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回高雄聽到的其中一件故事。
其實跟高雄無關,而是跟我的老家有關。老家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父親母親。
第一天晚餐,媽媽提到那時候屏東開了第一間彩色沖印門市。我以前就聽她說過,但對這個詞卻沒有什麼感覺。可是那天我卻聽到「門市」,「門市」這兩個字跳出來。
我說第一間「門市」?所以以前彩色沖印沒有門市?媽媽說對呀,以前沒有門市,只有工廠。所有彩色軟片都是從各照相館送去工廠沖印。你大概唸幼稚園的時候,你爸的老闆(不是我爸,是我爸的老闆)在屏東開了第一家門市,之前南部沒有彩色沖印門市,只有工廠。
那時候我聽媽媽這樣講,還是沒有太大的感覺。一直到隔天我跟爸爸聊天,我問爸爸,你們一開始做彩色沖印的時候,只有工廠沒有門市喔?
當時我只是在閒聊。當我聽到我爸說,對呀,那時候所有照相館收的軟片都要送去工廠沖印,全臺灣照相館的軟片都要送來臺北洗。聽到「全臺灣照相館的軟片都要送來臺北洗」,我驚呆了。
「全臺灣照相館的軟片都送來臺北洗?那不就要好幾天?」我說。
爸爸說對呀,那個時候就是這樣,有負責做業務的去收件,高雄、台南、台中、新竹、桃園……,全台照相館的照片全部都要送到臺北。那時候有四大廠,富士、柯達、三菱和櫻花。你三叔公代理的是三菱。
「你三叔公年輕的時候很喜歡攝影,後來他叫你五叔公去日本學沖印技術……」聽到這裡,我才意識到我的父母見證了台灣彩色沖印的跨時代轉變。
「那時候含你媽在內,有六個打相片的師傅。老爸是做手工的的,有四個做手工的師傅。那時候老爸是小組長。」爸爸的語氣聽起來很得意。
以前聽了都不覺得有什麼疑惑的事,現在都有疑惑了。「這樣說起來,彩色沖印在當時是剛起步的行業,爸爸你會進去工作我可以明白,因為老闆就是三叔公嘛!可是媽媽,媽媽為什麼會進去工作?那不是隨便都可以找到的工作耶。」
「因為你阿公介紹的啊。你阿公跟你四叔公是同學,那時候你媽在讀大學夜間部,你阿公就透過你叔公幫你媽介紹工作……」
我以前只知道媽媽是在打工的時候認識爸爸,但完全不知道她打的是這麼一份特別的工。隔天我又問媽媽,媽,你那時候打工,有覺得自己是在學一份很特別的技術嗎?
最近比較常跟媽媽聊天,也才慢慢知道媽媽的個性是沒有什麼特別喜歡或討厭的事,也沒有特別想要去做或不想要去做的事。果然,媽媽說,做彩色沖印就是一份工作,沒有特別喜歡或不喜歡。「可是我的個性很認真,要做就會努力要把它做好。」媽媽說,這個相片要怎麼打才會漂亮,要加一減一,顏色YMCK要不要調,要調多少,我可以判斷得很快,「連你老爸都說我打相片真是超快的……」
「你媽雖然不是很聰明,但我這件事做得很好,大家都稱讚我相片打得又快又漂亮……然後,我的工作就很多,每天都有打不完的相片。」
嗯嗯,可以想像。然後,沒有想到這份打工,後來就成為我媽一輩子的工作。
我說,所以當時的生態真的很不一樣耶。一開始是彩色沖印工廠,後來才有了門市,有了門市之後就不需要有工廠了,變成賣機器給照相館。然後總公司這邊出技術員,或是派技術員去照相館教……如果買不起機器的照相館,就會慢慢的被淘汰......我爸媽真是見證了彩色沖印的轉變。
「那時候人家都說洗相片像是印鈔票,那真是是黃金時期。可惜我們自己不是老闆。我跟你爸一直到你高中的時候,才自己開店,那時彩色沖印已經快要是夕陽產業了。還好還有讓我們做到幾年。你看現在全部都是數位了,數位也一直在變。」
聽他們說完,我突然對三叔公非常感興趣。
我問爸,三叔公叫什麼名字?
「李鳴鵰。」爸爸說。
我上網打了「李鳴鵰」三個字,我看到他的照片。我說,爸,我認得這個人耶,我記得他,他有買書給我過。我爸喔喔喔,說是喔,什麼時候?我說我也記不清楚,但我記得他帶我們去買書。我買了兩本書,一本是賽珍珠的《大地》,一本是《野性的呼喚》。
我媽說什麼時候?怎麼可能?
我說,我真的記不得了。從我買的書判斷,應該不會太小。我只記得他跟我說可以挑書的時候,我覺得這個人好好喔。他說一個人可以挑兩本書。不過那時候我只挑了《野性的呼喚》,我不知道還要選什麼書。後來他拿了《大地》給我。《大地》是他選的。
我媽說,你會不會記憶混淆了?你怎麼會有機會遇到你三叔公?我們住高雄耶,三叔公住天母耶,而且我們跟你爸那邊的親戚後來很少往來。
我說真的啦,而且我還有去過他家。我記得好像弟也一起。媽媽露出一臉怎麼可能的表情。
又一個隔天,我問弟,你記得三叔公嗎?我趴啦趴拉的大概解釋了一下為什麼我要問他這個問題。弟聽完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說,「我當初買的是這本。」
我看了一下書名,書名是《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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