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口乾舌燥。可能連續吃太多天藥了。尿道發炎又遇上月經,皮膚被莫名的蟲咬,紅腫水泡,整晚睡不好。七點半,我想還是別太晚起來,希望有點進度。早餐是司康、咖啡,水果是鳳梨與火龍果。和Y平常一起的早餐相同,但今天只吃了一半。想開機寫東西,卻提不起勁。決定先補眠。
完全睡不著。
接近中午肚子餓了,可不想吃剩下的早餐。我想吃鹹的,但不想煮。已經連續煮七天了。不是不喜歡煮而是,精神很累。我想騎車去街上晃晃,若有小吃攤可以喝個魚湯就好了。可這鄉的街上是這樣的,沒有這種東西。早知道沒有,可還是去晃。果然沒有。
我只是想吃碗好吃的麵,不是魚湯也行。我騎著車,好失望快沒有力氣。一台眼熟的車經過,是H。突然想厚著臉皮問他,嘿,我可以去你們家搭伙嗎?猶猶豫豫,我猶猶豫豫,最後還是撥了電話。我不好意思給朋友添麻煩但還是說了。「這樣啊,那你來我家,我煮給你吃。」
「榨菜肉絲麵好嗎?」我說好,都好,「只是想吃碗熱熱的麵。」Y不在家?我說對,去日本,19號才會回來。「那你自己在家喔?」嗯,因為要照顧貓狗,還有草莓苗。其實我很怕別人覺得Y不在家我就無法獨處,我平常不是這樣。
麵端上來。我一口接一口。吃得都快流淚了。
一件好小好小的事,吃完卻覺得活了過來。可是接著傍晚,入夜,我突然有點害怕夜晚。十一點、十二點、一點。接著是三點、四點。天已經要亮了。天又亮了。比起昨天更沒有精神,更沒有力氣替自己煮食。我發現自己有點恐慌。可能是連著兩天颱風大雨,刷刷刷的打在鐵皮上。曾經歷過比這還大的風雨,這次卻引起我的焦慮。雨什麼時候才會停?身體的發炎何時會好?我何時才能睡著?
無法睡無法吃,這樣不行。這時覺得住城裡是好的,走出去就有得吃。我硬著頭皮打電話給鄰居。C接起電話,「我可以去你家吃早餐嗎?」可以啊,來來來。大家都如此溫暖,卻無法解除我的焦慮。我知道,我心裡有事。C說晚上睡她家吧,我想換個地方睡應該會好。一點,兩點,三點了。五點。天又亮了。
像是與昨日重複的一天。沒睡,沒精神弄早餐,只想著要睡覺。C說別想了,「動一動可能好睡一些。」好,來動一動,但要做什麼?「你平常在家都在幹嘛?」我都在寫字,寫好多字,現在無法寫字,我就不知道要做什麼了。「那你都在幹嘛?」我在感覺,有好多感覺。「不要再感覺感覺了,那些細小會被放大。」
C說來拔草吧,「幫我拔草。」拔草後精神好些,迎來第三個夜晚。身體極累,就快要睡著,腦袋卻無法停止運轉,關機鈕彷彿消失了。生平第一次,明白害怕無法入睡的恐懼。恐懼的不是無法入睡,而是害怕無法入睡。恐懼是,恐懼本身。這樣下去我會壞掉。想起有個鄰居有藥,「跟她要一些來應急。」鄰居說這藥很輕,不會上癮。
最後,睡了四個小時。多夢,淺眠,醒來後有點鈍。但終於明白身心科開藥讓人睡覺是怎麼回事。要先能睡,身體先能運作,才有餘裕慢慢處理需要時間的事。
醒來,收拾洗碗槽,瞥見一隻成年蟑螂。牠沿著槽壁爬行,動作虛弱無力。昨晚我就看見牠了,可無力管。我看著牠往上爬,又掉下去。第一次,動了讓蟑螂活下去的念頭。我拿夾子輕輕夾住肚腹,牠沒有掙扎,順從地讓我帶出那困住牠的光滑壁面,往庭院的草叢裡去。
◆
後記:初稿十月十五寫成,在失眠又復眠後的第三日。以為自己順利交稿了,直到編輯來訊:「這篇稿子的最後是『蟑螂』……,就結束了對嗎?」咦,好像哪裡不太對勁?打開傳給編輯的檔案,發現沒完稿,而完稿的那份……消失了?
「你也太客氣了,我給你的檔案根本不完整啊!」「我想說那個結尾,很卡夫卡……」
十月二十日,我補寫了最後三段,包括蟑螂。看來蟑螂很想要活在文章裡,原本我留了牠作為關鍵字卻沒寫進去,現在,牠又被我寫了回來。
──發表於《幼獅文藝》2023‧11月號
2023年11月30日 星期四
被寫回來的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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