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書之後,深知書自己會去遇到需要它的人,或是說,需要的人自己會遇到它。像是《沒用的東西》與《滌這個不正常的人》,它們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與許多人相遇。這樣說其實是廢話,書不就是這樣的存在嗎?多半時候獨立於作者之外。
《小廖與阿美的沖印歲月,還有攝影家三叔公》出版四個月了。
在寫作之初,在出版之後,我自己知道小廖與阿美與滌相比,是更為小眾的存在,所以對於銷售之類的成績,自然了然於心。而對於它入圍金典獎,則是有著驚喜與感謝。對,驚喜,我還記得編輯昀臻跟我說入圍消息時,我回「真的嗎?」我不是客氣或開玩笑,是真的有點訝異。而昀臻則回「咦?」像是在說怎麼這麼沒有自信。
自信是什麼?自信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知道自己在哪裡,而不是因為獲獎或被肯定。當然,獲獎或被肯定會增加自信(但也可能不一定?)如果沒有「自信」為基礎──「自己相信自己」──獲獎可能反而會自我懷疑?
自信不是一直存在,永恆不變。自信會變大也會變小,隨著自己對自己的認識以及人生際遇。人都有困惑的時候,都有不相信自己的時候,都有──在困惑中苦苦掙扎的時候。
最近一直想到一句話:「一頭霧水的話,就先苦苦掙扎吧!」
這是出現在電影《圓圈》中,茶師對因為畫了圓圈而莫名一夕爆紅的澤田說。
澤田不知道自己為何一夕爆紅,不知道爆紅後的自己該畫什麼,要繼續畫圓圈嗎?為什麼大家都想要我的圓圈?可是圓圈畫起來不是都差不多嗎?我的圓圈裡到底有什麼?我到底該在圓圈裡畫什麼?
「一頭霧水的話,就先苦苦掙扎吧!」
與其說大家想要我畫的圓圈,不如說是想要我的簽名。沒有簽名的圓圈對他們來說一點價值也沒有。
澤田從頭到尾都是一臉漠然的表情,對失意淡然,對備受寵愛也淡然。但當最後他靠在那個牆面是用紙板糊成的房間,與他那不得志的室友說話,他一邊說,臉上漸漸有了表情,最後他哭了起來,在整部電影中第一次有了情感。
不得志室友問:「如果我不放棄,堅持下去,總有一天會成功吧?」
「因為不會成功,所以就必須放棄……話也不是這樣說的吧?」澤田說。
「你為什麼要畫畫呢?」牆的另一邊又傳出不得志室友的聲音。
「我不知道。」澤田緩緩地說。說完後他停了好久,彷彿在努力回想。「…….好像是一種身為人最根本的,難以抑制的慾望,一種活出自己的,恣意妄為。哪怕我是屬於那佔全體兩成、毫無助益的螞蟻,在我心中,那股想作畫的念頭,依舊沒有人阻止得了。」
澤田像是不知道自己會說出這些。他在說出「恣意妄為」的時候,嘆了一口氣,像是自己好想要這麼做卻一直沒有去做。在他說出自己想畫畫的原因後,彷彿第一次面對自己──不是「我到底要畫什麼」,而是「我想畫什麼」。他回想起自己想畫畫的最初原因,他那面無表情的淡漠,他臉部的肌肉第一次抽蓄了起來。
做一件事做久了,難免會開始在意成績、名聲啦。但是只要停下來,就會想起圓圈裡,什麼都沒有,有的就只有圓圈本身,畫圓的那個當下。
入圍的這三十本書,這排得密密麻麻要放大才看得清楚的名單,我想,都有那個最初的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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