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我給Y看一張小孩的畫。
「你看,畫得好好。」
Y問,到底「哪裡」「好」呢?
看來,「我覺得的」「好」,Y並不覺得。
如果我們要討論「好」(關於美感),討論「覺得」(關於主觀),這也是很有意思。但是在那個當下,我想到的不是這個。
我想到的是,我喜歡那張小孩畫,是因為「我畫不出來」。
當然,也不是因為我畫不出來我就喜歡;別人畫得出來我畫不出來的,這個世界多得要命,所以並不是因為這種原因。我邊看著那張畫,右手一邊拿筆亂拉線條,然後,我慢慢知道,常畫畫的這個自己知道,那張小孩畫的線條,是我這個已經懂得拿筆畫又經常畫的人,現在再也畫不出來的。因為我的肌肉,已經不是剛開始拿筆的肌肉了。
這麼說,我覺得「沒有被訓練過的肌肉所畫的畫」,比「被訓練過的肌肉畫的畫」好嗎?
嗯,這好像不是好不好的問題,也不只是肌肉的問題。
然後我想到我的左手。我想到,未經訓練的左手。
我把筆,換到左手。然後在紙上寫「未經訓練的左手」。
寫的時候,第一筆下去的時候我就感覺到,我很難控制我的左手,應該是說,我不太知道要怎麼控制她。我知道字要怎麼寫,知道筆劃的方向,可是我沒有辦法讓它照著「我想要的樣子」被寫出來。
字寫完。我在旁邊畫畫,同樣用左手,然後就是你看到的這些樣子。
然後我又試著畫圓圓和方方。
我的天呀!還真是不圓也不方。
寫完畫完後,我想像那個小孩寫的字,會不會跟我用左手寫的一樣,難看?我用「難看」來形容自己的字了,哈哈,如果用現在大部分人評斷字好看或難看的標準,確實是難看嘛。好吧,如果說好不好看難不難看是主觀的問題,那麼,我可以說我用左手寫的那些字「不端正」吧。
我想起小時候學寫字:第一格照著本子上的印刷體字描;照著描,照著寫,才會端正。我想起小時候的描線著色簿:照著本子上的虛線畫,著色不能超出空格;照著畫,才會漂亮。
字要寫端正,畫要畫漂亮;字要寫端正,畫要畫漂亮。慢慢地我們學會了寫字和畫畫,我們的肌肉學會了寫字和畫畫,我們的腦跟我們的心也學會了——
字要寫端正,畫要畫漂亮。
怎麼辦呢?
現在的我,可以用未經訓練的左手,來畫。可是,如果我用左手一直畫下去呢?或許我應該用未經訓練的腦和心來畫來寫,可是我能嗎?
我的右手沒有不好,左手也沒有不好。已經吃了太多東西的腦子和心,沒有不好;學會了沒有什麼不好。
學習與訓練,沒有不好。只是很容易以為那是正常,那是好。忘了還有另一種,其實是本來的。更難的是,你會了就拿不掉。
所以我愛小孩的畫。Y說得也沒錯,那張小孩畫也沒有那麼好。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是,我透過它明白了我會的,以及我不會的;本來會的現在卻不會的。
我愛小孩的畫,以及他們說的話。或許我再也沒有辦法,再像小時候的自己,那樣認識、思考世界,但是我知道她是存在的。她是存在的,並且還有許許多多小孩繼續誕生。
PS.第一張小孩畫作者:蔡岳辰。
不知道這是不是很類似於,
回覆刪除有時聽一些已經有名歌手的歌,
如最新的孫燕姿,或伍佰;
或讀已經有名詩人的詩,如夏宇,
還是會懷念她們的第一張專輯,或第一本詩集,
的那種特別味道?
嘿,你這一說...
回覆刪除好像是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