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6日 星期二

像個人類學家去傾聽自己

我想要設想一種容許遲疑的人類學傾聽方式,去傾聽那些一再打亂我們確定知道什麼的話語。這麼一來,那些不確定的、困惑的──那些人們不那麼清楚知道的事物──就名正言順成為民族誌的研究對象。在不確定性裡做田野調查與其說是在收集事實,不如說是在關注事實開始動搖的時刻。這種對懷疑、遲疑時刻的關注,化解了民族誌學者和研究對象之間的專業隔閡。那一瞬間,彼此被拋向同樣的存在框架:我不只在記錄我那年輕朋友所相信不尋常,我也被他的不確定性吸引了。我之所以被他的感覺吸引,一來是他可能永遠無法確定渡鴉是不是他死去的舅舅,二來是儘管如此,渡鴉在那裡對他依舊是重要的。這種「在那裡」似乎也必須是被體驗的,而不是用理智加以歸類。

不確定性似乎就像痛苦,需要的不是解決,是承認它的存在。身為人類學家的我因此被賦予一項任務:共同去描述出那個被不確定性包圍的世界。

──麗莎‧史蒂文森,《生命之側》

早上讀到這段,終於有點明白什麼是人類學。我說的明白不是指我知道一個「明確的」答案,我也沒去google,沒去研究。我說的明白是,原來有一種在問「為什麼」的時候,在向未知靠近的時候,那要尋求與接近的不是一個「答案」。當我們問為什麼,要的不是答案。

這很奇妙。我想起前陣子讀的《成為企劃人》,成為企劃人也在問為什麼,但那個為什麼與現在我所讀到的,那思考的路徑,或是說面對人事物、面對生命的態度,截然不同。

昨天,我請小草朋友,幫我理了光頭。

說是光頭,但其實並不光。原來光頭得用剃刀,那並不容易,而且光了兩天之後得再下刀。所以是用嚕的,嚕三分,接近光。嚕光之後,我看見我的白髮有將近一半。那短短的站立在頭皮上的白點點,大概有一半。

哇喔。

我現在正在接受,我有黑白相間各半的頭髮。我正在感覺自己心中的不安與不確定性。原來我有好多設想,好多框架。母親問,你理光之後就會明白什麼?改變什麼嗎?拜託不要,會很醜。

我察覺到自己想給母親一個答案,但沒辦法。甚至連「認識自己」這樣的回答都說不出口,那太泛泛了。雖然是真的。

「要理光才能認識自己嗎?」

當然不是。但理光後才「有機會」認識未理光前的自己。

我跟母親說了一個夢。理光前一天所做的夢。

「我夢到弟弟
他是嬰兒的樣子
而我是光頭
我抱著他
我們重新再長大一次」

我無法重新長大。理光也不會因此為自己解決生命的課題。生命的課題,不是要被解決的。

早上醒來,我感覺著自己的頭皮,附著在上頭的頭髮。風吹過來時,會經過頭髮與頭髮之間的空隙。

​我希望自己像個人類學家去傾聽自己,觀看自己,感覺自己。雖然當對象是自己時,在某些狀態下並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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