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折
左手壓住使其穩定
右手用美工刀
穿過
紙與紙的中間
向左滑行
我若是左撇子將向右滑行
但我是右撇子
我向左滑行
我感受刀刃滑行時將紙與紙分開
它們原本相連
就在那一秒
那一瞬間
它們分開時我感覺到毛邊與碎屑
感覺到阻力
紙的存在
我聽見紙被切開、割開、劃開的聲音
我該使用哪一個字來形容這個將其分開的動作呢?
而我是因為喜歡
喜歡聽見
感覺刀刃穿過紙張
我喜歡進行這動作時
所有的感覺
我滑一刀停一下
捨不得將它做完
──發表於2024.12.19《自由副刊》
2024年12月19日 星期四
我喜歡用刀穿過紙張
2024年12月18日 星期三
可不可以說,一坨肉形石
「可不可以說
一坨肉形石
一根毛公鼎
一朵麥香」
雖然是仿作,但我覺得完全不輸西西的〈可不可以說〉。而且小孩寫的時候不是在仿作,他只是在玩。
我請他們每個人想三個單位量詞,三個名詞,再隨意拼貼,拼出覺得好玩的。拼完後貼到白板上,再跟其他人的詞對調,看看會出現什麼有趣的變化。
輪到鼎時,我問他想怎麼換。他說不用,「我非常滿意。」
2024年12月15日 星期日
2024年12月13日 星期五
可怕又「可愛」的童年──《潮浪王子》的缺憾與愛
作家的小說似乎都藏有自身的影子?當我發現佩特.康洛伊(Pat Conroy)也在美國南方長大,不禁猜想《潮浪王子》中的故事有多少與他真實人生重疊,特別是知道他的另一本小說《The Great Santini》以童年為藍本揭露了父親的家暴,進而導致雙親離婚。
可當然重點不在重疊多少,真實性有多少,讀小說不是要去挖小說家的人生,雖然人性總有窺探他人隱私的一面。而是當我讀著這個發生在美國南卡羅來納州,一個看來極其平凡的家庭故事,它跟我的關係是什麼呢?
家暴。有人說曾經歷過家暴的孩子,容易長成家暴他人的人,但對溫格家來說正好相反。小說的主述者湯姆.溫格,在某次被爸爸擊倒在地後,他不禁充滿疑惑——明明他的爺爺和奶奶是如此溫柔——「他們從不打我們,稍稍糾正我們時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們生出了我父親,一個會打我、打我母親、打我哥哥和姊姊的男人,但我在爺爺奶奶家中完全找不到解釋或線索。他們的正派與冷靜自持令我困擾,看著這兩個人,我無法理解自己來自何處……」
「這兩個溫柔的靈魂,不知怎地生出一個暴力的兒子,而他又生下了我。」
讀著《潮浪王子》,像是一點一點往下挖為什麼,但越挖越覺得所有的問題都沒有標準答案,看到的只有這條線牽著這條線,而那條線引動了另一條線。爺爺愛上帝,奶奶追尋自己的人生而離開了丈夫與兒子,最後湯姆做了個像是結論的說法——「我的祖父母因為截然不同的理由都無法善盡撫養獨子的職責,父親只能孤獨無援地與世界爭鬥,甚至無法達成和解。他的童年被理所當然地忽略掉了,我的祖父母是促成父親傷害自己子女的幕後黑手。」
這是湯姆成人之後的回溯,那時他終於稍稍能理解自己的父親,但他小時候向上帝祈禱:「殺死他,殺死他吧,求求祢,上帝。」當年幼的他毫無理由的被掌摑,他的哥哥路克被打昏三次,一整個星期無法走路,他祈求上帝讓父親在戰爭中身亡。而當他的母親獨自帶著三個小孩遭遇到陌生男子襲擊後,第一次,他將父親奉為英雄、救世主,期待父親的歸來。
父親是力量,也是威脅。而亨利當然不是因為想當個混帳父親所以成為混帳。亨利在二戰中躲過德軍的搜捕而倖存,窩藏他的天主教神父還因此喪命,亨利的命可以說是神父換來的。亨利躲進森林躲過德軍躲過嚴寒的雪地冬日,終於活著回到那不知什麼叫做雪的故鄉美國南方,活著回來見他在戰時出生的雙胞胎孩子莎瓦娜和湯姆,他愛都來不及,感謝生命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想去傷害他的妻子與孩子呢?
但生命不明白自己,他不想傷害卻傷害了。當萊拉決定離開亨利,這個不掉一滴眼淚的南方大男人第一次哭了。他去找自己的孩子湯姆,要湯姆幫他挽留自己的妻子。這時的湯姆,也已經是別人的丈夫跟父親了。
「老爸,你會揍她,就像你老是打我們。」湯姆對亨利說。亨利試著回話,卻什麼也說不出口。他啜泣,而他當終於能開口,說出來的話卻是:「我從來沒打過你母親,而且我一次都沒打過我的孩子。」
湯姆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的父親。但我相信。我相信人會虛構過往並且叫自己相信,因為不如此他們無法生活下去。
那麼萊拉呢?當她自己與三個孩子遭受家暴,她叫他們要對家庭忠誠。她不准小孩將家裡的事透露給外人知道,不能讓外人知道自己被打,不能讓外人知道父母不睦。這不只是因為忠誠,更是因為尊嚴。當亨利打翻萊拉細心烹煮的晚餐,路克替媽媽說話,亨利便狠狠地甩他一巴掌。女兒莎瓦娜在廚房幫忙時同情媽媽。萊拉說:「這是我選擇的人生,我活該。」
萊拉努力脫貧,卻不斷被亨利往回拉。亨利愛她,卻又揍她。而萊拉有她自己的夢想。當她終於有所選擇,能夠離開這個家庭、這個小島,她以選擇捍衛自己的尊嚴,不再對家庭忠誠。最終,她忠誠的對象是她自己。
我們能向對自己忠誠的人說不是嗎?但如果她對自己的忠誠傷害了他人?
◆
莎瓦娜又自殺了。
萊拉對湯姆說,你姊姊莎瓦娜「又」自殺了。又,彷彿是又給她找麻煩。萊拉說,莎瓦娜不是真的有精神病,「有些醫師認為是缺鹽的關係。」湯姆忍不住大吼,他認為母親從來不肯真正去面對自己女兒的問題。
從小萊拉就對孩子們說「沒有」。萊拉是個好媽媽,她溫柔、優雅、極富創意且詩意。但她拒絕承認生命中的黑暗。她對那些說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家暴。沒有貧窮。他們沒有被看輕。甚至當她與雙胞胎被三名通緝犯強暴,她也說「沒有」。沒有發生過這件事,湯姆你也該忘記,這對你比較好,對我們比較好,對你姊姊也比較好。
事件過後,莎瓦娜第一次自殺。之後,莎瓦娜一邊書寫,一邊自殺。她的生命是她書寫的泉源,卻也是她自殺的源頭。
萊拉沒有要面對。她認為生命要向前看。事情已經發生,要向前看。萊拉自己也被強暴,「但我沒有得精神病啊,湯姆你也沒有因此生病」——萊拉嘴上沒這樣說,但心裡這麼想。莎瓦娜心思敏感細膩,幼時偶有幻覺,而萊拉總跟她說那只是她在作夢。萊拉與亨利吵架,他們互相憎恨卻又恩愛,除了三個孩子外,他們還生了很多小孩,每個小孩都來不及長大就死掉。莎瓦娜抱著小小的死掉的胎兒哭泣。莎瓦娜一字不漏的寫下那些,筆記本被媽媽一本本一頁頁的撕掉燒掉。萊拉尖叫吼著,要莎瓦娜不許再寫關於家裡的一字半句。
萊拉不想面對。而莎瓦娜的哥哥路克則是不懂該怎麼看待。莎瓦娜成了詩人,路克與湯姆去到紐約找莎瓦娜。當莎瓦娜又出現幻覺,路克對湯姆說,他不相信心理學那一套。他認為莎瓦娜總是怪罪童年,但如果他們的童年真的那麼糟糕,「為什麼我倆沒在牆上看到狗?為什麼我們不像她受到傷害?」「我和你都沒發瘋啊,我們很正常。」「我們明天把莎瓦娜從這裡帶走,帶回科勒頓⋯⋯莎瓦娜的生活證實了寫詩和讀書會造成腦損。……她會發瘋是因為她寫作。」路克說。
「她會發瘋是因為那些她非寫不可的內容……」湯姆說。
湯姆是家裡那個唯一理解姊姊莎瓦娜的人。而儘管如此,他們仍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繫,直到莎瓦娜再度自殺,而湯姆自身也陷入了人生的困境。他去見姊姊的醫生,像是在梳理姊姊的過去,其實是在梳理自己。但如果不是因為姊姊,他很可能就這樣繼續逃避自己的人生。
但他們的童年真的那樣可怕嗎?他們的童年越是可怕,越是彰顯那之中的可愛。「可」「愛」,值得被愛的。我讀到路克對莎瓦娜、對湯姆的愛,還有他們對彼此的愛,對世界的愛。他們貧窮,但他們的小島卻美得異常豐饒。他們看著母親從水裡召喚出月亮,看著月亮從金色轉黃,而後淡銀、亮銀,宛如魔法。他們三人走在無人的海灘上曬太陽,突然看到四十頭鯨豚擱淺在沙灘上,他們還小,小到不懂自殺為何物;他們三個小哺乳類對著那些大哺乳類說話,拚命地拿海水潑牠們,拉牠們巨大的鰭,想將牠們拖回海裡,他們第一次觸碰到生命的美與死。
父親會揍他們,到了海上卻像是變成另一個人。亨利是個捕蝦人,他會在夏日清晨繁星未退的時刻,帶著三個孩子上船。他讓孩子坐在他的大腿上掌舵,再輕輕壓舵矯正方位。他對莎瓦娜說,你該稍微偏右一些;湯姆,你要記得再過去會有沙洲。這時的亨利是個好父親,不會揍人,在海上的亨利有自信,勤奮並備受尊敬。可是一上岸,就成了另一個樣子。亨利和萊拉讓孩子們感覺到愛,卻又困惑愛為何物。
可怕與可愛交織,生命的美與惡難以分割。我看著他們的童年,他們像是被童年吃掉了部分的自己,可童年卻同時是他們的靈魂。這份巨大的交融無法切割,無法簡單化約父親與母親的不是,但曾經歷過的傷痛卻又那樣真實的刻在生命裡。
「上帝雖然給了我奇怪扭曲的父母,卻也賜給我最棒的哥哥姊姊,平衡我的缺憾。沒有他們,我無法走到現在,也不會選擇走到現在。」
我讀著他們的故事,忍不住也回看自己,儘管真實人生不如小說戲劇化,但某些痛與愛是那樣貼近。沒有人故意要去傷害。故事的最後是諒解,傷口不會消失,卻都結痂癒合。
衷心盼望我們的生命,能在缺憾與愛中繼續前行。
──刊載於 OKAPI: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8370?loc=writer_000
2024年12月11日 星期三
幸福雞蛋糕 part-2
趕稿,但忍不住先發這篇。幸福雞蛋糕,之前po過,從國中吃到大的,以前是阿婆烤,現在是大叔在烤。
兩個客人等。「等一下喔,你是第三個。」老闆對我說。
客人:「啊你都沒有先烤一些起來喔?」
老闆:「我都現烤,現烤現夾。」
客人:「可是這樣要等耶。」
老闆:「現烤的才好吃啊,等一下下就好。」
客人繼續說,沒差吧,冷冷的也沒關係啊。老闆手沒停下來閒著,繼續烤:「我這個什麼膨鬆劑都沒加喔,就雞蛋、水、麵粉跟糖,很簡單,就是烤好熱熱吃好吃。」
老闆像是有解釋又像是沒解釋,但那位客人還是繼續講,冷冷的沒關係。老闆說,我這個自己手打的,剛烤好的比較好吃。兩人像是自己講自己的,不會交叉的兩條平行線。
最後終於交叉了。
「這樣要等很久。」
「如果沒時間等,可以去買不用等的。」
老闆口氣平平淡淡,繼續烤著雞蛋糕。那位客人沒再說話。
我忍不住又拍了價目表。雞蛋糕,一份八顆二十元。石頭餅,一份十五元。
我看著老闆加麵糊。一個模具九個洞,他填八個。他每次都填八個,這樣就不會有一個落單,放涼,肯定八個都是同時熱熱出鍋,不會有任何一個雞蛋糕涼在台上。儘管客人買了不一定會馬上吃,而是讓它在袋中變涼。
錢那麼少,堅持那麼大。
我的後面又來一個客人、兩個客人、三個客人。「一份花生的。」「一份綜合的。」「兩份小份雞蛋糕。」好喔,等一下喔,老闆喊著。輪到我了,老闆刺出雞蛋糕,擺在台上散一下熱氣。我拿到滿滿一袋八個雞蛋糕,二十元。熱熱的。
2024年12月5日 星期四
寫作者是自己的投射。我們說話給自己聽
「可是這是個人的時代了,還有人期望作品帶來拯救嗎?不過是一篇稿,一些詩,頂多有人會感動,頂多有人說好,但這些不是我要等待的。我要等待的是什麼?你以為是意義嗎?是誰忽然抖著雙手來告訴我他領悟了什麼嗎?」
在徐珮芬的臉書上讀到這段,就去圖書館借《白馬走過天亮》來看。言淑夏,白馬走過天亮,知道好久,一直以為是詩,因為聽起來就像是詩啊。翻開後原來不是。不是,卻又是。你看這樣的句子:
「所有的散步都會把腳散掉,所有的話語都會沉澱在街道,聲音是瞬間的事,只有瞬間充滿意義,解釋瞬間的意義後來都變成故事,雖然的確瞬間無法留存。」
我讀白馬是跳著讀的,翻到哪裡就讀哪裡。有時是具體的敘述,有時是詩意文字。讀的感覺是這樣的──我不一定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事,但我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我感到某種寫作者的共有。儘管出生出身不同,但為何會成為寫作之人有某種相似。中學,午餐時間那嘰嘰嚓嚓的無所遁逃,終於找到一個能安放自身的角落。我竟想不起高中三年的午餐午休究竟如何度過,閃過的是圖書館,美術社團教室,編造一些理由,把自己放在那裡。
到底要把自己放在哪裡?
小學三年級的我就這麼想著,一直到十八歲。十八歲的我還是不知道。不知道,但是活著。寫作之人一直跟自己活在一起。我們貼得太近。我們是一個人,同時是兩個人。
寫作者是自己的投射。我們說話給自己聽。
2024年12月4日 星期三
最好的不過是順序
「最好的不過是順序,不過是
讓命運落在掌心。」
他說,我們還是走到天橋上
體驗冬天、晨霧、煞車聲
彷彿我們的第一千次獨旅
一千次抵達各自留下的鞋印
幾乎吻合,幾乎充滿韌性
我帶他讀幾首生澀的詩
學會一些有關時間譬如
前進、後退,偶爾等待
遠處有人大聲詢問我的來歷
(我們或許會走一段路──
或許是比生活更長的路)
從此自體內挪出多餘的空間讓他
感受視野,感受而不干擾視野
「時間最欣慰的
是我們可以選擇不完成什麼。」
他說,最好的不過是順序,不過是
在天橋上閱讀空中鳥群
似乎飛走幾隻
生活就會補上幾隻
──〈最好的不過是順序〉── 十八歲前夕。楊勝傑
(2024高雄青年文學獎。新詩類。16-18歲組。首獎)
2024年11月21日 星期四
盲抽所到的地方
(圖/阿力金吉兒)
當信將海星放到她手上時,她不確定是「它」還是「牠」?以往她遇見的都是「它」,死的,硬的。此時的ㄊㄚ僵硬不動,但好像還活著?
她問彥,ㄊㄚ是活的還是死的?彥摸了一下,有點軟,應該是活的。其實當她說「軟」,指的不是摸下去會往下陷的軟,而是有著彈性。她又仔細看ㄊㄚ,ㄊㄚ的腳上有著一排上下嵌合的小尖齒,在動,打開又合起。
ㄊㄚ是牠,是活的。
那就不能帶牠回家了。她當下浮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個。
但很開心遇見活的海星啊。牠好美,不能帶回家也不能拍照,等一下就要跟牠分開了。她認真地看牠,努力想用頭腦記住牠。知道牠是活的之後,她將牠放入海中,這樣牠可能比較不會緊張?過了一會又讓牠浮出水面,她說不好意思,讓我看一下。牠似乎比較放鬆了,腳攀著她的手,不再是方才僵硬的五角形,牠成了軟體。她感覺著牠吸附在自己手上。
一面深灰,一面灰白。深灰的那面中心點還有個五角星狀。腳上的小尖齒細細成三角。不拍照時會更仔細看。有點捨不得將牠放回海裡。她說,再讓我看一下。
●
淡菜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
牠的命運跟名字同樣,就是菜,被當做菜,佳肴,食物。當她聽說大倉島有很多淡菜,她卯起來下潛,找淡菜。這時她感謝自己這個夏天學會游泳,能在水裡感到自在。有了找淡菜的目標,她玩得更起勁了,看到貌似淡菜就下手去翻。沒有,不是,再繼續翻。沒氣了,浮出水面吸氣,繼續往下。
原來多會一點點,就能去到更遠的地方。
但在海裡的三人游了半天找了半天挖了半天,才兩顆淡菜。究竟是誰說大倉是淡菜之島?在岸上的孟說要等退潮啦,潮間帶很多,「我上次在同一個地方挖,就一大桶。」
傍晚再下一次水,離水的潮間帶沒翻到幾顆,倒是在淺水處發現了。這次抓到訣竅,海草下,牠們聚集在海草下,挖到一顆就是一叢。牠們從殼的隙縫伸出的那塊肉,緊緊咬住海草和碎石頭,得用力剝除,愈難剝除愈感覺得到牠的力道,但仍舊將牠視為食物。滿滿一鍋上岸,煮水,打開,吃到連貝柱都不放過。
●
她原本離水很遠。
從小並不怕水,但也不特別想親近海,不會游泳也不覺得特別可惜。可是今年,她想去到沒去過的地方。第一堂游泳課學韻律呼吸,她感覺著身體的慣性,下到水裡就是憋氣,無法自然地用鼻子吐氣。對水性好的人可能很難想像,得靠意念去控制身體是什麼樣的狀態。
但隨著一次兩次入水,原本用意念去控制的身體,漸漸知道該怎麼做,可進到深水區仍舊生出害怕踩不到底的恐懼。教練說試著在水裡待久一點,不用急著上來,「你的氣夠,相信自己。」身體有氣就能漂,放鬆就能浮出水面。
她讓自己待在深水中,微微恐懼,發現沒有想像中難受。她想著,或許這個夏天她就能進到天然水域。
她是盲抽來到這裡。
那天,她不想起床。她不想起床好多天了,但她知道只要起來,就會好。她感覺著身體被地心吸住,有一股力。但她還是起來了。與被吸住的力相同,起來也是一股力,一股還潛藏在身體裡的力。雖然很小,可還是有。她感謝自己還有。
滑開臉書,出現的第一則是W的神祕旅行。W讓參與者盲抽台東山海的路徑,抽到哪個站就往哪裡去。讀著W的神祕旅行,當下決定,她也要為自己盲抽,但不是台東的山海。這是一個有捷運與輕軌的城市,她盲抽線路與站號,抽中紅21。
她感到一股驅力,臉也沒洗牙也沒刷就開始做籤,她得趁著這股驅力,讓自己往前。抽到籤後也不知道那是哪裡,收拾了包包就往那裡去。原來是個公園,一個很大的公園,有個海洋國家公園管理處藏在裡面。
好奇妙,這裡不是國家公園啊。
她走進去,慢慢晃慢慢逛,館舍介紹的是澎湖南方四島。她想著,自己還沒有去過台灣任何一個離島,是不是該去呢?突然想起信隔天要進澎湖,是不是一個sign?人在路口不知該往何處時,所聽所見都會變成sign,可要不要跟著走呢?最後決定的還是自己。
她處在高低差的起伏中,頻率之頻繁令她心累。她希望自己平平的。她又想,這想出走驅動是不是一種逃避?回來後會不會仍舊在令她不安的起伏中?她想去,卻又怕,不是怕目的地,是怕自己。
她想起W說,不要怕自己。她跟自己說,不要怕自己。
隔天,她人就在澎湖了。
●
信要和阿否一行人划獨木舟,往北海。行前他們拿出海圖,她看不懂。黃黃綠綠藍藍白白,不規則的圈圈,上頭標記著數字。圖好美,但她無法解讀那些訊息。後來知道黃色是陸地,綠色是潮間帶,藍色是海,白色是更深的海,圈圈是等深線。她看著海圖,訝異潮間帶好廣,有些甚至比陸地廣。
他們說起航線,從中屯划往大倉,再往姑婆,往目斗,然後向南往吉貝,往澎澎灘,最後回到中屯。航行得順流,得知道潮汐時間,何時滿潮,何時乾潮。特別是遇到橋,潮汐時間會比預估的延後,得算好時間,跟著潮順流划出去,「過了這個時間,等於跟流對著幹,再怎麼努力也划不出去。」
她聽得入迷,也為自己的一無所知感到開心。她什麼都不知道就來了。她直到踏入基地,才知道他們要划獨木舟,她想起自己行前還狀況外地問能不能跟,真是外行得可笑,但也因此感受到他們無條件的接納。她不會划船,無法一起航行,「那你搭交通船來好了,跟我們去大倉挖淡菜。」「帳篷睡袋帶著,在島上等我們。」
上午十一點的船班,十五分鐘就到了。而他們下午一點出航,下午四點才到。後來信說,他們途中去了無人島,吃仙人掌。那時她才知道,小島是大船去不到的地方,只能划獨木舟輕輕靠近,安安靜靜地接近。
等待的時候她在海灘旁的篷架下,躺在長椅上,聽著海浪。那天沒有遊客,時間很慢,像是靜止。她在這段被切割出來的時間中,感到心安。醒來後她在村落走著。大太陽像是白色。她遇見兩隻虎斑貓,一隻羊,一整面一整面的咕咾石,蔓草從廢棄的屋舍竄出。
村裡有家雜貨店,她跟阿嬤買了一罐青草茶,再走去海灘,想著他們會從哪個方向划船出現。
●
淡菜島的隔天,他們要出發往無人島。無人島上沒有飲用水,他們用水袋先裝填淡水。她看著他們收拾裝備,清船,將船拖入海。前夜忽地大風大雨,船艙進水進沙。她明明白白感受到風雨前的寧靜,那時他們還在木平台上炊煮,望著遠邊橘紅晚霞,下一刻開始颳風,聲音像颱風。
先是大風,後是大雨,她卻一點都不擔心。跟著他們一起好像就不用擔心,風雨來去,如同潮汐。
她看著他們一艘一艘入海。第一次留意海流的方向,與到達的時候相反。
●
彷彿是來這裡認識潮汐。
看他們入海後,她搭船回到本島,再回到中屯基地。基地旁就是海,恰好可以觀察潮汐。滿潮是高點,之後退潮,乾潮是低點,然後漲潮。六小時循環一輪,一天兩回。每天的乾滿,隨著月球引力,時間向後推移。
她查了潮汐時間,今晚七點五十是乾潮。她想看乾潮後的回漲。她想去感覺,而不只是知識。
她走在海堤邊,海水退得好遠,潮間帶好大一片。她走著,此時的海比平常安靜。在走到不曉得第幾步的時候,她聽見嗶啵嗶啵。
她驚喜地停下來。沒有聽過這種聲音。
嗶啵聲此起彼落。是什麼發出來的聲音呢?是泥沙的孔隙?是某種生物?牠們說話說得很熱鬧。乾潮很安靜,很安靜,牠們都露出來了。很安靜所以能聽見牠們的聲音。
接著她聽見水流聲。細細的潮水聲襲來,在岸邊一波一波。這就是漲潮的聲音嗎?在安靜後潮水回來,她再次驚喜。她聽了好一陣,感覺著自己的心跳隨著潮水波動。而後聲音靜止,她發現自己誤認,她誤以為的漲潮聲可能只是風吹動海水,或因著什麼而捲動,讓她以為水回來了。後來她知道,乾潮後不會馬上漲潮,滿潮後也不是馬上退潮,會有一段平潮期。
平潮靜止不動。靜止不動。可是嗶啵聲此起彼落。
她靜靜地聽著,乾潮中的生命,水不退就聽不見的聲音。
──〈盲抽所到的地方〉,刊登於《自由副刊》
2024年11月18日 星期一
手臂是肉做的,不是月亮做的。我是月亮做的。
超久沒寫紀錄,原來一週一天課的節奏是這樣。一天有四堂,從小一到國三,分成四班。中間休息十到二十分鐘,午餐時間長一些,但多半被我用來拍照存檔整理紀錄,能休息的時間變得很少。下課,開工作者會議時才知道餓。上課時腎上腺素激發,都不知道累,不知道要休息,要提醒自己喝水。
從前上課節奏緩慢,因此得以有足夠的時間寫紀錄,慢慢想,現在幾乎無法。現在許多時候沒有時間去抓當下發生的小事,課一直來,時間一直前進。一下課要想的就是下一堂課,在腦袋裡快速轉著這堂課發生的事,需要做哪些調整,必須先做。
這對我來說是個挑戰,我必須先放掉一些,先抓大的。有好有壞。
而今天另外三組孩子都爬山去了,只剩下年紀最小的丁組,小一到小二,我因此得以有些餘裕。寫一下今天發生的一些小事。
寫到ㄅㄧˋ 發出讀音,問他們會想到什麼字。
「ㄅㄧˋ,牆壁。」
「壁咚。」
壁咚?你們知道什麼是壁咚?幾個女孩開始笑,有的小孩一臉茫然。「知道啊。」「知道啊。」兩個女孩笑得賊賊的。
唯一的男孩旭說我不知道。
我真的很好奇他們知道嗎。我對沙沙說:「你知道喔,那你說壁咚是什麼?」
「壁咚就是……」沙沙停下來,繼續笑。另外一個女孩也笑。
「你們這樣笑,看起來好像知道。不然我演一下。」我正想問誰要跟我一起演,沙沙說我來演我來演。
我說好喔,不然你演一下。
沙沙拉著然然說,你跟我一起演,接著兩人在那邊討論,你咚我還是我咚你,兩人笑成一團。
「你們要去牆壁那邊啊。」
兩人走到牆壁,繼續笑。沙沙要咚然然的時候,然然笑到蹲下來,逃走了。
好,看來他們知道什麼是壁咚。但旭還一頭霧水的表情。
寫到「必」,必須。若若說:「我必須愛你。」講完後她說,好噁心。
寫到「臂」,我說下面是肉不是月喔,「因為手臂是肉做的,不是月亮做的。」若若說:「我是月亮做的。」
ㄅㄧ 字都寫完後,我給他們一張紙,上頭有著今天白板上的ㄅㄧ字,請他們練習寫。旭寫了一些,看著ㄅㄧˋ,ㄅㄧˋ最多,有八個。他寫了兩個,必跟閉,然後說不想寫了。我問為什麼。
「因為那些看起來都很難。」
我說,不然你先選一個,一個就好。
旭看著那排字,想了一會。我說,要不要選避難的避,「這個字是你剛剛講的。」
旭指著硬幣的幣,說,我要寫這個。
我說好喔,你看你選這個硬幣的幣,跟弊案的幣很像對不對?兩個只差一點點,硬幣下面是毛巾的巾,弊案下面是另外一個形狀,「你寫了幣就幾乎等於會寫弊了。」
接著旭看著那排字,很慢的看著,然後說:「牆壁的壁,跟手臂的臂也很像。」我說對,很像!過了一會他又說,「跟避難的避也很像。」噢,他好會觀察,我說對,所以你會寫牆壁的壁,就等於快要會寫手臂的、避難的避了!
「那我全部都要寫。」
最後旭還是沒有全部寫完。但他寫了幣、弊、壁。當他寫到避的時候問,「如果把旁邊的辶去掉,是一個字嗎?」
「是!對!」我好開心跟驚訝。「但這個字現在比較少用,所以我沒寫出來。」
「你發現了!好厲害!」
2024年11月13日 星期三
誰是我?泡芙是什麼?
在外面工作,偶爾會聽到小孩講話。
七歲小女孩,跟咖啡店老闆講話。
「……誰是我?」
過了兩秒後像是突然想到:
「我是我!我是我!」
◆
不確定幾歲,目測四歲,小男孩,跟媽媽在講話。
「爸爸去哪裡?」
「買泡芙啊!附近有很好吃的泡芙。」
「泡芙是什麼?」
「泡芙是……好吃的東西啊。」
「泡芙是義大利麵嗎?是炸雞嗎?」
「是泡芙。」
「泡芙是豆腐嗎?」
2024年11月5日 星期二
作品是在你放棄作畫的那一刻才算完成
「作品是在你放棄作畫的那一刻才算完成。」
最近看《藍色時期》,不知不覺來到最後一集,結束時發現竟然沒跳下一集,心突然像是空了一下。心像是空了一下,但第一季停在矢口考上藝大(暴雷),他想考上為了考上沒日沒夜的拚命作畫練習,弄到身體快負荷不了幾乎快不得不放棄考試的那刻,他突然明白自己「想畫什麼」,這與第一集是個呼應。
知道自己想畫什麼,並思考如何透過媒材來呈現,畢竟是藝大考試,最後讓他考上的當然還是因為他有不斷練習簿段思考而積累出的技術,但如果不知道自己「想畫什麼」,那麼那些技術就只是在「作畫」。
我好像突然「作文」是什麼意思。
我們學作畫,學作文,為了練習構圖、為了練習分段與結構,練習使用色彩,練習使用文字,但這些都只是表達的方法與手段。方法與手段是拿來用的,真正在寫、在畫時,得將作文與作畫拿掉。得將作文與作畫拿掉,卻不是放棄你會的與懂得的,而是將那些用在你想表達的東西上。
第一集,矢口在還未立志考藝大,還未進畫室之前,有天他在凌晨的澀谷街頭,突然明白自己想畫什麼。他畫了一幅藍色的澀谷。那時的他還沒有技術,沒有方法,但有想說的東西。老師看著那幅藍色的澀谷說,這真是一幅好畫。
最後一集,矢口在考場中突然明白何謂真實的自己,他畫出「真實的自己」,幾乎用盡了他兩年來所學的所有。老師看著那幅畫說,這真是一幅好作品啊。
我想起矢口在藝大考前一週,他天天到補習班報到。有天他回到學校,美術課老師對著他說,你很久沒畫畫了吧?
「你很久沒畫畫了吧?」但矢口明明天天在畫。
關於創作,關於表達,關於技術,關於那些能讓你自由卻也可能綁住你的,真的是,非常非常耐人尋味。
2024年10月29日 星期二
2024年10月28日 星期一
2024年10月24日 星期四
你必須真的帶讀者去到什麼地方
讀稿件讀到累,必須分心來讓自己專心。
前陣子看了《雪水消融的季節》。看完雪水,像是從結界中走出。電影院裡我在那個世界,一個離生命很近離死亡很近的世界。最近在想,文字到底是什麼?文字不只是敘述與說,它能帶我到使用它的人,想帶我去的世界。影像也是。這麼說起來各式各樣所謂的「藝術」,都是能將人從這裡帶到那裡。
我跟著羅苡珊的鏡頭,我看著那踏入深雪中的雙腳,我想像那抬起又踩下所需要的力氣,那個溫度。我幾乎不可能走那一遭。而重點卻也不是那個影像,有太多影像紀錄了雪水與荒境。所以重點是什麼呢?我看著紀錄片中的聖岳,他說話的樣子,在受困四十多天後所說的話,他那樣平靜的說話。他說,她在那理。他的聲音平靜。我好難理解,難以理解。所愛的人以那樣的方式死在自己身邊是什麼感覺?後來我回頭讀《我所告訴你關於那座山的一切》,我一邊讀一邊回想雪水消融中所記錄的影像,那些畫面與說話,我好像又更接近一點點,又更接近一點點。
「你必須真的帶讀者去到什麼地方。」我不知道劉宸君是在什麼狀態下寫下這句話,但這卻是我最近的深深體會。體會,是走過什麼經歷過什麼才會出現的東西。最近在讀稿件,我一邊讀著一邊想著,這些人為了什麼寫呢?寫的時候想的是什麼呢?我也回想自己最初為什麼寫?寫的時候想什麼在意什麼?
我感覺到有些人的文字只是文字,寫的人哪裡都沒有去,讀的人哪裡都去不了。而當我讀到某些人的字,我感覺到自己跟著去到這裡那裡,接近了這個,想到了那個,感覺到未曾想過的或是,曾經有過但又更深入的地方。
今天用橡皮筋時,突然想到:橡皮筋是怎麼被做出來的呢?
今天用橡皮筋時,突然想到:橡皮筋是怎麼被做出來的呢?
它沒有接縫。看起來不像是擠出後接合,但又不無可能?那麼會是一條圓柱狀的橡皮中間通個大大的洞,再切割成一圈一圈嗎?
認識橡皮筋那麼久那麼久,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2024年10月17日 星期四
2024年10月12日 星期六
當我們不談法律上的罪,而是去看一個人
我沒想到,我讀到最後會哭。明明前五篇故事,我都沒有哭。最後一篇,明知道這也是故事,卻在故事中讀到「人」,讀到「愛」。而「愛」這個東西,也在前五篇犯罪故事中反覆出現。但是愛,會出現在犯罪中嗎?罪裡會有愛嗎?
當我發現,讀到最後看到的是「人」,我便想起人這個字的象形,直立的人。直立,因此人能思考。我們能思考,因此進入了天堂與地獄。
天堂是,我看見人竭盡所能的去認識人;而地獄卻也是,人的不看不聽。
人類有時是動物,有時是人類。
剛剛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一天當中,會有多少起犯罪?當罪行化約為一項罪名,「為什麼」重要嗎?
「你這案子,九成九的機率會判死刑……」「但是話說回來,別說九成九,哪怕是九成九酒或是百分之百,身為你的辯護人,該做的,我還是要做。畢竟,我要保護的不只是當事人的利益,還有司法制度的本質。」
這是我在《有罪推定》的第一個折角。
司法制度的本質是什麼?當人已死,加害者認罪,那麼「為什麼殺人?」重要嗎?六篇故事幾乎都扣著這個主題。
而第二個主題是,當我們期待透過司法看見「為什麼」,卻也直面司法的現實──「現實中的司法,往往是蒼白、無力,而形式化的──雖然它不必須如此,但當代各國在民主制度下的司法,確實都遭遇類似困境。」
人民所期待的公平正義,與司法制度中原本希望做到的公平正義,以及司法判決最後呈現的公平正義,有著落差。而這也是因為「人」──司法在那裡,可以去用,但要怎麼用,卻也看人──這本小說讓讀者看見,法官、檢查官、辯護人如何「使用」司法。
最後一個我想說的,覺得不容易說清楚的,仍舊是「無罪推定」。
「被告未經審判證明有罪確定前,推定其為無罪。」
文字很明白,概念很清楚,但實際上能因此概念而做到的人有多少呢?當新聞播出社會事件,不論是殺人或貪汙,在法院還未審判之前,那人早就幾乎被大眾定罪。我在想,有罪推定會不會反而是人之常情? 「因為已經有那些事件了啊!」「證據不就在那裡只是還沒審判罷了,判決結果一定跟我想得一樣。」
而有些案件的嫌疑人已是所謂罪證確著,辯護人是如何抱著「無罪推定」呢?「無罪推定」想做的究竟是什麼?我是這樣想的:
若一開始就認定有罪,就不會再去一一檢視證據,不會再去調查對被告有利的證據。前面說到司法的困境便是──明明有「無罪推定」的法條,但現實上法院仍可能說出「本案案情單純」、「事證並非龐雜」,對於辯護人申請延後審理予以駁回。
翻成白話便是:案件清楚明白,有什麼好調查的?不用浪費時間。
一旦推定有罪,就不會對那些隱藏底下的感到好奇,不會去問為什麼,也就無法知道,這個人究竟為何會死?那個人究竟為何殺人?
人類擁有的時間經常很少。可是,為何時間這種沒有限制的東西,在人類的手中卻是那樣的少?
而當我們不談法律上的罪,而是去看一個人;當我了解一個人越多,我越難去定他的罪。這裡的罪,指的是人性上的罪。
◆
《有罪推定》,黃致豪。寶瓶出版。
2024年10月11日 星期五
袒露的心
以文學語言來說,你內在的聲音急於求索,你對深埋在底下的冰山懷著不可止歇的興趣。直到現在,與你接近的人發很容易發現,浮泛的寒暄很快讓你生厭,你對心與心的溝通卻有異乎常人的渴盼。
──平路,《袒露的心》
村上爺爺,現在還在跑步嗎?
看到天使編輯在臉書上打出大大兩字「韓江!」便知道諾貝爾文學獎又揭曉了。我後知後覺,這已經是昨天的事了。而每年村上春樹都會被拿出來講,「今年會是村上嗎?」「村上幾乎不可能吧……」
村上幾乎不可能,村上幾乎等於零,而這位幾乎與諾貝爾文學獎無緣的作家,現在,我又打開重讀,不論是二十年前還是現在,那些句子彷彿不受時空限制,對著不同年歲的我說話。
「我們努力想認識的東西,和實際上認識的東西之間,橫跨著一道深淵。不管你拿多長的尺,都無法測量出那深度來。我能在這裡寫出來的,只不過是list而已。既不是小說也不是文學,更不是藝術。只是正中央畫一條線的一本單純的筆記而已。」
──村上春樹,《聽風的歌》
既然是如此,得不得文學獎都無所謂吧。
初讀時是青年,重讀是中年,而村上已是老年了。算算年紀,村上今年七十五了呢,已經不是大叔是爺爺了呢。村上爺爺,現在還在跑步嗎?
2024年10月3日 星期四
別人看不到的,藏在裡面的自畫像
由於是第一堂課,我設計了讓學生認識我,我也可以認識學生的教案。我給他們看我的「自畫像」,不是外表的自畫像,而是裡面的自畫像。我寫了七個自己,畫了七個自己。
【第1個我】
生氣的我不想講話,像一顆石頭。
【第2個我】
開心的我會講很多話,有時候會興奮過頭。
【第3個我】
難過的時候我想躲起來,像一隻蝸牛。
【第4個我】
陌生人很多的時候,我會緊張。
外表看起來很鎮定,但裡面在抖。
【第5個我】
我很喜歡寫作,我每天都要寫很多字,
寫字讓我覺得像大海。
【第6個我】
我一天最喜歡的時間是早餐。
【第7個我】
我是一個想很多,想很多,想很多的人。
我把自畫像打在牆上,讓同學們猜猜哪一個我在哪裡。第一個我像石頭,非常直觀,好猜。難過像蝸牛,也好猜。陌生人很多的時候,外表看起來很鎮定,但裡面在抖,比較不好猜,但同學們還是可以從畫的線索猜出,就有同學說,右排中間那格。我問為什麼?他說,「因為看起來很鎮定就像是那個長方形啊,然後外面有很多人,裡面有抖抖的線條。」有點忘了是誰講的,但印象是甲組的同學。
四組的教案都一樣,但這個教案的寬容度很大,因為重點是表達──說的表達,文字表達,畫的表達,也可以看出作者在使用這些不同的表達方式時,各自的特質與使用的能力。而我剛好也可以透過他們的畫的圖和寫的字,來初步認識他們,與他們建立連結。
所以重點不是畫得好不好看,像不像,或是字會不會寫,寫得漂不漂亮,或是有沒有寫完畫完,完不完整;而是觀察他們畫了什麼,寫了什麼,說了什麼。當然寫與畫的能力也很重要,我說的重要是,若他們能越來越善用這些工具,就越有能力表達自己。而這就是我期待自己能陪著他們一起學習的事。
為保護隱私,不附上同學的寫與畫。貼在這裡是供自己備忘,需要時找記錄來看。
2024年9月29日 星期日
就是這個,我想做的就是這個。
Lu問我什麼時候開始寫詩。我說一開始不是寫,是玩。而在玩詩之前,我和偷畫畫,把自己腦袋裡想做的東西生出來,就這樣去創意市集擺攤。二○○五還是○六,在西門町的一個什麼公園,現場沒有棚架沒有桌椅。我們擺到晚上,記得燈是自己帶的夾燈,方桌是家裡搬去,桌布應該是阿彩的。
沒有宣傳看板,要賣的直接擺桌上,是商品同時也是作品,不分。我們替自己起名,Lu說像是古人給自己起字,「你們都找到了不會用在名字裡的字呢。」瞇跟偷,都是動詞。
偷賣「藥罐子」,瞇賣「主動的眼睛」。藥罐子裡裝的是T恤,圖案是「心肝」。主動的眼睛是十張圖,要自己去看。我準備了九套,不是輸出的明信片,而是將圖洗成照片,再黏貼於黑卡上。前一天我們還熬夜,割紙板、噴膠黏貼,非常不聰明的呈現。一張賣三十五元,一套三百五,九套全部賣光,覺得不可思議。
「到底誰會來買我畫的圖?」
當第一個人蹲下,跟我們說話,然後帶走一張。而帶走一套的,我忍不住想問對方你確定嗎?「你買這個要幹嘛?」我很想這樣問。可這問題很奇怪,這不就是我想做的想賣的嗎?當有人真的買我又像是遇到什麼稀奇的事。
對,像是遇到什麼稀奇的事,我就是要記住這個感覺。不是理所當然。
不是理所當然。不論是有人喜歡你的圖、讀你的詩,看你的字。我遇見小孩說的話或寫的字也是一樣,不是理所當然。卻又感覺到那裡面的理所當然。
永遠記得那個,心裡或腦袋裡突然生出了什麼,想從裡面出來的心情。儘管沒做過,沒寫過。
這幾天在備課。備課不單純備當下的課,而是一種整理、思考、自我對話。我想透過這些說什麼呢?想透過這些傳達什麼?我看著這張市集照片,那些停下腳步的人臉上的表情,他們在看、在想、在感覺,他們可能覺得好玩。
就是這個,我想做的就是這個。
2024年9月26日 星期四
創作如此神奇,寫作如此充滿生命,他是一種連結,連結外在與裡面
導師問,你覺得他們寫得好嗎?我說,我看的不是他們寫得好不好耶,而是他們被什麼觸動?「剛剛有個小孩寫風:『每一陣的風聲,彷彿在表達它的情緒。』我就好奇他是怎麼想到這個?小孩說,他看到隔壁同學寫花『每一朵美麗的花,都有很多故事。』他就覺得,那風應該也會有很多感覺。」
我讓他們抽詩籤,讓他們感覺與猜測作者是小孩還是大人,猜測他們的背景,寫詩時的感受,在想什麼,這些當然都沒有標準答案,而是試著想讓他們感受到──寫作是一件「與自己有關」的事情。你的感覺,你的想像,你的思考。他們抽完詩籤,讀到並試著去感受作者的狀態,聽我分享作者的創作歷程,然後我也邀請他們寫點什麼。寫點什麼,但不一定要。我看著他們拿著筆,對著自己面前的白紙,這時有什麼在他們的腦袋與心裡運轉呢?這時我還看不到,還看不到那在裡面醞釀與發酵的東西,那些需要時間。
然後,第一個字出現了。第一句話出現了。然後第二句話,第三句話。創作如此神奇,寫作如此充滿生命,他是一種連結,連結外在與裡面。他是活的。他所聽所看所感受的,在不同時間裡進到他的裡面,進行我所不知道的消化或製造,然後生出了我所讀到的東西。
◆
〈一天〉
起床
上課
放學
回家
一天就沒了
〈酸菜〉
菜是被人種出來的
而酸菜也是被人做出來的
就像人一樣
也許有一天我們會明白
每次都吃一樣的晚飯
每天有寫一樣的考卷
沒有不同的日子
每天都一樣
〈奇妙的感覺〉
一開始
或許是開心
或許是傷心
或許是興奮
或許是心動
或許什麼也不是
〈雨〉
一滴又一滴,
從雲的臉,
滑了下來,
雨,
是雲情感的訴說
而用傘擋住它的我們,
又何時願意好好傾聽呢?
〈不想寫作文〉
為什麼小學要寫那麼多作文?
為什麼校外教學要寫作文?
寫作文有什麼好處?
只有人要寫作文
其他動物都不用?
我想要拋棄作文
但為什麼不可以呢?
*聽完請寫八千字作文
PS.作者不用寫作文
---
(以上為西湖國小六年級學生創作)
臺北詩歌節Taipei Poetry Festival
詩人進校園
2024年9月20日 星期五
女子無財便是德。果小腳
不確定是幾年前的紙本紀錄,但我對煦說的那句話印象深刻:「沒有錢就沒有權力。」我猜我應該是整句話照抄,先抄下來,心想之後再來補當時上課的脈絡,結果一放是好幾年,那時的煦跟春,現在都青少女了。
整理字盒子發現的。感謝自己有隨手紀錄的習慣,而且沒把那些紙丟掉。
那天在台東圖書館上課。為什麼在那邊上課,有點忘了。我們講到教育,講到古時候的女孩被要求「無才便是德」。無才便是德,某種較為文言的說法,對當時才可能小三的自學生來說可能陌生,於是我將字寫在紙上。我問你們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嗎?煦說:「沒有錢就沒有權力?」
我頓了一下,好像很有道理耶,女生沒有錢就沒有權力,在家乖乖聽話就好。我真心覺得這個連結很厲害,雖然這個ㄘㄞˊ指的是「才」而不是「財」,但她的解釋真是太有道理了。女人不僅要無才,還要無財,無才無財便是德,在家乖乖聽話才不會作怪。
我說到裹小腳。春聽了後說:「果醬塗在腳上,包起來。」我說不是那個裹,但這句話太有意思了。我找了三寸金蓮的照片給她們看,說這就是裹小腳,可光看照片感覺不出三吋的大小,於是我在紙上畫了尺規,標出三吋,「三吋是這樣。」
「你們要不要比比看自己的腳有多大?」女孩一個接一個上去量。春是5.5吋,煦是6.5吋,當時可能才八歲的妞妞7吋,已經快要跟我的腳一樣大了。
後來春又繼續說:「果小腳,包起來,變成一塊小麵包。」煦說:「可是腳ㄚ麵包,好不好吃呢?」
2024年8月27日 星期二
當我只是去做,而沒有要,就沒有恐懼。
打開筆電,發現竟然沒有關電源,早上開啟的檔案沒有關閉。直覺看了電池電量,看起來還是滿的,還好,應該足夠我下午在這裡。
揹著筆電和書出門,我看著從馬路對面走過來的人。一個,兩個,人們在過馬路。人行道上也有人在走,現在我忘了他們的樣子了。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比如眼前這一幢一幢大樓,裡面也有著許多人吧。經過的車子,每家店面裡的,每個大樓格子裡的,都有人在裡面。
早上讀克里希那穆提。克理會說,自己去想。他會跟你談論,但他叫你自己去想。他沒有要給你答案。
於是我自己想。
確實一下讀了太多,腦袋會滿滿的,無法思考。現在在走路,可以去想。我看著走在路上的人,想著,什麼是拋開心智?什麼是拋開心智就能自由?拋開心智,又要能夠思考,是什麼?
拋開心智要拋開的不是思考,而是比較。當人成了一個一個的人,就有比較。他比較美。他比較高。他比較醜。他比較聰明。他比較有智慧。
他比較好。我比較不好。
以前比較好,現在不好。
整個世界都在跟你說要變好,包括心靈的好。
人想要變「好」。
「好」是什麼?是別人眼中的好,還是自己眼中的好?自己眼中的好,又是什麼?
有沒有可能只是去做,而不是為了某個好?
但人類就是不斷地在追求,是吧?
在追求的過程感到狂喜,或失落。是吧?
人類一起走到了這裡。
看起來像是往不同的方向走,卻一起走到了這裡。
我怎麼說到這裡來了?我原本想說的,到哪裡去了?
走在路上時,我突然明白,我之所以能思考是因為我有心智,我之所以被綁住也是因為我有心智。我不是一棵樹。
我不是一棵樹,我是人類。當我身為人類,當我擁有心智,我沒有與生俱來的自由。
人類創造了自由,因此有不自由。
自由,只存在人類的世界裡。
不自由,也只存在人類的世界裡。
只存在人類的思維裡。
◆
那麼,自由是什麼?或是反過來問,不自由是什麼?
不自由是恐懼。恐懼失去。恐懼自己不是自己。
可是「自己」是什麼?「我」是什麼?
剛剛我在跟人聊天。我感覺到,我很想要說自己。當我感覺到自己與對方的距離,當我感覺到我無法完整說出自己,我隱約感到心臟快速跳動。我感覺到自己,想被聽見。「我」很大。
所以有沒有可能,我想說或是與對方對話時,並不需要被對方理解,而單純只是當下真誠的交流。沒有要握住什麼,交流結束,就讓它過去。就像風。風經過樹梢,水流過石頭。只是經過。
自由是什麼?當我只是去做,而沒有要,就沒有恐懼。
2024年8月23日 星期五
我不理解這個人的痛苦
在我看來,這個人對於他者缺乏同情共感的能力。可是,這個人也有著自己的痛苦嗎?這是肯定的,因為生而為人,就無法避免痛苦。而我能進入這個人的痛苦核心嗎?我覺得並不。因為當我認定了自己受害的位置,就是在削弱自己理解對方痛苦的能力。然而,即使如此,我還是沒法站在這個人的角度,想像並理解這個人的脆弱,因為現實過於尖削而具體,讓我暫時沒法生出餘裕,理解造成我此刻困境的人也有著她深藏的苦惱。或許,我先要承認屬於我的困難,不是任何人的責任,而是生生世世累積的因果。可是,在我到達領悟的盡頭之前,我唯一能做到的,只是保持著「我不理解這個人的痛苦」這份基本的覺察。
──韓麗珠,〈穴居時期〉,《半蝕》
2024年8月21日 星期三
扁你喔
然後,有收藏癖的朋友請把握這夢幻逸品般的裝幀。不只是裝幀夢幻,連內頁頁碼都很夢幻,好像是打印蓋上去的?(我很無聊地從第1頁快速翻到第126頁,那頁碼印刷的輕重與間距都不一樣)(我有病)
嗯,我到底是在推漫畫還是推裝幀?(都推!)
總之,喜歡《傳染》的朋友請不要錯過!對了,這次的水獺是女生!
貼幾則看看大家會不會笑。
我是都笑了。
個人覺得扁你喔的笑點比傳染更容易懂。
▸幫一郎隨便取一個姓氏協會
▸不交友網站
▸絕望摺紙
▸出版界的人都瘋了
2024年8月15日 星期四
危險從哪裡來,就往那裡去
左拳揮過來,要往右邊還是左邊蹲下閃躲?教練問。想了一下,既然教練這樣問,那應該就是左邊?
答對了,是左邊。
「如果你往右邊閃,他還有右手啊,右邊的拳頭還是會揮過來。」
「所以雖然很反直覺,但左邊揮拳就往左閃,右邊揮拳就往右閃。」
「危險從哪裡來,就往危險的那個方向去。」
◆
還有另一個違反直覺的事。
戴上拳擊手靶,當夥伴往我的手靶揮拳時,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我開始感到上臂微微顫抖。我以為當手靶會比出拳輕鬆。
「你要出力啊。」對練的夥伴說。
我有啊。我想是我的力氣不夠嗎?
後來才知道是出力的方式不對。教練說不要只是撐住,而是順著對方出拳的力道,「這樣BA的一下擋回去。」當拳頭擊中手靶時,我聽見好紮實又響亮的聲音。
我跟著指示,當我也「BA」一下檔回去,感覺變輕鬆了。感覺從我這邊出去的力抵銷了對方出拳的力。這個輕鬆不是指不用出力,而是順著對方的力去出力會感覺比較輕鬆。
2024年8月13日 星期二
自動化
因為努力地想要抬頭換氣,身體抬得太高的緣故,反而容易在入水後更往下沉。所以不用太努力,只要輕輕浮出水面就好。但當我還不是非常熟悉水,會緊張會想努力也是正常。所以重點是熟悉。那要如何熟悉?經常在那裡面。
現在可以到深水區。但因為身高不夠,得一直跳跳跳,或是不斷浮出水面換氣。我說這樣很難放鬆,身體會緊張。教練說一百六十的水深是基本,要能在這樣的水域感到自在,「在這裡做韻律呼吸或跳,應該是一種放鬆。」
學蛙式踢腿,剛開始一直沒力,抓不到踢出去的力道,感覺不到水的阻力。教練說,像鞭子一樣甩出去。這比喻好,抓到比喻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但知道歸知道,離自動化還有一段距離。所有的事都是這樣。
新的認識
這又是新的認識。
心跳已經持續快速跳動將近四小時。快速是多快呢?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我開啟手機的計時器設定一分鐘,倒數計時。右手大拇指按在左手腕的脈搏上,七八、七九、八十。八十!我的脈搏只有八十!與我的體感速度相差甚遠。
為什麼呢?我感覺自己心悸,實際上心臟卻跳得不快。而儘管我感到生理上的心悸,也意識到這是我的焦慮反應,但當時的理智與心情卻是清明。剛剛我躺在床上,感受自己的心悸,卻不急,似乎也不討厭。下午原本打算工作,但我決定就躺著。我躺著,呼吸,心悸並沒有結束,而後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
我意識到自己半夢半醒,心跳仍舊很快,我就這樣持續感覺,我與她同在。我沒有要她趕快走,趕快消失。而以往我會希望這樣的感受儘快結束,我擔心不結束就無法工作。而現在,我沒有打算去做什麼事來消除或轉移這樣的狀態。我想知道,「我就這樣看著她。」「我就這樣看著我自己。」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原來會有一種分開。這很神奇。而這只會發生在獨處的時候。我說的獨處,不只是一個人,而是什麼也不做。現在我正在寫,這樣就不是了。
我現在必須透過寫來記錄,所以不是獨處。但第一次真正切切明白,原來所謂的獨處,是什麼也不做的與自己的感受相處。可我剛剛又想,寫的同時持續感受,不能算是獨處嗎?不行,因為思考進來了。
思考與感受,僅有微妙的差距。雖然都是大腦運作。
2024年8月9日 星期五
帶著你的故鄉行走
一個走進人心裡的旅程,這個人是吳俞萱。《帶著故鄉行走》的線上,第一次感覺到線上是如此凝聚,彷彿她在你眼前說話。沒有人開鏡頭,我們就是聽著聲音。說話,有些人很會說話,很會鼓舞,很會張揚,或是很會掌握節奏。而俞萱都不是,她就只是說,為每一個人說。
時間是七點到八點半,但俞萱說到十點。老實說我不知道她說到幾點,彷彿只要有一個人還在線上,她就會繼續說。十點半我先下線了,我需要整理,需要沉澱,需要讓我的心靜下來,因為明天還要開始。
許多事物都重新開始。重新,不代表之前不存在。但重新思考,重新長過。有人問俞萱寫作,英文寫作。俞萱說那不是她的母語,她因此她更必須去想,如何去寫那非寫不可的?有那非寫不可的東西嗎?她的詞彙有限,她不可能也無法浪費,詞彙不夠,怎麼可能寫出可以浪費的、沒有意義的文字。
她的老師要她去想,如果非說不可,那究竟是什麼?
「我覺得我無法用我老師的問題去想。我就想:有什麼是我想到會哭的?」
她在家裡找母親的的遺書,但是找不到。
「我很希望她能對我說些什麼,但是沒有。」
「我的母親很安靜,她不說話。」
有人問她寫作的意義。她說,覺得這問題好難。
她的聲音聽起來真的很難。
「書寫的意義,好像跟書寫的主題在一起,我創作的過程,我幾乎都在解惑。」
「我發現那個我不知道的媽媽的過程,了解媽媽的過程。」
「如果書寫有意義,那麼好好的認識媽媽是有意義的。」
她說,我在我好小的時候,就拋下媽媽了。
她說拋下媽媽,我也明白。我也是好小就拋下媽媽。我拋下媽媽,卻又希望媽媽愛我。
媽媽愛我,是我不愛她。只是我自己,好在乎她能不能說出什麼,來肯定我。
這是俞萱說的,卻又好像我說的。好像每一個女兒說的。
俞萱一直在「找媽媽」。她想聽到媽媽跟她說話,但她最後看到媽媽無言的實踐,看到她對自己的愛是怎麼行動。
俞萱寫了Missing,寫她的母親,去到哪裡都貼。有人以為她的媽媽真的走失了。她說不是,但她想或許有人「會認得」她的媽媽。
俞萱跳舞踏,把寫給母親的字,寫在自己身上,然後洗掉。
「我要很專注,又要很放鬆。」
「有一個小女孩來,但我已經跳完了,我的泥巴也洗完了。」
「但我想著可以如何回應她,我如何撐起一個有她在的地方。」
我無法字字句句引述得正確,但力求接近。我看到她為一個小女孩繼續。俞萱會盡力回應每一個人,不是因為她是表演者,不是因為她是講者,不是因為她是寫者,而是因為那是與她有連結的人。
有人問她什麼是故鄉?她說,有一個人看到我了,那就會成為我的故鄉。
「那與血緣無關,而是讓我看到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去連結他人,這就是故鄉。」
在她行走的時候,她盡力去認識、去連結所有接觸的人。
我看到她對每一個人的好奇與善意。
有人問她妮妃雅。「我想的是,這個案子對他的生命有沒有幫助,能不能擴展他的可能性。想的不是怎麼讓他賺更多錢,想著是如何透過他的影響力,去造成影響。或是讓她更認識自己。」
她對自己也是這樣。有人問她這樣移動如何生存,錢從哪裡來,有沒有打算投補助或寫計畫案?她說,她要成為一個主動行動的人,她沒辦法等。
「要等著資源充足才行動,代表你不夠愛。」
「我沒有在等錢的。」
人要怎麼變得敏感?
「你要在黑暗中行走。黑暗的未知,你就會敏感。」
「我只做會令我感到雞皮疙瘩、心臟跳動很快的那件事。我只問這件事會不會,如果不會,我就不會去做那些事。」
「我只需要對我自己的生命的負責,創造一個新的可能性。」
有人以為她有所餘裕,才能如此行動,才能這樣帶著小孩行走。剛好相反,因為她什麼都沒有。
在柏林,她需要工作。沒有錢會很緊張,兒子選了柏林,生活費是兩倍台灣物價。她想著自己可以做老人看護,但老人需要有人傾聽,要會德文。她在德國沒有其他工作。她線上開課,寫作賺稿費,「有一個字就有一塊,有一塊就有自由。」
不能說她什麼都沒有。她有「不做會遺憾的事」。她說她的生命是多出來的,從前她有夢想清單,而現在是「不做會遺憾的事」。
而陪伴小川成長,就是不做會遺憾的事。
「我要給小川一個什麼樣的世界,我要給他什麼樣的世界繼承。」
「對這個世界有更多同理,儘量多觸碰一點,才能真正的承接。」
2024年8月6日 星期二
像個人類學家去傾聽自己
我想要設想一種容許遲疑的人類學傾聽方式,去傾聽那些一再打亂我們確定知道什麼的話語。這麼一來,那些不確定的、困惑的──那些人們不那麼清楚知道的事物──就名正言順成為民族誌的研究對象。在不確定性裡做田野調查與其說是在收集事實,不如說是在關注事實開始動搖的時刻。這種對懷疑、遲疑時刻的關注,化解了民族誌學者和研究對象之間的專業隔閡。那一瞬間,彼此被拋向同樣的存在框架:我不只在記錄我那年輕朋友所相信不尋常,我也被他的不確定性吸引了。我之所以被他的感覺吸引,一來是他可能永遠無法確定渡鴉是不是他死去的舅舅,二來是儘管如此,渡鴉在那裡對他依舊是重要的。這種「在那裡」似乎也必須是被體驗的,而不是用理智加以歸類。
不確定性似乎就像痛苦,需要的不是解決,是承認它的存在。身為人類學家的我因此被賦予一項任務:共同去描述出那個被不確定性包圍的世界。
──麗莎‧史蒂文森,《生命之側》
早上讀到這段,終於有點明白什麼是人類學。我說的明白不是指我知道一個「明確的」答案,我也沒去google,沒去研究。我說的明白是,原來有一種在問「為什麼」的時候,在向未知靠近的時候,那要尋求與接近的不是一個「答案」。當我們問為什麼,要的不是答案。
這很奇妙。我想起前陣子讀的《成為企劃人》,成為企劃人也在問為什麼,但那個為什麼與現在我所讀到的,那思考的路徑,或是說面對人事物、面對生命的態度,截然不同。
昨天,我請小草朋友,幫我理了光頭。
說是光頭,但其實並不光。原來光頭得用剃刀,那並不容易,而且光了兩天之後得再下刀。所以是用嚕的,嚕三分,接近光。嚕光之後,我看見我的白髮有將近一半。那短短的站立在頭皮上的白點點,大概有一半。
哇喔。
我現在正在接受,我有黑白相間各半的頭髮。我正在感覺自己心中的不安與不確定性。原來我有好多設想,好多框架。母親問,你理光之後就會明白什麼?改變什麼嗎?拜託不要,會很醜。
我察覺到自己想給母親一個答案,但沒辦法。甚至連「認識自己」這樣的回答都說不出口,那太泛泛了。雖然是真的。
「要理光才能認識自己嗎?」
當然不是。但理光後才「有機會」認識未理光前的自己。
我跟母親說了一個夢。理光前一天所做的夢。
「我夢到弟弟
他是嬰兒的樣子
而我是光頭
我抱著他
我們重新再長大一次」
我無法重新長大。理光也不會因此為自己解決生命的課題。生命的課題,不是要被解決的。
早上醒來,我感覺著自己的頭皮,附著在上頭的頭髮。風吹過來時,會經過頭髮與頭髮之間的空隙。
我希望自己像個人類學家去傾聽自己,觀看自己,感覺自己。雖然當對象是自己時,在某些狀態下並不容易。
2024年8月4日 星期日
先問為什麼,再往下走──《成為企劃人》實作心得
那天我坐在咖啡館,讀著《成為企劃人》。「你要改行喔?」咖啡店老闆看著書名問。我知道那可能是玩笑也可能是順口,但我還是很認真的回答:「沒要改行也可以讀這本書喔。這本書很有用,可以運用在許多層面。」像是備課,構思工作坊內容,甚至檢視寫作計畫,都可以跟著書裡的提醒,從頭思考一遍。
我說,這本書講的東西很基本。但就是因為基本,很容易忘記。比如,先問為什麼。
剛遇到這本書時,我正在構思一個採訪寫作課程,它是個實作練習,對象是對地方書寫與採訪寫作有需求或興趣的成人,但非專業領域的工作者。工作坊是兩個整天,內容有企畫編輯、美術設計與攝影,我負責的部分是採訪寫作,上課時間只有三小時。
一開始我想著,三小時好短,要如何在這三小時讓學員做採寫練習?而書裡的「先問為什麼」提醒了我──在構思給學員的寫作練習之前,或許我該先思考:採訪寫作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我們要採訪寫作?
當我們將提問與書寫視為一種技巧,一種能力,容易忽略了這件事本身的意義。就像僅將作文視為能力去練習,容易忽略了寫作的意義,不小心會變成只在意怎麼寫,而不是寫什麼為什麼寫。
於是我從頭抓。工作坊的主題是書寫地方,學員最後要分組產出一小份刊物。而採訪寫作是認識地方的方式之一,順著這條線往下想,你對地方的好奇是什麼,想認識的是什麼,你便會從中找出想採訪的對象。從這裡再去思考採訪寫作的本質,會發現這其實就是──有個想要進一步了解的人事物,想透過親身觀察,親自聽到當事人說法,然後透過書寫將這個東西傳遞出去。
當我先想清楚本質,我知道該讓學員先思考的是「他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不只是因為參加了地方書寫工作坊,不只是因為工作或作業需求,不只是因為最後要產出作品,不只是想學到提問與書寫的方法,而是自己與這件事的關聯──你為何選擇這個對象,你的好奇是什麼,你想了解什麼,探究什麼,對方為何要接受你的訪問,你該如何與對方進行連結,這些都會影響你的提問。你的預設讀者是誰,你想跟誰溝通,則會影響寫作的形式與方法。這些是一環扣一環的。
當我將這些梳理清楚,「該如何設計課程」很自然地就會出現。我想做的是什麼?有沒有現有框架的限制?在框架中我能做到的是哪些?這樣一步一步的,我開始知道自己想怎麼做,該怎麼做。
我是個凡事習慣「從頭想」的人,但某些時候還是需要提醒。
所以《成為企劃人》中的企劃,指的不只是一種職業名稱或工作,它講的是一種思考問題與做事的邏輯。它要人先問自己為什麼,而問為什麼,是為了更精準地前進。它提醒人在開始之前先思考「目的」,先「定義問題」;當問題清楚了,便能構思「解法」,也就是所謂的路徑,接著是「精準執行」。
但什麼是「精準執行」?工作坊結束後,我回想自己精準執行了嗎?我想的是,在教學或教育這件事上,有所謂的精準執行嗎?所謂的精準執行是學員或學生的表現如同預期嗎?若與自己預期不同,就代表失敗了嗎?
我覺得不是。
我覺得精準執行是,在思考目的、理清問題並構思方法後,我是否將可準備與該注意的都做到了?比如在準備作業題目時,是否將用意傳達清楚?製作投影片時,脈絡是否清晰?與承辦單位之間的聯繫,甚至包括上課當天自己的身心準備,這些與當天工作坊有關的細節與前置作業,都朝我希望傳達的目的前進。若我能在那短短三小時傳達了我想傳達的,並在現場好好地與學員應對,我認為這就做到了「這件事」的精準執行。
精準執行與結果,是兩件事。它們可能相關,但不等於。
執行結果是另一個可思考的面向。學員的反應與回饋當然重要,但那是用來對照自己的計畫與路徑是否需要調整。我原本決定的方向對嗎?有沒有哪些部分需要改變?如果有下次,可以怎麼做?
前面說我覺得這本書很有用,但怎麼用是要看自己。同一個東西擺在不同的領域,也會有不同的詮釋與做法。像是實驗教育,或是準備給自學生的課程,因著目的不同,所謂的解法與朝向目的的路徑也會不同。而能確定的是,在原本沒有路的地方,找路本來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這需要對環境、對象的了解,對自我的了解。但隨著經驗,「找到路徑」的過程可能越來越快,越來越不費力。可這需要累積,我這是在跟自己喊話。
參加了李惠貞在三餘書店的新書分享會,她為每個人簽名時,寫上「找到路徑」。書的英文名是 Becoming a wayfinder。Becoming 是進行式,成為也是。會後有個聽眾提問,自己是新手、是菜鳥,提案總是不為老闆與同事接受,怎麼辦?李惠貞說,從溝通開始,但更重要的是知道,「成為」是一個過程。「成為」需要時間,需要反覆。
《成為企劃人》一書,本身也呈現了李惠貞自己在書中所談的「企劃思維」,包括「先問為什麼」──她很確定自己要寫一本「談企劃」的書,而它是書而不是其他的什麼,是因為想談的深度唯有透過書的形式,才能呈現出來。
決定了它是一本書。那麼,它會是一本什麼樣的書?書名是什麼,封面長怎樣,內頁排版會如何,版面呈現、字級大小、印刷方式、行銷方式?整本讀完,我發現它環環相扣,一環扣一環。
書名是「成為企劃人」,不是成為「企劃者」,也不是「培養企劃力」,便暗藏了企劃是一種人的能力而不只是工作能力。另外可能是我自己腦補,書名在封面排成「成為」「企劃」「人」,似乎也有強調「人」的意圖。
再來是封面設計,森林裡有樂高積木玩具。乍看之下森林跟企劃有什麼關係?樂高積木跟企劃有什麼關係?再仔細看樂高積木搭出了「企劃」兩字。森林象徵未知與探索,而樂高有搭建與可能性,這不僅有別以往企劃書籍給人的既定印象,並成功引起了圈外人的興趣。
內頁則將本書的四個重點,以非常易於閱讀的版面呈現出來。這可與書中所說的「精準執行」做對照。倘若內容頭頭是道深入人心,但字太小或太擠,沒有適時分段,章節脈絡不清,那麼就算內容再好也很難讀下去,更不要說這是一本談企劃的書,若沒能精準執行將自打嘴巴。
最後是行銷。《成為企劃人》未上市前,我便在臉書上看到十家獨立書店聯合預購買斷一千本的消息。十家書店一千本,代表一家書店要吃一百本,是什麼樣的書這麼令人有信心?或是他們想打破現有框架,向出版市場與讀者喊話?老實說這個行銷方式比起《成為企劃人》的書本身,更吸引了我的注意(當時我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樣一本書)。
那時看到書名,我覺得企劃跟我應該沒有太大關係(如同第一段咖啡店老闆的邏輯,我剛開始也是這樣)。但因為這個行銷方式,讓我「知道了」這本書。後來我到書店,便拿起這本原以為與自己無關的書,一翻發現不得了,根本是在跟我說話。
《成為企劃人》,找到了一條非常適合自己的路徑。
──刊載於 OKAPI: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8014?loc=writer_000
2024年8月3日 星期六
小家電診所
結果磨第二次就卡豆,然後磨豆機就停了。接著怎麼按都過不了電。我心想完蛋了,才第二次就被我弄壞?
我把磨豆機拆開,清除卡豆,一邊想著為何會卡豆甚至轉不動?其實第一次使用時我就該警覺,這台磨豆機是陶瓷刀盤,吃usb電,是慢磨的,而我以前用的是插電的,不鏽鋼刀盤,那種下豆後ㄍㄧ幾秒鐘就磨完了,而陶瓷視顆粒粗細決定時間,但至少得磨個大概一分鐘,這樣的轉速自然不適合磨太硬的豆子。但我經驗不足,雖然下豆時有小小小小的疑慮,但抱著「它是電動的應該磨得動吧」的想法,還是給它按下去。結果磨個幾秒就ㄗ的停了。我下意識又按了一次,它又很勉強的轉了幾下,就不動了。
學到一個經驗,轉速慢的刀盤不能磨太淺太硬的豆子。
我頹喪了一陣,想著那我是要再找一台嗎?這時我想到或許可以先修修看?說不定是個非常小的問題,看現況應該只是不過電?刀盤什麼的應該都沒有壞掉吧。從朋友那邊得知有個「小家電診所」免費維修的服務,上網一查好巧,就是今天。
「小家電診所」採巡迴服務,現場排隊掛號,九點依序發放號碼牌,限額二十位,視維修情況開放候補。我到的時間是八點五十,排十三號。現場候位的有吹風機、電鍋、電風扇、烤箱、割草機、縫紉機、氣炸鍋……,電動磨豆機大概是當中體積最小的。
其實還沒到之前,我就很好奇現場維修會如何進行,因為修電器至少都要一段時間吧。那這樣會有幾位師傅呢?如何進行看診呢?到了現場,原來是這樣──小家電診所借用里民活動中心,桌椅在周圍排開,前台是掛號區,有兩位志工負責掛號,詢問是什麼家電要看診,看診原因為何,哪種牌子,然後登記基本資料。旁邊有六張桌子,一張桌子有兩位師傅,正在準備家私。掛號登記後,志工會依師傅的專長分配等候看診的家電,第一輪可以有十二件家電上診。
我是十三號,第一輪排不到,但剛好可以觀察維修現場。
其中有台吹風機修很久。我聽到有個先生在旁邊說,幾百塊的東西,買新的就好了。送修的阿姨說,沒有喔,這台一千多塊。又過了一會,那個位置終於換家電了。我問主責的黃先生,那台吹風機最後修好了嗎?黃先生說修好了啊,其實是小問題,只是電線斷了要重接,「但是那台外殼的組裝很麻煩。花很多時間。」後來我們聊了起來,他說現在有些家電的設計是零件很難找,有些是卡榫或螺絲沒有規格化難以替換;或是它根本不希望你維修,只是內部的一個小問題,但外裝一旦拆除就難以復原。修起來很麻煩的話,大家就不會想修,直接買新的。
「站在廠商的立場,會希望你用壞就買新的。」黃先生說,但壞掉的地方可能真的很小。「所以我們在維修時會要求送修的人在場,順便了解使用情況,溝通觀念。有時候是使用方式造成損壞,就會建議正確的使用方式。有時候是某個牌子特別容易壞,那以後就儘量不要買那個牌子。」
我好奇維修志工都是什麼背景,本身就是走這行的嗎?黃先生說不是喔,大家都不是這個領域,都是有興趣自己學,或是去上課,互相交流磨練經驗。「只有一個原本就是這行的技師,他就非常厲害,大家都會跟他請教。」但他今天沒有來,有點像是大家的顧問這樣。
好佩服。
接著我又看了其他師傅維修。有一台氣炸鍋,拆開後電路板都是蟑螂大便。有一台電鍋,疑似跳電時反彈過猛,內部電線帶著螺絲竟然插進電鍋底板。
輪到我了。掛號志工詢問了看診原因,然後請我到第五張桌子。我坐下,向師傅說明使用經過,「然後它就不過電了。」
師傅把磨豆機接過去,將機身電源區與刀盤區拆開,然後按下電源紐。
動了!
ㄟ不是,我在家怎麼按都不動啊!
師傅說,可能是保護裝置啟動,所以動不了。我說,我隔一天按它,它還是不動。今天早上按它,它還是不動。
「可能是按的角度問題。」
好,我猜就是要我今天跑一趟小家電診所,因為這一切實在是太好玩了。
2024年7月28日 星期日
2024年7月27日 星期六
我想認識的,與實際上認識的東西之間
我們努力想認識的東西,和實際上認識的東西之間,橫跨著一道深淵。不管你拿多長的尺,都無法測量出那深度來。我能在這裡寫出來的,只不過是list而已。既不是小說也不是文學,更不是藝術。只是正中央畫一條線的一本單純的筆記而已。
──村上春樹,《聽風的歌》
2024年7月26日 星期五
現在,我想說
「所謂完美的文章並不存在,就像完全的絕望不存在一樣。」
讀到這句,我嘆了一口氣。這是村上春樹第一本書的第一句話。最近我重讀《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一邊讀一邊回頭看他的第一本書。我已經想不起從前第一次讀《聽風的歌》的感覺了,但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嘆氣。我一讀就覺得,這是「第一句話」沒錯,我甚至覺得這就是最初最原本的第一句話,是他買了稿紙與寫樂牌鋼筆後的第一句話,轉開鋼筆將腦袋中的什麼留在稿紙上的第一句話。
我在想,從二十多年前到現在,村上持續吸引我的是什麼。那絕對不只是故事。那是什麼?那是「說」,那是「想說」,那是想要透過語言但同時知道語言侷限的說。雖然所有的寫作者應該都曾經歷──我想說,但說出來的永遠距離那想說的有一段距離,我感受著這個距離,但仍不放棄。但村上的「說」,不單純指表達與接收的距離而已,不只是指文字與它想說的東西,而有著更深的,接近對生命的認識在裡面。
「現在,我想說。
當然問題依然一個也沒有解決,說完以後或許事態仍然完全相同。結果,寫文章並不是自我療癒的手段,只不過是對自我療癒所做的微小嘗試而已。
但是,要說得坦白真誠,卻非常困難,我越想說實話,正確的語言就越沉到深沉的黑暗裡去。」
今天重讀《聽風的歌》第一個章節,讀後我決定整本重讀一遍。雖然它接下來所要說的故事,跟我正在進行的寫作一點關係也沒有,但那接近寫作本質的,或者不需要用到本質那麼重的字,總之裡面有個非常重要的東西,它會帶領著我去記得,我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將自己說想說的東西說出來。
剛剛在《聽風的歌》的譯序中,讀到這其實是寫了兩百頁後又全部捨棄,重新豁開來寫,才變成現在我所讀到的《聽風的歌》。所以,「所謂完美的文章並不存在,就像完全的絕望不存在一樣。」並不是我以為的第一句,但我想這絕對是豁開來寫的第一句(當然這是我的自以為)。
2024年7月25日 星期四
沒想到會停電
沒想到會停電,輕忽了。
早上九點多一停電,我問家裡有沒有手電筒。老爸說,電應該很快就來了吧。我說不一定喔,颱風天停電維修沒那麼快,要做好停電到晚上,甚至隔天的心理準備。
老爸找出一支袖珍手電筒,吃水銀電池的。很幸運電池的絕緣隔紙卡得好好的,一抽開手電筒就可用。「可能還需要一支,一支客廳用,一支上廁所可以帶著用。」好不容易翻出一支,但家裡沒有電池。
「我去樓下看看。」
樓下有地方超市和 7-11,但全都沒電。整條路都沒電。地方超市的自動門關起來了,而7-11還開著,但一樣是黑的。
還好是白天,外頭透光。我問可以買東西嗎?店員說可以啊但只能現金結帳。
我選好電池,順帶拿了一袋泡麵、兩個麵包。雖然冰箱內有食材,但沒想到會停電,也不知道會停多久,想說儘量減少冰箱的開關。
要結帳時,原本還亮著的收銀畫面,突然顯示十五秒後關機。店員正在跟店長通話,啊啊啊的叫了一下,接著發現條碼機也不能刷,「電腦就突然自己關機了。店裡還漏水,水都掃不完。」
地面確實積水,水不曉得從哪裡流進來,貨架走道的地板積了好多水。
「不然今天就先關門好了。反正也沒有客人吧?」店員手機擴音傳出店長的聲音。
「有客人啊,附近店都沒開,店關起來他們就沒地方可以買東西了。」店員一邊試著想搶救那黑掉的收銀畫面,一邊說:「現在有三個人耶……四個,剛剛又有一個進來了。」
旁邊的大哥說有人有人,拜託你們開店。我說颱風天辛苦了,謝謝你們開店。
店員跟店長通完電話後,開始想辦法幫我們結帳,「我想一下要怎麼找錢,剛剛收銀機不小心關起來了。」「你們都有現金吧?」「沒辦法開發票喔!」我們說沒關係沒關係。
店員先找了一個盒子,可以裝現金用。「但是你有錢可以找嗎?」我問。「我是剛好有零錢可以給你,我可以先結帳。」我想了想後又說,「剛剛被關起來的收銀機,是不是可以用鑰匙打開?」
店員說對耶,剛剛太手忙腳亂了。她找出鑰匙,打開了收銀機。
「我現在找一個簿子記帳。」店員說。
等待的時候,有個阿嬤一直往櫃檯堆東西。她一邊堆,我一邊把那些東西排好。
「好,找到了。可是沒辦法刷價錢。」店員說。
「我剛剛有看貨架上的價錢。」我說。
「等我一下,我找計算機。」櫃台有點亂,店員臨時找不到。她拿出手機,「噢快沒電了。」
「我算給你聽。」我說,泡麵八十,麵包三十五兩個是七十。電池一百三十九。總共是兩百八十九元。店員說好我記一下。記的時候店員說,好久沒寫字。
我結完帳後換阿嬤。我停在櫃檯旁邊看店員有沒有需要幫忙,因為阿嬤東西很多。這時我看見報架上的報紙有隻大蟑螂。
我猶豫了三秒,想著要不要講。最後還是忍不住說了,有蟑螂。
店員大叫在哪裡。我說,在報紙上。因為牠太大了,我怕我一動報紙牠就飛起來。
這時阿嬤說蟑螂怕什麼,說完拿起報紙,往外走。蟑螂竟然還停在報紙上沒有飛起來。阿嬤就這樣拿著報紙帶著蟑螂往外走,外頭風雨交加,阿嬤往騎樓的柱子邊走。
刷,阿嬤往柱子一甩,腳往下一踩。
回來的時候報紙已經濕了,阿嬤把報紙放回報架上。
「阿嬤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店員說。
2024年7月24日 星期三
睡著的時間有兩種
這段紀錄已經過一段時間了,若能在發生當天寫下,可能有更多能被留下來的。最近想寫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但還好這段最後還是撿回來。
這學期的自學生課,搭捷運得花上大概四十分鐘的時間。回程苗跟我同路,偶爾我們會結伴。捷運上我們閒聊,他講話很有趣,那個有趣是,他有很多點子。有回他把百事可樂瓶身上那層塑膠包裝撕下,用手搓那層塑膠包裝,搓啊搓的搓出一層膜,「這個,感覺跟紋身貼紙好像……」「加水搞不好可以黏在皮膚上……」
我看著他把百事可樂那層藍藍紅紅的膜,附著在大拇指上,看起來真的很像轉印貼紙。紅線換橘線的路徑上有洗手間,他說,「我去沖一下水。」我在後面慢慢走,接近洗手間時他剛好出來,「你看。」那層膜看起來好像更服貼地黏在大拇指上了。
下車前他說,「我回家再做更多測試,下次跟你說有沒有成功。」
再碰面時他說,「失敗了。」
然後某天,我們又同路。忘記前面在講什麼了,講著講著他突然說:「我覺得睡著的時間有兩種。」
「一種是感覺自己快要睡著了,那個時間是慢慢消失的。另一種是打瞌睡突然醒來,剛剛那段時間已經不見了。」
聽到的時候覺得……好精準。我說,我覺得你講的話,有一些寫下來就會變成詩耶,「我之前跟你講話時就有發現,可是以前來不及記……」我一邊說一邊拿出手機,但現在有空,我就可以記:
「睡著的時間有兩種
一種是時間慢慢流逝
一種是瞬間不見」
打完字後我說,你可能沒有發現,但如果你把自己講的話記下來,很多都是很有意思的句子喔,「如果你想記的話啦!」我說這話時,有時覺得是自己一頭熱,我覺得很棒很有意思的句子,但小孩只是隨口說說,他們不一定會想記,想記的人是我,我自己記就好。雖然覺得他們不一定會想記,但我還是這樣說出來了。說完後又說,「如果你覺得打字很麻煩,也可以用錄音的。」
這時苗拿出手機,說:「那我好像蠻常講這樣的話的。」說完後開始打字。
我在一旁看,他正在打一個句子。句子一開始沒有標點:
「當口腔有變化時人們都會不自主的去舔那個變化但時間久了就不會再去注意那個變化了。」
他打完後,最後加上標點。
「當口腔有變化時,人們都會不自主的,去舔那個變化,但時間久了就不會再去注意 ,那個變化了。」
我忍不住驚嘆(有時覺得自己是不是太誇張)。
「我前陣子補牙齒,剛補好的時候,會一直去舔那個地方……」苗說。
原來是補牙啊。但因為他寫的不是補牙,而是「有變化」,這讓句子變得詩意。但他應該不是因為想要有詩意而這樣寫,對他來說就是「有變化」,他只是直描。是因為感覺到變化所以去舔,是一種直觀,而這種直觀直描不拐彎抹角的形容,反而將「變化」從口腔延伸到人生。
他標點的下法,也有一種韻律。「人們都會不自主的去舔那個變化」中間可以不用逗點,但加上逗點卻讓人有一種頓一下,停一下,想一下的感覺。
當然,這可能也是直覺的下法,不一定是有意識的選擇。
而身為喜歡文字的大人,就是從旁分享讀到的感覺──如果你標點這樣下,讀到是這樣的感覺;如果標點那樣下,讀到是另一種感覺,「哪一種是你想要傳達的感覺,你可以反覆讀讀看。」
我感覺到自己,每回遇到生活中的句子都會激動。我真的不確定他們能感受到多少,他們會反覆讀自己的文字嗎?還是聽聽就過去了?
但當我看到苗將自己想到的東西寫下來時,我見證了一個創作的過程,就像看到一個人拿出紙筆素描,而苗做的是拿出手機。
2024年7月22日 星期一
中風
整理之前跟小草文字課的紀錄,有段現在看了還是覺得很有趣。
怡伶請學生以「ㄥ」為韻腳寫出七個詞,S寫的是:
1.形成
2.變成
3.十成
4.大風
5.小風
6.中風
7.破傷風
我看了忍不住笑出來,覺得S很故意,同時又覺得他充滿詩意。因為這擷一下就變成詩了──
〈風〉
大風
小風
中風
S大概沒想到,自己的作業裡藏了一首詩。
2024年7月21日 星期日
漂
以前不知道,原來浮起來是因為身體有氣。重點不是手怎麼動腳怎麼動,而是身體有氣,有氣就會浮起。
漂,就是吸氣後憋氣,身體在有氣的狀態下漂浮。但不可能一直憋氣,所以要會換氣。
水母漂,是臉朝下,憋氣後在水中把氣吐完,把頭抬起換氣。仰漂,臉朝上,雖然臉朝上但還是要吸氣吐氣換氣,保持胸膛一直有新鮮的氣。
從前不知道水母漂是一種自救的方法,還想著臉朝下一直漂在那裡是要幹嘛,是在比誰憋氣憋得久嗎?後來才知道重點要會抬頭起來換氣,不然漂再久也沒用啊。
現在我做水母漂,可以抬頭起來換氣。但我頭抬起吸氣後下沉,會感覺比之前要掉得更下面一點,這時會有一點緊張,會需要動手啊腳啊讓自己又回到水母漂的狀態,再抬頭起來換氣。還無法做到像教練那樣,只動頭,其他手啊腳啊可以幾乎都不動。
仰漂,臉朝上,把胸膛挺起,頭向後躺,就可以漂起來。但目前只能漂兩三秒。可能是這種姿勢無法有安全感,也可能是韻律呼吸還沒有練得很熟練,無法在漂不起而下沉的第一時間馬上用鼻子吐氣,水總是在下沉時從鼻腔灌進去。因為不舒服,所以會比較不想練。
但其實,如果韻律呼吸越做越熟練,熟練到自動化後,就算仰漂掉到水裡,應該也不會被水嗆到。仰漂掉到水裡,可以先翻身轉成水母漂,然後再從水母漂轉換成仰漂,所謂的自救應該是要可以練到這樣(我的理想目標)。這樣整理起來,韻律呼吸練到自動化是首要。
不過,現在已經可以用韻律呼吸的方式,從泳池中間跳到泳池底端超過自己身高的深度。這對我以前來說是無法想像的事。以前無法想像進到比自己還高的水深。第一次有點緊張,會急著想要跳上水面,導致有點過度換氣頭有點暈。第二次之後知道怎麼回事,就慢慢知道在水中吐氣、往上跳後吸氣的節奏了。
身體裡有氣時,要下沉很難。得先把氣吐完。有幾次我覺得自己明明吐完了,卻在手才剛碰到泳池底部時,馬上就浮起來。
版畫初體驗
昨天參加了暖蛇辦的人權藝術工作坊,這是我第一次做木刻版畫。老實說開始前,我很好奇講師佳泓要如何在一天內帶領沒有版畫經驗的參與者,以白色恐怖文本來進行版畫創作呢?光是構圖就是一大考驗,更不要說想創作的若是寫實畫面,比如被警察槍殺,被警察帶走,那人物的姿態和表情可是要有一定繪畫基礎的人才做得出來(就算有基礎也不一定能精準的表現出來)。
而實際RUN過一回後,我心中不禁浮現「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佳泓的帶領方式讓每個人幾乎都可以是版畫高手。
流程是這樣進行的:暖蛇的夥伴先從《春日的偶遇》與《無法送達的遺書》中,選出部分段落供大家閱讀,參與者再從中自選出有感受的片段構思畫面。
重點來了,要如何構思畫面呢?佳泓請大家先想像一個畫面,比如警察在街上射殺民眾。接著他會請你設定畫面人物關係,比如一個警察舉槍,一個民眾對他舉手說不,一個已經倒地,一個逃命。故事與人物關係決定好後,邀請四個人上來演出,一個演警察,三個演民眾,總之演出前面所述的定格畫面。最後,講師決定取景角度拍下照片,再依著照片的構圖描成版畫底稿,
圖一即是場景設定的演出現場,圖二是最後的版面呈現,我個人覺得還原度超級高,儘管該版面作者由於留白的部分過多導致畫面不夠清楚,但已經足夠辨認了,而且這對沒做過版畫的青少年來說,已經超級厲害。
其他張厲害的版畫構圖也都是這樣設計出來的。我真心佩服佳泓設計此版畫教案的流程,他讓初學者不會被卡在不會構圖而無法入手。
不過,我的稍微有點不同,比較抽象而不具像。因為我一讀到腦袋就有畫面的是這段:
「特務的監視,加深了周遭對他們的猜疑,母女三人搬遷不斷。雙胞胎嚴重缺乏安全感,每晚臨睡前,總要一再觸摸母親,確認她還平安,還在身邊。『夜深人靜,母親還踩著縫衣機,顏面白皙、沉重、疲倦,很少展現笑容,我們也沒有開心過。在那種環境下,塑造我們悲觀敏感的個性。』日後,姐姐美虹在札記裡寫下這段話。美蜺則說,『至今我依舊非常自卑,神經質,即使在大白天,我依舊習慣把窗簾拉上,害怕有人在外面偷看,監視。』窗簾一概不透光,近幾年有進步,接受了透光的材質。」
──《無法送達的遺書》,頁144
我想的畫面是,窗外有人,很多雙眼睛,窗簾緊閉,屋內的人流露出恐懼。由於我想強調眼睛,因此站在窗外的不是具象的人,而是一張一張臉,一雙一雙眼睛,是較為抽象的構圖。
所以,儘管當時我也請了夥伴協助演出想像中的場景,但最後我決定自己構圖。覺得最難的窗簾後面的眼睛,由於版畫只有黑白,我一直想,到底哪些地方要白哪些要黑,才能做出窗簾的輕盈感,怎麼做眼睛才會看起來在後面。
我反覆看佳泓的版畫範本,研究黑白的布局,然後想像。畫底稿時有一度被少女說那是森林中的眼睛嗎?我說哈哈好像有點像。但調整後我覺得還是有像窗簾啦有吧有吧。
可惜的是黑色區塊的白色弧線筆觸太多了,應該要少一點或細一點,讓黑色再重一點。
令我意外的是屋內人物的表情。我畫底稿時,原本是有點憂鬱恐懼,但版畫完成後所呈現的表情卻帶著不怕,帶著看回去,帶著直視,帶著我不被你影響。我傳圖給Q看,Q不知道圖背後的故事,Q看著圖說:那裡有很多人的目光,但他們都被牢籠關起來了,
「所以不能影響你。」
2024年7月17日 星期三
換弦
本來只是要換第一弦,因為自己換了兩次都斷。結果把吉他拿進樂器行時,師傅說,你這弦全都該換了,都生鏽了,「要整理一下。」
要整理一下!其實我不意外,這琴真的是好幾年沒彈,我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情來的。可是來得及明天練團嗎?「要多久時間?」「三十分鐘。」噢噢太好了。
「你先去吃個飯,等會再過來拿。」
「我可以看你整理嗎?」
「可以啊。」
我坐下,開始看師傅整理。先拆弦,清灰塵,上油,用牙刷刷。ㄟ,不是,我是要這麼鉅細靡遺地寫整理過程嗎?寫完該不會就一千字了。
「你們有在彈琴的,看到這麼髒的琴會不會很難受?」我一邊看著師傅清潔,一邊問。師傅說不會啊,「清完很有成就感。」
師傅接著拿出一種白色粉末,用水調勻。「這是什麼?」師傅停了幾秒後,說:「保養的。」好的,大概是不好解釋,總之是保養的。先是琴枕,然後琴身,反覆擦拭,上油、上保養的,再擦拭,包括旋鈕。
看了我覺得很不好意思,覺得自己都沒有好好對待琴。
「琴整理好了,也會比較想彈。」師傅說。
看著師傅清灰塵時,我才突然意識到,原來琴枕上弦與弦之間的灰塵,是趁整組換弦的時候清啊。以前看著那些落在弦和弦中間的灰塵,總是想著這是要怎麼清呢?我從來沒想過要整組換弦,沒想到弦是耗材,也會生鏽,反正沒斷可以彈就好,斷哪根換哪根就好。是說我這樣也很正常,因為我不是吃這口飯的。
但吉他整理好了,看起來真愉快。
這一切都是為了跟暖蛇一起團練,為了參加8/10七夕壽山星空音樂會,為了挺「適得其所」特展。適得其所,是個以動保挺野保的議題,想多了解的人,可看留言連結。
之前就留意到流浪犬貓危害野生動物的議題,有人主張移除流浪犬貓,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我比較認同的是TNSA(捕捉、絕育、收容、認養),儘管很難,但應該是個值得努力的目標。
秋瑾說這次要團練的歌,是一首為「適得其所」寫的歌。好期待這首歌。
竟然從換弦寫到「適得其所」,這是一種鋪陳嗎?
我知道我是誰
當我說,我知道我是誰,指的不是我的名字,出生何處。而是當我經歷從出生到現在的所有,此時此刻,我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包括好的壞的、能見人的不敢見人的、喜歡的討厭的。而這得等到走到某一刻,那些所有都毫無保留的顯現在自己身上之後,我看見了,並且知道。
從發現到知道,到是這樣啊原來如此,到可以看著自己,看著自己在這個世界。
昨天我走在路上。走在鋪著石磚的人行道上。我看著自己走路。感覺到這世界上只有「我」這麼一個人。沒有人跟我重複。
2024年7月16日 星期二
自由
自由,是心靈的感受。
當我過馬路時,我的腦海突然浮現了這句話。浮現的同時我感覺著它。我不知道它是怎麼出現的。
在前一刻,我還感覺著微微焦慮。我感到自己不敢去思考關於自由。從前我很愛想這題,現在不敢。怕。一碰就覺得痛。
但就在過馬路的那個時刻,我突然決定思考它。我問,自由是什麼?然後這句話就出現了。
不是我能做到什麼。不是我能去到哪裡。不是我是個什麼樣的人。而是此時此刻,我心靈的感受。當念頭衝過來時,我可以看著它過去。可以叫自己停下。是感到自己快被淹沒時知道要如何抬頭呼吸。自由是,我可以控制自己。自由是,知道哪些無法控制。
自由是,我知道我是誰。我在哪裡。
此時此刻我感覺到開心,心跳加快。焦慮與開心都會心跳加快。我跟自己說,開心會過去,而自由是一種心靈狀態。我要去游泳,我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我抬頭看天上的月亮。我記住今天的月亮。
成為自己問題的專家
1. 他們相信人不等於是問題,重要的是人和問題的關係,例如人是被問題牽著鼻子走,還是人找出辦法去操控問題,甚至變成操控此種問題的專家。
2. 把人從問題中解放出來。當人覺得被問題困住時,容易產生無助或自己是失敗者的形象。但當人有方法去掌握問題時,人變得有創造力,能去開發不同的資源。此時人頓時變得自由,能從問題怪誕中釋放出來。
3. 不把人放入既有的模式中,或用既有的規格去看待每一個人,因而此療法能真正發現求助者的資產,縱使一開始此資產看來很小。例如一個會逃家的孩子,一般人不免用既有的規格去看待這個孩子是個有問題的孩子。但此療法可能會去探索他逃家時是如何照顧自己,再透過照顧自己的這個特質去看他是怎樣的一個孩子,甚或透過這個特質去幫助他克服逃家這件事。
4. 打破治療師是專家的模式,進而去了解求助者如何變成自己或他人的專家。
5. 幫助求助者找出自己全新的自我認同(indentity),進而生活得更好,發掘一群支援者來支持這個全新的自我認同。
──《故事、知識、權力──敘事治療的力量》,代序
2024年7月13日 星期六
照護的邏輯
對於慢性疾病而言,健康是難以達成的目標,它已被「良好生活」的理想的取代。但是,什麼能稱得上是一種「良好生活」,這也沒有明確或固定的答案。追求一個長久又快樂的人生,乍聽之下很不錯,但是人們往往必須在「長久」和「快樂」之間努力周旋。儘管存在著這些複雜性,在某種程度上,不穩定的血糖狀況仍意味著不好,因此,努力找到把血糖穩定下來的方法,是好的照護。
對照護的邏輯來說,即使照護團隊盡了最大的努力,但是病人的血糖狀況仍然不穩定,這也不令人吃驚。這正是照護的邏輯,患病的身體是無法預測的。延續著此不可預測性,照護並非一種界定明確的產品,而是一種開放的過程。嘗試、調整、再嘗試。當面對一種慢性的疾病,照護的過程也同樣是緩慢進展的,直到死亡的那一天才會終結。
──安瑪莉‧摩爾,《照護的邏輯》
2024年7月12日 星期五
真正跳舞的是自己啊
Poping 老師曾經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要看鏡子,但也不要看鏡子。一開始不懂,但後來理解,這也是一則人生提醒。有一次上課,他直接要我們free style,不要看鏡子,就自己跳,跳得爛也沒關係。他說,想要把舞跳好,必須先懂得聽(到)音樂,不要只是看鏡子練動作,很容易變成不懂欣賞音樂的舞蹈機器。
不要被鏡子的倒影給影響了。真正跳舞的是自己啊。
──陳夏民,《工作排毒:讓你咻咻咻的工作編輯術》
對自己的經驗,不加以評價或判斷
正念療法當中最重要的概念就是不加以評價或判斷,這類似於自我監控的態度和心態的概念。
正念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因為我們非常習慣對自己的經驗進行評價、判斷。為了能夠如其所視的察覺並接受自己的經驗,必須創造另一個自己,不被經驗牽著走,觀看自己的經驗。
另一個自己能夠對自己的經驗感興趣,溫和的觀察自己的經驗。類似「現在的我是怎麼體驗這件事情的呢?讓我來看看」的感覺。
另一個自己絕對不會否定、評價任何觀察到的經驗。無論那個經驗是正面還是負面的,都全然、接納真實樣貌(說起來,正面、負面的判斷,本身也是評價。)
完全不去控制自己的經驗。有「正面的經驗想停留久一點」「想趕快結束負面的經驗」的想法是人之常情,但是正面療法的練習,完全不會試圖延長、結束、增強、減弱經驗。如同前面所說,是全然接受、接納自己的經驗。當然,如果察覺到自己出現「正面經驗想要停留久一點」「想趕快結束負面的經驗」的想法時,也不須否定想法本身(「不可以試圖去控制!」不要像這樣批評自己),而是「嗯嗯,原來我這樣想啊」全盤接受。
也就是說,對自己的經驗感興趣,但放手不去控制。以「這樣啊」的態度接受、細細體會之後,無論是怎樣的經驗,都會在這過程當中逐漸消逝(不是去消除它,而是讓它自己消失)。讓經驗順其自然的消失,跟它道別,這就是正念。
──伊藤繪美,《用正念與基模療法療癒自我》
2024年7月5日 星期五
最近重新思考,關於「閱讀」
最近重新思考,關於「閱讀」。重新的意思是,「從頭」再想一遍。前陣子跟朋友碰面,聊天也很自然地聊起了閱讀。
朋友說自己小時候不閱讀的,不閱讀的意思是,不看課外書,「我一直到工作之後,有了自己的時間,而最主要是因為一個朋友,讓我連結到閱讀對我的意義。」
我說原來你以前不看書喔,「所以不看書也不會怎樣啊!你看你現在還不是活得很好?」這話不是開玩笑,我真的覺得不閱讀不會怎樣,雖然我們後來是因為閱讀,彼此之間有了連結。
我對她說了我最近對閱讀的思考。
「我覺得閱讀有兩種。」我說,「一種是興趣,一種是能力。」
當我說閱讀是興趣,比較像是,喜歡聽音樂、喜歡看表演;或是當我說書寫是一種興趣,就像喜歡玩音樂,喜歡跳舞或演戲。既然是興趣,就不是非得要,它只是一種自己與世界連結的方式而已,「所以不喜歡閱讀不會怎樣,不喜歡書寫也不會怎樣,只要自己能找到一種跟世界連結的方式就好。」
但當我說閱讀是一種能力,意思是它是一種工具,我們可以透過閱讀來學習各式各樣的事,不管是知識,還是表達、或是邏輯組織能力。能夠閱讀,就能獲得人類積累下來的寶藏。
我說,所以我試著把這兩者分開來想,當我們談到「閱讀」,想做的究竟是什麼?或是,我自己想做的或能做的,是什麼?
坦白說,一帶動二,一個人如果能夠喜歡閱讀,在自主大量閱讀的情況下,閱讀能力自然會增加(想不增加都很難?)(書寫能力也會自然而然的變好),根本不用上什麼閱讀課?但這前提是,有個能讓人自然而然接觸,進而「可能」喜歡閱讀的環境。我說得好像斬釘截鐵,但其實這就只是個人經驗。我回想自己喜歡看書,只是因為我媽喜歡看書,家裡有書;我媽常去圖書館,就把我跟我弟丟在(放在)兒童圖書館。
當然也不是說一個有書的環境,就一定會讓人喜歡看書(所以我前面把「可能」引號起來)。前面說了,喜不喜歡閱讀是一種興趣(跟唱歌跳舞一樣?)但我想,在不強迫的情況下,至少不會討厭?
但現在要有讓人自然而然「想」看書的環境,越來越少了。
先說,我沒有反對3C,畢竟它已經是這個世界的必備。我只是陳述一個必然──時間就這麼多,我們很難一邊滑手機一邊看書?加上這個世界的娛樂那麼多種,到底有什麼理由要看書呢?
沒有理由,沒有必要,就只是要不要給自己一個機會──感受看看自己在閱讀的過程中,可能遇到什麼樣的世界?
閱讀課的最後一堂課,我邀請青少年做一件事。他們的基地有個圖書館,「你們平常會看這裡的書嗎?」不會、沒有、很少、下雨的時候。「我想請你們做一件事,等一下去挑一本,你覺得你可以看十五分鐘的書。」「然後看書的時候不要用3C,不要跟別人聊天。」「我們這十五分鐘不做別的事,就是看書。我們就是來感覺看看,這樣看書的感覺是什麼……」
「可以選漫畫嗎?」我說都可以。我想知道在不設限的情況下,他們究竟會挑什麼?先知道他們最真實的狀態,才會知道接下來有什麼可能。
他們挑書回來,真的安安靜靜的看,出乎我意料,完全不需要我提醒或是什麼。我唯一做的只有,在他們剛挑書回到座位上時,拍下他們手中的書,以及在十五分鐘過後問他們:「剛剛看書的感覺如何?」
一個男孩說:「感覺很好啊。」其他小孩也點頭。我看著那個男孩的表情,我知道他是說真話。
但也不是所有同學都買單。
說感覺還不錯的是五、六年級的孩子。七八九年級的同學,好像感覺還好,沒有排斥、可以試試看。但其中有個同學,他把手上的書翻過來,翻過去,翻過來,又翻過去,不停地翻來翻去。我問,你不想看這本嗎?要不要換別本?
「我現在不想看書。」他說。這裡沒有你想要看的書?還是什麼原因?我再次詢問他的意思。
「我不想浪費十五分鐘看書。」
他明確的表達了他現在不想做這件事。於是我向他說明邀請他們做這件事的原因:「之前跟你討論過,發現大人覺得好的重要的書,或是經典,你們不一定會喜歡。所以我想做這個嘗試。」
「我知道你們現在看書的機會很少,所以想試著製造一個機會,如果都不能用手機,如果有一段時間我們就是來看書,讓你們自己選,看看有沒有可能因此遇到一些可能有興趣的書。」
他表示明白,但他現在不想做這件事。「我覺得看書要在想看的時候看。」他說。
他說的也是很有道理。
於是我繼續問他,他平常看書嗎?如果不是因為作業因為上課,上次看書是什麼時候?他回問一定要是實體書嗎?網路文章算嗎?
「所以你多半都看網路文章?」
「嗯,大部分。現在很多東西都可以在網路上讀到啊。」
他說得對,但也不完全是。
閱讀確實不限定於書,現在有許多平台許多網路媒體可以提供大量的內容。那麼,究竟有什麼必要一定要看「書」呢?(先不論是紙本書還是電子書)
我想,一樣是給自己一個機會。我認為「書」跟「文章」,功能還是不一樣的。書能做到的事,文章做不到(當然也可將之視為取向不同),書能做得經常更廣更深。如果你想「深入」了解、感受、探討、或研究某個什麼,經常得透過讀書,然後會發現一本連著一本。當然前提是,那個人有沒有這個需求。但我想人生在世總是有所求,只是許多人不知道閱讀有可能回應自己的所求。
最近就遇到了幾本對我來說非常有用的書,我簡直是慶幸自己喜歡閱讀,有種若我不閱讀,我要如何去面對自己的人生呢?這說起來可能太誇張,不閱讀的人自然也會有他的出口?但身為一個閱讀人,我正是用這樣的方式陪伴自己,並自我學習。
說得有點遠了。
我只是想創造一些讓人想要接近閱讀、喜歡讀書的可能,只是想試著做這樣的事而已。不是很重要,也不是必要,只是一種邀請與嘗試。如果沒有感覺也沒有連結,也沒關係,不討厭就好了。
但以上說的是,做為興趣的閱讀。也就是說,如果這個邀請你不想做,那麼千萬不要勉強。我總是擔心勉強會令人倒胃口,但說不定也沒有我想像得那麼嚴重。
不過,如果同學對於做為興趣的閱讀邀約不感興趣,那我可以做什麼?
閱讀除了興趣以外的另一個面向,是能力。這個面向是基礎學習,從識字開始,句子,更長的句子,四處散落的文字、招牌、告示、說明文字,繪本、故事、更長的故事、新聞,其實人活著無時無刻不透過「讀」與世界連結,我們會發現閱讀其實就是在學習描述、表達,溝通、論述、組織與邏輯。而這個面向有屬於生活中自然的學習,也有透過課程的學習,而身為工作者,能思考的是設計什麼樣的課程,讓人能夠從中學到這些能力。
不同年齡能觸碰到的、學習的東西不同,比如不可能期待才剛開始識字的孩子要會組織,但他們有可能已經能夠分類,比如相同的部首、相似的字。而更大的孩子,或是大人,當然也就能夠進階到描述、表達、分析與論述,而所謂的閱讀課,其實也就是透過閱讀來學會使用文字來做到以上的事。
學到這些能力,但不一定要把閱讀當成興趣,也不一定要很喜歡寫作,會就可以了。
所以那位說不想浪費十五分鐘閱讀的同學,他說得沒錯──「我覺得閱讀課沒有必要,有語文課就夠了。」他說得對,閱讀課想做的事其實跟語文課是一樣的,而這也是我最起初的困惑──開一個名為「閱讀」的課,想做的到底是什麼?
我發現人們對閱讀的期待存在著兩個目的,一個是興趣,一個是能力,並經常將這兩個目的混在一起。但這兩個目的應該要分開。它們絕對相關,但目的地不同,路徑也會不同。作為興趣,我無法期待他人要喜歡閱讀,但可以試著製造機會,營造發生的可能。而作為基本能力,讓人能夠不討厭、不排斥做與語文有關的學習與練習,我想就很夠了?
上完一期六堂的閱讀課後,在丟出內容並觀察同學反應後,我從頭思考這件事。像是回到原點,卻對接下來自己想怎麼做,有個大概的方向了。
2024年6月30日 星期日
2023年閱讀書單
遲到非常久的年度閱讀書單。
但在六月底前貼,覺得開心 :)
至少沒有拖過半年啊!
【1月】
01. 一直想對你說/艾莉絲.孟若
02. 晚自習/黃尖
03. 罪之聲/塩田武士
04. 隨喜/黃尖
05. 熱天的時陣/儲玉玲、儲嘉慧
06. 咱的日子/儲玉玲、儲嘉慧
07. 的/junaida
08. 我說話像河流/喬丹.史考特
09. 貓爪之夜/町田尚子
10 白貓黑貓/菊地知己
11. 影子裡的大象/娜汀.侯貝
12. 躲貓貓/金貞善
13. 沒有字的明信片/向田邦子、角田光代
14. 入冬前的楓葉信/菊地知己
【2月】
15. 珍珠帖/潘家欣
16. 沒口之河/黃瀚嶢
17. 位置/安妮.艾諾
18. 遷徙者/渡邊依莎
19. 鏡子/Suzy Lee
20. 海浪/Suzy Lee
【3月】
21. 監視器的背後是彌勒佛/小令
22. 永別書/張亦絢
【4月】
23. 親愛的不完美人生/安娜‧荷普
24. 直到夜色溫柔/簡莉穎x廢廢子
25. 女二/鄧九雲
26. 分人/平野啓一郎
27. 東華春理髮廳-3/阮光民
【5月】
28.最初看似新奇的東西/鄧九雲
29.童年末日/亞瑟•查理斯•克拉克
【6月】
30.青之時代/安西水丸
31.妳以為妳是誰/艾莉絲.孟若
32.受苦的倒影:一個苦難工作者的田野備忘錄/魏明毅
33.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伊塔.卡爾維諾
【7月】
34.零觸碰親密/林新惠
35.雅希葉的倒影/瑪希安.卡迪
【8月】
36.樹的憂鬱/梁莉姿
37.補霧的人/黃暐婷
38.東京日日/松本大洋
39.20 KM/H/我是白
40.最好的時光/張亦絢
41.道德浪女/ Janet W. Hardy, Dossie Easton
【9月】
42.大人先生/陳栢青
43.如刀的書寫/安妮‧艾諾
【10月】
44.嫉妒所未知的空白/安妮‧艾諾
45.記憶無非徹底愾透的一切/安妮‧艾諾
【11月】
46.蜂鳥的火種/邱怡青
47.始於極限/上野千鶴子、鈴木涼美
原來我是這樣學習游泳的
原來我是這樣學習游泳的。
兩週前上了一堂游泳體驗課,教練教了韻律呼吸,「嘴巴吸氣,鼻子吐氣……」剛開始我一直改不過來,因為自小我就習慣憋氣,進到水裡就是鼻子憋氣。身體的慣性讓我一入水就把鼻子關起來,氣就自然從嘴巴噗嚕噗嚕出來了。
我不怕水,但就是不會換氣。進到水裡就是憋氣,不敢去到腳踩不到底的水域。
我有點擔心無法學會鼻子吐氣:「會不會過不了這關,克服不了身體的慣性,一直卡在這裡?」教練說應該不會,他還沒遇過沒辦法的。
這時我想到一個問題:「剛剛我鼻子關起來,嘴巴就吐氣了。所以如果我嘴巴閉超緊,鼻子就會自然吐氣?」
生理的構造是這樣沒錯。教練說。
教練教我們嘴巴閉上時發出嗯的聲音,以確保嘴巴是閉上的,但這對我來說還不夠。我的狀態是,嘴巴在水上發出嗯的聲音,下到水裡馬上反射成鼻子閉氣嘴巴吐氣。可當我聽到教練說生理的現象是一個閉另一個就會吐的時候,我突然有種,既然是生理現象那我一定做得到──於是我用意念跟自己說嘴巴閉緊,用意念跟自己說不能打開,結果下到水裡鼻子就噗嚕噗嚕的吐氣了。噢噢噢,好神奇的感覺,我一邊吐氣一邊感覺著,原來是這樣啊!幾乎是自動啊。
我好像得先理解。我的意思是,當我還不夠懂「為什麼」時,我會不知道該怎麼做。但當我了解「為什麼」,我就會找到方法。
體驗課後,我又自己去了泳池兩次。第一次先習慣在水裡的感覺,習慣在水上用嘴巴吸氣,水裡用鼻子吐氣。這樣反覆循環後,我明白這是學會換氣的先決條件。我就這樣一來一回的練習吸吐,然後試著在水裡拉長吐氣時間,我發現自己可以在那段時間漂浮,把臉朝下,背自然就會浮起。氣吐完後,我繼續憋氣一段時間,繼續漂浮,感受在水裡的感覺。我想著這時只要懂得如何把頭抬出水面吸氣,就等於會換氣了?我距離自己的目標已經很近?
那麼,要如何在漂浮的狀態下把頭抬出水面呢?我記得體驗課時問過教練這個問題,他說用手把水往下撥。喔,這也很好理解,用手把水往下撥,身體自然就會向上。那麼實際上是不是這樣呢?我試著用手往下撥,身體有向上,但還不夠。我又繼續試,發現得配上腿。我想著把水往下撥,頭就會浮上水面,我抱著這樣的意念不斷測試手腳動作,要用怎樣的角度幅度,我的身體會有怎樣的變化。
這是我第一次自己在水中觀察自己身體的感覺,而這得歸功體驗課時教練說的──「在水裡發生意外比在陸地上能爭取到更多時間。」
那天教練說,在陸地上如果摔倒或摔車,可能是一秒鐘就受傷了「但從溺水到真的有事,你猜要花多久時間?」
「三十秒?」
「三分鐘。」
我現在在泳池,池邊有救生員,萬一真的怎麼了我還有三分鐘。那句話讓我不怕嗆水,或是說因為我明白了身體的運作,我發現鼻子吐氣反而不會嗆到,因為吐氣的同時就不可能進水。
我在韻律呼吸的狀態下不斷測試與觀察自己的身體,擺動我的手腳,然後某一次,我的頭浮上水面了。喔,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我做到一次,但無法連續兩次。我明白為什麼,因為當我浮出水面吸氣後,掉回水裡時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下沉,這個下沉讓我忍不住雙腳踩地。但我後來想,剛剛單純在練習韻律呼吸時,明明吸氣後回到水中是可以撐上一段時間的,「所以下沉就下沉,我不用這麼緊張。」
第二次到泳池,也就是今天,花了一點時間再次熟悉韻律呼吸,我繼續練習把頭浮出水面。我吸一口氣,進到水裡後慢慢吐氣,往前,手往下撥,腿往後踢,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向上抬,在測試了幾次之後,我的頭浮上水面。浮上後我趕緊吸一口氣,隨即下沉,但此時我提醒自己不用緊張,我在水裡有足夠的時間,「反正不行再站起來。」我讓自己在水裡,放鬆,調整動作回到第一次進到水裡的狀態,手往下撥,腿往後踢。然後我的頭抬起了第二次,接著第三次,第四次。
原來是這樣。
學習很奇妙,是一種歷程,絕非完成式。正處學習狀態永遠有一種「原來是這樣」的感覺,總是有新的發現,新的感受。而我原本以為學游泳,是要學手怎麼動腿怎麼動,但後來我發現更重要的是觀念?要是小時候有人教我韻律呼吸,我早就學會游泳了?
但中年才學游泳,卻也讓我因此看到自己是怎麼學習的。我長成一個透過提問、觀察分析,在理解過程中學習事物的人。我原本以為學游泳會是另一回事,沒想到學游泳也可以這樣學。當我明白邏輯道理,當我理解生理結構,當我不害怕,就可以找到方法。
不害怕,願意嘗試,幾乎是學習所有事物共通的關鍵之一。
但我也非常明白害怕的感覺。所以帶領人,或是教育者、教練,能讓人在感覺安全的情況下學習,讓人感覺到「儘管害怕但知道不會怎樣」,這樣學習者就可能發展出更多的自我學習。
怎麼寫到最後變成學習文?教育文?我原本只是在寫游泳分享文?
但不管怎樣好期待接下來的游泳課。
◆
補寫一件事:
以前一進到水裡很自然地就下沉(?)但這兩次漂起來後,反而有種沉不下去的感覺。終於明白教練說,要沉下去不容易。我試著下沉,發現要努力,往下時會明顯感受到水壓,耳朵,肺部跟心臟都有。我還沒抓到下潛的訣竅,但感覺到潛下去跟漂起來比,是件違抗身體自然的事。
2024年6月26日 星期三
書背設計也是很重要的!
簡單快速記一筆:
書背設計也是很重要的!
剛剛要找《討海魂──13種即將消失的捕魚技法,找尋人海共存之道》,怎麼找都找不到,鬼遮眼了嗎?我還用手指一一點過書背,最後終於在書架的最側邊找到。
找到的當下我明白了,找不到不是因為它在最側邊,而是因為書背字體顏色的搭配。「討海魂」三字是黃色的,「13種即將消失的捕魚技法,找尋人海共存之道」是銀色的,而書背底色是白的,加上字體是手寫字,嗯.....這是一種要讓人對它視而不見的設計嗎?
我知道這書背設計是配合書封,為了有一體感,但書封的「討海魂」三字極大,且黃字配灰黑底,能見度高。書封很重要,但過了新書期的書背更重要?因為在這之後就沒什麼機會躺在平台上了。
好的以上只是murmur,為了我找不到書。但其實《討海魂》的內容是不錯的,是我列為工作坊的教材之一。
(就不附上照片了,因為手機拍照會自動校正顏色,無法呈現肉眼看到的那黃色銀色印在白底上的泛光。)
2024年6月25日 星期二
正因為是第一次所以沒那麼簡單
跑步的時候頭腦裡所浮現的思緒,類似天空的雲。各種形狀、各種大小的雲。飄過來,又飄過去。不過天空還是天空。雲只不過是過客而已。那都是會通過然後消失的東西。而且只有天空留下。所謂天空,是既存在同時也不存在的東西:既是實體同時也不是實體的東西。那樣模糊的容器的存在模樣,我們唯有照樣接受,只能完全接受。
◆
而今,我正置身於這「無法想像的」世界中。想到這裡也覺得很奇怪。在這裡的我這個人是幸福還是不幸?自己也分不清,不過我覺得這好像並不特別成問題。對我來說──或對其他人也一樣──上年紀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第一次經驗,在這裡體驗到的感情,也是第一次嚐到的感情。要是以前經驗過,就算只有一次,很多事情可以變得容易些,但正因為是第一次所以沒那麼簡單。以我來說,就暫時保留不作判斷,先把眼前有的照樣接受,暫且帶著這一起活下去。就像對天空和雲和河流一樣。而且我覺得在這裡,一定有某種類似奇怪的東西存在不會錯,換個想法,那未必完全沒有用處。
──村上春樹,《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
2024年6月20日 星期四
阿米走了
阿米走了。
在鴻鴻版上讀到阿米的詩,直覺不安,再往下讀,真的是走了。已經是兩天前的事了。第一個冒出的念頭是與她的病連結,而後得知是心肌梗塞。為什麼我會覺得憂鬱症的人就會輕生呢?阿米明明活得這麼重視生命。
讀阿米臉書上的詩,讀她想做的事。前陣子我們訊息,我問她好嗎?她說都好就是窮了點。
看著阿米,其實我很害怕。卻又覺得她好勇敢。
知道消息後我好想找人說話。最後決定去游泳。
今天第一次,我的頭可以浮出水面了。雖然隨即又沉了下去。
◆
〈受傷的馬〉阿米
傷痕累累的小馬
跌落到谷底
所謂谷底有這麼深
更深還有
更黑暗
這一層還有
下一層
摔不完地陷落
小馬天生喜愛奔跑
傷口慢慢結痂(是時間)
有一天牠能動了
用盡醜陋的姿勢向上攀爬
孤獨地返回地面
清清喉嚨
牠唱了一首奇怪的歌
突然醒悟
再也不可能像過去
風中奔馳
卻可以漫步欣賞
過去忽略的風景
──收錄於《要歌要舞要學狼》
阿米走了
阿米走了。
在鴻鴻版上讀到阿米的詩,直覺不安,再往下讀,真的是走了。已經是兩天前的事了。第一個冒出的念頭是與她的病連結,而後得知是心肌梗塞。為什麼我會覺得憂鬱症的人就會輕生呢?阿米明明活得這麼重視生命。
讀阿米臉書上的詩,讀她想做的事。前陣子我們訊息,我問她好嗎?她說都好就是窮了點。
看著阿米,其實我很害怕。卻又覺得她好勇敢。
知道消息後我好想找人說話。最後決定去游泳。
今天第一次,我的頭可以浮出水面了。雖然隨即又沉了下去。
◆
〈受傷的馬〉阿米
傷痕累累的小馬
跌落到谷底
所謂谷底有這麼深
更深還有
更黑暗
這一層還有
下一層
摔不完地陷落
小馬天生喜愛奔跑
傷口慢慢結痂(是時間)
有一天牠能動了
用盡極醜陋的姿勢向上攀爬
孤獨地返回地面
清清喉嚨
牠唱了一首奇怪的歌
突然醒悟
再也不可能像過去
風中奔馳
卻可以漫步欣賞
過去忽略的風景
──出自《要歌要舞要學狼》
2024年6月19日 星期三
啦啦啦
全家。媽媽和小男孩站在櫃台前。
「你要什麼口味?」
「有什麼口味?」
「有海鹽檸檬、草莓優格……」
「我要牛奶。」
公園。媽媽推著嬰兒車,小女孩在跳石頭。
「一七……」
「得七」
「一八……」
「得八」
「一九……」
「得大便!」
小女孩從這顆石頭跳到另一顆石頭。
2024年6月18日 星期二
剝除既有界線,看見更多「人與動物」的關係──讀《動物關鍵字》
讀《動物關鍵字》時,我仍舊邊讀邊想。本書收錄的三十篇散文,並非一開始就以動物為主題,寫作者只是書寫他的日常,像是面對同伴動物的苦痛或離世;或非日常,遇見被狗撕咬的台灣獼猴,或是一隻準備被剝皮的山羌。而編者黃宗慧、黃宗潔細細閱讀這些書寫,去看其中人與動物的關係,進一步點出能夠往下思考的「關鍵字」。
書中「野生動物區」章節,收錄一篇我寫的〈剝皮〉:「到底為什麼要剝牠(山羌)的皮?我知道理由當然是──『反正牠都死了,不剝牠的皮來用不吃牠的肉,浪費。』可是,如果是我們家的狗死了,我們也會說『反正牠都死了,就拿來用』這樣嗎?」
黃宗慧為〈剝皮〉點出的關鍵字是「效益」,延伸出是否「雙重標準」的思考──「雙重標準的原因,恐怕仍在於人類對於動物的分類。」面對死去的同伴動物,我們想的不是物盡其用,而是生出更深的思念,但面對野生動物則是另一回事。可當我看著「效益」這兩字,我回想那天看著朋友剝山羌皮,似乎不僅僅為了剝皮來用,更是為了練習、為了學習如何剝皮。
小雨跟原住民朋友學了剝皮,剛好有一隻死掉的山羌可以練習;信的加入也是為了學怎麼剝皮,他們都不真正為了那張皮,而是為了學習如何下刀,如何把毛皮與肉分開。可為什麼要學剝皮?從前需要野生動物的毛皮來做帽子和背心,現在又不缺這些衣物。所以很有可能在剝山羌皮這件事上,學習原民文化比是否需要皮肉更來得意義重大?或者是,學習去「面對動物」?我沒跟小雨討論過無法確定,或許他們沒想那麼多,而我卻跟著《動物關鍵字》的評析,繼續向內或向外想了出去。
◆
對人來說,動物不只是動物,而是有各式各樣的功能與目的,雖然不想這麼說,但現實就是如此。用來吃的,用來看的、用來喜歡的,用來陪伴的,看了就害怕或討厭的……儘管如此,我還是會在面對不同動物的當下,生出那麼一點不理所當然的感受。
前陣子去海生館。每次去海生館的心情都很矛盾,既開心又覺得「人類真是……」。我一邊感覺到自己的矛盾,一邊覺得把魚當作觀賞動物不行嗎?我平常不也把魚當作食用動物?我對於將魚視為觀賞動物感到不對勁,但同時喜歡吃魚,這樣的我是否偽善?
《動物關鍵字》中的「觀賞動物區」章節,收錄了《偽魚販指南》作者林楷倫的〈去海生館的好日子〉,我好奇一個平常賣魚殺魚的,在「觀賞」魚會有什麼感受?他會將魚秤斤論兩嗎?他會將魚都當作商品嗎?當別人說小白鯨在笑,林楷倫說:「牠天生嘴型就這樣。」有人對著小白鯨說厲害喔很會表演喔,他說:「不安而已。」他沒將小白鯨擬人化,卻因此更「看見」了小白鯨?
可將魚當作觀賞動物不好嗎?我又問了一次這個問題,接著讀到崔舜華的〈魚燈〉。我看著崔舜華將魚養死,說:「感覺自己是滅世的殺手」。而能滅世,同時也可創造。文後點出的關鍵字是「共構」,創世需共構,不只是豢養一隻隻的魚,而是將魚缸視為整個生態系,去維持,去看顧。
將魚作為食用食物,不代表對魚沒有感覺;將魚視為觀賞動物,更需為己創世的角色負責。之前我總對觀賞動物有些困惑,不確定自己該以什麼樣的態度看待與思考,而《動物關鍵字》的選文與評析,提供了我不同視角。
令我有所感的還有收錄在「經濟、實驗動物區」章節的〈雞械複製時代〉,我們日常所吃的雞,是被當作產品,而非被當作生命。但知道雞肉的生產過程又如何呢?是否該因此不吃或選擇人道飼養而較為昂貴的雞?但我們該因此指責不這麼做的人嗎?當我這樣問,似乎又落入是非一刀切。我想起黃宗潔在序中說,這些思考都是試圖為動物推開一道不同的命運之門。
身為經濟動物的命運,就是被吃,既然都要被吃,那麼怎麼活著有差別嗎?我想那差別不僅是動物生前如何活著,更是對待動物的那個人類如何看待自己,如何感受自己。他可能會像雞一樣被機械化,對「雞被當作機械」沒有感覺,而自己也成了機械;或是,當他看著成為機械的雞,仍然會有感覺。獸醫系畢業的曾達元在文中寫到:「我時常得將這群機械『關機』,以便揭開藏在肉下的零件,翻找出是什麼疾病,使得牠們集體進入異常的病態。我曾說服自己,機械沒有靈魂,不必擔負殺生的罪惡。」
要說服自己,代表不是沒有感覺。
讀到楊富民的〈木瓜和蝸牛〉,我想起未下田前也有過對蝸牛的惻隱之心,後來卻可以一手抓起蝸牛拋擲到柏油路上,只是那殼碎裂的聲音仍舊會傳進我的心裡。我會弄死毛蟲,摔死蝸牛,卻也曾將小老鼠與蟑螂放生,我已經不僅一次放生蟑螂(當然殺死的次數還是多),最近每次要打蟑螂前都會猶豫一會。
在動作之前,會想起眼前這隻令人嫌惡的生物也是個生命,儘管可能只有一秒。但這一秒可能在下次變成兩秒。而這些變化與猶豫,或自我對話,似乎源自黃宗慧與黃宗潔所寫的文章,所編輯的書,他們不斷剝除那既有的界線,使得我在面對動物時多思考一點,再多一點點。
──刊載於 OKAPI: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7915?loc=writer_002
2024年6月13日 星期四
影子疊在一起會變黑嗎?
「影子疊在一起會變黑嗎?」
剛剛打這句話時,先出現的是「影子跌在一起」。跌在一起,也對。看完電影出來,下過大雨,我看著地面上的影子,淡淡的樹影,還有我的影子。影子跌在疊在一起,有變黑嗎?
同場有個女孩,走在我前面。我跟在她後方,剛好同方向。她走了一會後突然停下,蹲下。
是一隻黑貓。
回到家,上spotify找了Felling good來聽。回想役所廣司的表情。
2024年6月11日 星期二
2024年5月28日 星期二
2024年5月26日 星期日
恐懼與快樂是相同的,恐懼就是快樂
如果你曾經全心全意地觀看日落或任何一個清晨,沒有任何畫家或詩人能描繪那種美景。喜悅的感覺記錄在腦海裡。頭腦記住了這種快樂,而我們希望快樂會重演。但是重複不再是快樂,它變成快樂的記憶。它不是最初的知覺──皎潔的明月、低掛夜空的孤星和波光瀲豔的美。那種記憶是快樂,但不是觀察當時的那種知覺。在看到當下那一刻並沒有快樂,看到就是看到了。但是頭腦會記錄這種情景,然後產生回憶,快樂就是那個回憶。我們於是有重複快樂的需求。
你看到山、雲和湛藍的天空時,在當下那一刻並沒有快樂,只感受到風景的壯麗與莊嚴。之後當你希望這些情景能夠重複時,也就是說,當你受到回憶、思想和時間的影響,便產生了快樂,也製造了恐懼。我經歷了昨天早晨的所有事情,我希望同樣的情景再發生一次。恐懼和快樂正好有相同的活動,我們的心靈、我們的存在就是困在這兩個一則以賞,一則以罰的活動裡。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我、你、自我和生命,都是根植於這樣的時間、思想、快樂、恐懼和賞罰裡。如果你做得對就上天堂,如果不是就下地獄!同樣的事情不斷地重複來重複去。
這就是所謂抽象的觀念被視為一種觀念嗎?你看到自己的心靈和頭腦是如何運作嗎?你了解恐懼和快樂就是思想與時間的事實嗎?恐懼與快樂都是相同的,所以你會發現恐懼就是快樂。你已經了解這個事實而且免除恐懼了嗎?只要自由,就有力量和活力對抗世上所有醜陋的事情。
──克里希那穆提,《論恐懼》
2024年5月25日 星期六
憂鬱,焦慮,青島東
憂鬱與焦慮的講座順利結束,意外地一點也不焦慮,但其實也不意外,我知道自己一旦進到像是跟朋友聊天的狀態,就能自在地說自己。講座前,跟德齡一見面很自然地就聊起來,聊到我說這樣講座開始會不會反而不知道要講什麼。但講座很順,很自然地說出想說的,可能因為延續先前的聊天。開始前,我們說今天大家大概都到青島東了,「如果不是因為要來講座,我人應該也在青島東。」但人陸陸續續來了,最後幾乎坐滿了,雖然不管坐不坐滿我都一樣講,但很替左岸感到開心,希望他們今天有因此多賣一些書出去。
結束後跟曉樂一起去到善導寺。第一次見到曉樂,我說看臉文跟看本人還是不太一樣。看一個人說話跟聽你說話的樣子,可以感覺到這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說,我喜歡你的誠懇跟直率。
曉樂陪我等朋友,站在善導寺的出口。我們看著往來的人,說跟十年前很不一樣。可能因為在外圍,今年有種輕鬆的氛圍。也可能不是因為外圍,而是一種什麼呢?一種很自在更放鬆的公民參與?朋友到了,我們往中山南走,不鬆不緊,有種歡樂的遊行感,走在路上的人,坐在路邊的,站在戰車上的。不曉得青島東是如何,在中山南是種鬆鬆的嘉年華。
不曉得立院內現在如何?未來的路,還有很長要走。
2024年5月12日 星期日
一隻企鵝,在門口等
一隻企鵝,在門口等。
距離餵食時間還有十五分鐘,牠守在工作人員走進去的那個門。其他企鵝在都在玩、游水、吵架。只有牠在門口等。
企鵝有時間概念嗎?有時間感嗎?會有「啊等好久」的感覺嗎?
那隻企鵝就那樣站在門邊,抬頭看著那緊閉的門,不動,像個企鵝雕像。我看看時間,還有十分鐘。
牠趴下來了。那隻企鵝貼著門,趴下。牠把頭擺在地上,下巴貼平,像隻狗等在門邊。
場內好冷,大家都在等。
拿著手機的人們等著企鵝餵食秀。企鵝也等著企鵝餵食秀。而我等著那隻趴在門邊等門的企鵝,想著牠會不會是第一隻吃到魚的。
剩下五分鐘。
「你看那隻企鵝在那邊等。」
「牠好像狗。」
「好好笑。」
除了我之外,有其他觀眾也發現這隻等門的企鵝,他們拿出手機拍牠。
兩點五十七分,剩下三分鐘。
兩分鐘。
一分鐘。
門開了。
工作人員進場,他們提著裝滿魚的桶子,簌簌地往場內走。他們走得好快,咻咻咻地就經過那隻企鵝了。這是怎麼回事,那隻企鵝竟然還等在門邊?我拿著手機猛拍,一邊拍一邊想,你怎麼還不趕快跟過去?其他的企鵝都跟著魚桶往場內走了。
那隻等門的企鵝還留在原地,望著那扇打開又關起來的門。
有人開始笑,「牠還在那邊等耶……」
真是ㄑㄧˋㄜˊ不捨。
◆
想到這個諧音梗的當下,覺得好笑。可在收到《動物關鍵字》後,我把這隻鍥而不捨的企鵝又想了一遍,越想越覺得可憐。但這個可憐卻不是在門邊等沒等到魚的可憐,因為每隻企鵝都有編號,工作人員會確保每隻企鵝都吃到魚。那我感覺到的可憐是什麼?我們又成功地把企鵝豢養成一種依賴人類、會跟人類討食的動物。
可是人類不能豢養動物嗎?看到企鵝跟人類討食覺得可憐,看到狗狗跟人類討食卻覺得可愛?這樣是不是雙重標準?讀黃宗慧和黃宗潔的動物文學久了,就會忍不住自問自答,把一個問題翻過來又翻過去的想。
去海生館前,跟朋友聊到梅花鹿。
「梅花鹿可以養嗎?」
「不行吧,牠不是野生動物嗎?」
「可是之前我跟孩子去過鹿園。」
我拿出手機,Google梅花鹿──
「台灣梅花鹿非野生保育類動物,不受野生動物保育法保護,目前法律定位是家畜,個人向民間鹿場購買帶回當飼養未違法。」
原來梅花鹿被定位為家畜。可以養,但不建議。
「那台灣獼猴可以養嗎?」
「台灣獼猴是野生動物,不能養吧?」
「那海生館裡的動物呢?應該算是野生動物吧?」
「海生館跟動物園是例外吧,它有研究和教育意義……」
說到台灣獼猴,我想起去年去壽山動物園,有隻台灣獼猴走在我的前方。我跟牠保持著一段安全距離,走了一會後突然意識到──在這個名為動物園的地方,有的動物被關在裡面,有的動物在外面。
2024年5月11日 星期六
邏輯可以教嗎?
下課。很想丟些什麼。感覺到自己體內有什麼想要丟出來的東西。學生有反應或討論得起來,就覺得開心。但反應不如預期或感覺他們無法進入狀況,就開始想,是不是內容太難?還是我該調整我的做法?
前天朋友問,邏輯可以教嗎?我說不確定,正在測試。
這學期第一次以《哲學教室》為教材,我將其中的邏輯問題抽出來做成邏輯遊戲。上一堂課以牌卡的方式進行,感覺他們可以進入。今天試著請他們將邏輯遊戲學到的原則,去看某些句子,說出其中是否有謬誤,他們也可以說得出來。甚至以某一篇專家學者寫的文章為練習範本,請他們指出其中的邏輯謬誤,八、九年級的孩子也辦得到。不過,反應比較快的總是那幾個,不曉得是因為特質,或是年紀。其他沒有明顯反應的,不代表沒有接收到,但因為沒有明顯反應,所以也無法確認是否進入狀況。
就目前的情況觀察下來,年齡好像有差。十歲十一歲的孩子可以做邏輯遊戲,他們覺得好玩,但要將原則套用到文本中,請他們說出合理或不合理,似乎有點困難。但還好邏輯遊戲玩得起來,其中有個女孩說,「我數學很爛。」我說,你可以說出推論合理的句子,就代表你邏輯不錯,數學就不會爛到哪裡去。她又說,我計算很爛。我說,很多人覺得計算慢或計算爛,就是數學爛,但這是兩回事。
觀課的大人感覺到那個女孩有被鼓勵到。我想,這樣已經算是很好的觸發。
簡單為自己做個小結:邏輯遊戲可以,短文本OK;三四頁以上的長文本,要請他們一一拆解故事角色的論述和推論,現在好像還有點太難。有可能是因為耐心、有可能是因為他們對這件事不夠有興趣,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帶的方法,也有可能是時候未到。總之不要急,慢慢觀察,慢慢調整,我是說我。
2024年5月8日 星期三
動物關鍵字
前陣子跟朋友去海生館。老實說每回去海生館,或是去動物園,都有種複雜心情──「我是去看被人類關起來的動物。」海生館比起動物園,給我的這種「刺激」更為鮮明,儘管我仍舊看得很「開心」(是真的,不是反諷)。儘管我知道,有所謂的教育意義。
昨天收到《動物關鍵字》,我就想起那天去海生館,一隻等在門口的企鵝。這隻企鵝的故事,有空再來寫。先推《動物關鍵字》。
先讀的當然是自己的〈剝皮〉。寫的時候,我是順著事件發生的觀察與思考,而宗慧在文後的評析,又帶著我思考更多。我真心佩服她能不被刻板印象,不被先入為主綁住,從各方各面去檢視所謂的「道德感」或「不舒服的感覺」是來自何處。
接著我從頭讀,先是「同伴動物區」謝凱特的〈協尋啟事〉、馬尼尼為的〈癌症狗〉。然後跳到「觀賞動物區」林楷倫的〈去海生館的好日子〉(因為我剛去過海生館,有太多感受共鳴)。讀了這三篇,不得不說都好好看。早餐能有這樣的讀物,覺得心靈充滿,就算只把本書當作散文集,也非常足夠。
而對我來說更大的賣點,是黃宗慧和黃宗潔的評析。從《以動物為鏡》、《就算牠沒有臉》,我就非常喜歡她們兩位對於動物議題的思考,那思考不單是理性輸出,更多時候是深入「人的感受」──為何面對不同的動物,不同的關係,我們會有某種感受。
最近陷入某種相對沉寂的狀態,想寫些什麼推些什麼,會想要寫完整再來說,結果擺著擺著就無疾而終。今天早餐後決定立馬寫些什麼。而寫的過程中,發現有更多想寫,這些就留待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