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28日 星期六

【村上】那樣的海,與那隻手


J送了《村上春樹文學在臺灣的翻譯與文化》給我。這是一本論文,副標寫著「村上狂完全必備手冊」。

我不是村上狂,甚至連迷也說不上。如果是狂跟迷,應該早就預購了即將出版的《1Q84》。我沒有。我只是個,深深被村上吸引的人。

但最近我在想,究竟我是被村上吸引,還是被賴明珠吸引呢?

這本論文出現的很是時候。

雖然它是論文,但我不從理論基礎和研究方法開始讀。我直接跳讀〈「翻譯‧改寫」與文學系統〉,以及「村上春樹文體與賴明珠文體」這兩個小節。

在捷運上讀。讀著讀著,還未將著兩小節讀完,我就將書本闔上了。

它滿足了我一些好奇也解決了一些疑惑,但是,暫時,我不想知道得更多。在讀完某一段後我閉上眼睛,「我不能再讀下去了」,在知道更多人的想法之前,我想先好好整理自己──為什麼我覺得村上春樹對我來說那麼重要呢?

我想那不是因為文體也不是因為口氣。當然,那是呈現的一部份,是呈現的方式,他用那樣的方式表達出他想說的,所以文體和口氣很重要,沒錯,但是,真正吸引著我的,是那裡面的東西。

是什麼呢?是某個自己也不明白、無法確實掌握,卻又真實存在在那裡的,很巨大的什麼;從那什麼所引起的孤獨、哀傷、或者說,空空的那個。

我說的非常抽象,但我想這東西每個人都有,多或少,感知或不感知。

邱妙津在日記裡寫著:「…感謝這世上有這些實在哀傷的作品(指《挪威的森林》),讓我活著感動……」

實在哀傷,是什麼呢?

◆◇

前天晚上,我對C說:「我覺得泉和有紀子都好可憐喔!」那天,我正在讀《國境之南、太陽之西》。

C看著我,我繼續說:「雖然,『我』也很可憐,因為他一直空空的,島本也是,他們是兩個覺得自己『空空的』的人。可是,對他們來說,至少他們還有彼此,還知道這世界有這個人的存在。但是,對泉和有紀子來說,究竟『那個人』是否存在著都不知道,而她們身邊的那個『我』,距離是那樣的遙遠。『我』就在有紀子的身邊,而『我』在想著:『你(有紀子)什麼也不知道……』」

「這樣,有紀子不是太可憐了嗎?有紀子是那樣的想要了解與分擔,而他卻想著『你什麼也不知道……』。有紀子知道,他並沒有被滿足,他體內有某個部份空空的沒有被滿足,但那是什麼?可是他什麼也不說,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看著他,無能為力……」

「我覺得有紀子真是孤獨得要死掉了……」

「你現在是賴明珠上身嗎?還是村上春樹?」

「哈,不知道為什麼,一講起村上春樹就變成那個樣子了。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呀!」

◆◇

與其說我認同「我」這角色,不如說我更認同那被「我」傷害了的角色。

「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妻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累贅?」

「沒有啊。」我說,「你沒有任何問題,也沒有責任。如果有問題的話,那是我這邊。」

「我」,什麼也不願意說。

跟C聊的時候,我說:「我很想從有紀子的角度,來寫些什麼喔。」

「寫什麼?」

「寫她到底怎麼想和感受的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還沒把《國境之南、太陽之西》讀完。晚上再讀的時候,有紀子說話了。

「這種狀態持續的期間,我好幾次想死。」她說。「這不是要威脅你才說的。是真的,我好幾次想死。我是那樣的孤獨和寂寞。我想死本身並沒有多難。你知道嗎?就像屋子裡的空氣逐漸稀薄一樣,我心裡,想要活下去的願望正逐漸減少。這樣的時候,死並不太難過。」

然後,她提到了關於不完整、遺忘、與捨棄。我幻想著,她說著這段話的時候,是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說著:

「我以前也有類似像夢一樣的東西,也有過類似像幻想似的東西。不過不知不覺,那些東西就消失了。那是在遇見你以前的事。我把這些東西扼殺了,也許是靠自己的意志扼殺掉,捨棄掉的。這樣對不對,我不知道。不過那時候,我想我除了那樣做別無選擇。」

「所以,並不是只有你在被什麼追著。也不是只有你在捨棄什麼?喪失什麼噢。你明白嗎?」

雖然都捨棄了也喪失了,但是,有紀子的手,放在「我」的胸前,這麼說著。

有紀子回房後,「我」坐在廚房桌上──

一直望著墓地上的雲。雲一動也不動,簡直就像釘在天空上似的,完全靜止地貼在那裡。女兒差不多該起來了。我想,天已經亮了,女兒不能不起來了。她們比我更強壯,更確實地需要這新的一天。我必須走到她們的床前,掀開棉被,把手搭在那柔軟溫暖的身體上,告訴她們新的一天已經來了。那是現在,我不能不去做的事。不過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從那廚房的餐桌前站起來。好像身上所有的力氣都消失了似的。簡直就像有人悄悄的繞到我的背後,不聲不響地拔掉我身上的拴子似的。我兩肘支在桌上,手掌蓋著臉。

我在那黑暗中,想起降落在海上的雨,想起廣大的海,沒有任何人知道正靜悄悄地下著雨。雨無聲無息地敲著海面,連魚兒們都不知道。

「我」,真的想要改變呀!也覺得自己正在改變,但是,「那個時候」的我真的沒有力氣,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卻毫無辦法。邱妙津說的實在哀傷或許就是這個,對於他人、以及自己的無能為力。

直到有人走過來,悄悄把手放在我背上,我一直想著那樣的海。

這是小說的結尾。

寫這段的時候,我寫得非常慢,一直修修改改,卻無法精準的說出來。我想試著表達,從上面那一段感受到的,我一讀再讀,卻覺得就是那樣了沒有什麼好再說了。就是他所說的,只要讀就懂了。

當然這是我自以為。我不負責任的沒把話說清楚,但我沒有辦法說清楚。

我想像著那樣的海,與那隻手。

(November 10, 2009。無名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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