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1日 星期五

袒露的心

以文學語言來說,你內在的聲音急於求索,你對深埋在底下的冰山懷著不可止歇的興趣。直到現在,與你接近的人發很容易發現,浮泛的寒暄很快讓你生厭,你對心與心的溝通卻有異乎常人的渴盼。

──平路,《袒露的心》

 

2024年10月3日 星期四

變化

我們預測
但我們不知道
他何時轉向

轉向不是突然
毫無線索或沒有原因

他走路的步伐
他的路徑
他吸收的空氣
他往哪裡去

從前是那樣
現在是這樣

而這不是誰的錯


別人看不到的,藏在裡面的自畫像

由於是第一堂課,我設計了讓學生認識我,我也可以認識學生的教案。我給他們看我的「自畫像」,不是外表的自畫像,而是裡面的自畫像。我寫了七個自己,畫了七個自己。

【第1個我】
生氣的我不想講話,像一顆石頭。

【第2個我】
開心的我會講很多話,有時候會興奮過頭。

【第3個我】
難過的時候我想躲起來,像一隻蝸牛。

【第4個我】
陌生人很多的時候,我會緊張。
外表看起來很鎮定,但裡面在抖。

【第5個我】
我很喜歡寫作,我每天都要寫很多字,
寫字讓我覺得像大海。

【第6個我】
我一天最喜歡的時間是早餐。

【第7個我】
我是一個想很多,想很多,想很多的人。

我把自畫像打在牆上,讓同學們猜猜哪一個我在哪裡。第一個我像石頭,非常直觀,好猜。難過像蝸牛,也好猜。陌生人很多的時候,外表看起來很鎮定,但裡面在抖,比較不好猜,但同學們還是可以從畫的線索猜出,就有同學說,右排中間那格。我問為什麼?他說,「因為看起來很鎮定就像是那個長方形啊,然後外面有很多人,裡面有抖抖的線條。」有點忘了是誰講的,但印象是甲組的同學。

四組的教案都一樣,但這個教案的寬容度很大,因為重點是表達──說的表達,文字表達,畫的表達,也可以看出作者在使用這些不同的表達方式時,各自的特質與使用的能力。而我剛好也可以透過他們的畫的圖和寫的字,來初步認識他們,與他們建立連結。

所以重點不是畫得好不好看,像不像,或是字會不會寫,寫得漂不漂亮,或是有沒有寫完畫完,完不完整;而是觀察他們畫了什麼,寫了什麼,說了什麼。當然寫與畫的能力也很重要,我說的重要是,若他們能越來越善用這些工具,就越有能力表達自己。而這就是我期待自己能陪著他們一起學習的事。



 為保護隱私,不附上同學的寫與畫。貼在這裡是供自己備忘,需要時找記錄來看。


2024年9月29日 星期日

就是這個,我想做的就是這個。

 

Lu問我什麼時候開始寫詩。我說一開始不是寫,是玩。而在玩詩之前,我和偷畫畫,把自己腦袋裡想做的東西生出來,就這樣去創意市集擺攤。二○○五還是○六,在西門町的一個什麼公園,現場沒有棚架沒有桌椅。我們擺到晚上,記得燈是自己帶的夾燈,方桌是家裡搬去,桌布應該是阿彩的。

沒有宣傳看板,要賣的直接擺桌上,是商品同時也是作品,不分。我們替自己起名,Lu說像是古人給自己起字,「你們都找到了不會用在名字裡的字呢。」瞇跟偷,都是動詞。

偷賣「藥罐子」,瞇賣「主動的眼睛」。藥罐子裡裝的是T恤,圖案是「心肝」。主動的眼睛是十張圖,要自己去看。我準備了九套,不是輸出的明信片,而是將圖洗成照片,再黏貼於黑卡上。前一天我們還熬夜,割紙板、噴膠黏貼,非常不聰明的呈現。一張賣三十五元,一套三百五,九套全部賣光,覺得不可思議。

「到底誰會來買我畫的圖?」

當第一個人蹲下,跟我們說話,然後帶走一張。而帶走一套的,我忍不住想問對方你確定嗎?「你買這個要幹嘛?」我很想這樣問。可這問題很奇怪,這不就是我想做的想賣的嗎?當有人真的買我又像是遇到什麼稀奇的事。

對,像是遇到什麼稀奇的事,我就是要記住這個感覺。不是理所當然。

不是理所當然。不論是有人喜歡你的圖、讀你的詩,看你的字。我遇見小孩說的話或寫的字也是一樣,不是理所當然。卻又感覺到那裡面的理所當然。

永遠記得那個,心裡或腦袋裡突然生出了什麼,想從裡面出來的心情。儘管沒做過,沒寫過。

這幾天在備課。備課不單純備當下的課,而是一種整理、思考、自我對話。我想透過這些說什麼呢?想透過這些傳達什麼?我看著這張市集照片,那些停下腳步的人臉上的表情,他們在看、在想、在感覺,他們可能覺得好玩。

就是這個,我想做的就是這個。


2024年9月26日 星期四

創作如此神奇,寫作如此充滿生命,他是一種連結,連結外在與裡面

 導師問,你覺得他們寫得好嗎?我說,我看的不是他們寫得好不好耶,而是他們被什麼觸動?「剛剛有個小孩寫風:『每一陣的風聲,彷彿在表達它的情緒。』我就好奇他是怎麼想到這個?小孩說,他看到隔壁同學寫花『每一朵美麗的花,都有很多故事。』他就覺得,那風應該也會有很多感覺。」

我讓他們抽詩籤,讓他們感覺與猜測作者是小孩還是大人,猜測他們的背景,寫詩時的感受,在想什麼,這些當然都沒有標準答案,而是試著想讓他們感受到──寫作是一件「與自己有關」的事情。你的感覺,你的想像,你的思考。他們抽完詩籤,讀到並試著去感受作者的狀態,聽我分享作者的創作歷程,然後我也邀請他們寫點什麼。寫點什麼,但不一定要。我看著他們拿著筆,對著自己面前的白紙,這時有什麼在他們的腦袋與心裡運轉呢?這時我還看不到,還看不到那在裡面醞釀與發酵的東西,那些需要時間。

然後,第一個字出現了。第一句話出現了。然後第二句話,第三句話。創作如此神奇,寫作如此充滿生命,他是一種連結,連結外在與裡面。他是活的。他所聽所看所感受的,在不同時間裡進到他的裡面,進行我所不知道的消化或製造,然後生出了我所讀到的東西。





〈一天〉

起床
上課
放學
回家
一天就沒了




〈風〉

風有我們家的鑰匙
一碰就開了




〈酸菜〉

菜是被人種出來的
而酸菜也是被人做出來的
就像人一樣
也許有一天我們會明白




每次都吃一樣的晚飯
每天有寫一樣的考卷
沒有不同的日子
每天都一樣




〈奇妙的感覺〉

一開始
或許是開心
或許是傷心
或許是興奮
或許是心動
或許什麼也不是




〈雨〉

一滴又一滴,
從雲的臉,
滑了下來,
雨,
是雲情感的訴說
而用傘擋住它的我們,
又何時願意好好傾聽呢?
​ 



​〈不想寫作文〉

為什麼小學要寫那麼多作文?
為什麼校外教學要寫作文?
寫作文有什麼好處?
只有人要寫作文
其他動物都不用?
我想要拋棄作文
但為什麼不可以呢?

*聽完請寫八千字作文
​PS.作者不用寫作文

---

(以上為西湖國小六年級學生創作)


臺北詩歌節Taipei Poetry Festival
​詩人進校園



2024年9月20日 星期五

女子無財便是德。果小腳

 

不確定是幾年前的紙本紀錄,但我對煦說的那句話印象深刻:「沒有錢就沒有權力。」我猜我應該是整句話照抄,先抄下來,心想之後再來補當時上課的脈絡,結果一放是好幾年,那時的煦跟春,現在都青少女了。

整理字盒子發現的。感謝自己有隨手紀錄的習慣,而且沒把那些紙丟掉。

那天在台東圖書館上課。為什麼在那邊上課,有點忘了。我們講到教育,講到古時候的女孩被要求「無才便是德」。無才便是德,某種較為文言的說法,對當時才可能小三的自學生來說可能陌生,於是我將字寫在紙上。我問你們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嗎?煦說:「沒有錢就沒有權力?」

我頓了一下,好像很有道理耶,女生沒有錢就沒有權力,在家乖乖聽話就好。我真心覺得這個連結很厲害,雖然這個ㄘㄞˊ指的是「才」而不是「財」,但她的解釋真是太有道理了。女人不僅要無才,還要無財,無才無財便是德,在家乖乖聽話才不會作怪。

我說到裹小腳。春聽了後說:「果醬塗在腳上,包起來。」我說不是那個裹,但這句話太有意思了。我找了三寸金蓮的照片給她們看,說這就是裹小腳,可光看照片感覺不出三吋的大小,於是我在紙上畫了尺規,標出三吋,「三吋是這樣。」

「你們要不要比比看自己的腳有多大?」女孩一個接一個上去量。春是5.5吋,煦是6.5吋,當時可能才八歲的妞妞7吋,已經快要跟我的腳一樣大了。

後來春又繼續說:「果小腳,包起來,變成一塊小麵包。」煦說:「可是腳ㄚ麵包,好不好吃呢?」


2024年8月27日 星期二

當我只是去做,而沒有要,就沒有恐懼。

打開筆電,發現竟然沒有關電源,早上開啟的檔案沒有關閉。直覺看了電池電量,看起來還是滿的,還好,應該足夠我下午在這裡。

揹著筆電和書出門,我看著從馬路對面走過來的人。一個,兩個,人們在過馬路。人行道上也有人在走,現在我忘了他們的樣子了。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比如眼前這一幢一幢大樓,裡面也有著許多人吧。經過的車子,每家店面裡的,每個大樓格子裡的,都有人在裡面。

早上讀克里希那穆提。克理會說,自己去想。他會跟你談論,但他叫你自己去想。他沒有要給你答案。

於是我自己想。

確實一下讀了太多,腦袋會滿滿的,無法思考。現在在走路,可以去想。我看著走在路上的人,想著,什麼是拋開心智?什麼是拋開心智就能自由?拋開心智,又要能夠思考,是什麼?

拋開心智要拋開的不是思考,而是比較。當人成了一個一個的人,就有比較。他比較美。他比較高。他比較醜。他比較聰明。他比較有智慧。

他比較好。我比較不好。
以前比較好,現在不好。

整個世界都在跟你說要變好,包括心靈的好。

人想要變「好」。

「好」是什麼?是別人眼中的好,還是自己眼中的好?自己眼中的好,又是什麼?

有沒有可能只是去做,而不是為了某個好?
但人類就是不斷地在追求,是吧?
在追求的過程感到狂喜,或失落。是吧?

人類一起走到了這裡。
看起來像是往不同的方向走,卻一起走到了這裡。

我怎麼說到這裡來了?我原本想說的,到哪裡去了?

走在路上時,我突然明白,我之所以能思考是因為我有心智,我之所以被綁住也是因為我有心智。我不是一棵樹。

我不是一棵樹,我是人類。當我身為人類,當我擁有心智,我沒有與生俱來的自由。

人類創造了自由,因此有不自由。

自由,只存在人類的世界裡。
不自由,也只存在人類的世界裡。
只存在人類的思維裡。



那麼,自由是什麼?或是反過來問,不自由是什麼?

不自由是恐懼。恐懼失去。恐懼自己不是自己。

可是「自己」是什麼?「我」是什麼?

剛剛我在跟人聊天。我感覺到,我很想要說自己。當我感覺到自己與對方的距離,當我感覺到我無法完整說出自己,我隱約感到心臟快速跳動。我感覺到自己,想被聽見。「我」很大。

所以有沒有可能,我想說或是與對方對話時,並不需要被對方理解,而單純只是當下真誠的交流。沒有要握住什麼,交流結束,就讓它過去。就像風。風經過樹梢,水流過石頭。只是經過。

自由是什麼?當我只是去做,而沒有要,就沒有恐懼。


2024年8月23日 星期五

我不理解這個人的痛苦

在我看來,這個人對於他者缺乏同情共感的能力。可是,這個人也有著自己的痛苦嗎?這是肯定的,因為生而為人,就無法避免痛苦。而我能進入這個人的痛苦核心嗎?我覺得並不。因為當我認定了自己受害的位置,就是在削弱自己理解對方痛苦的能力。然而,即使如此,我還是沒法站在這個人的角度,想像並理解這個人的脆弱,因為現實過於尖削而具體,讓我暫時沒法生出餘裕,理解造成我此刻困境的人也有著她深藏的苦惱。或許,我先要承認屬於我的困難,不是任何人的責任,而是生生世世累積的因果。可是,在我到達領悟的盡頭之前,我唯一能做到的,只是保持著「我不理解這個人的痛苦」這份基本的覺察。

──韓麗珠,〈穴居時期〉,《半蝕》


2024年8月21日 星期三

扁你喔

 

好,我還是覺得吉田戰車的漫畫很難用寫的。看了會笑就是會笑,不然就是蛤?如果要試著去說明笑點實在就……好啦,硬要說的話就是他很「故意」!看完真的是很想說「扁你喔」!

然後,有收藏癖的朋友請把握這夢幻逸品般的裝幀。不只是裝幀夢幻,連內頁頁碼都很夢幻,好像是打印蓋上去的?(我很無聊地從第1頁快速翻到第126頁,那頁碼印刷的輕重與間距都不一樣)(我有病)

嗯,我到底是在推漫畫還是推裝幀?(都推!)

總之,喜歡《傳染》的朋友請不要錯過!對了,這次的水獺是女生!

貼幾則看看大家會不會笑。
我是都笑了。
個人覺得扁你喔的笑點比傳染更容易懂。

▸幫一郎隨便取一個姓氏協會
▸不交友網站
▸絕望摺紙
▸出版界的人都瘋了

 





 

2024年8月15日 星期四

危險從哪裡來,就往那裡去

左拳揮過來,要往右邊還是左邊蹲下閃躲?教練問。想了一下,既然教練這樣問,那應該就是左邊?

答對了,是左邊。

「如果你往右邊閃,他還有右手啊,右邊的拳頭還是會揮過來。」
「所以雖然很反直覺,但左邊揮拳就往左閃,右邊揮拳就往右閃。」
「危險從哪裡來,就往危險的那個方向去。」



還有另一個違反直覺的事。

戴上拳擊手靶,當夥伴往我的手靶揮拳時,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我開始感到上臂微微顫抖。我以為當手靶會比出拳輕鬆。

「你要出力啊。」對練的夥伴說。

我有啊。我想是我的力氣不夠嗎?

後來才知道是出力的方式不對。教練說不要只是撐住,而是順著對方出拳的力道,「這樣BA的一下擋回去。」當拳頭擊中手靶時,我聽見好紮實又響亮的聲音。

我跟著指示,當我也「BA」一下檔回去,感覺變輕鬆了。感覺從我這邊出去的力抵銷了對方出拳的力。這個輕鬆不是指不用出力,而是順著對方的力去出力會感覺比較輕鬆。

2024年8月13日 星期二

自動化

因為努力地想要抬頭換氣,身體抬得太高的緣故,反而容易在入水後更往下沉。所以不用太努力,只要輕輕浮出水面就好。但當我還不是非常熟悉水,會緊張會想努力也是正常。所以重點是熟悉。那要如何熟悉?經常在那裡面。

現在可以到深水區。但因為身高不夠,得一直跳跳跳,或是不斷浮出水面換氣。我說這樣很難放鬆,身體會緊張。教練說一百六十的水深是基本,要能在這樣的水域感到自在,「在這裡做韻律呼吸或跳,應該是一種放鬆。」

學蛙式踢腿,剛開始一直沒力,抓不到踢出去的力道,感覺不到水的阻力。教練說,像鞭子一樣甩出去。這比喻好,抓到比喻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但知道歸知道,離自動化還有一段距離。所有的事都是這樣。



新的認識

這又是新的認識。

心跳已經持續快速跳動將近四小時。快速是多快呢?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我開啟手機的計時器設定一分鐘,倒數計時。右手大拇指按在左手腕的脈搏上,七八、七九、八十。八十!我的脈搏只有八十!與我的體感速度相差甚遠。

為什麼呢?我感覺自己心悸,實際上心臟卻跳得不快。而儘管我感到生理上的心悸,也意識到這是我的焦慮反應,但當時的理智與心情卻是清明。剛剛我躺在床上,感受自己的心悸,卻不急,似乎也不討厭。下午原本打算工作,但我決定就躺著。我躺著,呼吸,心悸並沒有結束,而後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

我意識到自己半夢半醒,心跳仍舊很快,我就這樣持續感覺,我與她同在。我沒有要她趕快走,趕快消失。而以往我會希望這樣的感受儘快結束,我擔心不結束就無法工作。而現在,我沒有打算去做什麼事來消除或轉移這樣的狀態。我想知道,「我就這樣看著她。」「我就這樣看著我自己。」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原來會有一種分開。這很神奇。而這只會發生在獨處的時候。我說的獨處,不只是一個人,而是什麼也不做。現在我正在寫,這樣就不是了。

我現在必須透過寫來記錄,所以不是獨處。但第一次真正切切明白,原來所謂的獨處,是什麼也不做的與自己的感受相處。可我剛剛又想,寫的同時持續感受,不能算是獨處嗎?不行,因為思考進來了。

思考與感受,僅有微妙的差距。雖然都是大腦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