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27日 星期五

「有些事情,是值得為之受難的。」


  
最近在讀哈維爾的《無權力者的權力》。這本書擺在書架上許久許久了,一直還未去讀它。雖然一直沒去讀它,但看著「無權力者的權力」這句話,我總是想,要怎麼搞?在巨大權力之下的無權力者,究竟能擁有什麼力量,來面對那權力者的權力?
 
香港的反送中運動在新聞中播放時,我一面欽佩他們,一面想著這可以撐到什麼時候?他們能夠對抗中國那龐大的權力體制嗎?我當時怎麼想都覺得很難看到希望,大概是我把人們對於渴望自由的想像,想得太小了。但這幾個月來,香港讓我看到人們對於自由的渴望是如此巨大,巨大到他們願意用自己的生活去換,因為他們知道,沒有真實的生命,就沒有真實的生活。
 
我開始讀哈維爾,我終於知道他所說的「無權力者的權力」指的是什麼──那是一種渴望在真實中生活,所生出來的力量──人們渴望說真實的話,看真實的演出,進行真實的創作,寫自己真的想寫的字,賣自己想賣的書,進行真實的選舉──不用擔心自己只是做自己就要被消失。
 
在極大的權力壓迫下,要能真實地做自己並不容易。但是哈維爾在〈無權力者的權力〉中所說的,以及香港正在發生的事,讓我相信無權力者的權力的希望。
 
以下為〈無權力者的權力〉節錄。
 

 
不可否認,在一九六九年胡薩克領導集團出現之後,捷克斯洛伐克最重要的政治事件是《七七憲章》的誕生。但是它出現前後的精神和知識氛圍,不是任何的政治事件的結果。產生這個氛圍的,是一場對於一個叫做「宇宙塑膠人」的搖滾樂團有關的青年音樂家們的審判。這場審判不是兩種不同政治勢力或觀點的衝突,而是兩種不同的生活觀念的衝突。
 
衝突的一方是後極權主義體制嚴峻的清教主義,另一方則是沒沒無聞的、想在真實中生活的一群青年,他們不過想演奏自己喜歡的音樂,唱跟自己生活有關的歌曲,想在尊嚴和合作關係中自由地生活。這些人過去沒有從事政治活動的歷史,他們既非政治野心勃勃充滿活力的反對派成員,亦非從權力結構中被清除的過氣政客,他們完全可能適應現狀,接受在謊言中生活的準則,過著不受當局騷擾的平安日子,但他們決定走一條不同的道路。儘管如此,也許正因如此,他們的案子對每個沒有放棄希望的人發生了非常特殊的影響。不僅如此,在審判的時候,一種新情緒在多年等待觀望、對抵抗行動的麻木不仁和懷疑徬徨之後,終於出現了。人們對於「對厭倦感到厭倦」,他們對於消極、無所事事和僅僅巴望著事情終將會變好起來的態度忍無可忍。在某種意義上,這次審判是最後的一根稻草。
 
許多在此之前一直彼此孤立,不願合作,或採取難以實行合作行動的不同傾向的各個團體,突然在權力實現的打擊中意識到自由是不可分割的。每個人都明白,攻擊捷克地下音樂會,是在攻擊一個最基本、最重要的東西,一個實際上把每個人連在一起的東西──
 
這是對在真實中生活這個觀念的攻擊,是對生活真正目的的攻擊。

人們把演奏搖滾樂的自由視作人類的一種自由,其本質上同進行哲學和政治思考、寫作、表達和捍衛社會中各種政治意見的自由是同一回事。人們受到啟迪,真正覺得他們與青年音樂家們站在同一陣線。他們漸漸認識到,無論他們的創作方式和人生觀相去多遠,如果不挺身而出去捍衛他人的自由,便是放棄自身的自由。(沒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就沒有自由;沒有自由,就沒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如果沒有各不相同的團體之間的強烈團結意識,沒有那種忍無可忍,那種無論會遇到何種制裁,也非得大聲共同疾呼真實的現實急迫感,《七七憲章》的運動是不可想像的。楊‧帕托切卡死前不久寫道:「有些事情,是值得未之受難的。」我想憲章派分子們不僅僅把這句話看成帕托切卡留下的遺產,並將之作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最好的解說。
 
──瓦茨拉夫‧哈維爾,節錄自〈無權力者的權力〉



延伸閱讀:

1. 宇宙塑膠人
2. 七七憲章
3. 零八憲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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