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插入時

針插入時，她感覺自己像海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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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十公分長的一段針，從皮膚進入，通過，插進小腿裡面。裡面，從前健康教育課上過，現在她卻無法確定那內部結構。醫生執著那根針，在小腿內部反覆刺探，她感覺到針在裡面，因為感覺到針而感覺到肉體的質地，那不像自己的腿，而是高密度的海綿，彷彿切開不會有血，不會有體液流出。針在她的小腿進出，像是不會破壞任何物質似地在裡面遊走，像是沒有任何阻礙，可那明明是針。她沉浸在未曾體驗過的感受中，直到醫生問她會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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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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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呢？」醫生又換了個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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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還是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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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樣呢？你左手臂抬起來看看，有比較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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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那隻不知為何緊繃，只要稍稍舉起就痛的左手臂：「好像……還是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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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把針抽出，換了個位置插入，但仍舊是小腿。她又再次感受自己變成海綿。「好像……有比較鬆……」其實不明顯，她只是覺得應該要比較鬆吧。醫生想了一會，把針抽出，請她伸出左手，握拳，將針從關節凹陷處插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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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痠痛瞬間連結到她的腦部，她忍不住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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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無法忍受，而是相較小腿，她沒想到同樣都是被針插入竟然有如此截然不同的感覺。前者像是插入與自己無關的海綿，後者則是插進自己，從進入的那點開始，痠與痛的訊號持續流出。醫生看了她的反應，似乎感到滿意：「這樣就對了。」說完後又拿了另一根針從隔壁的凹陷處插入。「這根更痠！」她又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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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動一下左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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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左手臂。前一刻還存在的緊繃與痛感，此時竟然消失了？不，仔細感覺還是有一點殘留，但原先的不適幾乎不見了。從前聽聞針灸的效果，直到自己親身體驗，她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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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但不明白。像是她一進入診間，便捲起左手臂的袖子，結果不是針手臂是針小腿。小腿效果不明顯，改針手背關節。「針小腿時，你看起來沒什麼反應，我就知道沒有針到點。要是針對點，會非常痠痛。」醫生說：「痛則不通，通則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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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從前就聽過的俗語，現在透過經驗應證，仍感覺玄妙。她也知道痛則不通，但究竟是怎麼卡住的？她想不起來。而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她卻不知如何緩解。她以為痛哪裡就該針哪裡，但不是這樣。原來沒扎到痛點，自己會像海綿。當扎對點，她痛到想罵髒話，卻驚奇地發現那卡住的痛已經消失，而她不明白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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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載於《自由副刊》，2023年9月8日
https://art.ltn.com.tw/article/paper/1603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