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

 

​今天去隔壁小學，單獨陪伴一個小孩。三年級，女生。我請她選兩本繪本，幾張國語日報，筆帶著。「選一個你想去的地方？你想在室內還是室外？」琪直直往外邊走。那邊有兩張桌子，我說。但琪往司令台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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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沒有桌子耶，等一下我們會寫字。」
「趴在地上寫啊。我在家裡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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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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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著她走到司令台，在陰影處坐下。我請她先寫自己的名字給我，我也寫自己的名字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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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有看過這個字嗎？」琪搖頭。我在旁邊寫上注音，ㄌㄧㄠ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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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瞇。這個字跟貓咪的咪聲音一樣，但意思不一樣。」我在瞇字下方寫了咪，「這兩個字長得很像，你看一下哪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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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指了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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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對，它們都有米。但瞇旁邊是目，然後有一個辵，一個米。我把辵跟米圈起來，也就是迷，「認得這個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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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迷你世界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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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我有點好奇琪為什麼會說迷你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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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遊戲叫做迷你世界，裡面的人都是由方塊組成。」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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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那你知道「迷你」的意思是什麼嗎？琪搖頭。我說，迷你是很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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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有看到哪些很小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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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指著坡上的小花，小草。「還有呢？」琪說石頭。我看著邊坡上的石頭，是很大的石頭。「你說的石頭，是指小石頭吧？」琪說對。我隨手拿起一顆小石子問：「有比這個更迷你的石頭嗎？」琪撿了一顆更小的來。「那有比這顆再更小的嗎？」琪又撿了一顆更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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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你就是小，但小有比小還要更小的。總是有比迷你更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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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了一張紙，請她寫下「迷你世界」。「如果有人問你迷你是什麼意思，你會怎麼說？」我問。琪說，「比較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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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好喔，那你先這樣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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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我問，那世界的意思是什麼？問出口的當下，我發現自己也回答不太出來。琪說，世界就……世界。後來又說：「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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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我的世界」時，我覺得很酷。這個詞呈現了世界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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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世界跟我的世界一樣嗎？」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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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馬上說不一樣啊，「我的世界是這樣……」她開始畫起來，有一些方塊，圈圈，說起MINECRAFT。原來她說的「我的世界」，指的是MINECRAFT的世界。

「你剛剛說的是遊戲的世界。」遊戲的世界看得到摸不到，「但我們在的這個世界，是真實的世界。真實的世界摸得到，你摸得到我，我也摸得到你。」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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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遊戲裡創造的我，是角色。」我請她寫下「遊戲」、「真實」、「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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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步閒聊後，她開始讀帶來的繪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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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心綠。」
「嗯……這個字是線，不是綠喔。」
「噢，愛心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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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請琪在紙上寫綠，再寫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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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讀得還算順，但遇到某些筆畫複雜的字，比如隱形的「隱」，相繫的「繫」，相識的「識」。偶有筆畫不複雜的，像是失落的「落」。遇到不會讀的字，我幫忙提點，然後順過去往下。整本讀完後，我問，你為什麼會選這本繪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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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說，我想一下理由。我說不用想理由啊，「就直接說為什麼挑這本。直覺。」但琪的表情還是在想。過了一會，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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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啊，心臟不好。媽媽跟我說，有一次我心臟病發，需要手術，有個人捐了他的心臟給我。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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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靜地聽著，腦袋閃過一些念頭。我問，這是發生在什麼時候的事？琪說五歲半。「媽媽說那個人很老了，他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所以把心臟捐給我，讓我活下去。」我說，所以你覺得那個人，在遠方與你緊緊相繫？琪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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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媽媽跟你說的？」琪點頭。「你有跟別人說過這件事嗎？」琪說，你是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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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琪抓到了《愛心線》這本書的精髓，而且現場馬上編了個故事。我不得不佩服她說故事的能力。我小時候有這麼會說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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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又讀一遍。我請琪寫下她不熟悉，不太會寫的字。第一個是「隱」，第二個是「識」。琪問音跟戈有連在一起嗎？我說有。於是她又重寫了一遍。第三個是「繫」。「你知道繫的意思嗎？」琪搖頭。「剛剛讀故事時，讀到『緊緊相連』、『緊緊相繫』，相繫跟相連的意思很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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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單獨看，繫有綁的意思。」我拿襯衫把我跟琪的手綁在一起，我說，「這樣就是繫，綁在一起。」琪把手抽出來，「鬆開了。」我說這樣就是繫得不夠緊，綁得不夠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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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自己的球鞋，「繫也可以這樣用──繫鞋帶，就是綁鞋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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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個字是「落」。失落的落。琪第一次把水部寫在左側，我說，水應該在艸的下面。她又重寫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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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失落是什麼意思嗎？」
「分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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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時很驚訝，「你知道什麼是分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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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啊，有兩個人，在吵架。」琪在紙上畫了兩個小人，「有人在哭，我跟阿姨搬椅子坐在旁邊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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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拍了琪今天寫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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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要拍照？」
「我喜歡記錄啊。而且這張要給你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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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琪說，這是你今天學的字，有些是聊天學到的，有些是繪本讀到的。「你有空的話，想練習可以練習。」「禮拜四再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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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說好，把紙折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