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8日 星期四

爸爸

這次回家,跟爸爸睡一個房間。因為睡同一個房間,所以兩個人就聊天。其實很久沒有跟爸爸聊天了,我說的聊天,是真的聊天,不是那種講兩句就沒有的那種。前天,不知道是哪起的頭,爸講到我們小時候,他去台南媽廟種菇的事。
 
這不是第一次聽爸爸說,但因為這次聊得比較久,所以講了比較多細節;加上我也搬到鹿野去,多少對務農有一些概念,所以對爸爸那個時候到底在做什麼,比較有個了解。
 
爸爸說,那個時候跟他同梯的好兄弟阿峻,找他一起投資種菇。「那時候他出兩百萬,我們家出二十萬,然後他的表哥出技術,如果賺錢就三人均分。那當然好啊。」聽到這裡我心裡就想,這樣好喔,哪裡好,如果真的賺錢占兄弟便宜這樣好嗎?而且光想就覺得奇怪,為什麼要投資那麼多錢啊?是種很大嗎?
 
但我那時沒多問,我知道爸只是想閒話家常,他想講就讓他講,我就當故事聽。「結果他那個表哥沒有生意頭腦,只會種不會想。我們種二十四寮,他二十二寮拿去種鮑魚菇,只有兩個寮種木耳。那個可以乾燥存放的種那麼少,不能放的種那麼多,最後攏害了了。」
 
我聽到這裡想,說人家沒有生意頭腦,可是你不是合夥人嗎?不是一起去種菇了嗎?怎麼都講成是別人的責任呢?不過我沒有這樣講,我只是問,那你種多久?爸說大概一季吧,都沒有賺還倒貼二十萬,「我就跟我兄弟講說我不做了,我回去做我的老本行。」
 
聽到這裡我覺得很有趣,三人合夥,但爸完全不怪他的兄弟。
 
「那年還碰到水災,整個菇寮都淹水。真的是虧恨大。阿峻出兩百萬耶。」爸爸又提到錢,我終於忍不住問,你們是種多大?

「大概四分地吧。」爸爸說。
 
「四分地要花兩百萬!」我超驚訝,「你們投資了什麼?」爸說要蓋一個廠房啊,做太空包的設備啊,然後人工啊,「一個人工一個上午就要一百,上午下午這樣就要兩百。」這樣很貴嗎?我沒概念,我不曉得三十多年前的物價跟薪資所得是怎樣,我問爸爸,那時候一個月起薪是多少?爸爸沒有回答我,他說他忘記了。我又問那你那時候都在做什麼?他說我是工頭啊。
 
講完種菇的事,接著他講回高雄做彩色沖印的事。「那時候我跟你媽就很努力存錢啊,很快就存到三十萬,然後我表哥找我投資屏東新開的第一家彩色沖印啊,他讓我入股,然後我們就把三十萬投下去,結果沒幾年就賺錢,賺了七十萬。現在我們家的頭期款就是這樣來的。」
 
講完他又講他跟他老闆去多明尼加開彩色沖印店的事。「在多明尼加開車好爽,都不用自己去加油去保養,那些事都讓當地的土著去做就可以了。」「有一次我開車不小心A到在我們店門口擺攤的攤販,結果那個我們的門口警衛出來兇那個攤販,說怎麼在這邊擺攤害我們老闆A到你的攤子,結果那個攤販就自己摸摸鼻子把攤子推到旁邊……」
 
爸在講這個事的時候,我在想我是在看威龍闖天關嗎?我如果在現場一定很不好意思。爸爸是用什麼心情說這些話的呢?爸爸不是會仗勢欺人的人,我覺得他講那些事給我聽只是想表現他在多明尼加是老闆,很有地位很有面子,很有辦法。
 
所以我就只是靜靜的聽。爸爸說的那些事我都不喜歡,包括只是因為覺得有利可圖而去種菇,我心裡想賠了也是活該。包括投資彩色印刷結果賺錢,我覺得那只是運氣好,因為反過來運氣不好就是賠。
 
我說我不喜歡,是不喜歡他說的做過的那些事,但並不是不喜歡聽他說。我喜歡聽他說,喜歡聽他怎麼詮釋自己的過去,喜歡聽他怎麼編造自己的故事。因為同樣的故事,爸爸跟媽媽說起來不一樣。
 
那麼我喜歡爸爸嗎?我不曉得耶。作為爸爸,我是喜歡的;但是爸爸不是我會喜歡的人。可是又好像不能這麼說。爸爸我有些喜歡,有些不喜歡。而其實喜歡不喜歡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在聽著他說他過去的故事。
 
說著說著我聽到微微的聲響,然後我發現在搖。很輕,可是搖很久。我說爸地震耶,他說對耶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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