐘再一下就到了
他說以後
以後再想
以後


廖瞇:寫,不是為了越寫越好?

某些人的詩是淬鍊出來的,而我沒有往那個方向走。為什麼我沒有往那個方向走呢?我記得我從前畫素描時就很少畫到細。我捕捉了輪廓、光影、氛圍,我記錄下我想記錄的,我覺得那感覺出來了,就停了。有時候我也忍不住想,是不是功夫不到?但功夫可以練,練了自然能細,我是不想練,也不想刻,因為那不是我關心的事。

這樣好像很阿Q?不是,我說的不是不去畫,而是不去刻。你不去畫自然什麼也沒有,自然生疏,自然手與心的距離很遠。但經常畫,就算不刻,線條自然也會有某種手感。我覺得那些線條的手感極美。也不是美,而是極具動態、極有生命,而且有些想要表現的,在畫的當下就說完了。

在寫詩上,我第一次感覺到「想說的在當下就完成了」,是〈運動〉這首詩。

小孩不用運動
因為一直在動

工人不用運動
因為一直在動

農夫不用運動
因為一直在動

動物不用運動
因為一直在動

──〈運動〉


那時我還因為《衛生紙詩刊+》的徵稿主題在傷腦筋,我那時真的很希望有詩被刊登啊。可能是因為太希望太努力的緣故,我投稿的詩總沒有下文。我寫信問了鴻鴻到底怎麼寫才會「好」呢?鴻鴻很快地回信給我──

「我覺得寫法不是問題
問題在於題材
關心的觸角越寬廣
就越能做出精彩又準確的連結
你的生命態度為何
你的世界觀為何
你想和讀者溝通什麼
都會反映在作品中
這和個人體驗有關
急不來」

鴻鴻說了這些。我好像懂,但又不一定真的懂。因為對一個當時就還是在意著「詩要怎麼寫才會好」的人來說,一封信,能起得了多大作用?但很神奇,我當下似乎真的比較放鬆了。我比較放鬆了,然後那天晚上,我在床上坐著抬腿運動時,我的腦袋閃過「我為什麼要運動啊?」我突然想起當我還是小孩的時候,我根本沒有想到「要去運動」,一句話突然出現在我腦海:「小孩不用運動,因為一直在動。」

我像是瞥見一個想要捉住的場景,馬上就抓了筆畫下來。只是這個場景是在我的腦袋,我是用寫的不是畫的。我咻咻咻的把第一句寫下,接著我想「還有什麼跟我現在描繪的狀態很類似呢?」〈運動〉就是這樣寫出來的,非常快。

接著是〈有用〉。

〈有用〉的第一句話是怎麼出現的,我已經忘記。但我記得第一句出現的是「你太有用了,你太好用了」。不曉得為什麼,這話一出來就有一種諷刺的味道。接著的第三四句似乎也是很順的生出來。那個生出來的過程是,我是「想」一件事,我在「思考」一件事,然後句子就出來了。從前不是在想一件「事」,從前是在想一首「詩」。後來我發現,當我不是去想「詩」而是去想「事」,我的詩就出來了。

你太有用了
你太好用了
你太容易用了
沒有人比你更好用了
你生出來就是要被用的

孩子,你要做個有用的人

──〈有用〉


不過,剛開始這樣寫「詩」時,我仍舊有一段不確定期。我在想,我好像可以越來越自然的寫詩,但這樣真的「好」嗎?後來有個影響我寫詩很多的人對我說:「你詩越寫越好了。」不曉得為什麼,聽到這句話的我應該開心,但我卻一邊開心一邊想著:一個人的詩有可能一直好下去嗎?他有可能一直「越寫越好」嗎?要好到哪裡去?萬一他寫壞了要怎麼辦?就不寫了嗎?

後來我讀到張執浩的詩集《動物之心》,裡面收錄了他的詩論──

我始終認為,當「寫什麼」和「為什麼寫」都不再是問題,當我們只剩下了「怎麼寫」的時候,文學就走到了自己的末日。沒有人懷疑形式主義能帶來「詩意」,但我懷疑,詩意與詩之間的距離;如同月光不是月亮一樣,那些拋灑在我們身邊的灰塵也不是泥土本身。

──摘自〈張執浩詩論〉,收錄於詩集〈動物之心〉


當然,「寫什麼」和「為什麼寫」,需要透過「怎麼寫」來表現。但如果沒有「為什麼寫」和「寫什麼」這兩樣東西,「怎麼寫」就像沒有靈魂的身體。

我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為什麼寫,以及該怎麼寫。我是越寫越明白,因為我一邊寫一邊想。所以,在收到「你詩越寫越好了」那句話的後來,我寫下了──

    〈寫〉
    不是為了越寫越好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4121


2020年12月20日 星期日

「評價性的瞭解」與「同理心」

後來,我讀到羅哲斯說,人們總是施以「評價性的瞭解」,比如──「我也有過你這種經驗,但我的反應跟你不一樣」。這種評判性的瞭解是人們經常做的,去評判他人跟自己不一樣的行為表現,說的時候還會加上「我瞭解」、「我知道」,但這不是真的「同理心」。

我回想我跟滌的談話,我似乎流露出「你為什麼『會』這樣想呢?」「你這樣想好奇怪……」「你為什麼『要』這樣想?」

滌在說了「我們道不同」後,我沒有繼續說下去,我突然意識到我怎麼有權力去管別人要追求的東西?但是,我當下確實覺得「人為什麼要那樣過呀?」我可以理解滌的感覺,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感覺。

羅哲斯說:「如果有人能瞭解『我』到底有什麼感覺,而不是想分析我或評判我,那麼,我定能在那樣的氣候中開花成長。假如治療者能以案主的觀點和感覺去抓住案主在當時所體驗著的內在世界,而他同時又能在這種同理心的過程中保持自身的獨立性,那麼,變化就會發生了。」

宋在翻譯的時候附帶解釋,在同理心的過程中保持自身的獨立性,而不至迷失於案主的世界中,這是「同理心」和「同情心」最主要的區別。

讀到這段話,我覺得我好像抓到了什麼。

──《滌這個不正常的人》

唐鳳:

如果對方願意講,你也有辦法聽,總之就是處在一個「願意被對方影響」、「但心裡又有一塊空白的地方」,看著被他影響的自己,然後留一點點餘裕,去把自己所感受到的給一個名字,去把它描述出來。


為什麼要做這件事?因為如果你不做這件事的話,就等於被他攫走了,擄去了,就會變成是完全受到他的影響。那就只是同情心,而不是同理心。同理心是在理解之後,又可以很快地回到自己的狀態,「試著去把它講出來或寫出來」。

今天,我又重讀《滌》的部分段落。讀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在寫的時候所想到的事,與唐鳳談到所謂的「同理心」,非常接近。 

我把上述兩段抓出來,擺在一起看。我覺得,用想的、用說的、用寫的,都很容易。當然我說的容易,並不是真的容易,這當中還是先得「知道與明白」。我說的「容易」是指──比做容易。

知道與明白後,自己能做到的,距離那個思考出來的東西,還是很遠。當然這個距離,有時近,有時遠。但並不是知道了就等於做到。更常有的是,因為自己曾經這樣思考過了,就以為自己能夠做到。其實,還差很遠。

 

2020年12月18日 星期五

我在意的?

進擊的巨人,下次從台北回來就可以看了。很想要看好看的影集,但其實最近也沒有時間看影集。今天一直覺得有一種,卡在心裡的感覺。自己真實的感覺是什麼?什麼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你這樣做了,但是又擔心另一個層面,但同時我又知道自己不想那麼做的原因。把事情放在磅秤上,重的那邊往下。但有時兩邊重量差不多時,就會搖晃搖晃。兩邊都是真的,兩邊都有真的,但也有沒有說出來的。沒有把沒說出來的東西說出來,算是假嗎?說出來的只要是真的就是真的,算是真嗎?

你真正在意的是什麼?是自己的感覺?還是對方的感覺?兩邊都在意?但哪一邊多一些?你在意的事情有那麼重要嗎?不重要嗎?能做的只有那個當下,只要那個當下是真的,幾乎是真的。能做的只有當下。做了就不要後悔。


2020年12月16日 星期三

只剩下吻(孫得欽)

或許
我不必把世界上的一切
都體驗過
才算是
體驗過一切

現在有一陣風吹來
我感覺到了
或許那就是一切 

地上有一小片陽光
我看見了
或是那就是一切
而且一下子就不見

──孫得欽,〈只剩下吻〉節錄。出自《白童夜歌》

 

「想到什麼就寫什麼」,並不是那樣理所當然。

來寫一下上個周末的工作坊。但腦袋東西太多,不曉得該從哪裡開始。結果寫了超長,但還是沒有寫完。

我也在想,我現在想寫的,是給自己看的,還是給別人看的?有部分是我擔心自己以後忘了,給自己看的。有部分確實是給別人看的,那些因為這次工作坊我才感受到的東西,我從前沒有想過的東西。

從第二天寫回來。

第二天我相處的學生有三位,他們今年剛從大學畢業,正準備投入就業市場。其中一個是男生,讀資管,肢體障礙,需坐輪椅。另外兩個是女生,都讀健康管理學系,一個是因為車禍導致腦傷而有學習障礙,伴隨偶發性癲癇;一個是腦性麻痺。那天早上我很緊張,因為那兩個女生,我感覺到他們「可能」期待從這次的工作坊中,就能寫出「好的履歷與自傳」,就能幫他們找到工作;而另一位男生,我不太能知道他心裡對於「工作」一事是怎麼想的,他說的話不少,但我無法得知他真正的想法。然後我發現,我最大的焦慮可能是──我對「工作」的態度跟他們根本不一樣──所以當我分享我找工作時的經驗時,我一邊說,心裡卻有點猶豫──我沒有投過人力銀行;我只做想做的事,喜歡的事;我不認為一定要找正職工作而是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這些,當我說這些的時候,對他們來說這些東西的意義會是什麼?

我有點緊張,我去上廁所。上廁所的時候我想,我跟他們只相處六個小時,在這六個小時中,我能做什麼?

上完廁所後,我回來。我對著他們、還有請我來工作坊的輔導員J說:「現在我有點緊張,因為我發現,你們好像很想找到工作,你們好像有點希望上完今天的工作坊,就可以找到工作……」說這話時,那兩位比較積極想找到工作的同學,一邊聽一邊點頭,我繼續說:「工作很重要,找工作也不容易,過程中可能會遇到不同的困難……」我講到這裡,那位患有癲癇的同學馬上說,「對,他們一直問我癲癇的事……」

我說嗯,可能你很努力了,但不一定能順利找到工作,也有可能後來你面試上了,但做一做之後覺得並不適合,想換工作,「其實,我在想,我們不太可能今天上完工作坊就馬上找到工作,如果有那麼簡單就好了……」我說完後,他們也笑了一下。我繼續說,我就想那我們今天要幹嘛?我在想,找工作的時候可能會害怕;等待的時候會焦慮;面試的時候可能會擔心,「所以我在想,或許我可以跟你們分享一個方法──透過寫作去了解自己的擔心,寫作可能能讓你了解自己遇到的困難。或許,這個東西可以陪伴你面對工作這件事。畢竟工作,是一輩子的事。」

說完後,我比較鬆了一點,他們看起來好像也鬆了一點。找我去的輔導員J,也點點頭,看來認同我說的話。我跟他們分享自由書寫的方式,我說,想到什麼就寫什麼,不要停下來。我跟他們分享自由書寫的方式時,他們都在笑,可能是因為沒有聽過這種方法,「我等一下會給一個題目作為書寫方向,但如果你一開始想不出來,你感覺你的腦袋空白,你就直接寫『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我講完,他們都在笑。

但實際開始自由書寫後,我才發現我之前沒遇過的一個情況──原來,「想到什麼就寫什麼」,並不是對每個人來說都理所當然。

先說肢體障礙的同學,自由書寫這件事對他並不難,就看他是不是願意「真的寫出來」。真的寫出來,對自己才會有用,不是寫給別人看的,聽的。而腦性麻痺的那個同學,我發現他寫的幾乎是關鍵字,而不是「一整句話」。而另一位因為腦傷而導致理解與表達受損的同學,他寫了,但寫得不多。他說:「我不會寫。」我說,就把你剛剛講的話寫出來就好啦。他還是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寫。

我試著去理解「不知道該怎麼寫」的意思,後來我發現,他可以說,但要很快的把說的話轉成文字時,會有困難。對許多人來說,「把說的話直接寫下來」,不一定是一件困難的事。但對他來說卻有著困難,那中間有著距離。

我再仔細往下想,其實,就連我要把腦袋裡的東西用文字抓住,也不可能全部,但至少可以抓住七八成。雖然只有七八成,但至少可以把想法的輪廓抓下來。但是對他來說,可能是手寫的速度跟不上腦袋的速度,雖然每個人手寫的速度本來就跟不上腦袋的速度,但他的手跟他的腦,可能是1:10的距離,我不知道。也有可能是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總之,這件事沒有我原本以為的理所當然。

當然我不是天真的以為「每個人都可以」。還不會寫字的小孩當然不可能,不熟悉某種輸入方式的大人當然也不可能。但是我本來以為,雖然是身體有障礙的學生,但如果能科大畢業,那他應該會有一套自己快速輸入的方式。後來我發現,我確實在自己狹隘的世界裡。

有些身體障礙的人,雖然可以表達與輸出,但是不可能「快」。快,以及手跟著嘴巴或腦袋的速度,不是那樣理所當然。所以當我說,「透過寫去接近自己」,想要這樣做的人,必須能夠使用文字把自己的想法抓下來,如果做不到,這樣還能透過文字去接近自己嗎?我當下才感覺到,自由書寫的方法與建議,對某些人來說會不會太遙遠與不切實際?

但我感覺到那兩個女孩還是很認真、,希望能做到我請他們試試看的事。而我也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以往對我自己來說有用的這個方法,或許不一定適合他們。可是我又發現,雖然他們不一定能用文字把自己的想法抓下來,但至少他看著自己寫下的那個關鍵字,或是幾句話,他們可以透過那些,在分享的時候,繼續往下說自己的想法。

補充說明──這個分享,也是他們想說再說。不想說可以不要說。

所以,「寫出來」只是一個把想法表現出來的「手段」而已。重點不是「寫出來的東西」,而是在寫的過程中,寫的人可以透過那個被寫下來的東西,繼續「去說什麼」。當然這不是說,被寫出來的東西長什麼樣子不重要。寫出來的「樣子」,以及他對寫作者的重要性,都因人而異。

然後我也第一次發現,所謂的「寫出一份自傳」,對他們來說比起「透過寫來接近自己」,或許更為有用?所以後來,我還是請他們先印出自己之前找工作時,寫的自傳。我讀他們自傳的時候,我發現意外的流暢,因此我有點好奇這自傳的生成方式,但當下我沒有問,沒有剛好的時機點可以問,後來就忘了問。

我讀他們的自傳,把部分讀不懂的句子,畫起來,再次詢問他們的意思。我說,這個句子我不太懂,可以請你解釋給我聽嗎?腦性麻痺的學生E解釋給我聽,聽完之後我確定他知道自己想要說的東西,我就說,那可以請你把這個句子,改成你剛剛說的那樣嗎?這樣讀的人,比較可以懂。E說好。我繼續看別人的自傳。大概過了十分鐘,我轉頭看E,我發現E卡在同一個句子上。

E說,「我不知道該怎麼改。」不知道該怎麼改,我當下有點困惑,我想就一個句子,就把你剛剛說的句子「直接」寫下來就好了呀。這次這個,不像我前面說的自由書寫,因為有很多話跑出來,手可能跟不上,可是這次就一句話。所以當下,我有點不明白。我問,「你是想要寫出漂亮一點的句子嗎?」後來我發現,E也不是想要漂亮一點的句子。我不太確定當中卡住的部分究竟是為什麼,我能做的就是繼續陪他理清那句話的意思,試著讓他用自己的話多說幾次那句話,看他是不是能寫出那句話。

後來,E說他想到了,「……,可以嗎?」我忘了當初那個卡住他的句子,但他確實自己找到了一個適合的句子。接下來又有一個地方,是希望他能舉例說明,當然,如果他不想舉例也沒有關係。但他很努力的試著舉例,然後寫出那個句子。

比如,他提到自己在圖書館工讀時,學到一個更有效率的方式。我就問他,你說的更有效率的方式是什麼?他說,「比如用索書號,來代替用名字搜尋。」我說,很好的例子呀,直接把你剛剛講的,寫下來就可以囉。E還是卡了一段時間,最後他寫出來的句子是:「比如用索書號來找書,會比用名字快。這樣可以嗎?」

我說可以呀,很口語,又說得清楚。

我發現,他第二次把腦袋的想法轉化成文字的時間,比第一次的時間短。但我又很好奇如果他是從頭到尾寫一篇文章,那會要花多久的時間?

後來我看另一個因為車禍導致腦傷的同學G的自傳。他的自傳讀起來也很順,只有少數幾個地方,我詢問他可否再補充說明,寫多一點深入一點。但我發現,G的狀況與E又有點不同,E可以繼續往下多說一點,但G會重複他自己文章上寫的句子做為回答。我當下感覺到,這可能就是G可以表達的限度。於是我沒有一直一直要他繼續往下說,我擔心他會緊張。我想,他可以把一件事說清楚,就算還不是很深入,但可以寫清楚就好。

跟G說話,有時我說一句話,他會表示出聽不太懂的表情。這時我就換句話說,換成更簡單一點的句子,然後他就會懂。後來輔導員J說,他對G竟然幾乎可以聽懂我說的話,然後我們可以對話,他有點驚訝。「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不一定能聽懂我的話。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能順利的對話。」

我說,那是因為你應該也花了很多時間陪他說話。我突然再次發現,說話,以及聽人說話,真的沒有那麼容易。當一個人不瞭解另一個人說話的意思是,他是否願意去問?當對方不瞭解自己說話的意思是,自己是否願意重新說一遍?

天啊,我這篇記錄竟然已經寫得那麼長了。可是還有好多該寫。關於「工作」這件事的現實,關於「障礙」的現實,關於所謂的「正常人」與「障礙者」之間的距離。
最後再寫一點點,我與J的對話。

工作坊結束後,我與J聊了一下這兩天的觀察,最後我們講到差異與障礙。J說,就像男生和女生,「男生女生有差異,但卻不是障礙。」我想著他的話,我點頭,「但是有時候差異確實是障礙。」J問,怎麼說?那時我們剛好要上一個台階,我說,你有兩條腿,如果我只有一條腿,兩條腿與一條腿,這是差異,「而一條腿的我,無法輕易的上這個台階,這就是障礙。」

「有些差異不一定會造成障礙,但有些差異確實造成障礙。我們不能假裝那些障礙不存在。當障礙存在,比如今天一條腿的我上不了台階,那麼縮小障礙的方式,可能是改變環境,或是改變障礙者。」

這是兩個很不一樣的思維,當然理想上是兩者並進。但現實經常是,這個社會希望障礙者要能縮小自己的障礙、增進自己的能力、融入這個社會。如果障礙者無法做到,就是以補助的方式去協助他的生活。而「改變環境」(包括環境裡的人)這個面向,不能說都沒有做,只是相對來說很少。

我不是說我只要再寫一點點?

其實這兩天的工作坊,我倒是覺得自己學到許多。說是學,不如說是認識,包括認識自己的害怕。我發現我在第一天的工作坊,其實我不太敢直接跟他們談「障礙」,我不知道該怎麼談。我在沒有談到障礙的情況下,跟那些不同障礙的在學生聊自己的未來。當然在對話中我們還是會談到,但我不敢深入的往下提問,我擔心某些問題聽起來會像是質疑他們的夢想,但同時我又感覺到自己在迴避他們的障礙。

所幸第二天我正視了自己的害怕,直接的談(這個部分有一段對話,我覺得對我來說很重要,改篇再寫)

PS.第一天工作坊的對象是在學生,第二天的對象是畢業生。今天這篇寫的主要是第二天的記錄,第一天的記錄還沒有時間寫到。

在工廠裡的那些詩──陳昌遠的《工作記事》

 「一根起子,把一顆螺絲鎖死,從此以後,它們日子就在那了」

注意到《工作記事》,好像是因為上面那個句子,好像是在臉書上看到。讀到時印象深刻,直白,寓意又鮮明。再次注意到是因為陳昌遠寫那些詩時的身分,印刷工人。我能說身分不影響我對詩的解讀嗎?無法。一個人的身分,自然影響了他寫的詩。

但在我還未真正讀《工作記事》之前,我以為它會是像富士康工人許立志(1990-2014)那樣直白的詩。但後來發現,不是。

總有幾次以為找到了卻是錯的
錯的
而誰一生沒有推託
推託錯誤給一支日光燈即便
它一生都是有光的,都是有光的時刻
而如今它被說明,是壞的,可能
是壞的應該是壞的被確認是壞的,誰
誰是壞的是一支日光燈在手
觸碰開關之後仍讓時刻是黑的
於是在摸索後仰望後揣測後
找來讓自身更高的事物如桌子椅子梯子
然後到高處說是錯的壞的因為
沒有誰一生都是對的有光的
所以就換了


這是一段需要被唸出來的詩。當然也可以不唸,但讀的時候我聽到音樂。那個音樂把他想說的東西堆出來,推出來,把光推出來,把錯推出來,把黑暗推出來。

《工作記事》沒有目錄、沒有篇名,全書共有43節,可視為一組長詩,也可視為分開的一首一首詩,有長有短。上面引的節錄自7,7沒有明顯的分段,所以是我自己擅自劃了一刀,從某句節錄下來。

如果直白的寫那裡面想要說的,可能會變成這樣的句子──

「身為日光燈就必須有光
身為人就必須有用
身為螺絲就該在它被鎖死的地方」

想說的就直接在句子裡,指涉明確。但陳昌遠的句子不是這樣。陳昌遠的句子很慢,感覺花了很長的時間發生。

有的人寫詩像速寫,畫完就完成了,草稿跟成品之間沒有多大區別(我是說我)。但陳昌遠的句子不是速寫,不是草稿。當然一開始有草稿,陳昌遠說,他在工廠工作時,將想到的句子寫在紙片上。工作記事,工作時寫下來的事,然後再經過時間。他回到家後花了多少時間處理那些紙片上的句子?以及還在心裡面的句子?

陳昌遠和鄭哲涵的詩讀來不同。鄭哲涵的詩讀來有許多無奈,陳昌遠的不是無奈,而是觀察,然後說出來。情緒不多,不代表沒有情緒,而是藏在裡面。

他覺得自己是日光燈嗎?覺得自己是螺絲嗎?現在身為記者的他,還覺得自己是螺絲是日光燈嗎?他覺得城市是一部巨大的機器嗎?生活在其中的人就是組成一切的管線與電路、齒輪與螺絲嗎?

他說,他說的「機器」的意思,不是車子、怪手、壓縮機、電腦之類的,而是充滿目的並以確切的規則所架構出來的環境。「充滿目的並以確切的規則所架構出來的環境」,那麼,公司也是一部機器了?學校、補習班是一部機器了?政府是一部機器?家庭會不會也是一部機器?

我們活著是充滿目的與確切的規則嗎?我們沒有嗎?有目的不好嗎?有規則不好嗎?重覆不好嗎?但有些事需要重覆,需要重覆才得以完成。

讓一截鐵絲繞曲
捆綁某物,是簡單的
然而令其筆直
則需要萬次槌敲


我還在感覺我讀詩時的感受,以及陳昌遠寫詩時的感受。當然,我能真正明白的永遠只有我自己。但我還是忍不住去想,陳昌遠為什麼寫?為了什麼寫?工作記事,他是因為生活剛好圍繞在這主題上?還是他是有計畫性的寫?

《工作記事》多次得獎,得獎讓詩變得更厲害了嗎?得獎可能讓詩有更機會遇見其他的人,但詩依舊是詩。而我想不論有沒有獎他應該還是會繼續寫詩,應該吧。在工作時寫詩,在機器運轉時寫詩,在機器裡面寫詩。

最後再讀一次這個句子──

找來讓自身更高的事物如桌子椅子梯子
然後到高處說是錯的壞的因為

因為什麼呢?
為什麼我們要站到高處?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4104

 

2020年12月12日 星期六

好想要。

機器人會不會有「好想要」的感覺? 

既然是「機器」人,應該不會有「好想要」的感覺。除非,它被輸入了「好想要」。「我已經不想要再殺人了」,機器人可以「不想要」嗎?機器人「會」不想要?諾斯2號不想要再殺人了,它說:「我想要學鋼琴。」

小金剛很羨慕窗外小孩買的新玩具。

蓋吉特說,你真的「羨慕」嗎?你看到地上的蝸牛時,看到的不是「腹足綱柄眼目生物」,而是「生命」嗎?你真的「喜歡」吃冰淇淋嗎?哇!你真的是很了不起的機器人耶!

「你的人工智能比我優秀太多了……雖然外觀是小孩子。」
「所以才會被賣掉啊!」
「被賣掉?」
「被賣到馬戲團裡,因為他們覺得小孩子外表的機器人很有趣。」

人類製造機器,為了讓機器代替人類工作,最後又把機器變成人的樣子。變成人的樣子,越來越像人的樣子,連感覺都像人的樣子,像人一樣「想要」。

把機器造成人的樣子,機器人注定了一輩子的悲哀。但人類說:機器人哪裡懂什麼悲哀?但現在在看Pluto的我,忍不住想哭。

原子小金剛的〈地上最大機器人篇〉實在也是很好哭。像童話一樣的機器人故事,越簡單越直指核心,要造一個全世界最強大的機器人,什麼是「最強大」?什麼是「最厲害」?永遠都有更厲害,永遠沒有最厲害。想要造最厲害,就是最愚蠢,這道理人類難道不曉得嗎?沒辦法,愚蠢就是就算曉得還是去做。

機器人要聽人類的指令。機器人越來越像人像到「不想要」聽人類的指令。機器人不想要聽人類的指令卻又不得不聽人類的指令。機器人的「不想要」是哪裡來的?
我讀小金剛,我讀Pluto,我覺得好可憐。我是覺得人類可憐?還是被人類製造出來的機器人可憐?

那我會覺得洗衣機可憐嗎?洗碗機可憐嗎?掃地機器人可憐嗎?我會覺得每天被我敲打的筆電,可憐嗎?


2020年12月9日 星期三

像在說話,像把正在想的東西,寫給你看。讀阿廖。

我有點忘記是什麼情況下開始讀阿廖。也不太確定,我是在臉書上認識阿廖後,才開始讀他的詩,還是先讀了阿廖的詩,才在臉書上認識了阿廖?這很重要嗎?不是很重要。那為什麼要提這個?我提這個可能是想說,因為阿廖,我讀到了幾個中國詩人的詩,寫起詩來像說話的詩,像是這個──

〈雨在下著〉

雨在下著
你不能說它多大
走在你前面的人
開始慢慢走著
突然就跑了起來
接著
慢慢走著的你
也開始跑了起來

──七竅生煙


〈昨天晚上也下雨了〉

昨天晚上下雨的時候
我可能睡著了
打雷的時候
我可能在打呼嚕
當然要是你先睡著
那這些你就都不知道了

──9


嗯,解釋一下,「七竅生煙」跟「9」都是作者名,但因為我對這兩位作者不是很熟悉,所以我就不介紹了。我只是想說,在阿廖介紹給我認識之前,我好像沒有讀過這種「像說話的詩」。其實許赫的詩也像說話,但他們又有一點點不一樣。上面那兩首像是有個人說故事給你聽,然後你聽完後就有一個畫面跑出來,一個感覺跑出來。

我是先讀到那些詩,才開始讀阿廖的詩。我發現阿廖的詩也有一點點這樣的風格,像說話。他在說一件事,想一件事。有時想得深,有時想得淺。深與淺不是好壞的比較,只是描述。

人太笨了
跟他們說跑步
要像動物那樣跑
他們就去研究
老虎怎麼跑
獅子怎麼跑
貓啊狗啊
怎麼跑
真是沒救了
人就是動物啊
停止思考
人就是動物了
身體會帶著人跑
就像動物那樣跑

──阿廖,〈動物那樣跑〉,收錄於《尋歡記》


讀這首詩時感覺很像被當頭棒喝──笨啊,跟你講說要像動物那樣跑,你還在那邊想。

你說玫瑰種了幾次
都種不活
你又說不過竹子
也種不活
我問你什麼品種
你愣了一下
然後你就笑了

──阿廖,〈你什麼品種〉,收錄於《菸草心》


這首〈你什麼品種〉也不用解釋,讀完就會笑。你什麼品種啊哈哈,你什麼品種。

一個說
一個被說
說與被說
彼此之間
有一種關係
關係確定了
距離也拉開了
拉開到遠遠的
這種狀態的時候
你就可以說了
祝你幸福

──阿廖,〈祝你幸福〉,收錄於《尋歡記》


詩要解釋,有時真的很難解釋。當然有些詩可能需要解釋,但更多詩是讀完就知道了,就感覺到了。還要解釋就不用寫詩了,直接用解釋的方式去說那件事可能還比較好。〈祝你幸福〉要怎麼解釋?我讀著的時候眼淚好像感覺到那個關係。要怎麼說那個「距離」?怎麼知道那個能說出「祝你幸福」的距離?很難說明,不用說明,等到那個距離出現的時候,就能說出祝你幸福了。

文字不是那麼重要
文字指著的東西才重要
文字指著你你重要
文字指著我我也重要
文字指著什麼
什麼就重要
但是文字常常不指著你
不指著我
也不指著什麼

──〈文字不是那麼重要〉,收錄於《菸草心》


再來一首〈文字不是那麼重要〉,我也沒有要講這首,我只是想再貼一首,讓讀的人感覺一下阿廖的風格。風格,風格這種東西很難從一首兩首看出來,當然三首四首也不一定可以,但也可能就看出了什麼東西來。比如句子的節奏,比如用淺白的字去講出很難講的東西。不過我沒有要分析啦,分析就像把一朵花或一隻蝴蝶切得碎碎的,就飛不起來了。

說到大頭
說的幾句話
又說到大頭
現在寫的東西
跟以前一模一樣
原地踏步
沒有變化
乃宙說
這就是風格啊
就是沒有變化
才叫做風格

──阿廖,〈風格的誕生〉,收錄於《尋歡記》

讀這首時我忍不住想,那什麼是「風格」?那阿廖的詩有沒有風格?阿廖的詩有沒有變化?阿廖是大頭嗎?那我呢?我寫的詩有沒有風格?我寫的詩有沒有變化?有變化很重要嗎?不重要嗎?為什麼變化呢?是在什麼情況下變化的呢?「他的風格一直在變化」,「他的風格一直沒變」,有哪個好哪個不好嗎?

最後這段跟阿廖的詩沒有直接關係,只是我想到的東西。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4087


 

2020年12月6日 星期日

為何?

 

 
今天去Mangasick。其實本來是去公館是蚵仔麵線,吃完後想一想,ㄟ,Mangasick好像在附近耶,今天好像有空耶,於是就去Mangasick看漫畫。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去看《我是真悟》。但老實說距離上次看真悟好像也有一年了,所以又從第五集開始複習,一看到真悟在思考為什麼自己為什麼會思考,為什麼會明白「詞彙」的意義,又再一次覺得這實在是了不起的漫畫。

然後,我以為我在自己的部落格寫過了,但剛剛查,竟然沒有!所以今天一定要寫。我記得我之前應該有把真悟說的話寫下來過,但好像忘了收進部落格抽屜。

「『為何』那女孩不再回來?
『為何』那個男孩壞了?
『為何』那些人要追我?
『為何』總走不出去?
這時,我明白了『為何』這個詞彙的意思。」

「為何在我有思想之前,
我已經擁有『詞彙』?我不知道。
是誰把『詞彙』給我,我不知道。」

說這話的是真悟。真悟是一個機器人,但不是那種人型機器人,是工廠的機器手臂,但真悟認為自己是人類。真悟,是它給自己取的名字,它的爸爸媽媽是兩個小孩,阿悟跟真鈴教它認字,給它資訊,後來,它有了自己的意識。

雖然是教機器人,但整個學習的過程就像是人類。然後,那段關於「詞彙」的思考實在太哲學了。那些「詞彙」什麼時候從只是單純的「資訊」,到明白它的「意義」,到它可以運用那些詞彙思考。真悟想的這些事,不正是人類從不會說話到會說話的經歷?

還有很多段對話,都跟「什麼是人類」有關。一個「不成型」的人類,跟真悟連上線了,他們成了朋友,是彼此的第一個朋友。他們一開始是遠距對話,從來沒有看過彼此,當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真悟說,我是機器人。而那個「不成型的人」說,「我們是朋友,我是人類,我們可以對話,所以你也是人類。」

另一個例子,有個小男孩(這個就真的是人類樣子的小男孩),透過網路與真悟連上線。一開始他以為真悟是遊戲,後來發現他可能是機器人,而最後當他看到真悟時,他對真悟說:「你是機器人。」真悟說:「我是真悟,我是人類。」

不成型的人對真悟說:你是人類。而真的是人類的小男孩對真悟說:你是機器人。
真悟對人類說:為什麼你們要傷害我?

但是楳圖一雄的漫畫實在是…..無法一口氣看很多(不論是畫風或內容),結果我複習完第五第六集,才多看了第七第八集,就不行了,我就直接跳……最後一集。

當然不能在這裡破梗。我只能說,真悟終其一生,從它醒來開始,它就在找它的爸爸媽媽。它的尋找,似乎也是它為何認為自己是人類的原因。

好吧,其實我接下來跑去看《響──成為小說家的方法》。但響好像會寫更多,之後有空再寫。
 

2020年12月4日 星期五

三個一模一樣的陌生人

快速再寫一下廢文。 

昨晚睡前空檔,今日午餐空檔,把《三個一模一樣的陌生人》,看完。嗯,以紀錄片手法的角度來看,我不太喜歡,太……戲劇感。但影片中的實驗,確實引人深思,關於「遺傳VS.環境」這個世紀之謎,我好像可以理解這對科學家來說,就是一個很想要去解謎的誘惑,情不自禁的跨越道德界線。

這裡頭可以想的當然很多,直接去看影片就可以感覺到,會一邊看一邊想。但是我不喜歡那個收尾,那個收尾,好像在講廢話。廢話,我當然知道環境還是有影響啊,這個不用做研究也知道,不用拍紀錄片去找人問也知道。

三胞胎有一模一樣的地方,就算被養在不同的地方,還是一樣,這個一樣就是遺傳;三胞胎有不一樣的地方,那個不一樣是因為環境。這個收尾,太簡單了。

另外,實驗違反道德,可是既然都違反道德了,至少該有個「結論」?沒想到竟然連個「結論」也沒有(雖然「結論」還是有個「論」字,是根據研究資料的推「論」)。至少該有個結論吧,沒有結論也該有個結果。連被試者想要知道那個結果,都被以無法取得資料權限駁回。

不知道該要怎麼講,看這部片,讓我想了一些事情,但影片卻又讓我覺得不夠進去。被拍的人明明是真實的人,不曉得為什麼讓我感覺像在演戲。真是奇怪的觀影感。

 

有沒有打廢文的時間

今天,收好行李準備回鹿野了,都到了台北車站,已經進了閘口,結果,咦,怎麼時間都快到了但班次資訊還沒跑出來。跑去看列車螢幕資訊,啊,猴硐那邊大坍方,不確定甚麼時候才會開車。我想說,嗯,可能會延誤個一到兩小時吧,於是拿出便當開始吃。吃到一半,站務人員走進閘口說,有沒有旅客要到花東的?有沒有旅客要到花東的?我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捧著餐盒嘴巴還有食物的稍微抬起了手……「喔喔,你要去花東喔,不要等了,今天火車應該開不了喔……」

喔喔……開不了喔,喔喔……開不了喔。我腦袋第一個閃過的是,如果明天早上回去,明天早上在XX小學要上的文字課,應該就來不及了,那怎麼辦?還好算是課外課程,應該可以請基金會跟老師說明一下,改一下日期,學校那邊的時間好像還有一點彈性。我腦袋也有閃過要不要搭客運回去?但我想到客運要搭將近七小時,這幾天天氣又不好,說不定會更慢。回到家可能很晚了,好像不夠時間好好備課。對,備課,雖然我已經先準備好內容了,但我本來預計今天傍晚回到鹿野後,晚上還可以靜一下心,準備明天的課。

我一邊吃著便當腦袋一邊轉,然後放下手中便當,打了兩通電話。一通給基金會的E,一通給Y。打完電話後,我繼續把便當吃完,然後去台鐵窗口,把票改成明天早上。

於是,我突然,又多了今天下午與晚上的空檔,嗯,我剛好可以來備課,來準備那些需要再多一點準備的課。也突然多了一點點空檔可以在這邊寫廢文。果然,有寫廢文的時間是很珍貴的。越長越廢越珍貴。

2020年12月2日 星期三

可不可以說「一台鐵」?可不可以說「因為他過濾太多」?

西西的〈可不可以說〉很紅,紅到應該不用我再多說。但我還是很想說一說,當我第一次讀到這首詩時的反應,以及小孩讀到這首詩之後,寫下的東西。

〈可不可以說〉

一枚白菜
一塊雞蛋
一隻蔥
一個胡椒粉?
可不可以說
一架飛鷹
一管椰子樹
一頂太陽
一巴斗驟雨?
可不可以說
一株檸檬茶
一雙大力水手
一頓雪糕蘇打
一畝阿華田?
可不可以說
一朵雨傘
一束雪花
一瓶銀河
一葫蘆宇宙?
可不可以說
一位螞蟻
一名曱甴
一家豬玀
一窩英雄?
可不可以說
一頭訓導主任
一隻七省巡按
一匹將軍
一尾皇帝?
可不可以說
龍眼吉祥
龍鬚糖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是在毛毛蟲《兒童哲學》雙月刊上讀到這首詩。當時有個老師帶小孩做仿寫。仿寫,我通常不太喜歡帶人做仿寫,因為很容易被人誤以為那是該模仿的對象,或是以為詩就要那樣寫。但是〈可不可以說〉卻沒有這樣的問題,因為它就是一個挑戰──我知道怎樣說才是正確,但是「可不可以說」成另一種樣子?說成另一種樣子會變成什麼樣子?

雖然是一種挑戰,卻不是胡亂丟字眼進來──西西說,可不可以說「一雙」大力水「手」、「一頓」雪糕蘇「打」、「一畝」阿華「田」……讀者可以從中發現文字的趣味,進而也試著去玩文字、感覺文字。

來貼幾個小孩寫的「可不可以說」──

可不可以說
一棵白紙
一頭皮包
一顆葡萄汁
一隻老師
可不可以說
一根帽子
一隻蠶絲被
一本紀念
一桶牆壁
可不可以說
一台鐵
一塊衣服
一珠手鍊
一片鉛筆盒

──蕭安妤、吳玉婷、王紫萱、李明兆(刊登於毛毛蟲《兒童哲學》雙月刊第9期)


其中我最愛「一台鐵」,真是神來之筆。「一棵白紙」也不錯,因為白紙是樹做的嘛。「一顆葡萄」「汁」也很好玩。有的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要那麼用,不過反正就是玩嘛!可以先隨便亂玩,之後可能就會玩出很有意思的東西。

我們說文字要精確,才能精準表達自己的意思,但經常忘了文字只是工具──它可以「這樣用」,也可以「那樣用」,如何使用取決於作者想要表達「什麼」。當然,有的小孩是因為「誤用」而出現了詩意的句子,但這個「誤用」也顯現了小孩還沒有被綁住腦袋,他們的文字還有多種可能性。

比如某次看到朋友在臉書上貼出一個小孩的考卷,題目大意是問A和B同樣想去某個地方,但為什麼A可以做到,B做不到?小孩回答:「因為他過濾太多。」

我看到「過濾太多」,馬上笑出來。「過」被老師圈起來了,因為應該是「顧」慮太多。會寫成「過」濾太多可能是因為台灣國語,ㄍㄨˋ唸成ㄍㄨㄛˋ。但是「過濾太多」很詩意啊!這個人過濾太多,導致沒有行動力,很有意思的用法。

有一次,有個叫皮蛋的小孩,畫了一張圖,他在圖上簽名,寫「皮蛋」。因為他寫橫的,所以從右邊讀過去就變成「蛋皮」。我說皮蛋倒過來唸就變成蛋皮耶。我說蛋皮的時候,想的是那個蛋液煎成的蛋皮,結果皮蛋聽了之後說,「蛋皮喔,蛋的殼喔!」

皮蛋還沒這樣講之前,我沒有想過對耶蛋的殼也可以叫蛋皮,反正都是外面那一層嘛!不過皮感覺是軟的。我說,「喔喔蛋皮喔,所以那顆蛋的殼比較軟囉?」

不管是「他過濾太多」,還是「蛋皮喔,蛋的殼喔!」當大人讀到這兩個句子,看到的是誤用?還是詩意?還是兩者皆有?

有些人會認為文字是用來溝通的,所以該知道固定用法。這我也不反對,但是「文字該怎麼用」不代表「文字只能那樣用」。文字的用法有幾種狀態:一種是約定俗成的用法;一種是因為還不了解該怎麼用所以隨意用;一種是知道「該怎麼用」但「刻意轉換了一種用法」。而第三種用法經常能讓文字活起來,可能會變成詩。

為什麼我說第三種用法可能變成詩?而不說第二種也是?其實第二種也可能會遇見詩,但那多半是隨機(比如「過濾太多」)。而從隨機變成有意識的使用,經常是寫詩的開始。就像我多年前遇到的一個小孩,他在「沒用的東西」這個句子後面加上了「南北」,變成了「沒用的東西南北」。

他當然知道「沒用的東西」是什麼意思,而當他加上了「南北」變成「沒用的東西南北」後,完全翻轉了原有的意思。他還給自己的筆名取作「曾祖富」。他的本名叫「曾X富」,他換了中間那個字變成「曾祖富」。聽到這個名字的沒有一個人不笑出來的。


──刊載於 OKAPI「詩人/私人‧讀詩」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4065

 

2020年12月1日 星期二

滌的播音稿總共有136頁

滌的播音稿總共有136頁。我在第一次錄音前,我以為我一次可以讀14頁,這樣我不用十次就可以讀完了,還有兩次可以補錄。

當時我還想,三個小時只要讀14頁,好像很簡單。

結果前三次錄音下來,我只完成了34頁。而且第一天的錄音,我自己聽是覺得勉勉強強,可以過但不太行,很希望可以重錄。可是,我目前根本就還不在進度上。

昨天跟一個資深廣播人聊天,這時真是好慶幸有這樣的朋友。昨天真是提供超多武功祕笈,然後,你知道最有用的秘笈是什麼嗎?就是「練習」。

我問她要錄音前,要練幾次。朋友說,「我有個朋友練一百次....」我聽完覺得她開玩笑。我又問,那你練幾次,像你這種專業的,會練幾次?朋友說,「至少也會唸個三到四次。」我一聽就恍然大悟,我前三次不順根本就是理所當然,人家專業的都要順三到四次,我順幾次?一次?兩次?我這種業餘的至少該練個五六七八次,結果我只在錄音前練一次兩次,不順真的只是剛好。

我以為讀自己的書很容易,因為很熟了。朋友說,「你的眼睛跟它很熟,但你的嘴跟它不熟。」「你平常看書有把它讀出來嗎?沒有吧。」「眼睛的速度本來就比嘴快,所以你要練習你的嘴。」

這還沒有講到唸稿時的姿勢,以及做聲音表情記號、呼吸的功夫。
喔喔喔!要練的好多!可是時間好少。希望今天會比前三次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