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害怕混亂,喜歡安穩清晰
我們都害怕混亂,喜歡安穩清晰;
然而,混亂裡有誠實的聲音,
我珍視它,如同珍惜安定的時刻。
如果你在那樣的時刻遇見我,沒問題,
你可以用瘋癲來形容我,那是貼切的語彙;
但請不要,誤以為在那瘋癲底下,什麼都沒有。
後來回想起來,有哪一次自己不是從那細瑣磨難裡又活了下來。一想到這裡,便不再害怕自己的害怕。(p.206)
什麼是「發作」?情緒是一種發作?「每個人」都有其關卡與難
●「症狀/發作」所需要的,並不總是趕緊刪去以由失序恢復到有序;相反的,它是生命的逸出求生之處──指出那些被普遍略去的珍貴覺知,是檢視生活世界重要且關鍵的線索與證言。(p.234)
● 唯有視情緒為必須捨去的困擾時,人才真正受縛於其中。是人對它的回應方式,定義著情緒將如何作用於自身與世界的關係。
人需借助著那些來來去去的灰階意念,去促成意識與行動;人需要節制將自己作為宇宙或世界的中心,既關注到自身且略過自身,那不是克制或忍耐,而是當人將眼光從自己身上移開,去對身體所寓居的歷史、文化政經有所感知與回應,能動即有機會由中而生。(p.253)
● 當你覺得被困住了,通常代表目前所知道的,不夠回應,那,就去補。用想像,用對生活的在乎,用知識,用你擅長的邏輯、用思考、用知識去補。(p.278)
● 當那或大或小的痛苦回憶在不意之間流瀉而出,試圖即刻揚棄悲傷以追討永恆快樂的意念,不過加深了痛苦的鑿痕。最深而長久的受難,或許並不來自於困頓苦厄的出現,而是在受苦的同時,人盼望那是能揮之即去的夜裡夢靨。
由於本質上的不可全控,生活的真相,相對於恆常不變的單一感受,實則更趨近於五味雜陳。困境之於人,或許並非全然而純粹的深淵。
將度量的尺度收縮地愈小,愈能發現人與困境,是瞬間即變的動態關係。(p.242)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 當小新開口問能不能找我會談時,說的是:「我覺得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而不是「我到底怎麼了」。直到第一次談話之後,我才明白這兩句話在本質上有根本的差異──「我覺得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指的是在受苦中,人在心智與行動上,決意將自己重新生出來──躍過原本父母臍帶所孕育的第二次出生。
人可回應的方式之一,是取回那直視痛苦的權利,將自己重新生出來──指的不是刪檔重來/return,是立基於對以往受苦的來龍去脈、瞭若指掌後的有意識的即刻重生/rebirth(p.243)
病識感?確診?
● 病識感不該是對應於「心理疾患」的全稱目標。(p.217)
列點式的「症狀」指標,掩蓋著苦難的歷程軌跡──生命如何被平板化與異化推撥到邊緣、如何被主流建構著如死之生。那是生命的所在之處,是對不當體系的吶喊。問題與其構成,需要被指認出來。對於真實情況的不夠了解或有意錯認,強化著原有的歸因謬誤,失去了反省的機會與循線找路。而我們是否已走到將「精神疾患是腦部疾病」視為常識的時刻?當「精神疾病」已成為街頭巷尾朗朗上口、對著苦難朝向齊同的病理歸因時,我們是否已預備好面對集體倒果為因的代價與後果?(p.228)
● 當苦痛被指定為個人、特殊、病態,即預示著普遍的斷裂式理解與不良社會結構文化情境的被漠視。(p.228)
● 自然科學依然難以回應苦難工作與其形貌的複雜瞬變,但卻已然在心理相關領域駐地成神聖地位。(p.013)
●「以指標症狀為判準,形成去脈絡的診斷」無法回應生命在生活世界裡真實的苦境(p.011)
● 像小新這樣一位被診斷為重鬱的「患者」,若在診間內,不被以簡而易之地消去「不美好」症狀為終極目標;在診間外的關係裡,亦並不只是被厚密的同理溫情所呵護包覆、被離地般的病理式分析,而是,被待之以常人──有悲有喜能有所思有所行動,人就有機會在受苦的狀態裡,去決意採取不同行動,逸出社會文化價值所給出的道,返回生命裡的主體位置。(p.247)
●來自幼時的意料之外之苦,與之後可預期的重複受害,兩者看似相同實則為相異二物。它們需要被區分出來,受害者有可能藉由清晰意識的喚醒,離開像是輪迴、百年腳本的受苦犧牲,復原工作才可能真正展開,重新取回能思能動的主體,不需再以淚血去掙/乞他人的情感關照。(p.61)
●大多時候的自傷、傷人、陷落,往往不是一次到位,而是一層一層,推,再推,終成密室裡的悲劇。而密室之成羅生門,是否源於人們的刻板偏執,以致漏問了問題?(p.63)
那想終止的,不是生命
● 那想終止的,不是生命,而是來回穿梭於中的念頭,它生衍自過往,被此刻的不意困頓接手出芽。(p.249)
● 尋短,所誠實表述的不是求死,而是尋生──對重啟一個新的生命世界的深切渴盼。(p.252)
● 在痛苦來臨之前,是否果真毫無訊號?若有,它(們)如何被錯過?如何被眾人齊同漠視?(p.055)
標籤,是一種指認,而非認識
● 關於無差別傷殺或家內弒親的追索,若專注依循個人特殊生命經驗,或能獲致極富意義的訊息,但卻必須異常小心,以避免在過程中走進線性史觀,以致過度推演出病理或是個人化的結論,略過了社會生活如何推輾著生命的紋理去向。(p.256)
診斷,並不只停留在片刻的醫院診間或小小藥丸裡,它進入日常生活,建構著孩子如何被他人看待,以及如何界定自己。
● 痛苦與災難,考驗的不是司法與醫療的圈禁範圍,而是島上每一位個人的良善、思辨與倫理行動,能否意識到那資本之網所構築的單薄與荒謬。齊同接手推展社會政治文化成豐厚沃土──一個可納含不同生存方式與生活型態、可接容多樣性生命的喧嘩世界。(p.262)
● 小佑的早年命苦,並不將因他的日漸長大而消逝,他需要能不那麼貼伏資本主義與地方社會所指出以財富證成能力本事的路。如果我能對這位半大不小孩子的受苦有所作為,其中之一方法,是邀請他和我一起──至少在某些時候──能站到他所熟知且習以為常的扭曲世界之外。(p.266)
借用那短暫的關係
● 仍能因專業系統曾經的短時介入而保有其主體、能動。(p.297)
● 面對既單數又複數的他者(p.299)
● 不論知識或熱情獲所有其他良善意念,並不存在「我們」的腦袋心智,而僅存於:在「我」與「那人」之間,我/你/他對你/他/我,做了什麼。(p.300)
● 借用那短暫關係裡的有限權力,心繫眼前對象與其後,並對於自己是否朝向異化保持高度警覺。(p.300)
● 脫離學生身分之後,他的幸運依舊不足與從缺,旋即被市場主導的政經治理劃撥到邊緣,因低勞動力產值而被界定在低微價廉那遠遠的一端,一如既往,強勢主流認定為不重要、被輕忽。(p.068)
偶爾死一下
● 就目前極有限的知識和能力,生命,只有死了,沒有死一死這回事,然而,如若有將死亡擴大定義為「離開身體與意念所仰賴的熟悉地方」,偶爾死一下,在意義上就能達到。它所暗指的是,在眼前生活世界與未知之間,所偷渡而出的餘地。(p.272)
走出對「能人」的單調想像
● 餘裕也許曾經或偶然地現身於財富與聲譽之中,但它始終能落地出芽之處,是人能不斷穿梭、進出「此處」關於勞動市場和能人的單調想像,而抵達那無數次、恆常或瞬間、深意或淺嘗的「那裡」。(p.274)
● 是否能保持警覺?
陪伴與傾聽是必然的態度,但不應扁平為輕率的反射性結果或隨開即用的罐頭技巧,工作者必須思忖,陪伴傾聽是回應困境的必然,抑或是工作者的責任迴避?它是共面苦澀的必須,還是工作者不知所措所不敢承認的藏身處?(p.215)
艱難之處在於當熟悉權力氣味與遊戲規則後,能否依舊保持警覺以避免循秘徑遁入舒適溫室,將與他人交會時所遭遇的困難,輕舟滑過地,將之撥入「案主還沒準備好」「我不是神」「我的訓練只能走到這裡」「我們能做的只是陪伴」這些言語,須經由不斷來我自我批判與評估的冶煉之後才能給出,而不是由於防衛而自然滑入的平庸。(p.297)
不是旁觀,而是目睹;不是平行,而是交會。我們理當對於安坐舒適溫暖沙發、搖椅,從容聆聽他者的日常苦難,感到不安(p.301)
◆ 沒有人是助人工作者
社安網有關掉落與接住的隱喻,分別快捷地建構與解釋孱弱底層的受助者,所應對於具憐憫又有能的助人者,它框架出界線分明的兩方。(p.304)
「助人」的框架,藏有高貴的俯瞰視角,忽略其社會性,暗自定義為「受助者」個人遭遇,在另一端起造兩個後果──個體能動性的忽略,以及,掠過對政治文化結構所共構之生活情境的反省檢視。(p.304)
相對於傾力織造密實無所遺漏的「網」,此刻需要的是不同的隱喻,以及,習得蹲下與浸入的能力──對於所遭逢、目睹的現象,採取與以往不同的視界,接收但能越過對未知的不安,進而對複數且始終變異中的自身與外部世界全然開放。(p.305)
沒有人是助人工作者──是工作者作為公共事務參與者的角色意識,使得我們有了機會去視見所遭遇的,不是巨石,而是能動的主體。(p.305)
當整體社會仍將精神疾患或弱勢底層界定為社會問題的來源,隨之張開的安全網,不論其處遇介入是來自醫事人員的生理心理介入,或者社工的濟貧,就業促進、安置、家庭維繫與重整,此問題解決的觀點與模式,仍將高度受囿於個人主義。(p.306)
政治經濟性地,集體忽略了苦難的源頭──初級預防工作;失落的家庭情感紐帶與基礎教育系統內稀薄的思辨訓練。異化與本位主義已然俱成具體生存方式與普世價值,社會生活即自生苦難。(p.308)
那站在前頭受苦的精神與肉身,揭露著集體社會需要的動念與反省。(p.310)
這種在工作和生活之間清楚劃上一條線的方法,是如今我還能在這樣算不上健康的世界與工作裡,待上二十餘年的方法之一(p.185)
最後備忘
● 問題叢裡何者是「關鍵」,何者是隨之而起的「煙霧」(p.296)
● 讓經歷慢慢推展出生命的軌跡與氣味,需要的是由時間鍛鍊出來的耐心,而不是忍耐。(p.274)
● 永遠對現象發出疑問,並窮其力探求更清晰而深刻的理解,直至能夠發問。(p.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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