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之時代》裡的第一篇〈青之時代〉,對我來說剛好是全書中最不易解讀的。可以感受到某種寂寥的氛圍,但故事中的「我」是誰呢?是莫迪里亞尼嗎?或是莫迪里亞尼只是一個相對應的存在,呼應故事中的「我」?主角是個留著長髮的青年,畫畫,在百貨公司的倉庫打工,跟比自己年紀大的女同事睡覺,最後一頁在雪地中說再見。不是明確的敘事呈現,而是一股無可言喻的感受在畫面中。
之前看安西水丸的插畫,原以為他的漫畫會易讀易懂,沒想到是拼貼跳耀的敘事風格,感覺對習慣讀大眾漫畫的人可能有點門檻。沒想到某天,Y說他把《青之時代》看完了。
「很有趣。」
「很有趣?」
Y是那種只要不好看或覺得沒意思,就會說很無聊或直接批評缺點,且常說壞話少說好話。因此當他說有趣,非常值得參考。我問,哪裡有趣?
「說不上來,就是覺得有趣。」
「太籠統了,總是有個你覺得有趣的點吧?」
「構圖跟風格吧,但不是很容易說明。畢竟除了最後一個故事,其他都不是敘事型的。而且他的有趣就是不易懂的那方面。」
好吧,看來是真的很不好說,我還是得自己去看。我又重新取出《青之時代》,這次讀,發現從第二篇開始以少年阿昇作為主角的故事,我都非常能夠進入。我一篇一篇讀下去,不只能夠進入,而且非常喜歡這種詩意散文。
「以漫畫呈現的詩意散文」,是第一個浮現在我腦海中的形容。
不是劇情式的漫畫,而是凝縮在某個心境的片刻。姊姊要離開了,要上火車了,我不要回頭,「看姊姊就輸了。」我聽到媽媽的聲音,快跟姊姊說再見。「姐姐,這、這給你。」啊啊,我輸了。阿昇伸長手臂從火車窗口把海鬼燈遞給姊姊。少年阿昇流下眼淚。
這是文字能夠敘述的部分。但那以線條表現出的姐姐的臉,努力不回頭的少年的表情,黑色剪影的火車,以及大篇幅的寂涼草原,都是畫能做到而文字做不到的。
而文字與畫結合在一起的詩意,不是畫或文字單獨能夠呈現。
翻開《青之時代》,我想找一個能表達上述風格的畫面。翻著翻著,我找到了,才發現我找的與出版社用來作為書封的,恰好是同一個畫面。看來安西水丸想透過畫面所傳達的,我們都感受到了。
「是櫻花牌蠟筆嗎?
還是全壘打牌粉蠟筆呢?
我忘了。
是柯林牌鉛筆嗎?
還是帆船牌鉛筆呢?
我忘了。」
少年阿昇想著自己究竟是用什麼牌子哪種蠟筆或鉛筆,畫下被貼在教室牆上的富士山,那幅富士山讓阿昇在學校變得小有名氣。配合這段回憶文字的跨頁畫面,是站在廣漠草原裡的少年、小屋、水井、以及裸背的裸女。這是一個心境的意象,與故事本身沒有直接關聯。
「出現無意義的風景時,詩意的氣氛便會產生,感覺彷彿要將讀者牽引到其他方向去。」安西水丸在書末訪談中這樣說。我回想自己看著這個畫面與句子,確實感受到詩意,並陷入少年的回憶。但為什麼呢?這或許就是Y所說的有趣與不容易說?裸女,不時出現在畫面某一角的裸女有著什麼涵義呢?我試著在腦海中把裸女抹掉,發現一旦抹掉就少了一種感覺。但我也只能這麼感覺,無法說出她的意義。
當詩被拆解得清清楚楚(但可能嗎?),詩意也就跟著消散了。
除了第一篇〈青之時代〉與最後一篇〈怪人二十面相之墓〉,本書所收錄的其他篇章皆為少年阿昇為主角的故事。少年阿昇就是安西水丸,因此也被喻為自傳體漫畫。當小說被說成自傳體,有些人會誤以為故事本身一定是真實事件,但類似《青之時代》這樣的詩意漫畫,反倒讓人覺得這是從少年所抽取的回憶和故事吧。詩意拉開了與真實的距離,更能讓人觸碰到除了事件之外,接近心的東西。
在我抓到安西水丸漫畫的調性後,又回頭去看起初覺得不易解讀的〈青之時代〉,彷彿能更潛入那拼貼跳躍的畫面,感受到故事中一種虛無的空氣感。因此,想要嘗試安西水丸漫畫但還未真正看過的各位,不要因為第一篇而打退堂鼓。
與《青之時代》同時出版的是《東京輓歌》。若說《青之時代》是自傳體短篇,那麼《東京輓歌》則是自傳體長篇。閱讀是這樣的,讀了這人的短篇感到喜歡,就想去找那人的長篇來看。我想,我的下一本安西水丸漫畫就是《東京輓歌》了(但目前台灣譯本也只有這兩本)。
2023年6月15日 星期四
以漫畫呈現的詩意散文───安西水丸的《青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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