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6日 星期一

當我們說愛國

一下子太多訊息,要好好整理並不容易。那麼多訊息,要先整理哪一個呢?我想先說關於「認同」、關於「國家」、關於「故鄉」好了。

這幾個東西在這幾天的座談會中反覆出現。先是西藏文學講座談會中,一個中國學生的提問:

「一個人對於國家的認同是哪裡來的呢?比如以中國這塊土地來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是本土政權;以臺灣這塊土地來說,中華民國是外來政權。政權的本土與外來,是影響土地上人民認不認同的原因嗎?我的意思是,以廣義的華人來說,都是黃皮膚黑頭髮的,但是這些人對於國家的認同並不一樣。我想問的是:認同是哪裡來的?」

她是中國來的交換學生,看起來年約二十。我說,你的問題好厲害。

鴻鴻說了一些他的想法。接著我也說了些我的想法。

我說,我沒辦法決定自己的出生,但當我長大之後,當我懂得思考之後,我能不能選擇我想要的國家呢?國家認同與政權是本土還是外來的,沒有絕對的關係(事實上也無法真正界定這件事)。如果我所生長的國家,能讓我自由地去選擇,那麼我就會認同它。如果這個國家無法讓我自由地選擇,那麼就算我生長在這裡,我也無法認同它。

接下來又有另一個中國學生提問,也是一個女孩。說是提問,但其實是在說自己的想法。

她問:「當我們說『愛國』,那個『國』指的是什麼?是政權嗎?我覺得不是。我覺得我們沒有必要去愛任何一個政權,我覺得愛國應該是愛自己生長的土地、以及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

她還說了很多,說得很激動。而我也聽得很激動。

當天的西藏自由文學講座談會有許多中國學生參加,因為時間的關係,我沒有機會好好地跟他們都說上話,但我不得不說那兩位發言的學生,她們的問題與思考,讓我對台灣與中國的關係,燃起了一絲(嗯,不只一絲)希望。

後來在臺北詩歌節的大師專題中,我又看見了那個提問認同問題的女孩。會後我看到她,我輕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說:

「你那天問的問題,阿多尼斯回答了耶。」

有人問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故鄉對你們來說那麼重要,那麼在有生之年,你會想回到你的故鄉敘利亞嗎?」

阿多尼斯說:

「祖國,是可以讓人受到尊重的地方。」
「最好的國家,就是可以接受你的那個地方。」
「故鄉對我來說,既不是地理、也不是政治上的,而是人性、道義上的……」

最後,分享一首阿多尼斯的詩。

〈祖國〉 

為那在憂愁的面具下乾枯的臉龐 
我折腰;為我忘了為之灑落淚水的小徑 
為那像雲彩一樣綠色地死去
臉上還張著風帆的父親
我折腰;為被出賣、
在禱告、在擦皮鞋的孩子 
(在我的國家,我們都禱告,都擦皮鞋) 
為那塊我忍著飢饉刻下
「它是我眼皮下滾動的雨和閃電」的岩石 
為我顛沛失落中把它的土揣在懷裡的家園 
我折腰──
所有這一切,才是我的祖國,而不是大馬士革。 

──阿多尼斯。薛慶國譯,收錄於《2015臺北詩歌節.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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