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裝夢遊

 

（圖：裴小馬）

小時候是跟弟弟一起睡。小孩總是精力旺盛，但媽媽表定睡覺時間是九點。九點，怎麼可能睡得著？只好躺平玩假裝睡著的遊戲。我和弟弟愛看《漢聲小百科》，有篇講到夢遊，所以假裝睡著是為了假裝夢遊，總是得先睡著才有可能夢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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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弟弟躺在榻榻米上，閉眼五分鐘後，心照不宣地發出像是打鼾的聲音。現在想，小孩哪會打鼾啊？弟弟真正睡著時我從來沒聽過他打鼾，但鼾聲是代表入睡的信號。總之第一聲假鼾響起，持續個五、六次，而後靜止，再等待個十幾秒，夢遊動作出現，多半是雙腿抬起，在空中踩踏空騎，偶爾快偶爾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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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有著一股默契，若其中一方鼾聲先響，另一人就按兵不動。待該人鼾聲結束夢遊動作結束，假裝沒睡著的那人（沒睡著還需要假裝嗎）就會搖搖假裝睡著的那人，說：「ㄟ……你剛剛夢遊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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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夢遊喔？」
「對呀！」
「那我在幹嘛？」
「你好像在騎腳踏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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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遊得有另一人見證，才得以成為夢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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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夢遊騎車，偶爾會有複雜的故事動作。有回我起身，將角落的玩具籃翻倒，再一一拾起丟回玩具籃。這是複製我幼稚園時唯二兩次真正的夢遊，一次是將全家的燈都打開，另一次是將玩具籃翻倒，聽媽媽說，我還一一將玩具撿起丟回去，但我還未全部撿完就被她叫醒了。這我有印象，醒來的我看著自己坐在玩具堆裡，不曉得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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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後的假裝夢遊，我就表演將玩具籃打翻又撿進去。這其實有點難度，因為我得閉眼，房間又暗，真的是摸黑進行，瞎子摸玩具。我假裝夢遊撿玩具時，弟弟在做什麼呢？弟弟一樣在他的位置，躺好躺平，待我玩具撿完後躺回我的位置，看似進入沉睡，他再出手搖我：「ㄟ……你剛剛夢遊把玩具籃打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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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吼！我假裝驚訝，問他然後呢？他鉅細靡遺的說給我聽。「那你怎麼沒有幫我撿？」「小百科說不能突然嚇醒正在夢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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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遊內容其實千篇一律，就像小時候聽的童話故事，可以重複重複再重複。重點不是夢遊做了什麼，而是假裝。一人假裝夢遊，另一人假裝看他夢遊。這遊戲大概玩了一年，我四年級弟弟二年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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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假裝夢遊要小心的是，假裝睡著變成真的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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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裝睡著需要時間，總不可能一閉上眼馬上睡著，但等也不能等太久，要抓那個Timing，Timing沒抓好就真的會睡著了。每次假裝夢遊會玩個三、四回，玩到後來兩人也累了，卻不甘心想繼續撐，就在感到睡意又想繼續玩的時候，我們閉著雙眼，搞不清楚這一回合該輪到誰要假裝，兩人都在等，等著對方發出信號，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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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個快睡著，即將跨線又還未進入的朦朧時刻，弟弟在旁邊動了。噢，弟弟在夢遊了，可是我快睡著了，眼睛快要睜不開看他在做什麼了。就這樣我睡著了，變成弟弟把我搖醒，問我知不知道他剛剛夢遊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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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睡著了耶。」
「你怎麼可以睡著？」
「對不起真的睡著了。」
「你都沒看到我剛在幹嘛喔？」
「不然你再夢遊一次我這次不要睡著。」
「這次夢遊不會跟上次一樣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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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好像都是我先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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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夢遊結束躺下來，等著姊姊把他叫醒，結果姊姊卻睡著了。看著我睡著的弟弟，是什麼樣的心情呢？他是不是等很久發現姊姊都沒叫他，才發現姊姊睡著了？弟弟如果沒把我叫醒，而是自己默默的躺在旁邊，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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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個睡前儀式，想起差點就忘記的假裝夢遊，想起等著被姊姊叫醒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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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載於《聯合副刊》琅琅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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