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24日 星期三

睡著的時間有兩種

這段紀錄已經過一段時間了,若能在發生當天寫下,可能有更多能被留下來的。最近想寫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但還好這段最後還是撿回來。

這學期的自學生課,搭捷運得花上大概四十分鐘的時間。回程苗跟我同路,偶爾我們會結伴。捷運上我們閒聊,他講話很有趣,那個有趣是,他有很多點子。有回他把百事可樂瓶身上那層塑膠包裝撕下,用手搓那層塑膠包裝,搓啊搓的搓出一層膜,「這個,感覺跟紋身貼紙好像……」「加水搞不好可以黏在皮膚上……」

我看著他把百事可樂那層藍藍紅紅的膜,附著在大拇指上,看起來真的很像轉印貼紙。紅線換橘線的路徑上有洗手間,他說,「我去沖一下水。」我在後面慢慢走,接近洗手間時他剛好出來,「你看。」那層膜看起來好像更服貼地黏在大拇指上了。

下車前他說,「我回家再做更多測試,下次跟你說有沒有成功。」

再碰面時他說,「失敗了。」

然後某天,我們又同路。忘記前面在講什麼了,講著講著他突然說:「我覺得睡著的時間有兩種。」

「一種是感覺自己快要睡著了,那個時間是慢慢消失的。另一種是打瞌睡突然醒來,剛剛那段時間已經不見了。」

聽到的時候覺得……好精準。我說,我覺得你講的話,有一些寫下來就會變成詩耶,「我之前跟你講話時就有發現,可是以前來不及記……」我一邊說一邊拿出手機,但現在有空,我就可以記:

「睡著的時間有兩種

一種是時間慢慢流逝
一種是瞬間不見」

打完字後我說,你可能沒有發現,但如果你把自己講的話記下來,很多都是很有意思的句子喔,「如果你想記的話啦!」我說這話時,有時覺得是自己一頭熱,我覺得很棒很有意思的句子,但小孩只是隨口說說,他們不一定會想記,想記的人是我,我自己記就好。雖然覺得他們不一定會想記,但我還是這樣說出來了。說完後又說,「如果你覺得打字很麻煩,也可以用錄音的。」

這時苗拿出手機,說:「那我好像蠻常講這樣的話的。」說完後開始打字。

我在一旁看,他正在打一個句子。句子一開始沒有標點:

「當口腔有變化時人們都會不自主的去舔那個變化但時間久了就不會再去注意那個變化了。」

他打完後,最後加上標點。

「當口腔有變化時,人們都會不自主的,去舔那個變化,但時間久了就不會再去注意 ,那個變化了。」

我忍不住驚嘆(有時覺得自己是不是太誇張)。

「我前陣子補牙齒,剛補好的時候,會一直去舔那個地方……」苗說。

原來是補牙啊。但因為他寫的不是補牙,而是「有變化」,這讓句子變得詩意。但他應該不是因為想要有詩意而這樣寫,對他來說就是「有變化」,他只是直描。是因為感覺到變化所以去舔,是一種直觀,而這種直觀直描不拐彎抹角的形容,反而將「變化」從口腔延伸到人生。

他標點的下法,也有一種韻律。「人們都會不自主的去舔那個變化」中間可以不用逗點,但加上逗點卻讓人有一種頓一下,停一下,想一下的感覺。

當然,這可能也是直覺的下法,不一定是有意識的選擇。

而身為喜歡文字的大人,就是從旁分享讀到的感覺──如果你標點這樣下,讀到是這樣的感覺;如果標點那樣下,讀到是另一種感覺,「哪一種是你想要傳達的感覺,你可以反覆讀讀看。」

我感覺到自己,每回遇到生活中的句子都會激動。我真的不確定他們能感受到多少,他們會反覆讀自己的文字嗎?還是聽聽就過去了?

但當我看到苗將自己想到的東西寫下來時,我見證了一個創作的過程,就像看到一個人拿出紙筆素描,而苗做的是拿出手機。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